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作者:沧海明珠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独宠+咸鱼翻身=儿女双全的幸福生活”的故事 出生在医药世家的忘忧因为一场宫廷权谋成为炮灰,辗转沦落到宰相府为奴。 善良的她只为求一安身之所,然而命运之手终究还是把她推入权势争斗的漩涡之中。 她,医家之女,身负仇恨,却心怀仁慈,向往光明。 他,天之骄子,立在荆棘之中,却向暖而生。 当她成为她的温柔乡,心如玄铁也化绕指柔。 当他成为她的城堡,人间疾苦也如蜜糖甜。 人生在世不称意,那咱就翻云覆雨上云霄。 生活不止,折腾不息。 不想消停,那咱就全力以赴! 不然怎对得起那些人处心积虑排演的大戏? 第001章 变身为奴 马车在黎明时急急而行,清泠的月光拢在官街上,街道两侧风灯摇曳忽明忽暗,仿佛有无限心事难以诉说。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青石地面的吱嘎声连成破碎紧促的音符,在嘈杂的脚步声中依旧明晰。 林紫苏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风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坐马车,她这一生做过太多次马车。 出门,回家。 再出门,再回家。 然而那年出门,却再也没有回家。 家呢?家永远在身后。她要去的却总是在远方。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忘忧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警惕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马儿的响鼻声,有车夫低声的呵斥。有人高声喊:“下车!” “姑娘,我们下车了。”身旁的檀心扶着一身华衣的丁锦云缓缓下车,又扭头提醒林紫苏:“忘忧,快跟上。” 林紫苏随后下车来,一抬头便看见厚重的宫门和高高的宫墙。一入宫门深似海。今日,自己便要跨进这一道天家之门了。 那些前尘往事呢? 忘忧,忘忧。忘却前尘,可无忧愁。 可这世上有几人能够真的忘却呢? 林紫苏转身看了一眼那辆来时的马车,那是宰辅丁大人家最奢华的马车,车轿顶子的飞檐上坠着华丽的流苏,这样的大马车承载着身份,承载着富贵,也承载着旁人不知道的辛酸和苦楚。 天禧三年深秋,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几辆奢华的大马车整齐地停在暮云观门前,几个赶车的车夫穿戴整齐,侍立在马车旁边的仆从也都身穿绫罗,一看便知观内有富贵人家的女眷到了。 新任宰辅大相公丁巍的夫人张氏在慈航真人跟前上香叩拜,默默地念诵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跪在她身边的一个穿烟绿色素缎衣裙的仆妇弯腰把丁张氏扶起来,轻声说道:“夫人,慧慈道长煮了秋茶,刚打发小道姑来说,您拜了真人后,过去尝一尝。” “她的茶是极好的,我正口渴了。走吧,去歇歇。”丁张氏扶着仆妇的手,微笑着出了慈航真人大殿,从游廊绕过去,往慧慈道长的静室里去。 慧慈道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姑,在暮云观静修数十年,为人虽然低调,但跟京城富贵人家的夫人们都是熟人。丁张氏自夫君丁巍进京为官那年就跟她认识,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了。 进了静室,丁张氏和慧慈道长互相问候之后落座,慧慈道长指着茶桌上的点心,说道:“夫人尝尝这点心,是我们道观最新的样式。” 丁张氏看着白瓷盘上海棠花样淡红色的点心,笑道:“这一年来,你这里的吃食总是翻着新花样儿,害得我总是想上您这儿来。” 慧慈道长递给丁张氏一盏茶,慢慢的说道:“这都是我那小徒儿的手艺。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心灵手巧。我这次请夫人过来也正是想跟您说一说她的事儿。” 丁张氏接过茶盏来笑道:“您有话就请直说,咱们两个可不兴拐弯儿抹角的。” “忘忧,过来吧。”慧慈朝着身后喊了一声。 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穿着青布道袍的小女孩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甜甜一笑,说:“师傅,您有什么吩咐?” “去见过宰相夫人。”慧慈说道。 忘忧朝着丁张氏躬了躬身,朗声说道:“见过夫人,愿夫人福泽绵长。” 丁夫人打量着忘忧,这孩子身量消瘦的紧,一身青布道袍松松垮垮地撑不起来,一头乌发倒是极好,用桃木簪绾成一个独髻,眉目清秀,一看便是个美人坯子。遂笑道:“这孩子说话儿带着笑,真是讨人喜。看着倒像是大家子养出来的孩子。” 小丫头怯生生的低下了头,她叫林紫苏,是太医院医正林宥澄之女。只是哥哥千叮咛万嘱咐她的身世不能说,说出来就会没命的。 “她是被丢在这里的孩子,当时大病了一场,昏迷了两日多,醒来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我看她可怜,就把她收在观里养了三年多。近日我替她占卜过一卦,知她尘缘未了,不能在道观里过一辈子。如今丁大人升了宰辅,我想贵府中的事务肯定也多了,需要的人手自然也多起来。就请夫人把她带回去,算是赏她一口饭吃,给她一条生路吧。”慧慈说着,朝丁张氏微微欠身,算是托付。 “道长这话说的太客气了,这么好的孩子我想找还没地儿找去呢。”丁张氏说着,拉了小丫头的手,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小丫头看了看慧慈道长,忙跪下磕头,说:“多谢夫人收留。” 慧慈道长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纸文书,又说:“她忘却了自己的前尘,贫道便着人上报官府,按照走失人口给她办了一纸身契。今日就交给夫人了。” 丁张氏来暮云观还了个愿,回来的时候便赚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小丫头。 忘忧被丁张氏的心腹陈妈妈安排跟一个叫春雨的丫鬟坐一辆车回城。一路上听春雨唠唠叨叨教规矩。 “咱们府中人口简单,你只需要记得内宅里的事情一切都是夫人说了算。咱们夫人是天底下最慈善的人,她有三个孩子,大公子澈哥儿,字伯宁,二公子澄哥儿,自仲安,还有三姑娘锦云。这三位小主子都是个顶个儿的出色,澄哥儿一路科考已经过了会试,去年新娶了朝奉大夫谢大人家的嫡长女为妻。澈哥儿在家学里也是常常得学究夸奖。夫人最喜欢的便是咱们三姑娘,她今年十四岁,出落得花朵儿一般,跟二公子一起在家学里读书,聪明伶俐,出口成章,那真是人见人爱。”春雨把丁锦云狠狠地夸了一番,最后又补充道:“还有一位四姑娘,闺名叫素云,是梅姨娘生的。这四姑娘跟咱们三姑娘是同一年出生的,只是生日比咱们三姑娘小半年。” 忘忧等着春雨说丁素云如何呢,却见她打了个哈气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一时间忘忧想问又不敢问,便也只好缩在马车角落里闭目养神。 ------题外话------ 这是一个崭新的坑 每日必填,欢迎入坑! 第002章 只想当个好丫鬟 马车进了东京城,穿过繁华的大街停在丁府门口。有小厮殷勤地上来摆好了梯凳,管家娘子钱氏先下车来,伸出手臂伺候着主母夫人缓缓下车,然后恭敬地扶进一顶青呢子小轿里。四个十六七岁的小厮上前来抬着轿子进了大门。忘忧才跟着春雨毕恭毕敬的跟着轿子进去,一路踩着青石铺就的甬路穿过好几道门,拐了好几道弯儿,终于进了一道院门。 有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带着一群婆子丫鬟等在门口,看见丁夫人忙上前行礼问安。丁夫人身边的静妈妈等那妇人起身后,也欠了欠身,叫了一声:“少夫人。” 少夫人谢氏乃是丁夫人的长子之媳,她出身名门,在东京城里素有美名。如今嫁入丁家,虽然还没有开枝散叶,但已经手握丁家的管家大权了。她向朝静妈妈微笑颔首,便上前去替了静妈妈搀扶着丁夫人往里走。并含笑问:“母亲这次去上香,回来的比往常晚了些,儿媳还想着若您再不回来便打发人去迎一迎呢。” 丁夫人和蔼的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跟师傅一起喝了一盏茶,多闲话了几句。” 说话间大家走到前厅门口,一个开了脸的丫鬟紧走几步上前掀起青蓝色团花锦门帘,年轻妇人扶着丁夫人缓缓地进去。春雨等四个二等丫鬟在廊檐下站住脚步,忘忧也不敢多行半步,乖巧地排在末尾站住。 忘忧早就闻见一股莲香,遂悄悄地院子里摆着一溜儿六个大水缸,碧玉般的莲叶拖着粉紫淡红的睡莲,忍不住低声问:“春雨姐姐,都这个时节了,怎么还有莲花?” 春雨悄声说:“咱们夫人最喜欢莲花,这是大公子叫人精心培育的品种,花儿能开到九月底。” 忘忧一脸的艳羡,又小声问:“刚刚的少夫人是咱们大公子的娘子吗?” “嘘那是静妈妈这样叫的,你我这样的需得称她一声大娘子。大娘子出身名门,娘家父兄可都是知名大儒。且如今在家里料理家务,寻常小事都无需回老夫人直接就料理了。你对咱们谢大娘子务必要恭敬,小心伺候。自有你的好处。”春雨小声叮嘱道。 “多谢姐姐提点。”忘忧刚蹲了蹲身,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门帘一响,里面有个丫鬟喊道:“忘忧,夫人叫你呢。” 忘忧没反应过来,还愣愣的站在那里。春雨暗暗地戳了她一下,她才慌忙应了一声进门来。 转过一道十二扇紫檀雕花大屏风之后,方见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捧着一只建盏慢慢的品茶。忘忧紧走几步上前去,跪拜磕头:“给老夫人请安。” 丁夫人点了点头,说:“起来吧,去见过咱们大哥儿的娘子。” 忘忧起身,又给谢氏跪下去,磕了个头,说:“忘忧拜见大娘子,大娘子安。” “起来吧。”谢氏拿着帕子压了压唇角,低头打量着忘忧,笑道:“这丫头虽然小,但这模样儿倒是端正,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还是母亲福气好,运气也好。随便一点头便收一个伶俐孩子进来。” “我也是看她可怜见儿的。那道观也不是她一个小孩子常住的地方,又有慧慈道长的嘱托,便把她带回来了。前些天你不是说我院子里还空缺着两个三等丫头吗?补上她一个也就罢了。” “是,儿媳这就安排。”谢氏说着,便对身后的一个美婢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彩琴,你把这丫头带下去好生安置一下。” 彩琴忙上前来欠身应了一声,又对忘忧笑道:“你随我来吧。” 忘忧跟着秦姨转过大屏风之后隐约听着里面丁夫人吩咐了一句“叫人好生查一查她的来路”之类的话,不由得脚步一停。然而终究不敢露出什么异常来,忙又追着彩琴的脚步出去了。 彩琴带着忘忧至一处下人的房间,又叫一个管事婆子找了两身半新不旧的衣裳来,吩咐道:“这是夫人新收的三等丫头,叫忘忧,她的一切份例都按照府里的规矩来。你们先带她下去好好地洗个澡,梳了头换了衣裳,再来给夫人磕头。可别叫她身上带了半个虱子,否则” 那婆子赶紧答应着:“姑娘放心,老奴们都晓得规矩。” 忘忧又被带到旁边的净室沐浴,又被一个婆子细细的篦过头发,从里到外都换了干净衣裳才被送了回来。 然而这次忘忧并没见着谢氏大娘子,也没见着丁夫人,只有一个穿着月白绫子裙外罩银红撒花坎肩的大丫鬟在屋里。婆子对那大丫鬟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翡翠姑娘,老奴按照琴儿姑娘的吩咐已经把这丫头收拾妥当,给您送过来了。” 翡翠是丁夫人房里的一等大丫鬟,静妈妈和陈妈妈有丈夫子女,夜里也回自家去。茶食衣饰等近身服侍的事情都是翡翠担着。听得婆子回了话,翡翠仔细的打量了忘忧两眼,笑道:“看上去倒是个伶俐的,夫人说你厨艺不错,便去小厨房伺候吧。”说着,又向外面唤了一声:“春雨,你送忘忧去小厨房,让陈嫂子多教教她规矩。” 廊檐下的春雨应了一声至门口,朝着忘忧招了招手。忘忧忙向翡翠行了一礼,方出门跟春雨去。 “你倒是合了翡翠姐姐的眼缘儿,也是你的造化。”春雨小声说道。 “多亏了姐姐在来的时候一路指点我。我才没坏了这府里的规矩,还要深谢姐姐。” “咱们都是在这里当差讨口饭吃的,无需这般客气。”春雨一路走一路指着一间间屋子说着各处的用处,很快便进了丁夫人自己的小厨房,把她交给小厨房的管事陈娘子。 忘忧以为如此这般自己就可以在宰相府安顿下来了,殊不知她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第003章 这个姨娘不简单 伺候完晚饭夜宵汤水之后,她又被留下洗刷碗筷,待把小厨房收拾利索回去睡觉的时候,却发现大通铺上挤挤挨挨一溜儿躺着十个女孩子,并没有她的位置,更没有她的被褥。 “姐姐们,姐姐们”忘忧从这头儿叫到那头儿,那些丫鬟们只是裹着被子睡觉,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半晌,外面进来一个婆子,没好气的问:“夜深了,你不睡觉,这么来回的念叨什么呢?” 忘忧忙上前回道:“这位妈妈,我我没地方睡觉。” 那婆子指了指一个柜子,说:“那里面有多余的被褥,你自去拿。不过奴才秧子,不拘哪里睡罢了!” 忘忧忙躬身道:“多谢大娘指点。” 那婆子一甩帘子出去,忘忧自去柜子里取了一床被褥来在地上打了地铺睡下。 如此,忘忧便算是在丁府住了下来,她知道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只要自己勤勤恳恳地做事,也不怕没有出头的一天,但这要等谢氏派人把自己的身世来路查明白了才行。 可是他们能查出来吗? 想起那天忽闻噩耗,得知全家被杀,只有自己跟兄长林逸隽以及奶娘的三个人因为来城青龙观观打醮为早逝的母亲祈福才躲过一场浩劫。 之后为了躲避灾难,兄长带着她和奶娘冒雨逃离青龙观,却被山雨冲下拉的泥石阻在山沟里,她的头被石头砸了一下晕厥过去,醒来便身在暮云观,却不见了奶娘和兄长。她为了自保,便假装忘却前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又靠着从小习得一点医术,在暮云观过下来。只是因为容貌生的太好,那慧慈道长是怕她越来越大,留在道观会招惹是非,才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她送给了丁夫人。 忘忧看着黑洞洞的屋顶,默默地感叹,这一年多了,她一直小心留意着所有的消息,但一直不知道那一场塌天大祸因何而至,也不知道兄长去了哪里。如今,谢氏若有本事能查出来,倒也不算是一桩坏事。 一夜未眠,四更时分便有人进来叫起床。这些丫鬟们纷纷掀了被子起身,各自急匆匆的梳洗穿衣,然后洗米煮粥,择菜烧火,各忙各的去了。忘忧把自己的被子整理了赛回橱柜里,也加入了忙碌的行列。 干起活儿来大家眼里便都有这个新来的小丫头了,每个人都叫她,放下这个还有那个,总有干不完的活儿。一口气儿忙过了早饭,直起腰来已经过了辰时。 一个穿着二等丫鬟衣裙的女孩儿端着一盆剩饭来,指着忘忧吩咐:“忘忧,你拿这剩下的米饭去给咱们煮点粥来。” “好。”忘忧接了剩饭去了锅灶跟前,看看案板上剩下的葱花儿肉末,便做了一锅葱香肉靡粥。 两刻钟后仆妇们开饭,这肉靡粥被抢了个精光,小厨房的管事钱娘子眼里泛着精光。 “忘忧,我听夫人身边的春雨姑娘说你是有些手艺的,以后便管着咱们这些人的饭食吧。”钱娘子吩咐道。忘忧忙答应着,钱娘子旁边的一个仆妇笑道:“你只管用心做事,咱们钱嫂子是不会亏待你的。” 忘忧忙蹲了一个万福,甜甜地笑道:“是,奴婢多谢钱娘子教导提携。” “好好做事,能在这里熬得住,自有你的好处。”钱娘子说着,又指了指那一大盆碗筷,让忘忧去洗。 此后,忘忧每日在小厨房里忙活各种杂事,从早到晚,也没空闲想许多。这日她正在守着一盅燕窝羹,春雨急匆匆的跑了来,笑道:“忘忧,夫人叫你呢!” “噢,好,好,我这就来。”忘忧把手里的扇子交给旁边一个丫鬟,拜托她帮忙看着火,便起身随春雨往上房去见丁夫人。 丁夫人屋里很是热闹,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拿着美人锤给丁夫人捶腿,翡翠在一旁给丁夫人撵松子穰,下手除了谢氏,还坐着一个姑娘和一个穿着翠绿锦缎衣裙的年轻妇人,看那姑娘的年纪和装扮应是府中的三姑娘,再看那个妇人的穿着打扮应是姨娘,只是姨娘缘何能在主母跟前坐着,倒是耐人寻味。 忘忧进门不敢妄自猜想犹疑,快步向前磕头请安:“奴婢请老夫人安,请大娘子安。” “起来吧。”丁夫人和蔼地抬了抬手。 “谢夫人。”忘忧缓缓起身,躬身侍立,等候吩咐。 “哟,母亲真会调理人儿,瞧这小丫头来了不过十几日的光景,便出落得这般俊俏了,倒像是变了个人。”谢氏笑道。 “女孩子家,还是穿红戴绿的好看,那一身乌沉沉的道袍倒是埋没了这俊俏模样儿。”丁夫人又笑着对忘忧说:“我记得那日在暮云观里,你做的点心味道极好。这几日没吃到,今日有些想了。” 忘忧忙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给夫人做。” “你且慢着。”丁夫人指着跟前的一个妇人说:“陈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又害口。你厨艺不错,也给她做几样清甜的点心,不要油腻腻的坏了胃口。再每日里炖一盅安胎的补汤过去。” 陈姨娘忙起身说:“妾可不敢当夫人如此厚爱,真是折煞了。” 丁夫人笑得和善可亲,按了按手指示意陈娥坐下,说道:“你虽当不起,但你肚子里的孩子当得起。老爷五十岁得子,这可是大喜事儿!你一定得好好地养着,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陈娥低头笑道:“是,妾一定遵从主母的吩咐,好生养着身子。” 丁夫人摆摆手,说:“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着吧。” 忘忧跟着众人退出来,回了小厨房便开始忙活。没过多会儿翡翠亲自拿着一个锦盒过来寻忘忧,把小厨房的钱娘子给吓了一跳。赶紧把忘忧叫到跟前,赔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把老奴叫去就是,或者打发个孩子过来说一声也成的。何必亲自跑一趟?”说着,钱娘子亲自捧着一只青瓷茶盏送到翡翠面前。 第004章 撞破丑事 翡翠并不理会钱娘子的茶,只把手里的锦盒交给忘忧,说:“这是夫人昨儿刚收的血燕,极其难得。今儿特意叫我拿来给你,每日里只用半两对了紫米熬了粥分两碗,一碗给夫人送过来,一碗给陈姨娘送过去补身。” “是。谨遵夫人的吩咐。”忘忧忙双手接了锦盒,打开看一眼里面的燕窝,约么有七八两的样子。 翡翠又扭头看着钱娘子,笑道:“忘忧的手艺得夫人喜欢,才从道观里把她带回来的。她年纪小,钱嫂子要多照顾她些。毕竟在这个院子里,只有夫人高兴舒心,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些。” 钱娘子忙欠身答应着,又陪着笑脸送翡翠出去。 忘忧看人都走了,便自去舀水淘干净了紫米,又挑了两块燕窝泡发,再去翻找几样滋补的药材做配料。钱娘子送走了翡翠急匆匆的回来,见忘忧东西忙活,忙指着旁边两个闲聊的仆妇骂道:“没长眼睛的东西!就知道欺负小孩子!还不赶紧的过来帮忙?” 那两个仆妇赶紧过来给忘忧打下手。钱娘子也凑过来笑问:“你小小年纪怎的有这样的好手艺?竟得夫人如此喜爱。” 忘忧笑道:“钱娘子过奖了,夫人不过是可怜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罢了。” 钱娘子笑道:“这话可不对!你既然进了咱们宰相府,又得夫人喜爱,有咱们夫人这样福寿双全的人做你的依靠,你还想要什么依靠?”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些人上下都换了嘴脸,应该是谢氏并没有查出什么来,他们觉得自己身家干净清白,才放心用的。 趁着炖燕窝粥的功夫,忘忧和面做了两样点心,一样藕粉桂花糕,一样凤梨酥。趁着点心刚出炉,又装了燕窝粥,分别送往上房和陈姨娘房中。自这日起,忘忧终于在大通铺上得了个睡觉的地方,也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新被褥。 不过七八日的光景,忘忧慢慢的熟悉了丁府内宅后院,晓得了谢氏大娘子,三姑娘丁锦云以及姨娘陈娥的住处。这日丁夫人房里来了客人,小厨房越发的忙碌。钱娘子找不出人手来给陈娥送点心和燕窝粥,便让忘忧自己去走一趟。忘忧知道陈娥现如今是宰相老爷心尖子上的人,自然是不能怠慢。遂按照时辰做好吃食后立刻装了食盒准备往陈娥的住处来。 “忘忧?”钱娘子急急火火的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你这是要去给陈姨娘送燕窝吧?” “是呀,钱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吩咐,只是今儿实在人手不够,你去陈姨娘那边,顺道拐个弯儿把这个补汤给四姑娘送去吧。这是夫人早起亲自吩咐的,说咱们四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身子着实要紧,要好生养一养呢。” 忘忧想了想去四姑娘丁素云屋里的路,点了点头说:“行,娘子放心。我认识路,我给四姑娘送过去就是了。” 钱娘子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回了灶上,忘忧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虽然走路有些吃力,但还是尽量快行,先往陈姨娘院里去。陈娥并不在房里,屋里只有一个小丫鬟在喂猫儿吃食,忘忧把吃食交给那小丫鬟,又拎着另一只食盒往丁素云的住处去。 丁素云是府中庶女,生母梅氏两年前病故,她当时大病一场,身体伤了元气一直没缓过来。丁夫人怜悯她单弱可怜,便拨了花园里一处轩馆给她独居养病,除了她自幼的乳母和陪伴的两个婢女之外又拨了两个婆子两个三等丫鬟服侍这,且连平日里晨昏定省也免了。 经由陈娥的院子往丁素云的居所去,途中要经过一片竹林。忘忧一路走来手臂都酸了,便把手中食盒放在竹林旁的石头上歇息片刻。然而她刚甩了甩手臂还没喘两口气,便听见竹林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喊声,那声音似十分痛苦,却又压抑不敢出声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 忘忧以为是有人害人,正要喊起来,却又听见一记欢快的笑声。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一声轻响,把忘忧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呼出声。竹林里立刻没了动静,少倾,有人厉声喝问:“谁在那里?!” 忘忧刚要回话,背后却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惊惶回头,看见一个苍白消瘦的脸庞和警告的眼神。 “谁在那里?”林中的女子一边问一边走出来。 忘忧被身后之人拉着躲到了一旁的假山之后。 “汪汪!”一只雪白的哈巴狗儿摇着尾巴朝着竹林里走出来的陈娥叫了两声,然后欢快的朝她身上扑。 陈娥往后躲了两步,又抬脚踢开哈巴狗儿,没好气的骂道:“原来是你这小畜生在这里乱叫!去!走开!” 哈巴狗儿呜呜的叫着不肯走,陈娥又左右看了看,转身要进竹林的时候却看见地上有一块帕子,于是弯腰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塞进了袖子里。 假山石后面的忘忧紧紧地抱着食盒不敢吭声,直到陈娥缓步离去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再次按住了嘴巴。果然,又有脚步声从竹林里传来,忘忧透过假山石子缝隙看过去,见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一边系着腰带一边离去,嘴里还哼着坊间小曲儿。等那男子没了踪影,忘忧的嘴巴才被放开。 “你,你是”忘忧诧异的问着眼前瘦弱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淡然一笑,转身坐在石头上,揽过那只雪白的狗儿,说道:“我是丁素云。” “啊!原来是四姑娘!”忘忧忙行礼,“奴婢见过四姑娘。” 丁素云打量着忘忧以及她手里的食盒:“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忘忧是在夫人小厨房当差的,今日夫人房中有贵客,小厨房的姐姐们都忙着,所以让我来给四姑娘送补汤。”忘忧说着,把手里的食盒举了举,又笑着劝道:“四姑娘,深秋了,这石头上凉,你不宜久坐。” 第005章 躲不过去 丁素云把怀里的狗儿丢到地上,起身说道:“既然这样,你便送我回疏影阁吧。” “是。”忘忧应了一声,尾随在丁素云身后离了这片竹林。却不知道石子小路的另一侧,陈娥阴沉着脸看着她们俩个人离开,恨恨的咬碎了银牙。 丁素云并不是个热情的人,也并没有留忘忧,只让她把食盒放下,连一口茶都没赏。 忘忧心里装着陈娥和那个男子的事情自然也顾不得多想,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小厨房,一进门差点把钱娘子手里的一盅鸡汤给撞翻了。钱娘子看着忘忧的脸色纳闷地问:“哟,你这丫头是怎的了?怎么去了一趟花园子便失魂落魄的?” “啊,没没什么。我,我就是有点胃疼。”忘忧吞吞吐吐地说。 钱娘子皱眉嗔道:“季然身上不舒服,那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赶紧的回去躺一会儿吧。” “是。”忘忧应了一声,便急急地躲回卧房里去了。 一个女子跟一个男子密会于竹林之中,即便忘忧年幼无知,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丑事。然而陈娥是宰相老爷心尖儿上的人,如今怀了身孕,连夫人都高看她一等,如今自己撞见了她的丑事,还怎么在这府里呆下去呢? 忘忧裹着被子躲在卧房里不敢出去,却不知道陈娥已经盘算好了如何收拾她。 晚饭时候,陈娥便说肚子不舒服,叫人去请郎中。既然要请郎中入后宅,必然要知会当家娘子谢氏,谢氏听闻陈娥肚子不舒服,不敢怠慢忙去回婆母丁张氏。那丁夫人听了之后一边叫人请了常在家里走动的医官张瑞宗来给陈娥诊脉,一边对谢氏说:“老爷五十岁得子实在不易,不如你陪我过去看看吧,别真出什么差错。” 谢氏笑了笑,起身说:“母亲今日招待贵客辛苦得很,若母亲信得过,就让儿媳替母亲走这一遭吧。” 丁夫人略作犹疑,方点头说道:“你这孩子极是孝顺,又处事稳重,我自然是放心的。你就去瞧瞧她吧。” 谢氏答应着出来却并不去陈娥的院子,只打发贴身的丫鬟彩琴去走了一趟。彩琴回来后悄悄地回谢氏:“陈姨娘并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闹出些动静来惹老爷怜惜罢了。如今老爷在他的房里,她便什么都舒服了。” “我早就猜到是这样子。”谢氏冷笑一声,拿了铜筷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灰。 “那大娘子如何回老太太的话呢?” “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们何必替这些人遮掩?”谢氏说着,丢了铜筷子便起身,欲往上房去见婆母,刚出屋门便遇到了丁澄的奶娘江氏。因问:“这个时候,江妈妈怎么过来了?” 江妈妈来不及行礼便凑上前来,焦急地说:“大娘子,刚老爷发下话来,说陈姨娘是吃了小厨房送去的糕点才腹中疼痛的。老爷很生气,说叫人查一下是谁给陈姨娘做的糕点,说要重罚呢。” 谢氏闻言,皱眉说道:“给陈姨娘送糕点的是夫人从暮云观带回来的忘忧,那忘忧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才来十多天,只见过陈姨娘一面,能有什么恩怨?若把她带到老爷跟前,这事儿岂不是要怪到夫人身上?” “是呀,所以奴才赶紧的来请大娘子的示下,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谢氏烦躁的转身在廊檐下踱步,柳眉紧皱,思量不语。江妈妈看了一眼彩琴,欲言又止。彩琴也是一脸的为难。她们都是在大家宅院长大的女子,如何不晓得这里面的弯弯绕?那陈姨娘无非是借着肚子里的孩子邀宠,可若是把忘忧那小丫头送到老爷面前,夫人的脸面往哪儿放呢?一个刚进府的小丫头怎么会如此大胆?除非有人指使。如此闹下去,这家里可还有安宁吗? 谢氏沉沉地叹了口气,吩咐到:“江妈妈,你去一趟小厨房,传我的话忘忧偷懒耍滑,给我狠狠地打十板子。” “这”江妈妈有些犹豫。 “快去!务必把这事儿嚷嚷出来,让老爷知道。”谢氏低声叮嘱道。 “是。”江妈妈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谢氏扶着彩琴的手,叹道:“走吧,夫人那里该传晚饭了。” 忘忧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打了十个板子,屁股红肿不堪,疼的睡不着觉,趴在床上苦不堪言。因为过来责打的是谢氏身边的江娘子,小厨房的人心中不服,却也不敢明着怎样。至三更时分,众人都已经睡下,春雨悄悄地过来看忘忧,还带了一瓶药膏。 “这个是夫人房里的常备药,二少爷自幼顽劣,没少被老爷责打,每次都是用这个药涂抹,不出三日管保就好了。”春雨说着,掀开忘忧身上的被子和衣裳,给她涂药。 忘忧伏在枕上朝春雨拱手抱拳,甜甜地说:“姐姐大恩,我此生不忘。” “我可不敢当你这般。这药膏是翡翠姐姐偷偷拿给我的。” “啊?”忘忧惊讶的转身,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忍不住“哎哟”一声。 “好啦!翡翠姐姐说,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送的糕点和补汤,四姑娘吃了说很好,还亲自来求夫人,说想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东西,夫人已经答应了。” “那既然四姑娘吃了我做的糕点和补汤都没事,那陈姨娘她” “好了,翡翠姑娘都让我给你送药膏来了,你还不知足吗?”春雨按了按忘忧的后背,让她趴好,继续给她涂药。 忘忧放了心,以为自己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却没料到,她臀上的棒疮愈合之后去丁夫人院里谢恩,刚走到后廊上便听见屋里的陈娥向丁夫人求恩典,说她娘家的弟弟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想讨了夫人身边的忘忧姑娘回去做媳妇。 忘忧立刻就急了,刚想要闯进去分辨,却被翡翠一把拉住并捂住了嘴巴。忘忧焦急地腹诽,这宰相府的人真是有意思,怎么人人都捂人家的嘴巴,不叫人说话呢!四姑娘如此,翡翠也这样。 第006章 是你逼我的 “忘忧还不满十三岁,如何能嫁人?你的兄弟已经二十多岁了吧?这婚事也不能再等了。”丁夫人说着,看了一眼谢氏,问:“家中可有等着放出去婚配的婢女?” 谢氏忙起身回:“回母亲,六月里刚放出去几个,现下并没有该婚配的了。” “既然这样,你便去库房拿四匹绸缎出来,再从我的私账上批出二十两银子,给陈娥拿去为她弟弟到外面去聘个媳妇吧。”丁夫人不疾不徐的说道。 陈娥未能如愿,却得了这许多好处,一时也是高兴,忙跪下磕头:“夫人宽宏大恩,奴婢此生难忘。” 丁夫人和蔼地说:“你怀着老爷的骨肉,怎可行此大礼?你是这府里的家生奴才,比外头聘来的妾室要乖巧懂事些,我多疼你,也是应当的。” “谢夫人恩典。”陈娥喜滋滋的从屋里出来,迎头看见那个可恶的小丫头正抓着翡翠的手,猛然想起几日前竹林里的事情,心里一个激灵,脸色又沉了下来。 翡翠忙给陈娥见礼,忘忧也躲在翡翠身后蹲了个万福。待陈娥走后,翡翠纳闷地问忘忧:“你才来府中几日,如何跟陈姨娘结了梁子?” 忘忧看看左右无人,心里默默地念着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便凑到翡翠耳边把那日在竹林旁的所见所闻如实跟翡翠说了,只是隐去了丁素云忙自己躲过一劫的事儿,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她不想再平白无故扯丁素云进来。 翡翠大惊,忙拉着她的手质问:“你这话可都是真的?!” 忘忧委屈地说道:“姐姐明鉴,若不是真的,陈姨娘何苦要置我于死地?” “神天菩萨!这可还有天理么!”翡翠朝着门口狠狠地啐了一口,又叮嘱忘忧:“万不可把此事说出去,否则谁也保不住你的小命儿。”又拉了忘忧往自己的屋里去等着,一再叮嘱不许乱走动,然后急匆匆地去了上房。 忘忧以为找上翡翠便可以保住自己的平安了,却没想到翡翠出去之后没多久的功夫,丁夫人的陪房静妈妈就来了,身后该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静妈妈,你,你们”忘忧心里惊慌一片,心想自己真实太傻了,这种丑事是世家的污点,为了他们的清誉着想,自然会想办法让自己封上嘴巴。而自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他们想要灭了口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了。 “忘忧,你在这里干嘛呢?”静妈妈一脸狐疑地问。 “啊,我我是来跟翡翠姐姐说点事儿。” 静妈妈笑问:“什么事儿啊这么要紧,把夫人的糕点和补汤都忘了?” “这”忘忧心想原来这些人不是来灭口的。 “好了,什么这也那的,快去小厨房当差吧。刚我从夫人那边过来,翡翠姑娘也正在夫人跟前当差呢,怕是没工夫搭理你了。夫人待你这么好,你要知恩图报啊!” “是,是”忘忧赶紧的答应一声,对着静妈妈行了个礼便转身跑了。 静妈妈看着忘忧惊慌的背影,淡淡的笑了笑,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等着上房正厅里的招呼。 丁夫人房里很是安静,原本在跟前陪坐说笑的三姑娘锦云被丁夫人打发回去了,二少爷丁澈去了外祖父张景霖家吃酒。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谢氏也不敢像往日一样说笑。 门口有丫鬟回道:“夫人,陈姨娘来了。” 丁夫人沉默不语,谢氏看了一眼丁夫人的脸色,方说:“叫她进来吧。” 小丫鬟打起门帘,陈娥前脚刚回去不过须臾便又被传了来,且又刚亲眼看见忘忧跟翡翠嘀嘀咕咕,便知道大事即将不好,遂不敢放肆,扣着双手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绕过屏风至丁夫人面前,蹲了个万福,含笑说道:“奴婢请夫人安好,不知夫人这会子把奴婢叫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听说你胎像不稳,我让澄哥儿娘子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来给你诊一下脉象。” 陈娥心里一慌,忙拒绝道:“哎呀,这张太医可是妇科圣手,常在宫里伺候娘娘们的,奴婢身轻肉贱,哪敢劳烦人家呢。没得折了福气。” 丁夫人似乎懒得多说一个字,谢氏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也不单单是为了你才请了张太医,我这几天月信也不准,所以才下帖子请了他过来。” 陈娥忙又向谢氏行礼:“原来是这样,如此要好好地谢谢大娘子了。” “一家子人,不必这般客气。”谢氏笑了笑,指着下手的圆凳说:“姨娘坐下等吧,毕竟肚子里怀着孩子,也不能劳累了。” 陈娥心中忐忑,如坐针毡。 不多会儿果然张太医来了,谢氏笑道:“陈姨娘在这里坐地久了,她怀着孩子身子娇贵,请太医先给她诊脉吧。” 陈娥忙欠身说道:“这怎么敢呢?奴婢只是捎带的,自然是大娘子” “不必多说,诊脉吧。”丁夫人打断了陈娥。 陈娥不敢再多说,只好伸出手去,用帕子搭在了手腕上。 张太医上前诊脉,片刻后又换另一只手,须臾之后,方微笑道:“这位小娘身孕已有四个月,胎像很稳,平时只需多加注意饮食,放松心情即可,女子孕育虽然辛苦,但也是人之自然,过分紧张倒是不好的。” “有劳张大人了。”谢氏起身说道,“我还有个四妹妹,身体也总是三灾八难的,今日既然有幸请了您老过来,说不得还得辛苦您一趟了。” “大娘子客气了,治病救人是我等本分。” “如此,就请大人跟我去一趟我四妹妹的居所吧。” 张太医跟丁夫人拱手告辞,随着谢氏出门去了。 屋里除了近身侍婢之外便只有丁夫人跟陈娥两个人。陈娥缓缓地站起身来不敢多说什么,丁夫人喝了一口茶,手中茶盏忽然掼到地上,厉声喝道:“给我绑了!” 静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人从屏风之后转出来,人还没走到陈娥跟前,陈娥便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喃喃地求饶:“夫人夫人我,我怀着老爷的孩子呢,你不能唔,唔” 第007章 夜遇 “无耻贱人!还敢提老爷?四个月前老爷奉圣上旨意去了河西,一个月后才回来!你当咱们都是傻子吗?!”静妈妈拿帕子狠狠地塞住了陈娥的嘴。 丁夫人眼看着陈娥被五花大绑并堵了嘴,吩咐静妈妈:“你把她带下去亲自看管着,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夫人放心。”静妈妈朝着那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二人拎着陈娥匆匆出去了。 丁夫人捂着胸口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不说话。她的另一个心腹婆子江氏季匆匆进门,至跟前耳语几句,然后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丁夫人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吩咐道:“好好看管那奸贼,不许他逃了,更不许自尽。” 江氏小声回道:“夫人放心,为了怕走漏了什么风声,我男人跟我儿子看着他呢。” 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又说:“你带人去这贱人的屋里查一查,她坐下这等脏事,屋子里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是,奴婢这就去。”陈妈妈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翡翠,没有说话。翡翠抿了抿唇,小声说:“夫人放心,忘忧那孩子年纪小,又是在道观里长大的,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根本不懂。”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怕是不好在我身边待着了。”似乎这件事情闹起来,人人都觉得痛快,最让人为难的反而是忘忧这个小丫头了。 “那夫人是想送她去庄子上?”翡翠狐疑地问。 “她这样的小孩子,到了庄子上若无人照看,只怕也没好日子过。我再想想吧老爷快回来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出去透透气。”丁夫人说着,缓缓地下了坐榻,扶着丫鬟珍珠的手缓步出去。 丁府东北角一间简陋的小院子里,放了一些废弃不用的杂物。丁夫人带着珍缓缓地进了院门,珍珠转身把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门闩。丁夫人在院子里站定,屋里立刻出来一个婆子搬着椅子放在她的身后,随后出来的是静妈妈。 “东西准备好了吗?”丁夫人问。 “回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静妈妈转身从另一个婆子手上拿过一只白瓷汤盅,送到丁夫人面前。 丁夫人拿开汤盅的盖子闻了闻汤的味道,皱了皱眉头又盖回去,淡淡的说:“灌下去吧。” “是。”静妈妈又朝着那婆子使了个眼色,二人先后进了屋里。 没多会儿功夫,里面传来陈娥的抗拒声,接着便被什么堵住,然后一盏茶的功夫没动静。 丁夫人安静的坐在院子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一刻钟的功夫后,屋里传来陈娥痛苦而压抑的呻吟声。丁夫人不动声色,珍珠却白了脸。 屋里的功夫渐渐的弱下去,静妈妈从屋里出来,低声回道:“夫人,妥了。” 丁夫人悠悠的睁开眼睛,起身说:“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先回了。”说着,她起身缓步出了院门。 当晚,忘忧便听小厨房的钱娘子说陈姨娘不小心小产,然后又伤心过度投缳自缢了。当时,她正在收拾厨具,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手里的碗便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钱娘子转身看见立刻骂人:“你这死丫头!怎么回事儿?!” “手手滑了。”忘忧忙弯腰收拾碎片。 钱娘子生气的斥道:“这是夫人房里用的瓷器,一件抵你半个月的月钱呢!再给碎一个,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小心,一定!” 钱娘子擦了擦手,皱眉说道:“行了!看你这么心神不定的,回去歇着吧。别一会儿再给我碎个什么,卖了你也赔不起。” “是。谢谢钱娘子。谢谢”忘忧赶紧的行礼出去,回到卧房之后见其他人都在忙着洗漱,屋里乱糟糟的没个清净,便一个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晚秋的夜里有些冷,忘忧瑟缩着肩膀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把旁边甬道上走过来的林素云吓了一跳。 “谁!谁在那里?”丁素云身边的丫鬟挑着灯笼照过来。 “我,是我”忘忧忙回道。 丁素云扶着丫鬟的手臂疾步走近,看清楚是忘忧后,问:“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随便走走。”忘忧吞吞吐吐的说道。 丁素云看着忘忧瑟缩的样子,微微一笑,说:“对了,你做的点心味道极好,我最喜欢那一道玫瑰酥。如果明天有时间,再给我送两盒来疏影阁吧。” “好,好的。”忘忧看着丁素云,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觉得这个体弱多病的四姑娘或许是自己的一道护身符,于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丁素云忙往后退了两步,皱眉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求四姑娘”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丁素云不等忘忧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回去吧。明日午饭后把点心给我送过来就好了。” “是,是。”忘忧赶紧的答应着。 丁素云上前两步,弯下腰按了按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缓缓地走了。 忘忧悄悄地回去时卧房里已经熄了灯烛。她还以为大家都睡了,自己悄悄地脱了衣裳刚躺到床上,身边的一个人就悄悄地推了她一把,小声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想出去透透气,谁知道竟迷路了。咱们宰相府真是太大了,幸亏我遇到了上夜的嬷嬷给我指了路才绕了回来。” “你呀!才来没多久,路还没认清就敢到处乱跑,上夜的嬷嬷没把你关去柴房就不错了。” “姐姐,天色晚了,还是早些睡吧。让嬷嬷听见有该骂我们了。” “先别睡,先别睡你知道吗?陈姨娘今晚不小心滑了一跤,小产了。” “滑了一跤?”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008章 未雨绸缪 “是呀,大家都这么说的。她本来只是个从庄子里挑上来的花房丫头,因为怀了老爷的孩子才成了姨娘,现而今自己不小心弄没了孩子,想不开便自缢身亡了。老爷知道这事儿之后很是生气,把负责园子花草的陈六打了个半死,丢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了。” “韩六?”忘忧忽然想起那个从竹林里走出来的男子。 “就是负责给园子里种树的一个人,据说他跟陈姨娘是远亲,还是陈姨娘说他家里遭了灾没活路了才来咱们府里求了这一宗种树的差事儿,可谁知道竟是他做事不小心,落了一些石子在陈姨娘平日里散步的路上,把她滑到了,狠狠地摔了一跤,把孩子给摔没了。” 听完这些话,忘忧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心想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呢?翡翠难道没跟夫人说?又或者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她又吓出一身冷汗来。 “你怎么了?怎么还打哆嗦?” “姐姐,我可能贪玩着凉了,身上有些冷。” “哎呀,看你还敢乱跑不?等着,我去给你倒些热水” 那丫鬟刚想起身,忽听门口的婆子呵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说话?!不想睡的话都出去挑水!” “嘘”忘忧忙按下她,拉了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不敢再出声。 第二天一早,忘忧觉得自己有些鼻塞,身上酸酸的懒得动弹。但是她还有比养病更重要的事情,遂不敢声张,只悄悄地给自己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喝下去,身上发了些汗方觉得舒服了些,便着手做今日的点心和补汤。 如今给陈姨娘的补汤自然是不用做了,但是多了四姑娘要的玫瑰酥。秋日的玫瑰别有一种清香,取最嫩的花瓣加黑糖腌制做馅儿,用上等面粉起酥,小火慢烤,制出来的玫瑰酥最是滋补养颜。忘忧做了平日里两倍的份儿,先给拿了一份交给春雨送到丁夫人的房中,再留下一点给钱娘子去讨好谢氏,其他的便都装了食盒自己拎着往疏影阁来找丁素云。 丁素云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吃的丸药汤药比吃的饭还多。忘忧一进疏影阁便闻到一股药味,出于本能的,她默默地念叨起一些药名。 “你来了?姑娘在里面等你呢。”丁素云的贴身丫鬟紫萼引着忘忧进了前厅,绕过一道苏绣白梅图的屏风,便见丁素云正坐床前的卧榻上看书。 忘忧悄悄地扫了一眼屋子的摆设,但见屋子里一水儿红木家私倒也雍容,然而摆件装饰却极其简单,丝毫不见华丽之饰。可见下人们私下议论四姑娘不得父亲嫡母的喜欢的话是真的。 “四姑娘,忘忧给您送玫瑰酥来了。”紫萼说完,便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坐吧。”丁素云抬起头,用手里的书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绣凳。 “谢四姑娘。”忘忧吧手里的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后端出一叠玫瑰酥放到丁素云手边的小案几上。 丁素云拿了一块玫瑰酥送到嘴边,只闻着香味却不吃,缓缓地说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那件事你替我瞒了下来,让我免去了一场麻烦。” 忘忧自然明白丁素云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但却摇了摇头,说:“四姑娘这话说的奴婢不明白了,原本奴婢就不知道四姑娘什么事,又何来隐瞒之说?” 丁素云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看上去你也没几岁的样子,想不到心里却藏着这许多弯弯绕儿。” “四姑娘明鉴,实在是不小心卷入旋涡之中,心惊胆战,忘了许多事情。” “那你找我,想要说什么呢?”丁素云说着,轻轻地咬了一口玫瑰酥。 忘忧立刻离了座位跪在地上,说:“奴婢只想来四姑娘身边服侍。还请四姑娘给奴婢一条活路。” “这可真是奇了。你如此聪慧,怎么会看不清我在这府里的地位?你是夫人带回来的人,凭什么就以为我开口要你,夫人便会允了?” “我知道姑娘与世无争,只愿在这疏影阁里平安度日。可是姑娘终会长大,不能在这阁里呆一辈子。既然总要出去博一个前程,那么身子便是最要紧的。奴婢粗通医术,或许可以为您调理好这沉疴痼疾。另外,奴婢那日偶然听夫人提及,说您只比三姑娘小几个月,一来二去都大了,身子也是要紧。想来,夫人也已经在为您做打算了。奴婢是夫人带回府里来的,自然也把奴婢的身世来历查的清清楚楚。想来夫人也是放心奴婢过来伺候的。姑娘去求夫人,夫人未必不允。” “呵呵”丁素云笑了,且连连点头,赞道:“你最后这句话,极妙。” 忘忧忙俯身磕头,毕恭毕敬地说道:“四姑娘明鉴,奴婢只想平安度日,绝不会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 半晌,丁素云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那我也只好把你讨过来伺候了毕竟这也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一举三得一是忘忧可得平安,二是丁素云的沉疴旧疾可以调养,三是丁夫人也放心。 “谢四姑娘给奴婢一个活命的机会。”忘忧再次磕头。 “不必言谢。”丁素云又轻声笑道:“你如此聪慧,即便我坐视不理,夫人也未必舍得打发了你。你且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向夫人请安的时候我自会向她讨要你的。” 忘忧再次谢恩,然后拿着食盒恭敬的退出去,离开疏影阁回小厨房等候消息去了。 紫萼看忘忧离去之后,方担心的问丁素云:“四姑娘,这个丫头年纪虽小却心机深沉,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只怕终有一日成为祸害。” “你多虑了。”丁素云说着,缓缓地进了内室,转过那架雕花架子床后面,方伸手推开一个暗格。 暗格里是供奉的一个牌位,上面写着:母亲梅氏讳字暗香之灵位。 紫萼拈了三根香点燃,双手俸给丁素云,丁素云持香朝着灵位拜了拜,然后一根一根插入官窑白瓷香炉中。然后双手合在一起朝着灵位默默地祷告:“阿娘,那个害你的人如今已经糟了报应。你若泉下有知可以好好地问一问她了。” 第009章 升了二等丫头 第二日清晨,丁素云早早起身,认真装扮了一番带着紫萼往上房去给丁夫人请安。 丁夫人见她这般,很是诧异,笑道:“你今儿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可见是换个太医换个方子,竟是对症了。” “回母亲,那苦药汁子实在是难以入口,是前日母亲让小厨房送过来的点心让我开了胃口。所以今日特意来向母亲道谢。”丁素云说着,又向丁夫人深深一拜。 “不过是几块点心,哪里用得着这样?”丁夫人摆摆手,又笑道:“你既然喜欢,那每日让小厨房给你送过去就是了。” “多谢母亲关怀。”丁素云又深施一礼,然后转向翡翠,笑道:“昨日见姐姐帕子上的绣纹着实精致,今日还想请教姐姐,不知可否方便?” 翡翠忙笑道:“瞧姑娘说的,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丁夫人也温和的笑道:“你身子好些,也有精神学习女工了。翡翠别的倒还罢了,这一手刺绣的功夫在咱们府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吃过早饭之后你们就去讨论学习吧。” 忘忧向春雨打听到丁素云跟翡翠一起学习针线刺绣,便住了一晚黄芪红枣茶和一晚银耳雪梨羹送了过来。 “黄芪红枣茶是给四姑娘的,四姑娘血虚体弱,当饮此茶。翡翠姐姐这几日有些咳嗽,想必是秋燥引得肺热,这银耳雪梨羹是给翡翠姐姐的。”小丫鬟把茶分别敬上之后,又补了一句:“这是小厨房的忘忧说的。” “忘忧是谁?居然懂医理?”丁素云故作惊讶的问。 翡翠笑道:“她是前几天才来的三等丫头。之前跟暮云观的慧慈道长学了一些日子,养生之道必是懂的。” “说起来,果然是夫人福泽深厚,能得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服侍。若我的紫萼有这样的本事,想来我这身子也早就调养好了。” 丁素云说完把手里的针别在绣样上,又握住翡翠的手莞尔一笑,问:“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替我求求母亲,拨了这个小丫头来我这里伺候?” 翡翠错愕的笑道:“哟,瞧四姑娘说的,您是主子姑娘,想要什么跟夫人说就是了,何必我这样一个奴婢多嘴?” 丁素云低头笑了笑,方轻声说道:“姐姐这话说的对,也不对。我是家里的姑娘,有什么事情自然应该向母亲直言不讳。然而姐姐确是白天黑夜都服侍在母亲身侧的人,有些话你说比我说更方便。况且若是母亲心里不愿意,自然可对姐姐说。但若我去开口,母亲纵然不舍这个丫头也要舍了。如此,岂不是我的不孝?所以,这件事情还请姐姐费心。” 翡翠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家里人都说四姑娘有个七窍玲珑心,我之前还不信,如今才知道是真的。” 丁素云知道她这是答应了,遂起身微微一福,笑道:“我先谢过姐姐了。” 翡翠忙起身还礼:“哟,这可不敢当,若说不成,可不就白担了四姑娘的谢了?” 当晚,宰相大人在书房睡下,丁夫人打发人过去服侍之后也回了自己的卧房。翡翠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伺候丁夫人洗脚。 “这些事情让小丫头们做就是了。”丁夫人把双脚放进热汤中,舒服的靠在座椅上。 “小丫头们哪儿比得过奴婢呀。”翡翠拿了个坐垫过来坐在地上给丁夫人捏脚,又小声说:“今儿四姑娘来,跟奴婢说了件事儿。” “嗯。”丁夫人眯着眼睛等翡翠说下去。 “她想跟夫人讨了忘忧去疏影阁伺候。” “哦?”丁夫人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忘忧这丫头怎么会巴望上四丫头?” “倒不是忘忧巴望着四姑娘,是四姑娘不知听谁说忘忧略懂医术,所以才想要了她过去,估计是病得太久了,一心想着早日好起来罢。” 丁夫人沉吟了半晌,方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奴婢觉得,陈姨娘的事情出来之后,老爷的心里总是有个疙瘩,忘忧不宜在夫人这院子里来回走动了。倒不如把她打发到疏影阁去。若是夫人舍不得她的手艺,让她在疏影阁里做了点心给夫人送过来便是,这也是四姑娘的孝心呢。” 丁夫人的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说:“也好。” 两日后,丁夫人寻了个由头把忘忧打发去了疏影阁,又把她升为二等丫头,跟丁素云身边的紫萼并肩。忘忧给丁夫人磕了头,便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往疏影阁来拜见新主。 丁素云却没有见她,只让紫萼带她去后面的两间小屋里安置。紫萼指了一张床给忘忧,又说:“你虽然领着二等丫鬟的月例,但咱们姑娘素来是个省事的,身边不需要太多的人伺候。你只管负责药茶点心就行了。你隔壁那间小屋是咱们平日里给姑娘煎药煮茶的地方,你去看看,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列了单子给李妈妈,她自会去为咱们四姑娘采买。” 忘忧纳闷地问:“姐姐,咱们姑娘用的东西都是自己采买吗?不是都有份例的吗?” 紫萼皱了皱眉头,似是忍着什么却不愿多说,只没好气地斥道:“你只管料理好姑娘的茶食,别的休要多问多管。可别忘了你是怎么到了咱们姑娘身边的。” “是,多谢姐姐教诲。”忘忧忙躬身答应着。 紫萼扫了她一记眼风便转身离去,留下忘忧一个人在房里。 忘忧找了铜盆和抹布来把这间算不上厨房的小茶房打扫了一遍,又检查了茶叶,药材,食材以及炭火等物登记造册,然后把需要采买的东西列了单子。忙完了这里之后她才回自己住的小屋,也照样打扫了一番,然后再梳洗干净换了衣裳,看看时辰,也该给丁素云煮晚茶了。 晚饭后,忘忧送了一盏玫瑰茶去丁素云的卧房,又从紫萼的手里要了太医给开的药方来斟酌了一番丁素云的病情,然后开始着手给丁素云配药膳汤。另外,她依旧不忘每日给丁夫人的上房送两份茶点过去。 第010章 旁听 几日后,翡翠带着春雨来疏影阁,给丁素云送了许多滋补的东西并一包散碎银子。紫萼收东西的时候很是惊讶,悄悄地拉着春雨问:“夫人这是何意?怎么平白无故添了这许多东西过来?” 春雨拍了拍紫萼的手悄声笑道:“夫人说四姑娘孝心可嘉,每日让人送点心过来,还是拿了自己的月钱出去采买食材补品,实在是受委屈了。所以,以后每月按照这个份例额外给四姑娘添了来。若不够,你就直接去跟翡翠姐姐说。” 忘忧忙拉着春雨的手说:“好,这可真是太好了。我的确还有许多东西要买,不过这不是重要的,我还想见见给四姑娘诊脉的太医,不知可方便否?” “这个么,需得跟陈妈妈说一声,这外客进出的事情都是她的差事。” “那”忘忧晃了晃春雨的手。 春雨笑道:“其实何必费事?你跟四姑娘的奶娘说一声,等太医进来诊脉的时候旁听一下不就成了?” “果然,还是姐姐聪明。谢谢姐姐提点。”忘忧笑着拿了一包点心塞到春雨的手里。 其实,忘忧想知道丁素云的病症脉息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出生在名医世家,会说话时就背药名,五六岁时已经记了上百个药方在心里。只是如今家遭突变,她万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像一只小小的螃蟹一样伸着钳子一点一点的试探着,确定安全了才敢往前挪一步。 恰好第二天大公子丁澄亲自带着一个太医来给丁素云诊脉,在太医开药方的时候忘忧端着茶水送进去,刚好听见太医跟丁澈在说病情,便留心听着。待太医留下药方走了之后,她又悄悄地看了一遍药方。之后,思虑再三方去找丁素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姑娘,奴婢听太医说,姑娘这病是胎里带来的,又加上后天失调,才至于气血不足,需要常年滋补。可是奴婢看他的药方,却觉得有些许不妥。奴婢以为,那人参虽然是好东西,可姑娘年纪还小,不能常年使用。阿胶自然是极好的补血圣品,然而也不能常年服用。姑娘这身子虽然弱,但奴婢看您面色,体内应有血瘀的症状,实在不能一味滋补。”忘忧说。 丁素云听完之后沉吟半晌,方叹道:“这位太医是夫人为我新换的,且听说他是太医院里的名家,宫里的娘娘们也多信赖他的医术。若你这番话说到夫人面前,且不说你狂妄无知,连我都会落一个不知好歹的罪名。” “姑娘这话甚是。”忘忧欠身说道。 紫萼皱眉说道:“可是,你曾经答应咱们姑娘,一定会把她的身子调养好的。如今既然敢站在姑娘面前说这番话,想必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是。奴婢在暮云观时看过一本医书,那书上说,郎中看病讲究一个望、闻、问、切。想那太医医术再好,却总归是男子,于姑娘的一些隐私事情并不敢多问。于是他们开出来的药方总是失了几分准确。奴婢伺候姑娘这几天,倒是对姑娘的病有一些不同的小见解,刚又听了新来的太医开的药方,便细细斟酌后,以为把汤药里的老山参片换成参须,再把阿胶粥换成黑糖玫瑰粥,若用阿胶,则辅以桂枝汤,应该效果更佳。” 丁素云自幼生病,自己也读过一些医书,听忘忧说的这些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况且参须替换老山参也只是降低了些药效而已,并不会出什么差错,至于桂枝汤则是温经散寒之汤药,闺中也常用。便点头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按照你的说法,先试一试再说吧。” “是,那奴婢这就去准备了。”忘忧福身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紫萼看她出了门,方低声问:“姑娘,这药方可不是小事儿,这小丫头说的话可信吗?” “我吃了这许多年的药,这病时好时坏,总不见大好。每日里去园子里走几步就觉得力不从心。宫里的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又何曾见效过?如今且信她一次罢了。” “姑娘放心,奴婢会小心盯着她的,绝不会给她半点做手脚的机会。” “你这话说的可笑,即便她心里只装着夫人,也不会害我的。” “姑娘,她可是个狠辣之人,咱们不可不防” 丁素云按住了紫萼的手,以蚊蝇之声说的:“你是我阿娘留给我的人,心里只向着我。可是你也不必小心过了她若想要我性命,又何必养我到这般年纪?我一个姑娘家,碍不着她什么事儿的。” 紫萼忙答应着:“姑娘说的是。” 上房院里,今晚的晚饭很是丰盛,无他,因为宰相大老爷丁巍在夫人房里用晚饭。 丁夫人给丈夫布菜盛汤,很是体贴周到。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丁巍的喜好已经成了丁夫人的习惯。每日里备着的饭菜总有几个是丈夫最喜欢的味道。 “老爷,喝点汤吧。”丁夫人亲手盛了一碗鸡丝笋汤送到丁巍面前。 丁巍接过汤碗,忽然说:“嗯,陈氏的事情你料理的很好,这几天辛苦了。” 丁夫人叹道:“也是她命苦,总没熬到好日子。也怪我粗心,没替老爷照顾好这个孩子。” “罢了,我这个年纪了,原本已经儿女不缺,既然跟这个孩子无缘,也只能认了。”丁巍说完,开始低头喝汤。 “要不,我去观里给这孩子做场法事吧,好叫他在托生个好人家。” “嗯,这样的事情,夫人做主就是了。”丁巍继续喝汤。 “我瞧着老爷自从升任宰辅以来着实辛苦,身边也要一个可心的人伺候。只可惜家里的这些女孩子们也没个像样的,不如花几个钱去外面买几个端庄的来” 丁巍喝完了汤,放下碗,说道:“罢了,如今公务繁忙,也没这些心思了。” 第011章 那点小心思 丁夫人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又说:“下旬便是老爷五十整寿了,澄哥儿夫妇两个预备着给您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寿宴呢。” “孩子们都是孝顺的,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夏日里糟了水灾,秋收寂寥。连宫里都在说节俭。我们也不能奢靡了。没得惹那些御史们参奏。” “既如此,那就咱们只请至亲过来,一家子关起门来热闹热闹罢。” 丁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夫人拿主意吧。” “是。时候不早了,老爷在何处歇息?” “今日乏得很,就在夫人房里歇下吧。” “好,那我让她们去预备老爷沐浴的东西。”丁夫人满意的笑了笑,起身亲自去安排。 到了丁巍寿辰这日,丁夫人只把自己娘家的侄子以及儿媳谢氏娘家的兄嫂请了来,再加上自己一家子儿女凑在一起,在花园子里摆了席面,又叫了两个小戏班子来为丁巍贺寿。 在这样的日子里,丁素云自然不能窝在闺阁里不出门,一早起来也装扮了,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带着自己做的一双千层底的云头鞋过来给父亲贺寿。 磕头的时候,丁巍不经意间瞥见丁素云的模样,一下子想起曾经最喜欢的梅姨娘来,于是对丁夫人说:“素儿一向体弱,今日看着脸色倒是好了些。” 丁夫人也觉得丁素云的脸色红润了不少,遂笑道:“前些日子,澄哥儿媳妇给她新换了一个太医,那药方也调了。如今看来这医患之间也是讲究缘法的。” “夫人有心了。”丁巍对这件事情很是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丁夫人扫了丁素云身后的忘忧一眼,笑道:“这都是澄哥儿媳妇儿的功劳,是她荐的好太医。” 丁巍又对谢氏的兄嫂笑道:“我儿能得此佳妇,是我丁家满门的福气。” 谢氏的兄长谢长樊举杯,朗声笑道:“伯父说哪里话?上恤翁姑叔伯,下顾弟妹儿女,乃是做人媳妇的本分。今日伯父大寿,小侄先敬您一杯,祝您福泽万代!” 丁巍高兴地举杯,对谢长樊说道:“哈哈好,那我就承你吉言了。” 这边第一杯酒刚下肚,管家钱大急匆匆的进来回道:“老爷,夫人,吴王世子来了!” 丁巍赶紧的放下酒杯起身相迎,身后丁澄,丁澈,谢长樊,张赟等人也赶紧的跟了出去。 众人都知道丁巍刚升任宰辅之职,正是得皇上看重的时候,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朝中权贵都对他另眼相看。吴王赵承渊能够悄然前来贺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吴王毕竟是吴王,先帝之子。即便吴王分封离京,他的儿子赵承渊也是皇室血脉,将来继承王位,一样贵不可言。丁巍一家人岂敢怠慢? 一家男女老幼恭恭敬敬的把赵承渊请进来,在首席落座。 赵承渊环视在座的男女,朗声笑道:“今日偶然经过老师的家,见家门紧闭,倒是有些惊讶。所以才来扣门,却想不到今日竟是老师的寿辰。老师也太低调了!”丁巍在任职宰辅之前,曾经在翰林院供职,给皇族子弟们讲过学。是以赵承渊称其为老师。 “世子此话,臣可不敢当。”丁巍忙躬身行礼。 赵承渊忙起身搀扶,笑道:“老师快坐,可不要因为我来了,大家都拘谨起来。我只是路过,过来讨一杯寿酒喝却是连一样寿礼都没准备呢。” 待丁巍落座,赵承渊又举起酒杯,朗声说道:“老师,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祝您寿比南山。” “多谢王爷。”丁巍双手举杯躬身道谢。 赵承渊又挥了挥手,对侍立的众人笑道:“大家还是坐下一起吃酒听戏,向之前一样随意的好。不然,本王这就告辞离去了。” 丁巍拱手称是,然后朝着家眷们摆摆手。 早有人在男席女席之间架起了屏风,丁夫人带着女眷们不再说笑,只安静地坐着听戏。那边男席上比之前更加热闹起来。谢长樊和张赟以及丁巍的两个儿子都轮番上前向赵承渊敬酒。 丁素云一向不喜欢热闹,只一个人捏着酒杯起身去栏杆处赏月,紫萼回头看了看宴席上兴致正浓的众人,拉了忘忧一把,小声叮嘱:“我去给姑娘拿一件披风,你好生服侍着,不许偷懒。” 忘忧忙答应着,看紫萼走了之后,又小声劝丁素云:“四姑娘这水边湿气重,又寒凉,实在不宜久站。” “嗯。”丁素云应了一声转身欲回席上,却被丁锦云给拦住了。 “哟,四妹妹怎么见我过来便要走呀?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吗?”丁锦云唇角带着娇媚的笑,眼神里却都是挑衅和挑剔。 丁素云忙欠了欠身,说:“抱歉,我并没看见三姐姐过来。实在是在这里站的久了,腿有些酸,才想回去坐一坐的。” 丁锦云不满意的摇头,轻叹:“刚才父亲还说你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可是我一来,你就腿酸了。还说不是躲着我?” “三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丁素云只得又转身站回了原处。 丁锦云走到丁素云的对面,斜倚着栏杆看着首席上的赵承渊,眉目含情。 “三姐姐?”丁素云抬头看了丁锦云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便明白了丁锦云的意思她不过是借着跟自己说话的功夫偷看赵承渊罢了。 丁锦云踏踏实实的欣赏了一会儿丰神俊朗的吴王世子,方小声问:“你说,世子爷怎么忽然来咱们家了?” “他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嘛。”丁素云淡淡地说。 “他说是路过,随便进来看看,你信吗?”丁锦云又问。 “他贵为世子,应该没有说谎的必要。”丁素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遂轻轻地摇了摇头。 丁锦云扁了扁嘴,低声冷笑道:“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你敢说你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 “呃?”丁素云没想到会被这样指责,遂无奈的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给姐姐添堵了。”说完,她转身便走。 “嗳,你”丁锦云伸手要拦,却不小心趔趄了一下,整个人往后仰去。 第012章 被迁怒了 “三姑娘小心!”忘忧忙上前去拉住丁锦云的衣袖,只听“刺啦”一声,丁锦云虽然免于落水,但那她那件妃色卷云纹锦缎长襦却被扯破了,露出了里面鹅黄色的中衣。 图遭变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边。丁张氏更是慌张的起身,低声叱问:“怎么回事?!” “你”丁锦云自觉在众人面前出丑,直起身来便挥手给了忘忧一记耳光,并低声骂了一句:“贱婢!” 忘忧赶紧的跪在地上,低声认罪:“奴婢该死。” “好了!”谢氏已经走了过来,挡住首席上赵承渊的目光,低声斥责忘忧:“还不滚下去?跪在这里做什么?!” “是。”忘忧不敢多言,赶紧的从暗影里退了下去。 谢氏又蹙眉提醒丁锦云:“三妹妹,你先回去换衣裳吧。别失了礼数!” 在赵承渊面前失了体面的丁锦云是最生气的,然而此时她也知道不能多待,便咬了咬牙急急地离去。 丁巍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打圆场:“小女被老夫从小骄纵坏了,真是一点礼数也没有。还请世子不要介怀,来再请干这一杯。” “老师说哪里话,这里又没有外人倒是那个小丫头挺机灵的,若不是她及时出手拉了一把,那位穿红衫的妹妹怕是已经掉进湖里去了。”赵承渊说完,举杯把酒饮尽。 丁澄也举杯,陪着笑脸说道:“小女娃娃家就是喜欢胡闹,世子不必理会她们。” “伯安,既然你也说是小娃娃家,就不要惩罚她们了吧。”赵承渊说着,又向丁巍拱了拱手,“还请老师给我这个薄面。” “些许小事,还劳世子挂怀,实在是老臣的不是。”丁巍说着,扭头呵斥道:“还不过来向世子赔礼?” 丁锦云已经匆忙换了衣裳出来,听见丁巍这般说赶紧的上前行礼:“刚才是锦云莽撞,惊了世子。还请世子恕罪。” 赵承渊惊讶的笑问:“这是锦云妹妹吧?快快请起。” “谢世子。”丁锦云提着裙子笑吟吟的起身,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得意。 宴席上,依旧是谈笑风生。忘忧却躲在角落里绝望透顶,在这个府邸里,丁锦云的地位高于丁素云不知道多少倍,那真真是丁夫人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这回自己得罪了她,怕是在劫难逃。 “你在这里做什么?”紫萼怀里抱着一袭披风站在忘忧身后,不悦地质问,“我不是让你服侍好四姑娘吗?” “我”忘忧想说又闯祸了,可又觉得这事儿也怪不到自己头上难道眼看着丁锦云落水吗? “你什么你”紫萼还要数落,却被身后之人打断。 丁素云站在紫萼身后,淡淡的说:“好了,我无事。让她先回去吧。” “姑娘”紫萼皱眉噘嘴,心想旁人都个人服侍着,四姑娘身边只有两个人,如今还打发回去一个,岂不是在外客跟前落了寒酸? 丁素云一个眼神扫过去,紫萼立刻闭上了嘴巴。忘忧忙躬身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的回了疏影阁。 宴席上的喧嚣之声渐渐远去,隐没在这秋华似锦的园林里。忘忧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悠悠地叹了口气这艰难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忘忧就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在院子里坐着,一直到丁素云带着紫萼回来都没缓过神来。 “你怎么坐在这里?”丁素云皱眉问。 “啊,没姑娘回来了!”忘忧忙站起身来,“我,我去给姑娘端药茶。” “你不会有事。”丁素云说。 “真的?”忘忧一脸的不可思议,心道我惹了三姑娘,怎么可能不会有事呢? 林素云淡然一笑,说道:“刚才那一幕虽然有些失礼,但由此,三姐姐得到了吴王世子的青眼相加,今晚她心情很好,自然不会怪罪于你。只是这几天你自己小心些,别再冲撞她,也就是了。” “是,多谢四姑娘。”忘忧喜出望外,朝着丁素云深施一礼。 丁素云扫了一眼忘忧缓步进门,跟在她身后的紫萼却皱眉道:“为了你,四姑娘备受嘲讽,你若有良心,以后便尽心伺候。” “是。”忘忧忙欠身答应着。 次日,忘忧去花园里摘桂花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春雨,便拉着她问了一下昨夜的事情。春雨笑道:“吴王世子昨晚临走时留下了一幅墨宝,老爷高兴地不得了,想来你那点小事儿也没人会在意的。” “哦?不知是什么墨宝?”忘忧好奇地问。 “哎呀,我也不认字,好像是什么人?”春雨无奈的笑着。 几日之后忘忧才知道赵承渊留下的墨宝是“唯仁”二字。也因为这两个字,宰辅大人以及夫人才不好意思跟自己这个小丫头过不去,而丁锦云既然得到了跟赵承渊说话的机会,自然会把那些不痛快抛诸脑后,没心思找忘忧的不痛快了。 十月底,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虽然不大,但薄薄的一层覆盖着亭台轩榭,亦别有一番情趣。 这些日子丁锦云在各处闺阁雅集的时候也足够出风头,头一日看着阴天,她便求了丁夫人说若明日下雪,一定要在家里开一个赏雪雅集。闺阁女儿家闲来无事,品茶,插花,作诗,打马球,捶丸等各种雅集比比皆是。反正近日家中清净无事丁夫人便允了。 丁素云居住的疏影阁原本就是赏梅的所在,丁锦云连问都不问便把雅集的地点放在了疏影阁。一早起来便打发人过来布置,把丁素云弄了个措手不及。 “真是太欺负人了!”紫萼狠狠地摔下门帘,气咻咻的把手里的鸡毛掸子丢进青瓷花瓶里。 丁素云一点也不生气,一边摆弄着那盆刚开始冒芽的水仙,一边叹道:“你与其在这里发脾气,倒不如先去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毕竟一会儿要来十几个人,若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人家可是会笑话咱们不知礼数的。” 紫萼叹了口气,又嘲讽道:“三姑娘不管做什么事一向都撇下咱们,这次倒是大方,做雅集东道却不用自己的缀锦轩,居然舍得来咱们疏影阁,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呢。” 第013章 夹板气 “行了,哪儿那么多话呢。”丁素云无奈的转身,看见一只忙着收拾的忘忧,吩咐:“忘忧,你别在这里忙了,她们午后就到了,咱们总要多准备些茶点才行。” 忘忧扭头笑道:“姑娘放心,春雨姐姐来传话的时候说了,夫人已经让钱娘子打发两个人过来帮忙料理茶水的。点心果子以及熏香茶器之类的物品也都由三姑娘那边去准备,并不要咱们做什么。” “她自然瞧不上我这里的东西,只是不该”这般欺辱于我。丁素云微微冷笑,再环顾自己光秃秃的屋子,心底升起一股恨意。 忘忧擦好了花架,起身笑道:“姑娘,今儿中午的汤是枸杞野鸡汤。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姑娘若是饿了,我先给您盛一碗来吧。” 这些日子忘忧把丁素云的胃口调理好了,一听说有吃的,她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微笑道:“好啊,正好有些饿了。再有桂花糖糕的话也拿一点来。” “有,有的。”忘忧笑着出去,没多会儿功夫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碟桂花糖糕和一盅鸡汤。 紫萼蹙眉叹道:“姑娘吃了这些,一会儿午饭还吃不吃了?” “离午饭还有半个时辰呢,这一盅汤也撑不了多久。”忘忧说着,把托盘放在桌上,捧着汤盅送到丁素云面前。 枸杞红枣炖的鸡汤,还加了一点花生米和无花果干儿,撇去了油腻,味道清甜可口。丁素云闻到香味便觉得饿,喝了口汤,又忍不住称赞:“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我瞧你没事儿便抱着一本药经看,怎么炖的汤里却丝毫没有药的苦味?” “并不是所有的药材都有药的苦味,姑娘汤里的枣便是甜的。而且,我给姑娘炖的汤也只是辅助平日的汤药而已,主要给姑娘调理身体的还是每日的汤剂。自然,汤药治病,五谷养生。姑娘平日里吃那苦药汤汁把脾胃损了不能好好吃饭,于身体也是没有益处的。”忘忧笑着说。 丁素云放下汤盅又捏了一块桂花糖糕咬了一口,笑道:“我明白,药为君,汤为臣。二者相辅相成,我这身子才日渐好了。” 紫萼正收拾香炉摆设等,听见这话忙扭头说道:“上次太医来诊脉,也说姑娘的身子好多了,然而下过一场雪之后天气越发冷起来,咱们可不能松懈大意了。” 说话间,丁锦云的奶娘李妈妈便带着人过来布置院子,从案几、榻席、坐垫到屏风、帐幔、香炉以及茶水、果子、点心等她们全都带了来,挤挤挨挨的摆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收拾摆放,完全没把丁素云放在眼里。 丁素云脸色十分难看,连紫萼也不敢在多说什么。忘忧服侍着丁素云吃过午饭,怕她气闷心里发堵,又小声劝道:“姑娘,外面景致极好,不如咱们披上厚厚的斗篷出去走走吧。” “你不是说吃过饭以后要静坐一刻钟吗?”丁素云反问。 紫萼拿了斗篷过来,劝道:“这里太吵,咱们也难以静心,倒不如出去走走。刚才我听一个婆子说傲霜斋的菊花还开着,如今覆了雪,想必更好看呢。” 丁素云点了点头,想着紫萼脾气暴躁容易起冲突,便吩咐忘忧:“你留下看着屋子,紫萼跟我出去走走。” “是。”忘忧心中默默叫了一声苦,这难对付的差事总是落在自己的头上。 送丁素云和紫萼出了门,忘忧招呼了两个仆妇过来把碗筷收拾下去。想着小茶房里还有丁素云的药茶在火上煮着,便要过去看看,却不料被李妈妈叫住。 “这是忘忧吧?快过来搭把手,把这个香炉摆到案上去。”李妈妈吩咐道。 忘忧忙答应着:“妈妈稍等,我去看一眼四姑娘的药茶,马上就来。” “这小蹄子真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驳?”李妈妈不悦地骂道。 “妈妈别生气,我片刻就回。实在是怕四姑娘的药茶煮沸了。”忘忧说着,朝李妈妈弯了弯腰便急匆匆的跑了。 “姐姐何必跟一个小孩子置气?”疏影阁当差的刘妈妈笑着凑过来,“要做什么事,我来。她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轻重?” 李妈妈并不用帮忙,亲自把一只白玉瑞兽香炉拿出来摆在案上,一边斟酌着位置一边冷笑道:“如今这些小蹄子们是越发的狂了。早晚有一天惹了事儿,狠狠地打一顿才老实呢。” 忘忧很快回来帮忙,把一件一件珍贵的摆设按照李妈妈的要求摆放到位。没多会儿功夫丁锦云亲自过来查看,进门见丁素云不在,很是奇怪,问:“四妹妹呢?怎么不见人影儿?” 忘忧忙低头回到:“回三姑娘,四姑娘听说傲霜斋的菊花映着白雪开着,觉得有趣,去看看就回来。” “她倒是有闲情逸致!之前不管什么事儿都推脱身体不好,今儿我因为照顾她的身子才把雅集摆到这疏影阁来,她又跑出去躲清闲了。”丁锦云冷笑道。 忘忧又弯了弯腰,说:“四姑娘并不是有心躲清闲,实在是她脾胃弱,太医建议每天吃过饭后需要缓缓行走两刻钟,才有利于将养。” 丁锦云扁了扁嘴巴,哼道:“什么太医说?分明是你说吧。” 忘忧再低了低头没敢应声。 “你原本是我母亲房里的人吧?” “回三姑娘,忘忧是奴婢的名字。” “既然是我母亲的人,那应该是受过调教懂的规矩的。”丁锦云转身走到忘忧的面前。 忘忧的头低的不能再低,恭敬地说:“奴婢来府中时候尚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三姑娘海涵。” “海涵么,倒也容易。我听说你厨艺极好,现在就去给我准备几样精致的糕点。我要玫瑰酥,桂花糖酥,菱粉糕,山药糕,樱桃煎还有别的什么你拿手的,都给我做了来。今日不光有诸位王公侯伯家的千金来雅集,二哥哥还邀了几家要好的世家公子们来小聚。可不能马虎了。” 第014章 给公子们奉茶 忘忧闻言心中一惊,暗道这疏影阁是四姑娘的闺阁,怎能让世家公子们来此聚集?这成什么了? “怎么,你不愿意?”丁锦云好笑地问。 忘忧忙答应着:“啊,姑娘说哪里话,这都是奴婢的本分,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不仅仅有各府的千金,还有公子们?这小小的院子如何坐得下呢?” 丁锦云立刻皱眉斥道:“瞎说什么呢?公子们自然是在外面的汇芳汀赏雪。” 忘忧暗暗地松了口气,忙答应着:“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糕点。” 门阀世家的女孩儿出门要么母亲带着,要么兄弟陪着,至少也要有个姐妹相伴。丁锦云这一场赏雪雅集把丁澈拉了来无非是帮她招待那些陪着姐姐妹妹出来雅集的公子们,并不是正经地公子雅集,是以来人并不多。 汇芳汀是疏影阁院门以外百余步的一处水上轩馆,整个建筑小小巧巧,中间可供十余人聚坐,由一道水上长廊延伸至湖中。丁府的这一池湖水下面通着温泉,冬天时并不结冰,水面上雾气缭绕,小小的汇芳汀宛若仙境亭台,也算得上是一个极其风雅的所在。 未时刚过,便有客陆续来了。丁夫人的小厨房早早地做好了各种点心果子打发人送了过来,连上房的两个二等丫鬟春雨和春燕也被丁锦云要了来帮忙。 丁素云再也没办法躲着,只能跟丁锦云一起招呼大家品茶,品香。丁锦云还叫人把箭和壶摆在廊下,有几个喜欢投壶的姑娘便聚在外面投壶做嬉,疏影阁从未有过这般热闹。而小茶房的忘忧也把这些日子腌制的各种鲜花酱拿出来,认真做了几样新鲜花样的点心,并用花草煮了汤茶让人送到各位姑娘的手中。 “咦?这样的茶还是头一次见到。”都尉指挥使之女沈从雲看着淡青色瓷器里粉色的花瓣,轻笑摇头。 忘忧忙上前回道:“回姑娘,这是玫瑰茶,玫瑰花蕾煮成的。” 沈从雲尝了一口茶,但觉齿颊留香,又笑道:“这恐怕是你家四姑娘的主意了?你家三姑娘豪爽耿直,是不会动这种小心思的。” “姑娘果然聪慧。”忘忧欠了欠身,又转身去给旁人奉茶。 “忘忧?”丁锦云因见忘忧跟沈从雲说话才走过来,还没走近就见二人散开,心中越发疑虑,遂皱眉喊了一句:“外面公子们的茶都送过去了吗?” 忘忧咧了咧嘴,反问:“公子们的茶不是有人伺候吗?” 丁锦云微微蹙眉,低声呵斥:“这么多废话?” 忘忧再不敢多说什么,只躬身退了下去。回到小茶房的路上她心里千回百转,以当前的境况看来,丁家嫡庶两姐妹不和,自己便是那夹缝里的小草任人踩踏。紫萼是曾经伺候梅姨娘的人也是这府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如何自保,丁锦云不能直接抄丁素云撒泼,不管什么事儿都会冲自己来。 想要日子好过一些,就要想办法把丁素云在府中的位置推上去。这些日子忘忧一直在用心揣摩这府中主子们的心思,丁夫人素有贤名,是个菩萨一样的人,宰辅丁大人以贤达大儒自持,不过忘忧心想这个人或许是个大儒,但也是个政客,否则他怎么可能有今日的地位呢?所以,自己不但要调理好四姑娘的身体,还要让她崭露头角;不仅仅要让主母丁夫人看到她的出色,更要宰辅丁大人也看到她的价值。只有丁素云的地位稳住了,身为她贴身丫鬟的自己才有好日子过。 忘忧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从架子上拿下两个青瓷坛子,分别从里面取出干竹叶,松针,然后用银铫子装了今晨刚从菊花上收来的积雪,再加上竹叶松针,然后放在炭火上煮。片刻之后水开,水汽里自有一股清冽的香味,不同于各色花卉的香甜,而是专属于草木的清香。 “忘忧,你这是煮的什么?这淡淡的香味好特别。”春雨凑过来问。 忘忧收拾心情,甜甜一笑,说:“三姑娘让我给公子们煮的茶。姐姐可否能帮我一下?” 春雨笑道:“我来可不就是给你做帮手的吗?要做什么尽管说。” “麻烦你帮我拿着茶盏跟我去汇芳汀吧。”忘忧指了指摆放整齐码放在托盘里的青瓷海棠盏。 “小事一桩。”春雨端起托盘,想到也能去郎君们跟前走一遭,心里隐约有些兴奋。 二公子丁澈是东京城有名的风雅之人,除了读书习武不行,其他的事情样样拿手。今日他应丁锦云之邀在汇芳汀招待各家公子们自然也是得心应手的事情。 跟疏影阁那边的热闹相比,汇芳汀里倒是安静些,里面聚集了七八个公子们,其中有两个人在对弈旁又一人旁观,有三个人在对诗,还有一个人独子伏在栏杆之上,手持一根钓竿在垂钓。旁边有四五个美婢伺候茶水点心,还有两个乐师在琴箫合奏,小小的汇芳汀里风雅得紧。 忘忧挺了挺腰板,缓步走到正在观棋的丁澈身旁,躬身说道:“二公子,三姑娘让奴婢过来给公子们奉茶。” “哦?好。”丁澈回头看了一眼忘忧和春雨,摆摆手让她们自去奉茶。 春雨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忘忧把茶瓶里的茶分到茶盏里,然后跟春雨一起分别送到每个人的手中。 正在对诗的韩少初看着盏里琥珀色的清亮茶汤,又闻了闻茶香,蹙眉问:“这是什么茶?怎么跟我们平时的茶不一样?” “回公子,这茶叫岁寒三友。”忘忧欠身笑道。 韩少初尝了一口茶,但茶水入口清冽,舌尖上留着一股淡雅的香味,非兰非桂,自有一种草木的甘醇,于是点头赞道:“岁寒三友?这名字倒是雅致。茶是你煮的?” 忘忧含笑答道:“是。茶是奴婢煮的,但名字确是我家姑娘取的。” “这茶的确有意思。”旁边的一个公子也饶有兴致的凑过来,笑问:“你倒是说活,这茶是怎么煮的?” 第015章 哥哥 “昨夜下雪,奴婢天不亮便起身去收了菊花上的雪,然后煮雪时加了几片霜后竹叶和松针。水开之后加茶,略煮即可。再加几朵去岁收的风干梅花,便成此茶。” “松竹梅加菊花上的雪烹煮的茶啧啧!真是风雅之致,风雅之致呀!”韩少初咂舌赞叹着,又笑着取笑丁澈:“仲宁,你真不愧这东京城中第一风雅之人,连你家的一个小丫鬟这这般有趣!妙,妙极!” 此一言,周围几个人都被吸引过来,丁澈打量着忘忧,笑道:“想不到三妹妹身边也有这般伶俐的丫头,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忘忧忙蹲了个万福:“奴婢忘忧,是四姑娘的婢女。” 丁澈了然的点头:“原来你是四妹妹的人。怪不得之前我没见过。” 忘忧成功的把林素云推上来,方弯了弯腰,含笑道:“疏影阁的小茶房还准备了点心,奴婢这就去给公子们取来。” 春雨紧跟着忘忧回来,路上扯着她问:“你傻呀?怎么不在二公子面前多说几句话?若是二公子喜欢你把你要去伺候,你以后就飞上枝头了!可比跟着四姑娘强多少倍呢!” “好姐姐,今儿我有多少事要忙,哪儿来得及想这些?”忘忧挽着春雨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春雨惋惜地叹道:“你呀!真是个孩子,就一点也不知道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忘忧不愿多说,拉着春雨回小茶房把自己做的点心又拿了一些拜托她给汇芳汀送过去。熟料,春雨回来后拉了她悄声说:“二公子让你去汇芳汀呢。” “啊?”忘忧没反应过来。 春雨笑嘻嘻的推了她一把,低声笑道:“二公子的话你还敢违拗?还不快去?这里我帮你盯着。” “我”忘忧想说这种时候二公子叫我去干什么? 然而春雨不等她多说便把人推了出来,催促道:“快去吧!放心,这里有我呢!” 忘忧只好擦了擦手,一个人出疏影阁往汇芳汀来。然而她刚转过一块玲珑石还没看见汇芳汀的屋角,便被一个陌生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谁?”忘忧皱眉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人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半晌,她眼前灵光一现,指着来人长大了嘴巴,“哥哥”两个字哽在喉间却喊不出来。 “别出声。”林逸隽伸手捂住了忘忧的嘴巴,转身把她带到了玲珑石之后。 耳边有风声,风吹着细细的小雪落在肩上,落在头顶,落在耳边,周围是寂静的,也是喧嚣的。 忘忧的耳边像是有万千战马在奔腾,在嘶吼,在搏杀。她紧紧地攥着林逸隽胸前的衣服,恨不能把那墨色的棉缎捏成粉末。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那两个字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哥哥” “小妹。”林逸隽张开手臂把妹妹搂进怀里。 忘忧把脸埋在林逸隽的胸口无声的哭泣,林逸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 忽然,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逸隽警惕的捏了忘忧一把。忘忧赶紧抬起头,抹干了脸上的泪痕。 说话声渐渐远去,忘忧仔细的听了听,猜想应是哪家的婢女往来于汇芳汀和疏影阁之间给自家郎君姑娘传递消息,便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低声问:“哥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何妈妈呢?你们为何把我丢在暮云观就走了?你可知道这三年多我” “嘘”林逸隽用食指按住了忘忧的嘴巴,小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忍不住来见你是挂念你的安好。原本见到你也不想相认,可终究没忍住。我现在跟着虎贲将军刘琮的公子刘少奢在军中效命,今日也是随他一同前来的。你知道我安好也可放心了。” 刘琮乃是刘皇后的兄长。可谓皇亲国戚,贵不可言。自己的兄长居然成了刘琮之子刘少奢的人,这让忘忧心里更加的不安。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会跟了他?是他救了你吗?” “这些事情一言难尽,以后再说。你在这里再切忍耐些时日,我会找机会把你带走的。”林逸隽说着,又抬手把忘忧眼角的泪痕抹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苦笑道:“乖,我是听见丁澈叫人来传你才有机会来寻你说两句话,现在你要整理好仪容去汇芳汀当差。千万记得藏好自己的身世,不要随便让他们知道你懂医术。” “好,好”忘忧连连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小梳子来抿了抿发髻,再整理衣领衣袖,收拾好内心的情绪,方往汇芳汀去。 这一天一直忙到亥时才算是消停,忘忧又累又困,且因为心中装着兄长的事情又心绪不宁便不敢往丁素云面前去,只把丁素云晚上的补汤送到紫萼手里便回房去了。 丁素云有些纳闷,问及紫萼,紫萼想了想忘忧憔悴的样子,摇头说那丫头毕竟年纪还小,累了这一日怕是多一步也不想走了,且让她去睡罢了。 因为一盏“岁寒三友”茶,忘忧成功的把丁素云这个人推到了世家公子们的面前。虽然这种茶并不能代替主流上的台面,但这份灵巧的心思却让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姑娘们默默的欣赏或者妒忌。以至于后面再有谁家做东道办什么诗会雅集,总会有丁素云的一份请帖单独奉上。 这日,疏影阁的梅花一夜之间开了数十朵。星星落落的绿萼白梅在遒劲的枝头绽放,盈盈如雪,翩跹如蝶。隔窗看去,如枯墨撒纸上,白玉碎心间。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忽然,院门“吱嘎”一声响,春雨一路小跑进了疏影阁的院门,打断了丁素云赏梅的心情。 “四姑娘,夫人叫您过去嘉熙居一趟。”春雨笑吟吟地蹲了个万福。 第016章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丁素云颇有些意外地问:“叫我?你可知是什么事?” 春雨笑道:“舅老爷家谢大娘子来了,还有表公子也来了。三姑娘也在夫人房里呢,夫人说请了四姑娘过去一起用午饭。” “好,你略等一下,我换了衣裳再去拜见舅母。”丁素云说着,朝紫萼使了个眼色,转身进了内室。 春雨扭头朝忘忧笑,忘忧给她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往小茶房走去,春雨赶紧的转身追上。 “忘忧,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春雨进了小茶房便自动找吃的。 忘忧拿了一碟杏仁酥给她,笑着打趣:“刚吃了早饭还没有一个时辰,你又饿了?小心吃成个大胖子,可再难讨得二公子喜欢了。” 春雨一边吃一边叹息:“唉!二公子身边那么多人,谁知道猴年马月他才能看得见我?先吃了再说吧。” “你倒是实在。”忘忧又倒了一盏茶给春雨,笑问:“话说起来,这二公子还没成婚,也不知道将来的大娘子脾气好坏,能不能容人。倒是谢大娘子看着是个和蔼的,你怎么不想着往大公子呢?” 春雨扁了扁嘴巴,凑近了忘忧小声说:“说你傻吧,你还不服。你只看到谢大娘子是个和善人,怎么不看看彩琴和碧箫这么两个绝色的美人都没着落呢?我是多不识趣才想往那屋里挤呢。” 忘忧笑道:“你既然这么明白,为何不愿意嫁个有情郎君做正头夫妻,却总想着往公子们的跟前挤。” “嗳!傻妹妹,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春雨捏着吃了一半的杏仁酥没了胃口。 “什么话?”忘忧纳闷的问。 春雨叹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啊!我就是因为爹娘穷地没饭吃才被卖到这府里来的,难道还要嫁出去,将来也卖儿卖女吗?” “姐姐,对不住!都是我不好。”忘忧握住春雨的手低声道歉,“我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春雨倒是释然地拍了拍忘忧的手背:“走啦!那么多事儿等着呢,哪有时间在这儿回忆过往呢。” 丁素云很快换了一身藕紫色七成新的衣裙出来,发髻没有重新梳,但却加了一只碧玉梅花簪和一朵银花钿。唇间点了胭脂,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紫萼喊了一声“忘忧”,吩咐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好生服侍着姑娘去见夫人。” 忘忧忙答应着,接了紫萼手里的浅紫色灰鼠斗篷给丁素云系上,方搀扶着她的手臂出了房门。 走在另一边的春雨笑道:“咱们四姑娘这容貌遗传了梅姨娘,真是倾城之色。” 春雨是见过梅姨娘的,再者,她又是丁夫人身边的人,所以她这般说,丁素云自然不会生气。 忘忧却不好多说,只默默地端详丁素云的模样,自认为是比丁锦云好看了许多。 民间都说侄女随姑外甥照舅,这话倒是不假,丁锦云生的容长脸,浓眉大眼的的确有三分丁巍的样子。但幸好她的唇和下巴像丁夫人,否则若是生了丁巍那般的厚唇,怕是不好寻婆家了。相反,丁素云却是天生一个美人坯子,生生压了丁锦云一筹。 这也是丁锦云平日不喜欢她的主要原因带个庶妹出门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却偏偏她往那儿站,众人的目光便都看过去,个个儿都夸奖她生得好,岂不更叫人生气? 至丁夫人居住的嘉熙居,春雨在廊檐下站定并不进门,忘忧跟着丁素云进屋去拜丁夫人。 今日丁夫人这里十分热闹,座上宾不但有丁夫人娘家的弟妹,还有侄女张俞颖。这张家夫人也是谢家女儿,跟丁夫人的儿媳谢氏是姑侄,张家,谢家和丁家是亲上加亲的姻亲,所以比寻常亲戚走动的跟家频繁。 丁素云进门后挨个儿行礼:“素云见过舅母,给舅母请安。请母亲安。大嫂好。三姐姐好。” 丁夫人点了点头,说:“起身吧。” 张夫人谢氏则朝着丁素云伸手,示意她到近前,拉了她的手,咂舌笑得:“哎呦,你家四姑娘出落的越发好了。这气色可不是小时候那病怏怏的样子,可见真是府上的风水养人。” 丁夫人笑道:“还不是亏了弟妹给大哥儿娘子荐过来的太医给的好方子,四丫头的身子才慢慢的调理好了。说起这事儿来还要多谢你。” “咱们两家乃是世交,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张夫人笑着按了按丁素云的手,又说:“前几日我家俞颖去宁国公府做客,可听了好些他们夸你的话儿呢。都说你心灵手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丁素云闻言诧然,纳闷的问:“这是何缘故?我” 张俞颖笑着插嘴:“还不是你那岁寒三友?他们都说雅致的很呢!” 丁锦云撇了撇嘴巴,酸溜溜地说:“四妹妹就是小心思多。随便想个什么事儿就能博得一片赞扬。我觉得吧,四妹妹模样长得好看就是赚便宜哈!只是你务必要记住一个道理以色侍人是不能长久的。” 丁素云低头扫了一眼忘忧,把心里的不快压下去,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三姐姐那次做东道呢。” “你知道就好。”丁锦云翻了个白眼,又颐指气使地说:“你风头出够了就给我收着点。” “姐姐的话,妹妹记下了。”丁素云低头答应着。 张俞颖笑道:“哎呀,这有什么?雅集诗会,插花品茶,投壶马球,哪件事不都是要出风头的?只一味的守拙藏锋,谦卑收敛,反而显得虚伪,不是我等世家的做派了。” 丁素云忙笑道:“表姐说的是。” 丁锦云斜了张俞颖一眼,不悦的哼道:“你们两个倒成了亲生的了?” 张俞颖笑着点了一下丁锦云的额头:“你呀,还是这么小孩子气。对了,我听说四表妹身边有一个小丫头很是伶俐,那花草茶就是她煮的。怎么不见?” “表姐是说忘忧吧?”丁锦云看了看周围,满不在乎的说:“那不过是我母亲从暮云观里带回来的一个小丫头而已,就是会做几种花样儿点心,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017章 逛街去 丁素云低声附和道:“三姐说的是呢。” 不过是个婢女而已,丁锦云没放在心上,张俞颖更没当回事儿。丁素云听着她们两个把话题岔开,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现而今她还真是有点离不开,也舍不得忘忧了。 张夫人谢氏来丁家乃是下邀贴二来,张赟的父亲张岭寒已放了外任,下个月张家举家上任要往扬州去了。张赟原本是可以留守在京的,不料圣上又派了一份去宜都州的差事。 京官外放,几年后政绩卓然回来便可高升,这对张家来说是极好的机会,又何况父子二人同时外放,可是头一份的光彩。因此,即便不方便大宴宾客,至少几家至亲都要聚在一起庆祝一下的。 另外,张夫人以为女儿正在韩家的女学读书,虽然女儿家不像男子要读书科举,但张俞颖素有才名,也不想让她荒废了。于是跟丈夫商议后,想着把她托付给张家。一来在自己的亲姑母身边住几年,二来借一借宰相府的名头,将来或可寻得高门,况且又有自己娘家的侄女照应着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等丈夫外放期满后回京,正好也是议亲成婚的年纪了。 天公作美,张家宴请这日暖阳融融,是个极适合出门的日子。一早起来丁素云起身正准备梳妆,丁夫人便打发人送了一套簇新的衣裙过来,还有相配的几样簪环钗钏。 看着娇嫩的湖绿色衣裙,丁素云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紫萼却是喜欢的,忙劝道:“姑娘,这衣服的刺绣真是精致,而且绣的也是姑娘喜欢的梅花儿。” “是很好看,今日就穿它吧。”丁素云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紫萼比丁素云大几岁,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自然知晓她的喜好,又说:“这只手钏太华丽了,倒是跟这衣服不配。还是姑娘手上的玉镯好看。” 那玉镯是梅姨娘的遗物,丁素云一直带着它片刻也未曾摘下。丁素云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不想多收,催促道:“好了,快些梳洗,不要误了出门的时辰。” 忘忧端着一盏茶进来,低声劝道:“姑娘,先喝了这红枣茶。” 丁素云接过茶盏,看了看茶盅里的红枣,问:“太医的汤药已经停了,你这药茶什么时候停啊?” “姑娘的汤药虽然停了,但这红枣茶本就是女子常用的,并不算是药茶。” “好。”丁素云喝了盏里的茶,拿了帕子压了压唇角,诚恳地说:“谢谢你,这些的日子你辛苦了。” 忘忧愣了一下,忙躬身道:“奴婢不敢当,侍奉姑娘是奴婢的本分。”说完,她端着空盏退了出去。 “姑娘,这丫头倒也算是安分守己的。”紫萼一边给丁素云梳头,一边小声说:“她为姑娘调理身子两个月,竟有这样好的成效,可见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只是我怕她在咱们这里留不长久。” “这话怎么说?”丁素云不解地问。 “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心机深重。在咱们院子里这么久了我都看不透她的心思。如今她在这府里站稳了脚跟,肯定会想办法离了咱们往上爬呢。” 丁素云伸手沾了一点胭脂涂在唇上,端详着看着菱花镜丽的自己,淡淡地说:“或许是你想多了呢,她能有什么心机?” 紫萼哼道:“她若没心机,怎么会找上姑娘您?凭她,若想拿二等丫鬟的月例,且得熬几年呢。” 丁素云轻声冷笑:“她若有心计,一开始该去找三姐姐,或者二哥哥。熬一个二等丫鬟有什么前程?” 紫萼又挑了两枚珠花在丁素云的发髻间比了比,问:“那,今儿出门,带着她吗?” 丁素云指了指紫萼手里的一朵珠花,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她留在家里照应着吧。” 忘忧听说自己不用跟着去张家,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原本她以为张家的宴席上肯定要请刘少奢,或许自己还能再见到兄长。 “昨天刘妈妈说小茶房里缺东西,给姑娘用的东西决不能马虎,我也信不过旁人。你今儿刚好有空,便出去采买一下。”紫萼说着,递过来一个精致的钱袋。 紫萼捏了捏钱袋,里面几块碎银子约么有二两多,便点头说:“好,我一定会在姑娘回来之前买回来。” 早饭后丁素云带着紫萼走了,忘忧自己收拾了一番,跟刘妈妈说了一声便揣着钱出了花园子。 刘妈妈一早就跟出门的人说过,马厩车棚里自然有给丫鬟们出门用的马车并上了年纪的车夫。忘忧带着一个叫茉莉的小丫头坐车从宰相府后门出,绕过两条清净的街道在一个繁华的接口停了下来。 忘忧带着茉莉下车,跟车夫说:“常叔,我跟茉莉去买东西,您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很快就回来的。” “我就在那家茶摊上喝茶,你们要回的时候只管叫我。”车夫老常把马车靠边,拴好马,径自去喝茶听书去了。 “走。”忘忧带着茉莉往人群里扎,一路走一路看,然后在一家药材铺的门口停住了脚步。这原本是林家的产业,药铺门匾上的“妙手回春”四个字像是有一定的魔力,吸引着忘忧的目光不能移开。小时候她无数次跟着兄长出入这道门,跟这里面的先生伙计们说笑玩闹,每次,她背过一个药方,这里的坐堂郎中卢先生都会买一串糖葫芦给她。时隔三年她再回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茉莉看看药铺,再看看忘忧,终于忍不住问:“姐姐,我们在这家药铺买东西吗?” “我们”忘忧只觉得自己的双腿有千斤重,站在门口拔不动脚。 “哎呀,走吧,先进去看看再说。”茉莉看忘忧不走,便拉了她的手一脚进门去。 里面的伙计立刻笑呵呵的迎上来招呼:“哟,二位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呀?” “我们买东西。”茉莉拉着忘忧到了柜台跟前,推了推她,“姐姐,我们买什么?” 第018章 兄妹密聚 忘忧压着心里的悲痛慌乱,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张纸,说:“我要二两金银花,半斤枸杞,半斤麦冬” 坐堂的郎中听了这话,忙起身过来询问:“姑娘,还少见你这样抓药的,这是哪家郎中的药方?” 忘忧勉强笑了笑,说:“这不是药方,我只是买了这些东西回去煮茶喝的。” “煮茶?小姑娘,这都是药,可不能随便拿来煮茶。若是吃出毛病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茉莉小丫头拍着柜台质问:“你这人真是奇怪,买你家东西还这么啰里啰嗦的?你只管赚钱罢了,唠叨这么多有什么用?” 一个穿着灰色绸衫的男子从一道门帘后面走出来,看着茉莉笑道:“你这小丫头说话可真是冲嗳!你们是谁家的?” 茉莉挺了挺胸脯,说道:“咱们是宰相府的。” “我说呢!原来是宰相府的人。”那人笑着转身对伙计说:“小五儿,给她们拿药材。” 伙计答应了一声,按照忘忧说的依样称了,各自包好。 掌柜的打量着忘忧和茉莉,笑问:“往常都是府中的刘二先生负责抓药,怎么今儿换了两位姐儿来?” “你说的人便是我的爹爹。”茉莉翻了个白眼说道。 “怪不得,怪不得。”掌柜的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忘忧看了一会儿伙计抓药,又缓缓地转身,目光从屋子里一寸一寸的移动着,心里默默地叹道,这新东家可真是省事儿,连墙上的字画都没换,把这铺子盘下来立刻就营业了。 一个身材高挑消瘦的少年从里间出来,跟忘忧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笑,转身对送出来的掌柜的说:“今儿先这样,公子让我去买些书回去,我先去翠墨斋了。你的事情,我自会放在心上。” “沐小爷慢走。”掌柜的拱手相送。 那人又看了忘忧一眼,方缓步出门去。茉莉捂着嘴巴小声笑道:“嘿!好俊的少年郎!” 本朝民风淳朴,百姓们虽受圣人教化,但却并不迂腐,也尚未有“灭人欲”之说。故而掌柜的并不见怪,“这位沐霖小爷可是刘公子的人,二位姐儿许是认识的。” 茉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认识不认识,我不认识忘忧姐姐,你认识吗?” 忘忧笑了笑,说:“你都不认识,我更不认识了。” 说话间伙计已经包好了药材,忘忧交给茉莉几包,剩下的自己拎着,说道:“走吧。” 茉莉朝掌柜的笑了笑,拎着药材追着忘忧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又问:“姐姐,接下来我们再去买什么?” “你想买什么?”忘忧问。 茉莉指着一间铺子说:“那家香妃笑脂粉铺子里的胭脂是最好用的,我想去买一些。” 忘忧见那家脂粉铺子斜对面便是翠墨斋,遂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银角子递给茉莉:“你去买了胭脂,就到那家面馆里等我,我去买两本书便去找你。” 茉莉捏着银子,满足地说:“姐姐,你真有钱。”茉莉是靠着她娘刘妈妈在丁素云的院子里当差,一个月也就混五百钱,忘忧是跟紫萼并肩的二等丫头,月例一两银子一吊钱,几乎是茉莉的四倍,跟她比起来也算是有钱人。 忘忧笑着把手里的药包一并地给她,说:“拿好东西,别只顾着买脂粉。” “姐姐放心!”茉莉一把接过东西,欢快地往胭脂铺子走去。 忘忧在街上稳了稳心神,环顾左右不见任何异常之人,方进了翠墨斋。 翠墨斋是一家书馆,里面有各种古往今来的书籍售卖,其中不乏珍本。忘忧的目光在一排排书架上扫过,却无心书籍,只一心找人。忽然,书架之后闪出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正是刚刚药铺掌柜说的“沐霖小爷”。 “哥哥!”忘忧惊喜的上前。 “跟我来。”沐霖带着她走向书馆的一角,随手推开一扇小门,闪身入内。 忘忧紧跟进去,见沐霖关上房门方扑上来抱着兄长的手臂,欣喜地说:“想不到出门采买竟能在药铺里遇到兄长,好巧!” 沐霖拉着忘忧往里走了几步在榻席上坐下,方问:“的确是巧,你不是在丁家四姑娘身边服侍吗?怎么会出来采买?” “他们都去张家吃酒去了,我留在府中闲来无事,便寻了个借口出来逛逛。说起来,我也有三年没出来逛了,咱们家的药铺” “小妹,有些事情也是该让你知道了。”沐霖按了按忘忧的手背沉沉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家里突遭变故。父母被身份不明之人于半夜暗杀,那些人杀了人又放火,把我们的家变为灰烬。林家上下五十多口死于非命,这桩案子至今是悬案。那晚,因你随我在道观中为祖母祝祷安灵才侥幸捡了条性命。可是仇家在暗处,我不敢声张,又怕他们会斩草除根,只能把你送到暮云观。而我,也只能先辗转去了渝州,何妈妈是渝州人,尚有亲族在那里。我便在她的帮助下伪造了一个身份,化名沐霖,跟着赶考的学子们来京之后投身在刘少奢门下” 听到这些忘忧已经泪流满面,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来。沐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只是抬手把忘忧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又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小妹别难过,其实我回来之后去暮云观看过你,只是怕你见了我会忍不住悲伤,引起旁人的怀疑,所以才没去跟你相认。如今家仇未报,依旧不是我们抱头痛哭的时候,你还得忍耐些时日。” 忘忧忙抬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哽咽道:“哥哥放心,我一定能忍得住。” 沐霖又劝道:“报仇的事情你无需操心,你只需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忘忧心里不这么想,身为林家女,家仇自然也有她的一份儿,然而此时她不会顶撞兄长,只乖巧的点头答应。 沐霖从怀里取出一个帕子,一层层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傫丝银镯送到忘忧的面前。 “明月?!”忘忧惊讶地接过手镯。 沐霖说:“这是祖母之物,原本就是要传给你的,后来家破,我从废墟里找到了这个。你收着吧。” 第019章 被狗扑了 “医心无尘,如明月皎皎。医者,只救人,不害人。”祖母的话在忘忧的耳边回响,她紧紧地捏着银镯,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银镯上。 名匠傫丝工艺里藏着三枚银针,针灸在医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的祖母就是凭着一手针灸绝活留有美名。镯子上原本有三颗珍珠,不仅仅是装饰也便于取针,现在珍珠没有了,只有一粒小小的银珠。 沐霖看出忘忧的疑惑,低声解释道:“珍珠太显眼了,我怕有人能认出来。所以把它摘了去,把珠托做成了小银珠。银针对你来说尚不能医病,无非是让你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忘忧自然知道兄长的良苦用心,忙保证道:“哥哥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好,最后一件事,这个书斋是我的,这里的伙计阿默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你若是有紧急的事情可以传信给他,他若帮不了你,一定会来找我。”沐霖说着,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手指大小的白玉印章。 忘忧接了印章贴身藏好,方抿了抿唇,委屈地说:“哥哥,我是不是该走了?” “是啊,带上这两本书吧。”沐霖从身后的一个架子上拿了两本全新的书递过来。 忘忧接过来看时,见封面上的四个字:黄帝内经,便点头笑道:“还是哥哥想得周全。” 从书斋出来之后,忘忧又去旁边的一家杂货铺平复了一下情绪,方往面馆去找茉莉。两个人要了两碗面,都进了茉莉的肚子之后,忘忧给了钱,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 茉莉很是兴奋,一路上左顾右盼。忘忧则满怀心事,对什么都不想多看一眼。以至于两个人跟一条狗差点撞上都没察觉。 “汪汪!”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黄狗朝着二人大叫。 “啊”茉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只黄狗看见茉莉倒地,立刻扑了上来。忘忧根本来不及多想,手腕上银镯子里的银针便取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刺了过去。 好巧不巧,银针刺入了狗的眼睛。 “嗷嗷嗷”黄狗吃痛,从茉莉的身上跳过去钻入了人群之中。 “啊”茉莉吓得魂飞天外,抱着脑袋动也不敢动。 “阿金!阿金”一个穿着绸衫的少年挤开人群跑过来,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个女孩儿,焦急地问:“你们把我的阿金怎么了?!” “哟,阿金是谁?”人群里有人问。 “就是刚才那只恶狗嘛!” “呸!我还当是谁家孩子呢。” “茉莉,茉莉起来。”忘忧稳了稳心神自己先爬起来,然后拉着茉莉起身。 狗的主人看没人理他,便一路跑去找狗。 茉莉缓过神来,一边捡东西一边骂:“这什么人呐?纵狗伤人,连问一声都不问!狗是畜生不懂事儿,人也不懂事吗?” “算了,何必多说。先把东西捡起来吧。”忘忧把银针上的污渍偷偷擦掉,把针藏进手镯里。 “姐姐就是这样,什么样的亏都能吃。”茉莉一边埋怨着,一边弯腰捡东西。 然而有时候委屈未必能够求全,狗主人很快牵着瞎了一只眼的狗回来,朝着人群呼喝:“谁伤了我的阿金!谁?给我站出来!” 茉莉再也忍不住,把手中的东西一丢,指着那人嚷回去:“你凶什么凶?我的手都被你的狗抓伤了!” “你的手?你的手比得上阿金的眼睛吗?你这样的小贱人的十条命也抵不上我的阿金!”那人说着,冲上来就要打人。 忘忧一把拉开茉莉挺身向前,冷声喊了一句:“这位公子不要冲动!” “你又是谁?给我闪开!” 忘忧冷冷一笑,大声质问:“不管我是谁,你的狗伤了我们,你就应该先道歉!堂堂天子脚下,难道人被狗欺负了连还手都不能?” “嘿!这倒是个伶牙俐齿的!来人” “沈熹年!”人群外有人高喊了一声,打断了这纨绔的话。 “谁?!”纨绔公子沈熹年朝着人群外瞪眼,“谁喊本公子?” 围观百姓自动闪开一条路,一位修长玉立的蓝衣公子走到了忘忧的身边,朗声说:“我。” 纨绔沈立刻换了一副脸,朝赵承渊拱手道:“哟,这不是小王爷吗?失敬失敬。” 身为吴王独子,赵承渊很小的时候就被称为笑“小王爷”,这位纨绔少年是宫中沈贵妃的侄子,跟赵承渊一起过两年读书,这样叫他自是寻常。 赵承渊笑了笑并没理会沈熹年,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随从便对围观的百姓们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虽然百姓们一听说来者身份尊贵要有好戏看了,但也惧于权势,各自散开,只有一些实在好奇的远远地躲在旁边看热闹。 沈熹年也并不十分惧怕赵承渊,依旧笑呵呵地问:“小王爷,今儿怎么这么闲,有空来这大街上找乐子?” “有事路过。”赵承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忘忧,接着说:“这是宰辅丁大人家的婢女,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怪不得!”沈熹年恍然笑了笑,看着忘忧说:“这么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也只有丁大相公家里能教的出来。” 赵承渊则扭头看着发丝凌乱的忘忧,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忘忧赶紧的躬身行礼,应道:“多谢小王爷关心,奴婢没事。” “呜呜我的手流血了!”茉莉委屈的用帕子捂着手背向赵承渊告状。 赵承渊吩咐身旁的一个少年仆从:“阿宽,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小王爷还真是怜香惜玉啊!”沈熹年笑着嘲讽了一句,也叫过自己的仆从:“还不带阿金去处理伤口?” 再次被拿去跟狗相提并论的茉莉大为恼火,瞪着沈熹年咬牙道:“你” 忘忧忙按住她,低声劝道:“先去处理伤口。” 茉莉抿了抿唇跟阿宽进了旁边的药铺,沈熹年的那只大黄狗也被牵走。赵承渊才对沈熹年和颜悦色地说:“熹年,不管怎么说,你纵狗伤人也是不对。你便给这小丫头道个歉吧。” 第020章 有人撑腰 “我道歉?凭什么?”沈熹年生气的嚷道:“我一时不慎没牵住它罢了!怎么能是纵狗伤人呢!再者,那小丫头只是被抓破了一层皮儿罢了,我的阿金可是瞎了一只眼!算起来” 忘忧心里的怒气怎么也压不住,上前一步质问道:“沈公子,纵然我们奴婢的命再不值钱,也不能一次次地被你拿去跟狗比。今日之事这街上过往的行人都看在眼里,你就不怕御史言官们弹劾你沈家仗势欺人?” 沈熹年仰天一笑,嘲讽道:“嗬!真不愧是丁大相公家的奴才,瞧这说话的语气都跟丁大人很像呢。” “熹年!”赵承渊的脸上闪出怒色,“你也曾在太学读了两年书,好歹也在丁大人座下听过讲学,怎么能这般说话?” “哈!是,是是是我放肆无礼了。”沈熹年知道再说下去自己也赚不了便宜,便朝着赵承渊一拱手,说了声“告辞”便扬长而去。 忘忧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再看向赵承渊,心里无限感激,忙深施一礼,真诚地道谢:“多谢世子爷。” “无需客气。”赵承渊含笑抬手,示意忘忧免礼。 忘忧悄悄地瞄了一眼被赵承渊的随从捡起来的大包小包,刚想说话,赵承渊却率先开了口:“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手受伤了,这些东西我叫人给你们送回府中去吧。” “多谢世子爷关怀,我们的马车就在街口那边。” “好。”赵承渊点了点头,转身吩咐随从:“那就送到车上去吧。” 随从应了一声往街口走去。忘忧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叫什么名字?”赵承渊忽然问。 忘忧完全没想到身份尊贵的赵承渊会问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抬头看了赵承渊一下,才察觉自己这样很失礼,忙低头说:“奴婢叫忘忧。” 赵承渊轻笑点头:“忘忧,这名字极好。” “多谢世子。”忘忧再次行礼,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药铺,说:“我过去看看。失陪了。” 赵承渊微微勾了勾唇角,点了一下头。 “多谢。”忘忧再次道谢之后匆匆离去。 索性茉莉手背上的伤口不浅,流了不少血。整只手缠得跟个粽子一样,把忘忧吓了一跳。 “没事。”茉莉对忘忧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从药铺出来时赵承渊已经走了,忘忧不敢再耽搁,拉着她回了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忘忧担心地问茉莉:“怎么办?我们得罪了沈家的公子,夫人肯定会责罚我们的。” “我们丁家怕他们沈家吗?”茉莉捧着受伤的手,噘嘴反问。 “咱们家大人是宰辅,自然可以跟沈家这样的皇亲国戚抗衡一下。但我们只是奴婢,而那个沈公子则是宫中沈德妃的侄子呢!”沈家自然会为自己的儿子出头,可丁家会为两个家奴去得罪人吗? “怕什么?难道他们还能上门来找茬?”茉莉也明白了忘忧没说出来的意思,但她从小由爹娘宠爱着长大,她的爹爹是丁府的老家奴,管着一些采买的事情,她的娘亲是丁锦云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所以她即便是在丁府为奴婢,也没受过什么磋磨,是以体会不到忘忧心中的绝望。 茉莉看忘忧垂头丧气的样子,推了她一把,笑道:“好啦!刚才那吴王世子不还为我们撑腰了嘛!有他这个证人在,你还怕什么?” 忘忧点了点头,心想但愿如此。 至晚间,丁夫人带着儿子女儿赴宴回来已经二更天了,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问便各自歇下。忘忧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拉了茉莉悄声叮嘱让她没事儿往前面走一走,探听一下是否有沈家的人找上门。茉莉受伤,她母亲自然也极其关心此事,也早就分了一半心神去丁夫人和谢氏那边。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都没事,那件事情像是没发生一样,除了忘忧和茉莉两个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提及。 连刘妈妈都以为皇亲国戚地沈家根本不会为了一条狗来宰相府找麻烦,毕竟老爷大人们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谁会在意一条狗是不是瞎了。 半月后张家合家上任,张俞颖被张夫人接了家里来,原本想让她跟丁锦云一起住,熟料丁锦云受了风寒,谢氏便亲自来疏影阁跟丁素云说了一声,把张俞颖安排到这边来住了。 张俞颖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并一个乳母过来,丁夫人觉得人少不够用,又打发了春雨过来给她使唤。小小的疏影阁顿时热闹起来。 张俞颖跟丁素云一起住,她的贴身丫鬟自然跟紫萼一起睡在两位姑娘卧房的外间。春雨不过是充数儿的,便抱了自己的铺盖来找忘忧,笑道:“我是不愿意跟旁人住的,只跟你挤一挤吧。” 忘忧笑道:“你不嫌我这里寒酸,尽管住。我倒是乐得有个人作伴儿呢。” 春雨把自己的铺盖放到床上,又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并笑道:“我可是要长住的,你不许嫌烦。” “瞧姐姐这话说的,之前跟十几个人睡一间屋子还觉得挺热闹,来这里后边只有我一个人住着,晚上睡不着觉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我巴不得姐姐一直陪着我呢。”忘忧端着一盏茶走过来递到春雨的手里,自己去帮她收拾衣服。 春雨喝了一口茶,叹道:“说起来,这张姑娘也只能往四姑娘这里来住。咱们三姑娘的屋里住着七八个婢女婆子们,哪儿还能塞进去人呢。” “这表姑娘要在咱们府里住两三年呢,夫人和大娘子为何不给让人给她单独收拾出一处院子来住着?岂不是更方便。” “自然是要收拾的,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的,那些泥瓦匠也不好干活儿。听静妈妈说,还是挤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呢!再说了,她住在这里,你们也跟着沾光儿不是?” 忘忧心想这挤挤挨挨的有什么好沾光的?可转念一想,张俞颖住到这里来,丁夫人和谢氏的心思自然也要往这边分一些。旁人不说,家里的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了这里,说起来也的确是好事儿。 第021章 恩惠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天气越发冷起来。忘忧再也没有出府的机会,每日夜里她都偷偷地数一数跟兄长分开的日子,不觉间已经进了十一月。又是下雪天,淅淅沥沥的小雪如盐粒子一样簌簌地下着,跟北风一起打到人的脸上,冰冷的疼。忘忧把几个烤好的毛芋头放在一个小竹筐子里,又拿了几个生的放回小风炉的边上,用个去了盆底的铜盆扣住,又灌了半壶水放在上面烧着。 春雨急匆匆的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叹道:“今儿可是真冷!” 忘忧把热腾腾的芋头送到她面前,问:“早起刘妈妈便把把我们的羊羔皮坎肩儿送来了,你怎么不穿?” “我那不是想着你才来,总共也没得几件衣裳,便把我那件也留给你吧。”春雨剥了一个芋头咬了一口,高兴地说:“嗯,好吃!” 忘忧心里感激,摸了摸春雨消瘦的肩,摇头道:“我不要。给了我,你怎么办?” “自从我来这府里年年都得衣裳,去年的两件皮袄子都没穿两回呢。”春雨笑着把芋头吃完,又问:“有茶吗?我今儿被大娘子叫去跑了半日的腿,可累死了。” “慢点喝,小心烫啊。”忘忧倒了一盏枸杞雪梨汤递了过去。 春雨高兴地接了盏,高兴地说:“这个好,我喜欢!” 窗外传来紫萼呵斥小丫头的声音,忘忧按了按春雨的肩膀说:“你慢慢喝,我给四姑娘和表姑娘送些过去。” 今日谢氏找了京城最有名的裁缝来量身做衣裳,刚好有人给丁夫人送了一箱皮货,丁夫人便叫裁缝顺便给家里的三位姑娘量身,要各自做一件皮袄子给她们。忘忧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在挑料子。 张俞颖一看见忘忧便叫她:“你快来看看,这个红狐狸皮子配什么样的面料好看呢?” 忘忧一边把枸杞梨汤端给张俞颖一边笑道:“表姑娘取笑了,奴婢可不懂这些呢。” 张俞颖笑道:“他们的条条框框太多了,就是不懂的说的才可信。你只说你的想法,选什么自然还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丁素云也从旁边笑道:“问你,你就说吧。她已经挑花了眼了。” 忘忧转身仔细地看过那些绸缎又看了一眼那几张火红的狐狸皮毛,想了又想,才伸手指着一匹正红的锦缎说:“我觉得这个极好。” “什么?”张俞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丁素云也错愕的问:“你用红色配红色?” “是不好看吗?”忘忧心里想起自己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有一件红狐风毛的斗篷,祖母就是用了正红的锦缎来配红狐,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团火,除夕之夜穿出来特别喜庆。 “除了这个呢?”张俞颖又不甘心地问。 “除了这个?”忘忧又扫了一眼桌上的十几匹锦缎,又指着一匹月白色的云纹锦缎说:“这个好像也不错。” 张俞颖笑看了丁素云一眼,说:“这个倒也罢了,素色的衣裳配火红的风毛,倒也是出挑的。” 丁素云摇了摇头,说:“这个配色倒也没毛病,只是若再赏雪的时候穿这个衣裳,可就没什么出彩的了。” 等在旁边的裁缝娘子忙笑道:“四姑娘说的极是,不过我们可用红色丝线绣折枝花卉,呼应一下这红狐风毛。这素与艳结合在一起,会让人更加俏丽的。” 忘忧忍不住插嘴道:“也不一定要绣什么花儿,我到时觉得绣一片红红的枫叶更有韵味。” “妙极!”张俞颖拍手笑道。 裁缝旁边的绣娘笑道:“哟,咱们做了这许多年的衣裳了,可还是头一次说往衣服上绣红枫的呢。” 忘忧笑道:“正是因为没人这样绣过才有意思,不然人人都穿一样的衣裳有什么趣儿呢。” 丁素云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紫萼说:“这丫头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只知道躲在那小茶房里煮她的药茶,今儿怎么这么多话起来?” 紫萼笑道:“许是今儿一早得了新衣裳,心里高兴吧?” “我不管,这忘忧今儿是解了我的难题了,我要要好好地赏你。”张俞颖说着,抬手把腕子上的一个金钏摘下来递给忘忧,“拿去吧。” 忘忧忙躬身道:“多谢表姑娘,这太贵重了,奴婢可不敢收。” 张俞颖一把拉过忘忧的手,将金钏套在她的手腕上,笑道:“你只管收着罢了!你既得了新衣裳,赶明儿跟着咱们一起赏雪,也该有个像样儿的首饰才对。再说,我也谢谢你每日里炖的这汤水糕点的,总有新花样儿。” “这”忘忧看着那个金光闪闪的钏子压着自己那只银镯,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丁素云把手里的盏放下,又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方缓缓地笑道:“既然是表姐赏的,你就带着罢了。别拂了她的一番心意。” “是。”忘忧忙躬身一礼:“奴婢谢表姑娘赏赐。” “这枸杞梨汤很好喝,等会儿给三姐姐也送一些。”丁素云又说。 “是,奴婢这就去。”忘忧赶紧答应着退了出去。 晚饭时候,张俞颖去丁夫人那里用饭,丁素云借口不舒服不想吃饭,没有跟着一起去。紫萼端了一碗粟米粥和两样小咸菜进来放下之后,便把门口的茉莉打发出去守着。 丁素云看了一眼紫萼阴沉的脸,淡淡地问:“你又怎么了?” 紫萼生气地说:“我就说忘忧这丫头是个不安分的吧?今儿那一出,姑娘可看出来了?这丫头眼看着要爬到姑娘的头上去了。这会儿巴结上了表姑娘,今夜怕是睡觉都要笑醒了!” 丁素云轻笑道:“不过一个金钏子罢了,瞧你这小气的样儿!昨儿你不刚得了一个?” 紫萼扁了扁嘴巴,没敢反驳丁素云的话。丁素云又摇头说道:“她要博一个贤良的名声,自然要出处施舍恩惠的。你只管得你的好处去,我不多说什么也就罢了,你又何必来嚼舌根子?” 紫萼小声咕哝道:“姑娘也知道表姑娘是在收揽人心?她还真是不知道收敛,哪有半点做客亲戚家的样子。” 第022章 单独聊聊 天气寒冷,又下了一天的雪,春雨早早地便搂着汤婆子钻进了被子里,忘忧往炭盆里多加了几块碳,然后盖好罩子,又去洗了手才回到床前准备睡觉。 春雨看着忘忧光溜溜的手腕,纳闷地问:“你那手钏呢?怎么摘了?” 忘忧笑了笑,说:“我每天要做很多事啊!带那么贵重的东西万一弄坏了多可惜。” “那么好看的钏子你不带才可惜呢!”春雨伸手替忘忧拉了拉被子,又说:“咱们表姑娘人真好。” “嗯?”忘忧飞快的钻进被窝里,等着春雨后面的话。 “夫人刚指派我过来那日,她便给了我一对玛瑙坠子呢!” “给你一对耳坠子就好了?你是冲着她赏你东西才这样说?” “哪有?原本我还以为她是觉得我是夫人的人才对我好,如今看来她对你也极好。可见她为人多和善。” 忘忧默默地笑了笑,没再多说。 春雨又戳了戳忘忧,小声说:“嗳,我听说夫人有意聘表姑娘进家门,给咱们二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傻姐姐,这事儿还轮得到咱们说怎么样?”忘忧裹紧了被子准备睡觉。 “就咱们俩说说嘛!反正也没别人。” 忘忧认真的想了想,说:“表姑娘能嫁给咱们二公子也算是亲上加亲,夫人和谢大娘子都会很高兴。” “夫人高兴是自然的,但谢大娘子嗳!” “谢大娘子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你看表姑娘这么会做人,将来若是进了家门,那谢大娘子” 忘忧瞬间明白了春雨的意思,不等她说完便伸手怕了拍她,说:“好啦,这些事情哪儿轮得到咱们操心。” “你自然不用操心了,你是四姑娘的贴身丫鬟,不管四姑娘将来嫁给谁,你都会跟着过去的。” “如今三姑娘还没着落呢,你又替四姑娘操心了。明天的赏雪宴还有的忙呢,赶紧的睡了。”忘忧转过身去背对着春雨,不想再多说。 春雨是个直肠子,没有察觉忘忧的异样,自己裹紧了被子打了个哈欠渐渐睡去。忘忧却睁着眼睛看着窗子透进来的冥蓝色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一点都不关心张俞颖是不是会嫁给丁家二公子,更不关心丁素云将来会嫁给谁,虽然她身在丁府,但对丁府里的所有事情都不愿意关心,她只想早日从这里脱身跟自己的兄长在一起。 第二日一早起来雪尚未停,天气依旧阴沉着,又零星雪花随风飘舞着。丁夫人邀请了几家恭候伯爵家的夫人携子女来赏雪,帖子发出去了六份,却来了几十人。不仅刘皇后的娘家侄子刘少奢陪着母亲妹妹一并来了,沈德妃的侄子沈熹年也陪同母亲一起来了。忘忧听说之后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刘少奢来了,兄长十有八九也来了,忧的是沈熹年说不定会为了他的那只来找自己算账。 一早起来忘忧去丁素云身边服侍的时候,紫萼说今天人多,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让忘忧跟着一起去宴席上伺候。既然领着贴身丫鬟的月例,忘忧便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回屋换了体面衣裳,重新梳了头陪着丁素云和张俞颖一起往丁夫人的房里去。 此时,沈家夫人已经带着一对儿女早早地到了。丁素云和张俞颖上前见礼之后,再跟沈熹年姐弟见礼。 张俞颖拉了沈熹月的手对丁素云说:“四妹妹,这位便是我一直跟你说起的沈家姐姐。” 丁素云向沈熹月微微一福,礼貌的叫了一声:“沈大姑娘好。” 沈熹月还礼后拉了丁素云的手笑道:“何必这么客气?虽然今日初见,但我却早就听说你的才名,也算是神交已久。我痴长你两岁,我们姐妹相称岂不更好?” 丁素云点头应道:“是,都听姐姐的。” 忘忧跟着紫萼站在丁素云的身后向沈熹月行过礼之后便默默地退到丁素云的椅子后面,转身的时候一下看见坐在沈夫人下手的沈熹年,赶紧把头低下去,只希望那个纨绔公子没看见自己。 其实丁素云一进来的时候,沈熹年就看见了忘忧。一看到她,沈熹年的起就不打一处来,爱犬被戳瞎也就算了,关键是那天回家后边被他父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且把他关在书房十日不许出门。像他沈大公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今日总算是有机会把这笔账算一下了。 沈熹年缓缓地起身,慢慢的踱步到丁素云跟前,满脸堆笑地躬身一礼:“见过丁四姑娘。” 丁素云错愕的起身福身还礼:“沈公子好。” 沈熹年再一拱手,说:“我有件小事儿要麻烦一下四姑娘。” 丁素云惊讶的笑了笑,猜不透沈熹年这般莽撞为哪般,只得问:“不知道沈公子有什么事?请但说无妨。” 沈熹年抬手一指忘忧,说:“你的这位婢女,可否借我说几句话?” 这样的要求有点无厘头,丁素云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但当着一屋子的人她也不好多问,更不好拒绝。 倒是沈熹月猜到了其中原委,蹙眉低声呵斥道:“阿年,不许胡闹!” 沈熹年无辜的耸了耸肩,甜甜地笑道:“姐姐,这是在丁大人府上,我哪儿敢胡闹?” “沈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这丫头罢。”丁素云一边说一边回头朝忘忧使了个眼色。 忘忧的脸都白了,但还是欠身应了一声走到沈熹年面前来。 沈熹年一甩头,说:“走,我们出去说。” 忘忧再向丁素云投去求救的眼神,丁素云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忘忧只得跟着沈熹年的身后出门去。丁素云又看了一眼紫萼,紫萼低了低头,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沈熹年出了门沿着游廊一直走,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沈熹年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忘忧一步一蹭的跟过来,好笑地问:“哟,今儿怎么怂了?” 忘忧心里很是鄙视沈熹年的仗势欺人,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歉:“那天的事情是奴婢的错。奴婢向公子道歉,希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奴婢一个小丫头计较。” 第023章 针尖对麦芒 沈熹年打量着忘忧说:“好说好说!本来我也没想为难你。” 忘忧生怕他后悔,赶紧的福身说道:“多谢沈公子,那奴婢先告退了。” “谢就不必了,但你也不能告退。”沈熹年摆摆手说。 忘忧心想我还是太天真了,他专门把我叫出来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呢。 沈熹年扬了扬下巴,说:“你告诉我,你是用什么东西把阿金的眼睛戳破的?你说明白了我就放过你。” 忘忧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往后收了收手。 原本沈熹年只是带着一个疑问,然而看见忘忧的动作之后他顿时起了疑心,上前一把抓住忘忧的左手。 “啊你干嘛?”忘忧挣扎着往后撤。 “别动。”沈熹年捏着忘忧的手臂,打量着她的手以及手腕上的傫丝银镯,缓缓地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忘忧趁机猛然挣脱了他的钳制并往后退了几步,生气的说:“沈公子,请你自重!” “哈!自重?你不过是这府里的一个婢女,我一句话就能把你带走,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两个字?” “你”忘忧心中暴怒,但也知道沈熹年说的是实话,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更不该再触怒这个纨绔公子。 正在此时,有个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熹年吗?” 忘忧忙转身看时,刚好对上沐霖冷冽的目光。她的兄长跟在以为华服公子身侧缓缓走来,面若冰霜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于是她心中一松,低头退了两步。 沈熹年看见来人立刻不高兴了,皱眉问:“刘二,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管闲事儿了?” “我不喜欢管闲事儿。但你沈熹年的闲事我还是很愿意管一管的。”大内宫中刘皇后跟沈德妃是冤家对头,直接导致刘家跟手握兵权的沈家不和,从而刘少奢一向都看沈熹年不顺眼,平日只要见面总少不了冷嘲热讽,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沈熹年扬了扬脸,极为生气地问:“刘少奢你吃饱了撑的?” 刘少奢的眼神瞟了一下忘忧,冷笑道:“我看你才是吃饱了撑的呢!你没事拉着人家一个小侍女干什么?你们沈家缺侍女吗?要不要我给你送十个过去?” 沈熹年原本心里有气,见着刘少奢护着忘忧更来气,忽然伸手把忘忧从沐霖的身后拉出来,说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跟你们两个没关系,识相的滚一边去!” “你跟一个小丫头有什么事?哦我知道了,是你那条狗的事儿吧?”刘少奢不但不走,且听着胸口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搭在忘忧的肩上,说:“今儿她的事情我管定了!” “你真是狗拿耗子啊!”沈熹年骂道。 刘少奢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沈熹年你还真是嚣张得可以啊!你在大街上放肆也就罢了,到了丁大人府上还敢拉着人家的婢女如此放肆,真是叫人瞠目啊!” “几位!怎么在这里聊起来了?”丁澈堆着笑脸走过来站在刘少奢和沈熹年之间,先看了一眼沈熹年抓着忘忧的手,又看看刘少奢搭在忘忧肩上的手,叹道:“忘忧,四妹妹找你有事,你怎么躲在这里来了?” “是,我”忘忧再往后躲了,这回沈熹年松开了手,刘少奢的手也从忘忧的肩上拿走。忘忧趁机逃开两步,对着几个人欠了欠身,急匆匆离去。 丁澈朝着刘沈二人一拱手,问:“熹年,少奢,是不是我们家的婢女惹二位不高兴了?” 刘少奢瞪了一眼沈熹年,没说话。沈熹年一甩袖子哼了一声,竟转身走了。 “少奢,究竟怎么回事儿?”丁澈纳闷地问。 “外面都传开了,你竟然不知道?”刘少奢幸灾乐祸地把沈熹年在街上纵狗伤人回家被他爹关了十天的事情说给丁澄听。 丁澈叹道:“沈公子被沈大人罚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却没想到其中缘由。怪不得嗳!说不得等会儿我敬他几杯酒赔罪了。” 刘少奢好笑地拍拍丁澄的肩膀,问:“仲宁,我没听错吧?不过就是一只狗的事儿,你还去道歉?” 丁澈无奈的摇了摇头,说:“若是这事儿搁在别家身上,我自然也要劝他几句的。只是因为我家的下人才这样,我也只好表示一下歉意了。若是旁人倒也罢了,直接送去沈家但凭处置也没什么,但忘忧是我母亲从暮云观带回来的人,看在慧慈道长的面子上也得保她周全。” 虽然这种话听起来就是托词,但刘少奢只是针对沈熹年,却懒得跟丁澈计较什么。沐霖看了刘少奢一眼,向丁澄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丁二公子至纯至孝,真是令人佩服。” “不敢当。”丁澈拱手还礼,又笑道:“沐公子,上次你说我家的黄芪酒好,今日我特意让人多备了几坛,一会儿定要喝个尽兴啊!” 刘少奢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直接抢话应道:“好!今儿咱们喝个尽兴!” 沐霖只是笑了笑,又问:“今日贵府雅集,不知道二公子可否透露一下有什么好彩头?” 丁澈笑道:“自然有许多好东西,只是你一向对那些金银珠玉不感兴趣,今儿怎么倒是问起这话来?” “难道只有金银珠玉?就没有点有趣的东西?比如古书典籍什么的。” “古书典籍自然也有,但那都是家父的心头之宝,我们可不敢拿出来给大家当彩头啊!” 三人说话间进了正堂,刘少奢和沐霖上前去给丁夫人见礼,坐在丁夫人身边的刘夫人数落着自己的儿子:“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进了门不来拜见,倒先跑出去说说笑笑。” 丁夫人忙笑道:“他们年轻人见了面自然有自己的话说,没得来我们这老婆子跟前拘束着做什么?园子里已经预备好了,二哥儿,你带着几位哥儿先过去品茶。” “是。”丁澈拱手应了一声,又跟在座的几位夫人说了一声“失陪”便引着众人出正厅。 第024章 彩头 谢氏刚好进门,见丁澈同几位公子一起出来便提醒了丁澄一句:“三妹妹和四妹妹引着各府的姑娘们去了梅园,你们公子哥儿们还是在汇芳汀安坐。” 丁澈纳闷地问:“今儿不是男女同席吗?否则一会儿作诗可不好评判。” 谢氏笑道:“正席自然是在春熙堂,但汇芳汀不是离梅园进么。你们先去赏雪赏梅花儿,回头一起去桂云堂吃酒作诗,岂不是好?” “大嫂真是周全,我们先去赏梅了。”丁澈朝谢氏拱了拱手,招呼着众人说笑着离去。 汇芳汀的四周早就装上了槅扇抵挡寒气,正中间一只大大的兽头铜鼎冒着丝丝缕缕地白烟,四周则摆了一圈儿榻席,每张小几上都用小胶泥风炉暖着茶,还有各种花样的点心果品。汇芳汀是一个八角水阁,张俞颖的主意,叫人把每个角落都设了一张精致的雕花小高几,几上白瓷梅瓶里供着姿态各异的梅花儿。梅香被暖气一烘,越发浓烈。 刘少奢忍不住赞叹:“真是好梅花儿!好所在!到底是贵府上的心思雅致,这赏梅都与众不同。” 丁澈笑道:“这是我表妹的心思。” “你表妹?是” 丁澈解释道:“我舅舅一家放了外任,我母亲舍不得表妹跟着奔波,便把她留在了身边。” 刘奢一拍手笑道:“哦!原来是张家的姑娘,我知道她素来是有才名的。” “谁在说我?”伴着一声询问,张俞颖带着几个婢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刘奢看轻来人后笑上眉梢,忙拱手施礼:“张姑娘。” “刘公子。”张俞颖礼貌的还礼,然后朝丁澈嫣然笑道:“表哥,我叫人刚煮好的茶,特意给大家送来了。” “有劳表妹。”丁澈说着,抬手对刘少奢说:“少奢兄,沐兄,请坐。” 刘少奢和沐霖刚入座,便听见外有人问了一声:“可有我的茶?” 闻言,丁澈忙迎出去,连刘少奢和沐霖也站起身来。 “仲宁,我可是来晚了?”赵承渊面含春风,缓步而来。 丁澈忙躬身行礼:“不知小王爷来,未曾远迎,失礼了。” 赵承渊忙伸手搀扶了一下丁澈,朗声笑道:“仲宁别客气,我原本来找你大哥说点事儿,却不料今日贵府有雅集,伯安留我吃酒,我便厚着脸皮留下来了。伯安跟老师还有事情商议,我便来找你们说些闲话。” “小王爷是贵客,今日能留下来,自是让舍下蓬荜生辉。”丁澈忙转身抬手往里让,“小王爷请里面做。” 待众人落座后,张俞颖方上前行礼:“见过小王爷。” 赵承渊微笑颔首,对丁澈说:“这位姑娘未曾见过,想来应该是张姑娘吧?” “正是我表妹。”丁澈笑道。 张俞颖扫了一眼身后的丫鬟们,几个丫鬟分别上前为赵承渊刘少奢等四人奉上热茶。然后并不多做逗留,礼貌的退了出去。 众人喝了半盏茶的功夫,沈熹年跟都尉指挥使韩家的公子韩枫一同来了,因赵承渊在座,沈熹年也没再挑衅刘少奢,大家见礼后落座闲聊。 刘奢心中有事,放下茶盏说:“这瓶中梅花虽然好,但我终究抑制不住踏雪寻梅的念头,仲宁,你跟小王爷略坐坐,待我去亲自折一枝梅花来。” 丁府举办雅集,自然各处都是收拾好了的,于是丁澈笑道:“少奢兄请随意。” 沐霖心里记挂着妹妹,默默地起身相随。他原本就是依附刘家的人,跟着去也没有谁觉得异样。 忘忧从前院回来,被丁素云盘问了几句,她实话实说,把那日街上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讲给丁素云听。旁边有茉莉作证,丁素云听了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沈家权势滔天,家里父兄也不会为了你跟他们家交恶。罢了,你今儿只在疏影阁里待着吧,别往宴席上去了。省的那沈家姐弟俩又寻机挑衅。”丁素云是息事宁人的想法,忘忧也不指望丁家的家主会为了自己跟沈家杠上,忙躬身答应,拉了茉莉自去准备一些茶食。 作为一个有心之人,刘少奢很快就跟张俞颖在梅花林中偶遇,沐霖自然识趣地躲开,沿着僻静的地方往疏影阁来,希望能够看见忘忧。然而他在外面徘徊了许久都没见着忘忧,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身穿绛红色坎肩儿的丫鬟正蹙眉看着自己。 “这位姑娘有礼了,我好像是迷了路。”沐霖拱手说。 “这位公子客气,宴席马上开始了,公子应该去春熙堂了。奴婢春雨愿意给您带路。” “沐霖多谢春雨姑娘相助。”沐霖再次拱手施礼。 春雨忙福了一福,娇羞笑道:“公子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公子请跟我来。” 沐霖随着春雨往春熙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说话,听说她跟忘忧住在一起,心中暗喜,便拐着弯儿的问了一些忘忧的事情。知道妹妹处境不算为难,也放心不少。 春雨在春熙堂当了半日的差事,过了未时才瞅了个空闲回疏影阁,忘忧知道她早就饿了,不等她说便递上一盘山药糕。春雨一边吃一边兴奋地说:“今儿真是热闹,吴王世子的诗拔了头筹,但他却把彩头送给了沈家大姑娘。我看,这沈家大姑娘的好事不远了。咱们夫人为了给咱们二哥儿选大娘子才办了这场雅集,却没想到先成全了沈家姑娘的姻缘,忘忧你说,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吴王世子把彩头给了沈大姑娘?”忘忧颇感意外,心想那赵承渊几次三番的主动上门来,还以为他中意的是丁锦云或者丁素云呢。没想到却选了沈家。然而再转念一想,沈家手握兵权,宫中又有沈德妃,自然比丁家门楣更高一些。他并非池中之物,要跟沈家结盟也是有道理的。 “此事虽然还没定下来,但看沈家夫人那脸上的笑容,想来也八九不离十了。”春雨吃下两块糕点又喝了半盏茶,方继续拉着忘忧说起另一件高兴地事:“我今儿也得了一个好东西呢!” 第025章 沈公子的疑心 忘忧好笑地问:“你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春雨抬手给忘忧看自己手上的一只白玉镯,笑道:“看!好看不?” “嗯,真好看。”忘忧笑着称赞。 “这是沐公子给我的。”春雨笑道。 忘忧的心一颤,忙问:“沐公子?哪个沐公子?” “就是跟刘家公子一道来的一位公子,他叫沐霖,说起来算是刘少奢的客卿,据说医术极好,颇受刘大人的看重。让他跟刘公子一道读书,以子侄之礼相待,从未低看过一眼。”春雨一脸自豪地说道。 忘忧从这话里得知兄长的确过得还好,心中甚是欣慰,再看春雨那兴奋的眼神,忍不住笑着打趣道:“他再好,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你这么高兴,莫不是瞧上人家了?” 春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眼神闪叹道:“我们这种身份的人,看不看得上谁又怎么样?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主。” 忘忧握住她的手,低声劝道:“姐姐不必叹息,你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春雨也立刻抛开了烦恼,笑道:“好啦,我得赶紧的去当差了!等晚上回来再跟你说。” 忘忧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想若是哥哥喜欢,找这样一个嫂子也不错。家世身份这种东西都是谋求算计来的,若要余生相伴,还是要有一颗赤诚之心才好。 正出神时,屋门被人大力推开,茉莉急匆匆的进来,说:“忘忧姐姐,表姑娘叫你呢。” 忘忧纳闷地问:“表姑娘叫我?何事啊?” 茉莉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画眉姐姐让我来找你的。” 画眉是张俞颖带来的贴身侍婢,既然是她说张俞颖找自己,那自然没假了。忘忧看了看炉子里的火,又叮嘱茉莉好生盯着砂锅里的汤,自己洗了洗手披上斗篷往春熙堂去。 此时宴席已经结束,有些人已经告辞离去。沈家夫人却因女儿得了吴王世子的青睐而心中高兴,便同丁夫人一起喝茶聊天不肯走。忘忧尚未到春熙堂便远远地看见沈熹年手里拿着一只梅花儿在逗仙鹤,便想着绕个弯躲开他。却不料被一个不认识的紫衣少年叫住。 “嗳,你”那人指着忘忧喊着,“过来一下。” 忘忧心里默念了一声怎么这么倒霉,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躬身问:“公子唤奴婢何事?” “你去给咱们端两盏热茶来。”紫衣少年说完又拍了拍沈熹年,说,“这丫头倒是长得好清秀的模样,我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沈惜年回头看了忘忧一眼,立刻丢了手里的梅花儿笑着走了过来,问:“哟,躲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来了?” 忘忧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无奈的问:“沈公子,您堂堂一位公子哥儿怎么好意思总揪着我一个小婢女不放?您究竟想怎么样呢?” 沈熹年但笑不语,走到忘忧面前,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臂,然后撩开她的衣袖之后微微一愣,此时忘忧的手腕上不见了那只傫丝银镯。 “你干什么?!”忘忧用力的推开沈熹年,愤怒的瞪着他。 旁边的紫衣少年也被沈熹年的所作所为吓到了,忙拉了他一把,小声问:“熹年,你这是怎么了?” “你的镯子呢?”沈熹年盯着忘忧问。 忘忧最怕的就是有人对自己的镯子起疑心,沈熹年这样问无异于踩到了她的痛点。她没好气的斥道:“关你什么事?!” 她像一只炸毛的猫儿,沈熹年心中疑虑更深,又问:“上午的时候你明明带了一只傫丝银镯,若无蹊跷,你为何忽然摘下来了?” “沈公子,你真是好无聊!”忘忧狠狠地剜了沈熹年一眼,转身离去。 紫衣少年看着忘忧匆匆而去的背影,好笑地戳了戳沈熹年,问:“熹年,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小丫头了?” 沈熹年给了少年一记白眼,很难得没有辩驳。 “嘿不会被我猜中了心事吧?这也没什么难的,你喜欢她,直接向丁大人开口要就是了。” “韩枫,知不知道你很吵,很烦人?”沈熹年推开好友,一脸的不高兴。 “我吵?我烦人?你” 沈熹年不愿多说什么,拔脚走了。紫衣少年指着他的背影,一跺脚追了上去。 忘忧进了春熙堂寻着张俞颖走过去,张俞颖看见她来立刻笑着招手,又拉着沈熹月笑道:“沈姐姐,就是这个丫头。” 忘忧一看沈熹月,心里不由得一紧,暗想这沈家是没完了吗? 沈熹月笑着拉了忘忧的手,悄声说:“俞颖妹妹说你极善于养生汤水,还懂些医术。我这些日子夜里睡不安稳,睡着了总是出冷汗。找了郎中来诊脉,只说我是胎里弱的缘故,只需静养即可,也不给开方子。你有没有合适的食疗汤药方子?” 忘忧原本就担心银镯泄露了自己的身世,此时更不愿意显露医术,只为难地笑道:“都是表姑娘抬举我,我一个小丫头哪儿懂得这些。姑娘若身上不舒服还是要请郎中来诊脉,我师傅曾告诫过我,不管是什么汤药都不能胡乱吃的。” “你师傅是谁?”沈熹月纳闷的问。 忘忧欠身说道:“回沈大姑娘,我师傅就是暮云观里的慧慈道长。你若是觉得自己的病有蹊跷,倒不如去暮云观上一炷香,或者吃几天素斋,师傅讲经,或许能静心凝神,让您无忧无梦。” 沈熹月是将门虎女自然不相信这样的话,但也不好当面说别的什么,只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缘法。” 忘忧再次福身行礼,说:“若沈大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沈熹月含笑点头:“好,你忙你的去吧。” 忘忧低眉顺眼地出来,一路悄悄地寻找沐霖的身影。沐霖早就看见了忘忧,只等她从后门出去之后便跟刘少奢打了声招呼默默地跟了出来。 第026章 谁喜谁忧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到玲珑石假山之后方住了脚步。忘忧不等沐霖询问,便焦急地说:“哥哥,那个沈熹年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沐霖按了按忘忧的肩膀以示安慰,低声说道:“我看出来了。不过你也不必因此而乱了心神,要学会处事不乱。今日若不是你先慌了,他也未必会起疑心。” 忘忧无奈的叹道:“他以前见过祖母的这只明月,虽然只是一次,但看他今日的模样,我想他已经想起了什么。” 沐霖皱眉问:“他何时见过?” “原本是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今日若不是沈熹年,我再想不起这件事来那年我跟祖母一道回临阳祭祖,途中在汾水的客栈落脚时恰好遇到沈家老太太也就是沈熹年的祖母。当时他们家的马被惊了,沈家祖母在马车里碰到了头,当场昏迷。祖母情急之下取了明月里的银针救她,当时,沈熹年就在旁边。他还问为什么把银针藏在镯子里。祖母跟他说女子出门最是麻烦,银针藏在镯子里才方便携带。” 沐霖从心里算了一下时间,皱眉道:“这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时你只有九岁,沈熹年也不过十一二岁,小孩子家一时好奇问问罢了,不一定就记在心里了。” “可是” “好了,这事儿交给我。”沐霖捏了捏忘忧的肩膀,劝道:“一会儿回去不要心神不宁的,让人发现你不对劲儿,更要盘问了。” 忘忧点点头,低声应道:“噢,我知道。” 沐霖又叮嘱道:“回去后把这些事情放下,跟之前一样过你的日子就可以。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我。” “嗯。”忘忧想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问:“哥,你喜欢春雨姐姐吗?” “春雨?”沐霖似乎根本不记得这个人。 “就是你送了一只白玉镯的那个姑娘。” “哦,无所谓喜不喜欢,今日在梅林里遇到她,知道她跟你住在一起,从她的嘴里知道了一些你的境况。送她镯子是因为今天对诗赢了这样东西,你知道我拿着这个无人可送,便顺手送她了。” 忘忧无奈的叹道:“我的哥哥呀!你随手一送,可把人家的芳心给抓走了。” 沐霖轻声笑着点了点忘忧的鼻子,催促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少操心。快去吧。” 忘忧回疏影阁的一路上脚步都是轻快的,仿佛天大的事情只要有兄长撑着,她都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当日忙了一天,大家各自散去之后,丁素云推说身上乏透了,晚饭也没吃便躺去床上。张俞颖倒是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从丁夫人那里回来之后也不肯休息,拉着画眉和紫萼在外间说话儿。 忘忧和春雨见紫萼和画眉都没睡,她们两个自然也不敢去睡,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春雨拉了忘忧悄悄地去小茶房说话。 “我看见三姑娘都哭了。”春雨小声说。 “哭?为什么?”忘忧不解地问。 春雨凑近了忘忧耳边小声说:“她一心想要嫁给吴王世子,然而吴王世子却挑中了沈家大姑娘。你说她哭不哭?” 忘忧轻声笑道:“这倒是。不过这京城权贵云集,也不仅仅是吴王世子一个。再说,咱们家老爷和夫人自然会为她安排更好的姻缘。”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春雨低头看见手腕上的白玉镯,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忘忧的目光也落在那只镯子上,笑道:“你叹什么呢?难道得了一只镯子还不知足?” 春雨摸索着手腕上的玉镯感慨道:“这你就说错了,今日我是很知足了!” 忘忧忍不住笑着打趣:“一只镯子就知足了?那若是沐公子娶了你,你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傻妹妹,你这是做梦呢!我们是什么人?身契攥在夫人的手里呢,生死都不由自己,还敢妄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再说了,沐公子虽然不是京城权贵之子,但看他的天资也绝非寻常之人,来日功成名就,有多少高门贵女等着嫁个他。我这样的人也只配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想想他罢了。” 忘忧听她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忙劝道:“姐姐也别这么说,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夫人开了慈恩,放了你的身契,准你回家” 春雨自嘲地笑道:“回什么家,我爹娘原本是带着我们逃难到了京城,把我卖了之后便带着弟弟就走了,现而今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呢。” “这便越发的伤感了。”忘忧捏了捏荷包里的银镯,抬头看了看窗外,见主屋的烛火已经熄灭,便起身说:“好了,姑娘们都睡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熬着了。” 两个人起身收拾了回房去,却是各怀心事辗转难眠。 第二日一早起来丁素云便说身上不舒服,紫萼忙去回了谢氏请了郎中来诊脉,说是受了些许风寒,需要静养。丁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张俞颖,跟谢氏商议着要把张俞颖挪出来。谢氏说原本就打算把云桂轩收拾出来给颖妹妹住的,原是怕冷才让她跟四妹妹挤一挤,既然这样倒不如直接让颖妹妹搬去云桂轩。 丁夫人想了想觉得也好,省的过些日子又折腾,便吩咐人把云桂轩仔细打扫一番,让张俞颖带着画眉住进去,哟另外拨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过去跑腿使唤。春雨原本是丁夫人派去伺候张俞颖的,自然要跟着搬去云桂轩。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万般不舍,拉着忘忧说闲暇无事一定要去云桂轩找她,云云。 张俞颖一走,疏影阁一下子清净下来。丁素云的病其实无大碍,不过是因为赵承渊选了沈熹月她心里不痛快,且厌烦张俞颖在自己这里八面玲珑才想了这个法子,让丁夫人和谢氏把她挪了出去。 忘忧想明白这件事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她不由得暗暗佩服丁素云的心机,想着自己是应该好好地跟这位四姑娘学学了。 第027章 暮云观收雪 日子一进腊月便有些年的滋味了。 谢氏料理家事一向妥当,这时候已经把姑娘们的新衣裳订制好了,裁缝绣娘拿着初制成的新衣来给丁素云试穿,再次确认细节之处。紫萼也开了箱子,把丁素云去年的两套冬衣并一件灰鼠风毛的蜜色斗篷拿出来给忘忧。 “这是咱们姑娘去年的衣裳,也没穿过几次。今年咱们姑娘身量长了不少,这些衣服已经不合身了。你身量小些,便拿去穿吧。”紫萼把衣服给忘忧看过,又拿了一个包袱皮包上。 “多谢姑娘赏赐。”忘忧接了衣服给丁素云道谢。 丁素云无奈地叹道:“说起来惭愧本是我要多谢你这些日子费心调理我的身子。只是我乃庶出,这些年来也没攒下多少体己,不能给你更好的了。” 忘忧忙躬身说:“姑娘这话奴婢可不敢当,奴婢能得周全,全靠姑娘相护。姑娘的恩情奴婢终生难报。” 丁素云了笑,说:“我知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好,也不必挂在嘴上。你且去准备一下,明日是我姨娘的冥寿,你和紫萼都随我去暮云观上香吧。”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忘忧答应着退了出去。 丁素云去暮云观的事情早就回禀了丁夫人,丁夫人让谢氏为她安排了马车仆妇随从,丁素云天一亮便来上房请了安,听丁夫人叮嘱了几句便带着紫萼和忘忧二人乘车出府门往暮云观去。 连着两日的大雪之后,都城内外皆银装素裹,出城之后冷风越发的厉害,然而风景也更好。忘忧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原野,数日来在丁府的压抑感被冷风吹得干干净净,心里很是痛快。 同乘一车的陈妈妈因为自己闺女茉莉的缘故对忘忧也算是格外看顾,遂把她拉回来,斥道:“这么冷的天儿,你还趴在那里吹冷风,仔细着了风寒!” “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呢。”忘忧嘴上这般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瞧瞧!还嘴硬。”陈妈妈把窗帘子压好,又把怀里的手炉塞给忘忧,“拿着。等到了观里,赶紧的弄一碗姜汤去去寒气才好呢。” “妈妈说的是,等到了观里我即刻去煮姜汤。暮云观我熟的。”忘忧笑道。 暮云观,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忘忧掰着手指算算时间不过才离开了三个月,再次回到这里,看着那些熟悉的屋舍凭栏,还有苍翠的后山,遒劲的松柏,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丁素云自然要先去大殿拜真人,然后再去后面的神堂里给梅姨娘的牌位上香。 忘忧跟着在大殿里拜了拜,出来后便被陈妈妈一把拉住。“忘忧。姑娘休息的屋子我们昨儿已经打发人过来安排了,你现在过去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赶紧收拾,别等姑娘过来时要什么没什么。”陈妈妈叮嘱道。 “好咧!妈妈放心,我这就去。”忘忧答应了一声带着茉莉先走一步去查看丁素云休息的屋子。 今年是梅姨娘三十五岁冥寿,她原本是秀才之女,十六岁时被丁夫人买进来给丁巍做妾,因父死没钱葬才卖身,自幼读书有些才情,所以被丁夫人挑中送到丁巍身边,丁巍一直很喜欢她,二十一岁时生了丁素云。三十岁时又怀胎,却没能生下孩子,死的时候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说起来也是惨的很。 丁素云跟丁夫人说夜里梦见自己的生母过得很苦,便发愿要给她做三天的法事。这种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早早叫人来暮云观打过招呼。 慧慈道长叫人专门收拾了一个雅静的小院子给她住。忘忧和茉莉带着两个婆子过去查看一番后,见各色都是齐全的,屋子里一早就拢了炭盆,还燃着檀香。忘忧把丁素云随身的包袱打开,拿出她平日喝茶用的茶具摆在几上,又去烧水。 直至日暮时分丁素云才回来,忘忧见她面有悲伤,一身疲惫,便把自己煮了一个下午的红豆甜汤送上来,劝道:“姑娘,天气寒冷,喝一点红豆汤暖暖身吧。” 丁素云接了汤盏,说:“我这里有紫萼就行了,你们都各自去歇着吧。” 忘忧随着陈妈妈一起退出了内室,陈妈妈朝着忘忧茉莉摆摆手悄声说:“行啦,你们小孩子们都去睡吧,今儿晚上我在外间守着。” 茉莉高兴地拉着忘忧去了厢房,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挤着睡下。一夜安眠,第二天刚蒙蒙亮忘忧便悄声起床去给丁素云准备早饭。忙忙活活地转了一个早晨,等到有空喘口气儿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了。 “姐姐,我听说这暮云观的景致极美,你带我去转转吧。”茉莉拉着忘忧说。 忘忧想了想,说:“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看的景儿,我带你去后面收些干净的雪带回去煮茶喝倒是不错。” “好。”茉莉忙去找了一个青瓷坛子来抱在怀里,跟着忘忧起出门往暮云观后山上走去。 毕竟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忘忧带着茉莉走了一段山路进了一片松林。 “你站在这里往下看”忘忧指着一块青石说。 茉莉抓着忘忧的手小心翼翼的爬到那块青石上去,顿时觉得眼前一片豁朗,整个暮云观尽收眼底,层层叠叠的屋舍顺着山坡排下去,披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很是壮观。 “姐姐,太美了!”茉莉高兴地挥着手。 忘忧忙提醒她:“你小心点,这石上的雪滑,在把你摔下来。” 茉莉兴奋地挥着手喊着:“没事的,没事的!你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 “那我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忘忧拿了坛子和小刷子去收松枝上的积雪。 很多人在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忽视身边的事情,忘忧就是这样的人。她踮着脚尖寻找最赶紧的松枝积雪,把它们一撮儿一撮儿的收进怀中的青瓷坛子里,完全没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人家的脚“啊!”忘忧吓了一个哆嗦,怀里的青瓷坛子撒了手。 第028章 莫问来处 “小心。”一个清瘦的白衣少年伸手接住了忘忧怀里的青瓷坛。 “呃实在抱歉,我没看到您”忘忧赶紧的往后退了几步,悄悄地扫了一眼这个俊俏如瓷娃娃一样的少年郎,他一身玉白色的衣袍跟身后的雪景融合在一起,怪不得自己没察觉他的靠近。 “没事。”少年把手里的青瓷坛递给忘忧,“你收雪时为了烹茶吗?” 许是眼前这个身量跟自己不差上下的少年郎太过俊美,让忘忧放开了心底的戒备。她挑了挑眉梢,嫣然一笑,说:“小公子说的没错。原来你也是个风雅之人。” 少年没有接忘忧的话,而是轻轻一笑,抬手指着身后的一片松林:“我觉得那边的雪更好,更干净。” 忘忧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点头说:“小公子说的没错,不过” 少年没等忘忧说完便拉了她的手,说:“走吧,我帮你呀。”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事,忘忧跟那少年一起爬上一片高坡,那里的松枝被积雪压弯低垂着,一颗颗的雪球摇摇欲坠。忘忧举着怀里的青瓷坛子对准了雪球,对少年说:“快,来帮忙呀。” “来了。”少年用一根松枝把雪球推进坛子里,笑道:“我说的不错吧。” “有人帮忙总是比一个人好。”忘忧看了少年一眼,又问:“我叫忘忧,不知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呼?” “我排行老六,家里人都叫我六郎。” “六郎?”忘忧笑了笑,说:“可我不是你的家里人,不敢这样称呼你呀。” 少年犹豫了一下,方说:“那你就叫我阿益吧。” “阿益公子?”忘忧猜着这个少年郎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纠结称呼,只笑问:“这大雪天里,怎么你一个人在这观里玩儿?” 少年挑了挑眉梢,笑道:“他们自然不会让我一个人跑出来玩儿。但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愿?” “这么说,你是偷跑出来的?” 少年不满的哼了一声,说:“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我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偷跑?” 忘忧不由得再次打量身边的少年,但见他白衣无纹,却自带一股天生的清傲,让人生出凛凛不可犯的感觉。遂默默地嗟叹,这孩子家世肯定极好,自己这样的人一定惹不起。感觉到被审视,少年忍不住回头,不悦地问:“你为何这样盯着我?” “我是在想,你这么一个俊俏的少年,怕不是雪化的小神仙吧?”忘忧笑道。 “哼”少年不屑地扁了扁嘴,伸手把忘忧手里的青瓷坛拿走,独自去收雪。 忘忧没敢再多说,赶紧的上前帮忙。没多会儿功夫一只小小的青瓷坛子便收满了,抱在怀里沉甸甸,也冰凉凉的。忘忧拽过自己的斗篷托在手里,说:“给我,我这样托着手不会冷。” 少年也没拒绝,把瓷坛子放到忘忧的怀里,自己低头呵气暖手。 忘忧看着少年被冻得通红的手,忙福身道谢:“今儿多谢你帮忙。” “就嘴上说这么一句?”少年反问。 “那要不我请你喝杯热茶?” “也好,我就尝尝你的茶。” “小公子请。”忘忧指了指下山的台阶。 二人往下走,刚好跟寻上来的茉莉走了个对过儿,茉莉见忘忧与一个少年同行,惊讶的问:“姐姐这是从哪儿捡了这样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忘忧忙责备道:“茉莉,不许无礼。还不见过阿益公子?” “阿益公子?”茉莉心想没听说哪家的公子哥儿叫这个名字呀。 “茉莉?这名字不适合你。”少年说着,从茉莉面前悠然走过。 “嗳?”茉莉忙追上去,问:“那什么名字适合我?” “阿呆。”少年淡淡的说。 “阿呆?”茉莉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再次追上去,嚷道:“你骂我?!” 忘忧忙打圆场:“好了,你们都小心走路!路滑,看摔倒了磕着!” “他居然骂我!”茉莉生气地拉着忘忧嚷着。 “好了。”忘忧拉了茉莉一把,悄声说:“你看他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吧。” 茉莉撅了撅嘴巴,没有再闹下去。 回到住处,忘忧请少年进自己跟茉莉居住的厢房,少年站在院子里看了看正屋,蹙眉问:“你们是谁家女眷?” “我们是”茉莉刚想要说,便被忘忧一把拉到身后。 “公子不愿透露自己的姓氏,又何必问我们呢?”忘忧笑道。 “也是。”少年点了点头,跟着忘忧进了厢房。然后很自然地在主位上落座。 茉莉想要说什么被忘忧拦住支了出去,忘忧把碳炉上的水壶拿下来,用里面的热水烫茶具,另装了一些新采来的雪进去烧上。等水开的时候,她拿了一些早晨做的糕点送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看着花样精致的糕点,挑了挑眉稍没动手。 忘忧笑了笑,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去。少年接了帕子擦了手,方笑眯眯的拿了一块山药糕。尝了一口后,他满意的点头:“嗯,味道清甜不腻,手艺不错。你做的?” “多谢小公子夸赞。”忘忧笑着点头。 少年蹙眉道:“你把那个小字给我抹了去!” 忘忧笑道:“你还没我长得高,肯定年纪也不大,我叫你小公子也没错呀。” “你几岁了?”少年不甘的问。 “我马上就十三岁了。” “我已经十三岁了我比你大!” “说假话可不是好孩子。” “我说了!我不是孩子了!”少年气急,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往桌上一拍,生气的站了起来。 “哎呀呀,好大的火气!”忘忧开了一个白瓷茶罐,取出一颗小龙团。 “大理国进贡的茶?”少年蹙眉问。 “哟,小公子认识这茶?” 少年不答反问:“此为贡品,非寻常人家能有。你是谁家的女眷?” 忘忧看壶中水已经煮沸,一边做茶一边轻笑叹道:“小公子莫再问了你不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公子,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我们是谁家的女眷。” 少年又是挑了挑眉梢,一撩袍角坐下去,说:“如此倒也公平。” 第029章 一块手帕的情谊 这个叫阿益的少年郎吃了三块糕点,喝了两盏茶之后依旧没有告辞的意思。忘忧看看身后的沙漏觉得该给丁素云做午饭了,便问这少年:“小公子,我要忙了,你自己在这里吃点心好吗?” “你这是什么待客之礼?”少年不满地问。 忘忧无奈的解释道:“我是做人家奴婢的,总不能不顾主人家的事情只知道陪着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小哥儿在这里闲聊吧?这岂不是有失了做奴婢的本分了?” “言之有理。”少年点了点头。 “所以,小公子请自便,奴家去忙了。” 忘忧又递了一盏茶到少年手里,方起身离去。却不料她前脚出门,那少年后脚就跟了过来。忘忧无奈,但已经没时间管他了,只好先忙自己的。 “你这是煮粥吗?”少年看着忘忧用勺子搅拌着砂锅里的白粥,皱了皱眉,“这就是普通的白米粥啊?你家主子就吃这个?” 忘忧只得给他解释:“我家主子在这里为仙逝的长辈跪经祈福呢,自然要斋戒食素。” 不料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倒是巧。” “嗯?什么巧?”忘忧心想该不会你也在这里为你的亲人跪经做法事呢吧? “没什么,赶紧的做你的饭吧。”少年一甩袖子,抬脚便走。 “这就走了?”忘忧心想我也没说什么,怎么这小孩儿就生气了呢? 少年朝身后摆了摆手,只管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嗳你等等!”忘忧忙拿了自己的手帕把剩下的糕点一并包起来,跑过去送到他面前,说:“这个你拿去吧,算是我谢谢你今儿帮我的忙。” 少年看了看那个淡蓝色的手帕又看看忘忧的脸,默默地收了东西,抬脚走了。忘忧也顾不上多想,赶紧的去忙自己的事情。 忙碌起来,忘忧根本顾不上想太多,然而一闲下来便想起那个白衣少年。心里猜测着他是谁家的孩子,一个人跑出来半天的光景也没有人寻找,可见虽然出身高贵,也是一个孤苦的人。 丁素云原本是打算在暮云观住三日即回,却没料到第二日半夜又开始下雪,大雪飘飘扬扬直到第二天仍然没有停的迹象。慧慈道长打发人过来说下山的道路上积雪太厚,怕是走起来不安全,劝丁素云在观中多住两日,等雪停之后再走。 丁素云本就是个沉稳的性子,既然雪大路滑不宜下山,她便寻了一些书躲在屋里打发时间。忘忧除了每天闲暇之时便到处转转,天寒地冻也没什么可采集的,唯有松枝上的雪还算难得。 午后,雪由大变小,但依旧未停。忘忧在屋里闷了半日实在难受,听得丁素云午睡未起,她便披了斗篷出门,想着透透气也好。 她出了院门一路拾级而上,往那日带着茉莉看风景的大石块走去。 连着两日的大雪,后院都来不及清扫,台阶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忘忧走的很慢很小心,所以当她看见石雕栏柱头上的一只鸟时,心里怦然跳了一下,立刻停下了脚步。愣了半晌,忘忧才明白这只身披积雪的鸟儿为何不怕人来因为它已经被冻成了冰坨。 几乎是一瞬之间,忘忧眼泪溃然而落。等她感觉到那股巨大的悲痛时,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生命是如此脆弱。 一场雪,一场雨,一场风,一场火 她终于明白小时候祖母常说的一句话: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躺在自家的床上无疾而终。 然而,她的祖父,祖母以及父亲一生行医救人无数,自己却都死于非命。抱屈含冤,至今不能昭雪。 “你怎么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把忘忧吓了一跳。 “没怎么。”忘忧胡乱抹了两把脸,回头看清来人后反而淡定了,“又是你。” 白衣少年默默地阿益递过来一块白色的绢帕。 “谢谢。”忘忧接了帕子低头擦泪。 少年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只被冻成冰坨的小鸟身上,轻生一笑:“你可别说是为了这只鸟儿哭成这样。”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嘲讽道:“你猜对了,我就是觉得这只小鸟太可怜了。” 少年鄙夷的哼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儿?” 忘忧扁了扁嘴,把手帕塞回少年的手里,淡淡地说:“既然你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就不要在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问人家不想说的话。懂吗?” “好好好,懂了,懂了。”少年阿益看了看皱巴巴的手帕,又塞回忘忧的手里:“送你了。” 忘忧接过手帕看了看,干脆直接拿来擤了一把鼻涕。少年一脸嫌弃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这个样子回去肯定会被骂吧?还是先去我那里洗把脸再回吧。” “多谢。不用了。”忘忧心里想着在暮云观想找个洗脸的地方还是不难的。 少年缓步走回来拦住忘忧的路,不悦地问:“怎么,瞧不起我?我都没嫌弃你,愿意去你那儿喝茶聊天,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 忘忧忙说:“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走吧。”少年说完,转身继续往山上走。 忘忧只得跟上少年的脚步,一路爬到暮云观最高处的一所院落。这所院落忘忧从没有来过,还以为是观里的禁地,想不到却也给香客住。 黑漆木门被推开,进门之间白雪皑皑压着几间精致的屋舍,青砖灰瓦,卧松奇石,倒也十分的雅致。一路踩着积雪进了正屋,只见一个中年妇人跪坐在榻上擦拭着案几。 少年进门后径自去主位上坐下,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吩咐仆妇:“嬷嬷,给她弄一盆热热的洗脸水来。” 仆妇欠身应了一声,又朝忘忧点了点头,默默地出去打水。 忘忧打量着屋内简洁而精致的陈设堪称暮云观中之最,遂忍不住问:“你既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住得这么偏僻?” “偏僻?你不觉得这里很清静吗?”少年轻笑反问。 忘忧纳闷地问:“可是你作为一个小孩子,不是应该喜欢热闹的吗?” 少年脸色突变,生气地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小孩子!” 第030章 惹不起的人 仆妇端着洗脸盆进来,默默地走到忘忧跟前把脸盆放下,温和地说:“姑娘,请净面吧。” 忘忧忙欠身道谢:“谢谢嬷嬷。” “姑娘客气了!我家小主子一向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今日他能带姑娘回来,这就没把您当成外人。老奴” 少年不悦地打断了仆妇的话:“宋嬷嬷,今儿怎么那么多话?” “是,老奴去端茶来。”仆妇欠身出去了。 仆妇准备的洗脸水温度刚好,棉布手巾也很软,忘忧洗了脸后舒服了许多,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一抬头看见端坐在主位上那位小男孩儿绷着脸一副高傲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们当主子的都爱这样对下人颐指气使吗?” “那你呢?”少年眨着眼睛反问。 “什么?”忘忧没明白这小孩儿的意思。 “你身为一个奴婢都敢这样质问我,还好意思说我颐指气使?” “我”忘忧没想到这个原本很乖巧的小孩儿忽然变了个人,但被这样一个孩子噎一句她也有些气恼,遂冷笑道:“我就算是奴婢,也不是你的奴婢。” 少年低头看着盏里的茶,淡淡地说:“没错。你不是我的奴婢,所以我看你哭把你带回来安慰。而宋嬷嬷是我的人,我怎么对她也不用你来多嘴吧?” 忘忧愣了一下,忙站起身来深深一礼,歉然地说:“对不起,是我造次了。” 少年挑了挑眉梢没有说话。 “多谢公子好意,我出来的时候太久了,该回了。”忘忧再次深施一礼,“告辞了。” “你这就走了?”少年颇为意外地问。 “既为奴仆,则身不由己。还望公子体谅。”忘忧再次福身,然后转身出门。 “嗳?姑娘这就走了?”宋嬷嬷端着两样点心进来,刚好跟忘忧走了个对过。 忘忧欠身说:“多谢嬷嬷。我该回去了。” “姑娘不尝尝我做的点心吗?我还想向您讨教一二呢,我家小主子前几天带回来的点心是您做的吧?他十分喜欢” 少年再次打断了宋嬷嬷的话:“嬷嬷,人家还有事,让她走吧。” “呃,好,好的。”宋嬷嬷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转身跟了出来,拉着忘忧说:“姑娘,我送您。” 忘忧忙笑道:“多谢嬷嬷,我叫忘忧。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忘忧?这名字真好。你是哪家的姑娘?” “嬷嬷,我不是姑娘,我只是主子姑娘身边的丫鬟罢了。” “不过,我瞧你这形式做派可不像个丫鬟呢。” “那是因为我从小是这暮云观里长大的。因我本是红尘中人,师傅说我尘缘未了,才把我送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去做婢女。” “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小时候吃点苦也不怕什么,我瞧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定天随人愿。” “多谢嬷嬷。”忘忧再次欠身行礼,“嬷嬷请留步吧。” 忘忧在小院门口跟宋嬷嬷告辞,一步步下山回自己的住所去了。 宋嬷嬷看着忘忧的背影,朝着身后侧了侧脸,须臾之后便有一个男子无声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去查一查,这几天在这道观里住着的女眷都是谁家的。”宋嬷嬷低声吩咐道。 那人欠身应了一声,便消失在松林雪地之中。 忘忧回去的时候丁素云已经醒了,她先到跟前去点了个卯,晚上又借着给慧慈道长送点心的名头悄悄地向慧慈道长身边的一个老道姑打听暮云观最高处那所小院里住的香客。老道姑摸了摸忘忧的后脑勺,笑道:“忘忧啊,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有些事情你也不必知道得太多。那所小院里住的人,你不问也罢。” 忘忧顿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暮云观的慧慈道长来头不小,据说曾经在大内的先太后身边待过,是太后的替身在暮云观修行的。连她身边的人都这样说,那个小院里住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家宗世子弟了。想到这一层后忘忧不敢再往下想,忙把手里的食盒交给老道姑便告辞回去了。 与此同时,宋嬷嬷的面前也站着一个人。 “查清楚了,她是丁大人的庶女丁素云身边的婢女。几个月前被丁夫人从这里带回去的。” “原来是宰辅大相公家的婢女我说呢,她这形式做派就不是小门小户的孩子。你再去仔细查查她的底细,看她接近殿下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但这事怕是要费些时间。” “费些时间也无妨,但事情必须给我查得清楚明白,不许有一丝的错漏。” “是。您放心。” 雪停之后,暮云观立刻安排人清扫下山的道路。又一日的光景,天气放晴,丁素云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们乘车回府。临走时又向观里捐了十六两银子算作香火费。 春节临近,各家年礼来往,丁巍因为荣升宰辅的缘故,丁夫人今年比往年更加忙碌。年还没到,她先上火了,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请郎中。 当日忘忧便从春雨那里得到了消息,赶紧做了菊花饼和杏仁粥送到丁素云的面前。 丁素云一看食盒里的糕点就明白了忘忧的意思,称赞道:“忘忧真是心思缜密,手脚又麻利。以后我可离不得你了。” “姑娘是忘忧的主子,忘忧自然要替姑娘多打算的。” “好了,我现在去上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忘忧摇摇头说:“奴婢给姑娘炖的银耳羹还差点火候,得去守着。还是劳烦紫萼姐姐跟姑娘去吧。” 丁素云点了点头,又皱眉问:“忘忧,你是不是藏着什么心事?” “啊?没有啊。”忘忧低下了头。 “那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呢?总是把自己关在那个小茶房里,可不像是之前的你呀。” “之前奴婢有些莽撞,险些惹出麻烦来。若奴婢再不懂事些,迟早会害了姑娘的。” “这话说得我有些不明白了。” “奴婢这点微末医术原本是在暮云观的师傅们教的养生之道,可不知为何,表姑娘竟以为我懂医术,还向沈家大姑娘推荐我,说让我给她开什么方子。这事儿若是连累了姑娘,奴婢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丁素云满意的点头,说:“好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耿耿于怀。我先去上房看看母亲,你忙你的去吧。” 第031章 花灯街上遇兄长 丁素云每日给丁夫人送滋阴润肺的汤品和清淡的点心过去,加上郎中开的汤药仔细调养,丁夫人的嗓子好歹在过年之前恢复如初。年后各家拜年吃酒往来频繁,即便有谢氏帮衬着,丁夫人也少不了许多应酬。丁锦云自幼娇生惯养,做事不如丁素云妥当,丁夫人便叫丁素云每日去上房半日,帮忙料理家里的琐事。 忘忧每日都躲在疏影阁里,从不跟随丁素云往前面去,是以着实过了一阵安稳日子。 转眼便是上元节,这是青年男女们最喜欢的日子。在这天晚上,整个京城的街道上都挂满各种各样的灯笼,猜灯谜,对诗连句,耍龙灯,踩高跷,竞豪奢。 丁锦云是肯定出去玩儿的,往年丁素云都是借口身体不好躲在自己的屋里不出门。今年却也不想躲也不能躲了,午饭后便开始选衣服首饰,晚饭前就开始装扮起来。 紫萼挑了自己喜欢的衣服出来,看一眼给丁素云盛汤的忘忧,说:“忘忧,你今晚也跟我们一起去吧。街上人多,多一个人手也能照顾好姑娘。” “好,我知道了。”忘忧答应着。 紫萼又叮嘱:“你也去换一件像样的衣服,出门在外可不许给咱们姑娘丢脸。” 忘忧应道:“知道了姐姐,我一会儿就去换。” 紫萼比丁素云都高兴,一再催促:“快点啊!别耽误了咱们姑娘出门。” 忘忧回房找出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碧玉色袄裙来穿上,又看看那件葱绿色的斗篷,觉得颜色太单调,灯光下看起来也太显眼,于是又开了自己的柜子把年前丁夫人身边的翡翠给她的一件绛紫色银线斗纹的斗篷拿出来披上。 丁素云见她披了这件,便笑道:“这件斗篷是外边的人孝敬母亲的,她嫌弃外头的人针线粗,从没上身。翡翠找出来给了你,我原本还说这颜色太老气,如今看你穿着,倒也还算合适。” “好啦,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去前面跟二位姑娘汇合吧。”紫萼催促道。 丁素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头上的珠翠,又牵了牵身上大红锦缎斗篷,方满意地说:“走吧。” 相府出动了五辆马车,前面三辆是丁锦云,丁素云和张俞颖三个人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乘坐。后面两辆是忘忧和其他几个丫鬟挤在一起。外头有丁澈策马带头,家丁们前后簇拥着,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府门往最繁华的大街走去。 大街上早就热闹起来,没多久马车就走不动了。丁锦云不耐烦,率先下车去。随后张俞颖和丁素云也下了车。大家都弃车步行,随着人流一路赏灯,猜灯谜,说说笑笑,指指点点,一路看着各种好玩儿的东西。 春雨一路上拉着忘忧不撒手。两个人买了糖葫芦,糖人等各种吃的,手里满满的吃不跌。 “啊你看那个灯!那个孔雀样式的灯多好看!”春雨指着一个八角宫灯高兴地喊着。 “好看也不能买了!我们已经拿不了了。”忘忧举了举双手。 “哎呀怎么办呀!我就是想要这个灯!”春雨说着,转身向摊主喊:“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二十文!”摊主高兴地把灯解下来递给春雨。 春雨既没有手接灯,更没有办法拿钱,一时急得不得了。此时,她身后忽然有人伸出手递过去一串铜钱,并接了那只宫灯。春雨立刻急了:“嘿你这人凑什么热闹啊?这灯是我要买的” “没错,这灯是你的,我只是帮你拿一下而已。”沐霖微微低头,唇角挂着令人迷眩的微笑。 “啊是你!”春雨惊喜的长大了嘴巴。 忘忧的惊喜不亚于春雨,只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悄悄地站在春雨身后直勾勾的看着沐霖。 “好巧啊,春雨姑娘。”沐霖跟春雨打招呼,却用眼神扫了一下忘忧,示意她稳住。 春雨高兴到语无伦次,跳着脚说:“沐公子你,你你居然记得我!” “上次在宰相府我迷路了,多亏了你帮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呢。”沐霖说着,又朝着春雨身后的忘忧挑了挑下巴,笑问:“这位姑娘跟你一起的?” 春雨侧身用肩膀把忘忧拱到前面来,高兴地说:“是呀,她叫忘忧,是我最好的妹妹。” 沐霖礼貌的跟忘忧打招呼:“幸会。” 忘忧两手都拿着东西也不好行礼,只弯了弯腰,说:“沐公子,幸会。” 前面有人喊春雨:“你们两个怎么了?赶紧的跟上啊!别走散了!” 春雨忙回头答应着:“就来了!走散了就去马车那儿汇合啊!” 沐霖笑着指了指前面,说:“走吧,在你们两个把手中的东西吃完之前,我可以暂时充当一下你们的随从,帮你们拎着这些东西。” “啊这样不好吧?”春雨顿时高兴得不知道身在何处。 忘忧却已经笑嘻嘻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沐霖,包括那支吃了两颗的冰糖葫芦。 “这个?”沐霖挑了挑眉,笑看忘忧。 “太酸了,我不想吃了。”忘忧笑着眨了眨眼睛。 沐霖依旧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管把那串糖葫芦拿在手里。安静的走在两个女孩儿的身后。 春雨再也不是之前咋咋呼呼的样子,忽然间变成了淑女,举手投足都端庄文静。忘忧眼睛里的笑却更深更甜,仿佛是这条街上最幸福的孩子。 然而这世上总是有人会煞风景,所以才有一个词叫美中不足。灯光流转中,忘忧脸上甜蜜的微笑忽然被一个迎面而来的人打断沈熹年。 “哟,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呢?”沈熹年拦住忘忧,笑眯眯地问。 “沈沈公子?”忘忧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沈公子,好巧啊。”沐霖上前一步挡在忘忧的面前。 “沐霖?你一个人?”沈熹年下意识的环顾左右,疑惑地问:“刘少奢呢?” 第032章 争艳 沐霖微笑着摇摇头,说:“我又不是少奢的影子,怎么可能我在他就要在?” “这话说的有意思。”沈熹年笑着点了点头,又上前一步伸手勾上沐霖的脖子,刚想要说什么,却看见沐霖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你还吃这个?这不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吗?” “是吗?”沐霖举起手里的糖葫芦,张嘴咬了半颗,一边吃一边说:“可我就是喜欢吃这个。不行吗?” 沈熹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沐霖吃掉一颗山楂,方哈哈笑起来:“呵!行,怎么不行?哈哈沐霖,你真是有趣!” 沐霖看了忘忧一眼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示意她先走,然后反手勾住沈熹年的脖子,笑道:“沈公子,这些小玩意儿没什么意思,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沈熹年立刻来了兴致,高兴地应道:“好啊!我这一个人也无聊呢,你愿意陪我喝酒,那是再好不过了。” 忘忧赶紧接过沐霖手里的东西拉着春雨赶紧的溜了。跑出好几步之后,她猛地回头,对上沐霖暖暖的目光,忍不住挥了挥手,然后像一只仓皇的小兔子一样消失在人海中。 春雨回头看不见沈熹年的影子了,方问:“嗳?你跟沈公子到底有什么过节啊?他怎么总是针对你?” “嗨!那天我一不小心弄瞎了他的狗眼。” “什什么?你说沈公子的狗眼?!” “嗨!不是,不是!是他的狗的眼,被我弄瞎了。”忘忧一边一边把当日跟茉莉一起出门采买的事情说给春雨听。 “怎么之前没跟我说?”春雨埋怨道。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快走吧,赶紧的去找四姑娘他们,不然回去紫萼姐姐又要骂我贪玩儿了。”忘忧说着,拉着春雨加快了脚步。 丁家姐妹围在花灯下猜灯谜,忘忧和春雨很快就找了过来。张俞颖手里正拿着一个灯牌沉思,木牌上写着一个“草”字。谜底是打一个字。 丁锦云在旁边看着,皱眉问:“这算什么谜?用一个字猜一个字,太刁钻了些。” 张俞颖沉思片刻后眉目舒展,看似已经有了答案却不说,只问旁边的丁澈:“二哥哥,你说呢?” 丁澈对猜谜没什么兴趣,只笑着摇摇头。 “我猜,这肯定是个萤字。”张俞颖笑道。 “颖?这跟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丁锦云纳闷地问。 张俞颖笑了,还没来得及说便被丁澈抢了先:“礼记月令中说,季夏之月,腐草为萤。” “啊!”丁锦云做恍然大悟状,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礼记月令里都写了些什么。 丁素云拈着一块灯牌捕捉痕迹的笑了笑,对灯谜摊主说:“我猜,这个谜底是扇子。” “姑娘猜对喽!”摊主高兴地竖起大拇指,“姑娘已经猜对五个,这儿的小玩意儿随你挑一个。” 丁素云扭头看见忘忧,便说:“忘忧,你来挑吧。” “啊?我?”忘忧惊喜地问。 丁素云笑道:“挑你喜欢的就好。” “谢谢四姑娘!”忘忧早就瞄准了一个彩陶兔子,于是毫不犹豫的伸手抓过来。 “咦?这不是小王爷吗?”丁澈惊讶的声音把丁家姐妹以及丫鬟们的目光都牵了过来。 丁锦云的眼神立刻热切起来,丁素云也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两步。 赵承渊想丁澈点了点头,又扫了丁家姐妹一眼,微笑道:“仲宁,带着妹妹们在这里猜灯谜呢?” “小王爷怎么一个人?沈家大姑娘怎么没跟小王爷同行?可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呀!”丁澈笑呵呵地同赵承渊开玩笑。 “你就是喜欢开玩笑。”赵承渊笑得如沐春风,不见丝毫尴尬。 张俞颖站到丁澄身侧,笑吟吟地说道:“听说小王爷跟沈家姐姐已经订了姻缘,这上元佳节二人同游乃是佳话呀。” 赵承渊微笑道:“她身体不适,抵不过这春寒料峭。” “怪不得呢!”丁澄笑呵呵的身手挽住赵承渊,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同行吧,人多才热闹呢。” 赵承渊颔首道:“好啊。我们往那边去,我刚听说那边有舞龙灯的杂耍。” “走走走,去看去看!”丁澄招呼着妹妹们往赵承渊指的方向走去。 丁锦云故意落在丁素云身后,扁了扁嘴巴拉着张俞颖不情愿地说:“那沈熹月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行了多少善,居然有这么好的姻缘。” 张俞颖悄声笑道:“你的好姻缘在后面呢,急什么?” 丁素云不声不响地跟在张俞颖和丁锦云身后,只有紫萼知道她心情并不好。后面的忘忧和春雨等几个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 忘忧转身看一个布老虎的时候,被人悄悄地拉了一把。她还以为是意外,没怎么在意。却不料那人见她没反应,又推了她一下。 “你这人怎么”忘忧回头质问时看清面前的人,顿时愣住了面前这个一身墨衣的少年可不是暮云观里的阿益么? 少年阿益一把拉了忘忧的手腕,低声说:“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可唔!”忘忧刚想说话嘴巴便被人捂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春雨毫无察觉地她的不妥跟着丁家人挤进了人群之中。 “走吧。”少年阿益拉着忘忧往不同的方向走。 “你干嘛?!我跟他们走散了!我怎么回去啊?!”忘忧焦急的甩开少年的手。 “放心,我会在他们回去之前送你跟他们汇合的。”少年皱着眉头,再次抓住忘忧的手腕,用力拖着她走,“快点!别磨蹭!”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忘忧手里的东西都挤掉了,却挣不开少年的手。 少年不说话,只拉着她挤开人群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然后敲开一个看上去很寻常的宅门,进了院子。院子四面游廊上都挂着灯,照着一株两丈高的老白梅开得正好。 “这是哪儿?”忘忧心里慌得很,她原本猜测这少年身份贵重不凡,却没想到他竟把自己带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如此看来,他的身份又值得推敲了。 第033章 谢谢你 一个年迈的老人提着一个灯笼上前来引路:“公子,这边。” 忘忧听这老人说话的声音很奇怪,若不看他的长相,还以为是个嬷嬷呢。少年不等她多想又拉了她的手,说:“走,跟我上去。” “啊?上哪儿?” “上楼。”阿益一手夺过老人手里的灯笼一手拉着忘忧,急匆匆的上楼去。 两个人一口气爬到最高的五层,少年又拉着她从游廊绕到另一边。 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抬头是明月星空,低头是人海灯河。喧哗笑闹以及锣鼓鞭炮声尽在脚底,夜风带着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冽又热切,让人兴奋地像要飞起来。 “哇”忘忧兴奋地攥着少年的手欢呼,“站在这里,感觉拥有了这世上的一切!” 少年看着忘忧高兴地样子,得意的笑了。 忘忧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可以看见大半个皇城!” 少年扁了扁嘴巴,反问:“问这么多干什么?难道你还想每天都来?” “哦,没有。”忘忧赶紧的摇头。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能看风景的时候就安心看风景好了。”少年走到栏杆跟前,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忘忧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嘭”的一声。然后眼前骤然一亮,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哇太美了!”忘忧惊喜的欢呼。 少年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暖暖的微笑。 那一支烟花似乎是一个信号,后面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的燃起来,各大家族像是参加一个比赛一样,争先恐后的点起了烟花。整个京城的夜空上百朵烟花灿烂绽放,全城的百姓都在欢呼。站在高处的忘忧高兴地忘乎所以,跳着,喊着,转着圈儿尖叫着,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而这个自称阿益的少年则对烟花和喧哗毫无兴致,只靠在栏杆上抱着双臂看着忘忧,眼神里喊着浅浅的暖意。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烟花嗳?”忘忧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勾了勾唇角,“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以后还是别哭了,多笑笑。” 忘忧想起之前在暮云观的时候自己哭被他撞见的事情,忍不住无奈地皱起了眉头。 “啧!这样子真难看。”少年摇了摇头,伸手按在她的眉心。 “呃”忘忧被额上的冰凉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少年挑了挑下巴,傲气地说:“都说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愁眉苦脸的。” “小小年纪学什么大人装深沉。”忘忧翻了个白眼转身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刚好有一支舞狮子的杂耍经过,街上传来一阵阵的喝彩声。 “我说了,我比你大!”少年追过去扯了扯忘忧的衣袖。 忘忧心疼地躲开:“嗳我这是新衣服!你别给我扯坏了!” 少年不悦地瞪眼:“你这人不就是一件衣服吗?” “像我这样为奴为婢的人,一年的月例银子都买不了这样的一件衣服呢!” 少年先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又释然地摇了摇头:“算了,看在你陪我看灯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阿益,谢谢你。”忘忧真诚地道谢,今晚她是真的很高兴。 许多年之后忘忧才明白,这是她今生今世最开心的一个晚上,而身边这个小小少年也从这一天开始跟她羁绊了终生。 “谢谢你。”忘忧玩的累了,转身看见身边孤身独立的少年,真诚地说:“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晚上了。” “开心就好。”少年朝着暗影里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人出现在他面前。少年又看了一眼忘忧,方吩咐:“送她去跟丁澈汇合吧。” “是。”那人拱手应了一声,又对忘忧说:“姑娘,请随我来。” “谢谢你,再见。”忘忧对少年行了个礼,又挥挥手,才跟着那人离去。 黑衣人带着忘忧穿过一条僻静的巷子,出去后刚好是丁府的几辆马车靠着街边停着。忘忧忙上去跟车夫老常打招呼,在转身时,送她过来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人影。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老常纳闷的问。 忘忧故作焦急地说:“我跟她们走散了,我一个人不敢瞎走,就先来这里等她们。” “行吧行吧,你先去车里等吧,我估摸着公子姑娘们也快回来了。”老常说着,把上车的梯凳放好。 “谢谢常叔。”忘忧赶紧的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果然没过了多久丁澄和丁家姐妹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忘忧听见动静赶紧的下车去打招呼。丁锦云一看见她就没好气的斥责:“你怎么回事儿?不好好的跟着,乱跑什么?” 忘忧赶紧低头认罪:“我一不留神被人挤偏了,人太多了,我大声的喊也没人听见。我找了半条街见不到二公子和姑娘们,就先回来这里等。奴婢该死,让二公子和姑娘操心了。” 丁素云上前一步,说:“好了,大正月里什么死呀活的,也不知道忌讳!没事就好,上车吧。” “是。”忘忧虽然答应着却不敢动。 丁锦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丁澄拦住”张俞颖拉了丁锦云率先上车,又回头叮嘱丁素云:“四妹妹,快上车吧。你身子弱,别站在那里吹冷风了。” 丁素云扶着紫萼的手上马车,然后转头叫忘忧:“忘忧,你跟我一辆车。” 紫萼看了忘忧一眼,率先上车,忘忧只好随后跟上。 上车坐定后,忘忧忙向丁素云请罪:“姑娘,今晚是我贪玩误事,还请姑娘责罚。” “人多拥挤,这也怪不得你。你没走丢就是万幸了。”丁素云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发现你走丢的时候,大家都很着急。所以你也别怪三姐责怪你。” “我知道,是我的错” 丁素云轻笑一声打断了忘忧的话:“好了!不要把这人世间的错都揽到你身上。被挤散了是你身不由己而已。” 虽然丁素云的语气很不好,但忘忧立刻笑了,并欠身说:“谢谢姑娘。” “嗯。”丁素云没再多说什么,只侧身靠在紫萼的身上闭目养神。 第034章 沈家的马球会 回家后已经将近三更天,大家都累极了,各自回屋睡下。 第二天是十六,年已经过去,朝堂上开了早朝,丁巍每日开始忙于公务,丁夫人和谢氏张罗着收拾东西,各处比过年的时候还忙乱。十六的晚上月上中天,依旧是大大的圆月,清凉的月光笼罩着宰相府,各处烛火摇曳,灯前窗下,大家或者怀念往西,或者操心着各自的未来。 各处安置之后,春雨悄悄地跑来找忘忧,问她昨晚走丢的事情。忘忧只跟她说是被人挤散了,并没提及阿益的事情。春雨问她有没有看见那满天的烟花,忘忧说看是看见了,但当时心里着急也没心思看。春雨拍了拍她的手说真可惜,不过明年还可以再看,倒也无所谓。 过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二月的第一场春雨后,柳枝抽了嫩芽,杏花打了花苞,京城里的青年男女换下厚重的冬装,开始了一拨又一拨的春游。 吴王世子赵承渊跟沈熹月的婚事成为京城贵眷们之间的热门话题。吴王虽然在封地,世子赵承渊作为沈德妃的外甥和皇上侄子的双重身份留在京城跟太子一起读书,算起来是极其贵重之人,能嫁给他,可谓是上上好的姻缘。沈家一个武将之家能跟皇族宗室联姻也算是稳固了自己的家族地位。因此,开春的第一场马球会便被沈家独占了风头。 请帖送到丁府,谢氏便当着丁夫人的面说给丁家两位姑娘和张俞颖,丁锦云如今看沈家处处不顺眼,坚决不去,丁素云便有些迟疑。张俞颖到底是客居,不好太出头。 谢氏捏着帖子笑道:“原本一场马球会,去不去的倒也不打紧。可是沈家正经下了帖子,若各府都去,就咱们家都不去,倒像是不给他们家脸面似的。原本咱们家下帖子请的时候,人家多少都会捧场的。” 丁夫人便说:“三丫头身上不舒服不愿意出门,就四丫头去吧。颖儿跟四丫头做个伴儿,一起去吧。另外,大郎忙,没有时间去,就你跟二哥儿带着两个妹妹去吧。” 丁素云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张俞颖也借着喝茶的时候舒心的笑了。 谢氏笑道:“那既然这样,儿媳就准备一下。” 丁夫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丁素云和张俞颖:“你们两个也好好准备一下。” 丁素云和张俞颖二人忙起身答应,然后告辞回各自的居所。 紫萼非常高兴,回来就打开衣柜给丁素云挑衣裳。丁素云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嘲讽地笑道:“你那么高兴干什么?我又不会打马球。” “谁在乎那马球?姑娘这么多年都被压制在这疏影阁里,今日终于有机会走出去了。更何况三姑娘不去,咱们就有许多机会。姑娘一定要好好地装扮起来,说不定这好姻缘就到了呢。”紫萼说着,挑了一件桃红色的衣裙,自顾笑道:“这件好看,姑娘肤白,穿这个颜色越发显得人比花娇。” 丁素云无声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紫萼这样积极地准备自然是对的,可她忘了张俞颖的马球打得极好。之前丁锦云在,她怕抢了风头还能收敛一些,这回丁锦云不去,她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忘忧送汤进来,见紫萼正在摆弄衣服,好奇地问:“这是又有什么雅集吗?” “不是雅集,是马球会。”紫萼把手里的两套衣服拎起来给忘忧看:“沈家夫人举办了马球会,下帖子请了咱们姑娘,忘忧,你觉得这套桃红色的好看还是湖水蓝色的好看?” 忘忧笑道:“桃红色的吧。咱们姑娘天生丽质,很该穿一些鲜艳的颜色才好。再说,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姑娘出去走走对身子有好处。” “姑娘,我没说错吧?忘忧也这么说。” 丁素云笑道:“随你们吧。说起来倒是难为你们了,我这些年一直病着出不了门,也连累你们没机会出去玩儿,等到了那天都跟我一起出去撒散心也好。” “谢谢姑娘!”紫萼笑道。 “姑娘,我”忘忧心里十分不愿意遇到沈熹年,便想要拒绝。 丁素云知道忘忧的心事,笑道:“你不就是担心沈熹年吗?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见他?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再说,他身为东道主,且是一个公子哥儿,还能把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样?” 忘忧抿了抿唇,不敢再辩驳。紫萼从旁边说:“好了!姑娘让你去你就去。出门在外,我一个人总是照顾不过来,你也要学会为我分忧啊。” “好,那我也准备一下。”忘忧无奈的点了点头。 到了马球会那日,忘忧也换了新衣裳,带着茉莉跟丁素云的奶娘陈妈妈坐一辆车,跟在丁素云的马车之后一起往城郊去了。 因为沈熹月的姻缘,京城九成的官眷都给了沈家这个面子,但凡没有要紧事儿的都带着儿子女儿来凑个热闹。所以马球场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甚是热闹。 一进场地,谢氏便被她的一个手帕交给拉去说话。沈熹月亲自把丁素云和张俞颖迎进去,送到早就安排好的座位上,又吩咐家人奉上果品茶点。 丁素云挽着沈熹月的手笑道:“姐姐你去忙吧,我们这儿有丫头们照顾就行了。” “是呀,咱们都是极熟识的闺友了,那些客套能免就免了吧。”张俞颖也说。 沈熹月笑着对张俞颖说:“素云妹妹不会打马球,但你的马球,我是知道的。一会儿下场,可不许谦虚了。” “好呀,若我拿了彩头,你可不许小气呀。”张俞颖笑道。 沈熹月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说:“好,你尽管来拿。我绝不会小气。” 两个人都笑起来,沈熹月被她的丫鬟叫走,张俞颖才转身坐回来品茶。 忘忧和茉莉两个人各自站在丁素云身后。忘忧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着不要遇见沈熹年,不要遇见沈熹年。 然而沈熹年偏偏就走过来了,他走过来的时候一直盯着忘忧,然而忘忧低着头浑然不觉。 “熹年,一会儿下场吗?”丁澈主动向沈熹年喊了一声。 “仲宁兄,有兴致跟我打一场吗?”沈熹年大声回了一句,眼睛的余光很满意的扫到忘忧看自己,遂对她笑了一下。 忘忧吓得赶紧低下头去,暗暗盘算着寻个什么借口离开一下。 第035章 却是旧时相识 沈熹年这次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而是约上丁澈一起下场打马球去了。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得找个什么理由躲一躲才好,谁知道这家伙一会儿会不会抽风。 沈熹年和丁澈二人下场对打,张俞颖兴奋地换了衣服跟丁澈组队,另有几个公子各自组队,一场马球打得酣畅淋漓,场上一阵阵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忘忧踮起脚看看那边香炉里的香还有半寸,便悄声同紫萼说:“姐姐,我去更衣。” 紫萼点了点头说:“去吧,好生记着路,可别乱跑乱撞的。” “知道了。”忘忧答应着,悄悄地从众人身后走过,往场外走去。 忘忧找到给女眷们更衣的帐篷,进去再出来后便循着没人的地方走,她想着磨磨蹭蹭等下一场马球赛开始的时候再回丁素云身边去,如此,沈熹年即便不下场打球,也该去干别的去了。只要不跟他碰见,就不会有麻烦。却没料到沈熹年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嗳?这不是熟人嘛!”沈熹年笑眯眯地看着忘忧,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 “沈沈公子好。”忘忧知道躲不掉了,只好上前行礼。 沈熹年却没向之前那样上前来为难只是微笑着打量忘忧。忘忧被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终于忍不住了要说话时,他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忘忧的左手,笑道:“果然。” “沈公子,请自重。”忘忧用力地扭手腕想要挣脱沈熹年的钳制。 沈熹年手上用力把忘忧拉到跟前,以仅仅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你的胆子还是那么小,紫苏妹妹。” 忘忧如遭雷击,盯着沈熹年近在咫尺的脸,忘了呼吸。 沈熹年看着忘忧的样子,无奈一笑,放开了她的手却按住了她的头,叹道:“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 “你,你”忘忧猛然往后退了两步,依旧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见的那个称呼。 沈熹年看着戒备的忘忧,满脸真诚地说:“上元节那晚,逸隽都跟我说了。你家对我家有几次的救命之恩,我再没良心也不能害你。放心吧。” 听见兄长的名字从沈熹年的嘴里说出来,忘忧才把那颗心放回肚子里,叹道:“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了?” 沈熹年低声说:“林祖母的那只银镯我印象太深了。虽然你们把上面的珍珠剔除了去,它依旧是特别的。我当时没立刻想起来,后来父亲罚我跪祠堂的时候,我看见祖母的牌位立刻想起几年前的往事,那年林祖母救了我祖母一命,我还专门要了那只银镯认真摆弄过。” 忘忧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经过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话。 沈熹年却有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遂伸手拉了她,小声说:“走,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忘忧担心地摇头,着急地说:“这不好我若长时间不回去,她们” 沈熹年满不在乎地说:“无妨,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从帷幔的一个缺口溜出去,穿过一片灌木丛至一条小溪旁才住了脚。四下无人,唯有嫩草新枝环绕。沈熹年面对忘忧站定,后退一步,深施一礼。 “嗳,这是做什么?”忘忧慌张地说,“这可不敢当。” 沈熹年微笑道:“之前是我冒失,还望紫苏妹妹看在你我两家的交情上,莫怪愚兄莽撞无礼。” 忘忧还了一礼,叹道:“沈公子这话我可不敢当。算起来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那时都是小孩子,如今都长大了。时过境迁,你认不出我也是常理,我怎么会怪你呢。” “好啦!我最讨厌这样端着了。现在道歉也道完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沈熹年笑着在草地上坐下来,又拍拍身边,说:“紫苏妹妹,坐啊。” 林家未灭时,紫苏曾几次跟着祖母去沈家,沈熹年比她大两岁,最是调皮捣蛋的。没回忘忧去了,都被他拉着一起去玩儿,沈家花园子里的珍禽没少被两个人祸害。如今他这跟往日一般无二的语气和神态,让忘忧心里一暖。 “你在丁家过得还好吗?听说丁家的那个四姑娘是老实人,她有没有苛待你?”沈熹年关切地问。 想想丁素云平日的习性,忘忧笑道:“你既然都说她是个老实人了,又怎么会苛待我呢。” “你真是长大了!”沈熹年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忘忧笑着看了沈熹年一眼,说:“你还是原来的样子,这几年吃的饭都长个子了。” 沈熹年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忘忧的言外之意,伸手推了忘忧一把,笑骂道:“你这小丫头!居然学会骂人了?” 忘忧也没躲,任凭沈熹年推了自己一把,顺势躺在草地上,枕着双手眯起眼睛来看天上的白云。 “沈祖母还好吗?”忘忧问。 沈熹年喃喃地说:“林家出事,祖母闻噩耗,宿疾突发,不到半个月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忘忧的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心里酸的难受,眼泪顺着眼角滑入发间。 “是啊!怎么会这样”沈熹年长叹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各自陷入往事之中,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忘忧有些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沈熹年忽然说:“你哥哥不方便出面照顾你,我会常去丁府走动的。如果你不想在丁府待着,我也有办法把你接到我家来。” “不,我暂时不想离开。”忘忧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沈熹年扭头看着忘忧,“宰相府的水深的很,你孤身一人在那里,逸隽也不放心。” “现如今我不过是庶出姑娘身边的一个婢女,丁家上上下下上百口的人,没几个人会想要多看我一眼。所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麻烦。若是你冒然把我要去了沈家,只怕反而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无缘无故的,你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沈公子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小婢女煞费苦心?对不对?” “这话也有道理。那你就现在丁巍家待着吧。”沈熹年点了点头。 忘忧坐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叶,说:“好了,我该回去了。” 第036章 长兄如母 忘忧回到丁素云身边的时候,张俞颖正兴高采烈地跟丁素云解说正在进行的一场马球赛。张俞颖连胜两场,心情大好,整个人神采飞扬,像是自带光芒。 紫萼见忘忧回来,忍不住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沈熹年。”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为了躲开他,我在一个角落里蹲了好一会儿。” 紫萼失笑摇头,叹道:“真真想不明白,那沈家哥儿怎么就跟你卯上了。” “他看我软弱可欺?”忘忧故作一脸疑惑。 “或许吧。”紫萼笑了笑,又说:“你在这儿守着姑娘,我回咱们马车上拿点东西。” “好,姐姐放心去吧。”忘忧答应道。 紫萼又不放心地问:“一会儿那个沈公子若是过来” 忘忧笑道:“没事,有二公子和姑娘在,他不会为难我的。” 紫萼想想也是,便没在再多说什么,跟丁素云耳语了两句匆匆离去。 沈熹年并没有过来,来的却是刘少奢。京城里各大家族都知道沈刘两家不和,连丁素云都以为沈家办的马球会,刘家不会有人来捧场,是以看见刘少奢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惊讶。丁澈按下心中的惊讶忙起身打招呼:“少奢兄,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快来这边坐!” 忘忧悄悄地瞄沐霖,沐霖也偷偷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忘忧赶紧避开视线,心想若是春雨跟着来就好了。有她在,也能跟哥哥多搭讪两句。 刘少奢跟丁澈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瞄着张俞颖,大家都没察觉什么,倒是忘忧站在丁素云身后,总想着多看沐霖两眼,发现了这个蹊跷。刘少奢夸张俞颖的马球打得好,又手自己刚输了两场,真是扫兴,问张俞颖愿不愿意组个队,帮他赢一把。 张俞颖被吹捧得心花怒放,没看丁澈的神色便一口答应了。忘忧偷偷地瞄了一眼丁澈,果然见二公子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愉快。 忘忧忍不住从心里腹诽张俞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边跟丁澈勾连着,还跟刘少奢眉来眼去。冷不防沐霖走到她面前,唤了一声:“你是忘忧吧?” “呃啊?”忘忧吓了一跳,心想我的亲哥啊,你忽然跑过来跟我说话时什么意思啊? 沐霖又笑了笑,问:“那个春雨姑娘怎么没有来?” 忘忧从惊慌中回神,磕磕巴巴地说:“啊!那个她有事,没跟我们一起来。你找她有事吗?” 沐霖温和地笑道:“上次在上元节见到她,她说想要一个福山的泥娃娃,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就买了十来个。” “所以呢?”忘忧心想春雨什么时候说喜欢泥娃娃了? 沐霖笑道:“所以,我想麻烦忘忧姑娘帮忙给她带回去。” “这个”忘忧赶紧的看丁素云。 丁素云早就听见了沐霖的话,看忘忧不敢擅自做主,便笑道:“又不是送给你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真的是她要的,你先给她带回去就是了。” 沐霖朝着丁素云欠了欠身,笑道:“多谢四姑娘成全,那我等会儿把东西送到你们的马车上去。” “沐公子客气了。”丁素云淡淡地笑了笑,转头回去自顾喝茶。 沈熹月带着两个婢女过来找丁素云聊天,忘忧看她精致的妆容下难掩的憔悴,心想这个沈大姑娘自幼体弱,将来嫁给赵承渊那样的皇族权贵,也不知道这把瘦弱的身子该怎么应付那样的日子。 “忘忧?”丁素云看忘忧一直看沈熹月,便想着支开她,“刚才沐公子不是说托你带东西给春雨吗?不如你们现在去把东西放到车上去,免得走的时候又忙乱。” “啊,是。”忘忧忙答应着,又看沐霖。 “还是丁姑娘想的周到。”沐霖忙起身,跟刘少奢说了一声,随着忘忧离开。 行至没人处,忘忧凑近沐霖身边,小声说:“沈熹年今天找我了。你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他早就起了疑心,与其让他跟没头苍蝇一样去调查,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免得他帮了倒忙再说,你跟他从小一起玩儿,他能认出你是早晚的事儿。” “哥哥说的是。”忘忧连连点头。 “你刚才总是盯着沈熹月做什么?”沐霖又问。 “我是觉得她的脸色很不好。年前丁府邀请她来赏雪雅集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没这么差呢。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她婚事定下来之后,人反而更憔悴了呢?” “我就怕你这样。”沐霖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怎么了?”忘忧纳闷的问。 “你看人先看人家脸色,三句话离不开医术。这样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忘忧赶紧的答应着,又犹豫地说:“可是,沈家姐姐的身体真的有问题呀。他们家跟我们家” “打住。”沐霖转身挡在忘忧的面前,皱眉说:“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可是沈家跟我们家是世交,应该不会害我们啊。” 背叛你的人永远只有朋友,敌人是没有机会背叛的。在幕后黑手没有查清楚之前,所有的人都不能真正的信任。 沐霖看着面前的妹妹,这些话在舌尖滚了一遍,终究是不忍心说出来,她才十三岁,不应该承受这么多沉重的,晦暗的东西。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捏捏她的肩,说:“以沈家现在的地位,什么样的好郎中请不到?太医院的院正大人都要看宫里德妃娘娘的脸色过活。沈熹月的病还用得着你操心吗?” 忘忧点点头:“说的也是。” 沐霖语重心长的点着忘忧的鼻子叮嘱:“现在我们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我再跟你啰嗦一句不许随便暴露你的医术。记住了吗?” 忘忧用力的点头,举手保证:“记住了!哥哥你放心吧。” “嗳!我真是不放心你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办法把你从丁府带出来吧。” 忘忧推了推兄长,笑道:“哎呀!你比老妈子还啰嗦。” “长兄如母。我也是很无奈啊!”沐霖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外走。 第037章 借人 回去的路上,丁素云问忘忧沐霖跟春雨的事情,忘忧把沐霖在梅园迷路是春雨给他带路的事情以及后来在上元节看灯的街上又偶遇,一起逛灯饰想买土陶娃娃却被沈熹年打断的事情跟丁素云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丁素云听完之后笑道:“想不到春雨竟有这样的造化。” 忘忧假装好奇地问:“姑娘,你说沐公子会向夫人去求娶春雨姐姐?” “你别傻了。”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 “啊?”忘忧纳闷地看着丁素云,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紫萼笑道:“那沐霖公子虽然出身不高,但他得刘家的赏识,据说已经进了军中供职。他那么年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可能娶春雨这样一个婢女做正室夫人?” 虽然忘忧从没想过春雨出身低贱配不上自己的兄长,但听了紫萼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眨着眼睛问:“那姑娘怎么说春雨姐姐有造化?” 紫萼看了一眼丁素云的神色,方小声说:“我猜,那沐霖公子大概会聘了春雨去做妾吧。而且,以春雨和沐公子两个人的身份而言,即便是给沐公子做妾,也算得上是贵妾。将来的日子是错不了的。” “妾?”忘忧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兄长会纳妾,林家的男人好像没有人纳妾,祖父没有,父亲也没有。难道兄长会纳妾? 紫萼看着忘忧出神,忍不住推了她一把,问:“忘忧,你发生么呆呢?” 忘忧回神,低头说:“啊,没。我是觉得,春雨姐姐给人家做妾有些不值得。” 紫萼扁嘴一笑,摇头说道:“嗬!你还挺有志气的。” 忘忧赶紧的傻笑一下,没在多说。 回到府中稍作安顿,忘忧就带着陶瓷娃娃去找春雨,把沐霖送的十二个娃娃任由她挑。春雨非常高兴,她挑了六个,把剩下的六个留给了忘忧。 忘忧看着盒子里一排娃娃,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姐姐,如果沐公子来向夫人讨你,你愿意给他做妾吗?” 春雨愣了一下,抓住忘忧问:“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是沐公子?” 忘忧忙摇了摇头,说:“不是,他并没说什么。可是他这么公开送你东西,一定会引起旁人的关注的,回来的路上,四姑娘跟我说你是个有造化的。还说,沐霖公子若是向老爷和夫人开口,他们一定会把你送给他做妾的。” “论理,若是夫人做主把我送给谁,我是没办法拒绝的。但是,我想沐霖公子不会为难我。我不想给他做妾。” 忘忧心中一松,同时也有些失落,轻笑道:“也对,沐公子出身寒微,给他做妾,将来的日子可比不上在这宰相府里风光。” 春雨立刻拍了忘忧一巴掌,骂道:“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忘忧问。 春雨犹豫了半晌,方低声说:“沐公子极好,其实,别说做妾,就算是给他作婢女,我也是愿意的。只是他不是一个自甘平庸的人,他将来一定会娶一位极好的夫人。我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只能给他增添许多麻烦。” 他很好,我喜欢他。但是他有远大的前程,我不想做他的累赘。 忘忧听明白了春雨的话,忍不住伸手把她抱住,沉沉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叹什么气?”春雨笑问。 忘忧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 “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跟他在一起,难道不可惜吗?” 春雨笑道:“小傻瓜,喜欢谁就一定要给他在一起吗?我喜欢天上的星星,难道还要上天去摘?” “也不是这个意思了。”忘忧心想我哥哥又不是遥远的星星,他是触手可及的呀。 “你呀,小脑袋里想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敢想别的。好啦!你今儿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春雨说着,又起身去拿了一个包袱给忘忧:“这是今儿翡翠姐姐给我的衣裳,你春天的衣裳少,先拿起穿吧。” 忘忧忙说:“我的衣裳够穿了,翡翠姐姐给你的,你就留着自己穿吧。” “给你你就拿去!再说,我今年胖了许多,这衣裳穿着有些紧呢。”春雨把包袱塞进忘忧的怀里,又把装陶娃娃的盒子放在包袱上,催促道:“好了,快回去吧,早些歇着。” 忘忧拿着东西回疏影阁的时候,丁素云已经睡下了。她回了自己房中,把衣裳和陶娃娃都收好,然后把祖母那只“明月”银镯拿出来,用帕子仔细的擦了几遍,缓缓地戴在左腕上。 张俞颖在沈家的马球会上大出风头,丁夫人听说后有些许的不痛快,原本她看中了张俞颖性子柔顺和善,处事又玲珑剔透,想留下她做自己的小儿媳妇的,怎么可能让她太出风头。便把后面几家送来的帖子都婉拒了。 不过女孩儿们不出门,公子们却也有自己的集会。丁澈又是个喜欢玩的,这种时候自然不肯闷在家里。 这日他去某位大人家里雅集,回来后换了衣裳便匆匆往疏影阁来,倒是把丁素云给弄得糊涂了,家里两个嫡出的哥哥从没把她看在眼里,这忽如其来的热情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由头呢? 丁素云请丁澈入座,又吩咐紫萼上茶点。方问:“二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看看你。”丁澈看着端着茶盘进来的忘忧,笑问:“这就是母亲从暮云观带回来的那个叫忘忧的小丫头吧?” 丁素云扫了一眼忘忧,笑道:“可不就是她么。” 丁澈笑道:“早就听说这丫头手厨艺极好,连煮茶都别有心思。我过两日请几位好友在家中小聚,不知能不能跟四妹妹借个帮手去?” “二哥哥房里什么能人巧手没有?怎么看得上这个毛丫头?”丁素云掩藏着心里的不快,笑问。 丁澈笑道:“实在是上年前咱们家赏雪宴上,四妹妹的岁寒三友茶做的极妙,我那几个好友颇为惦记。尤其是沈公子,今儿还专门托我来讨要烹煮的方子呢。” 第038章 打断 丁素云无奈的叹了口气,笑道:“我看,那沈公子瞧上的不是什么茶,而是忘忧这个人吧?” “四妹妹这话怎么说?”丁澈纳闷地问。 丁素云冷笑道:“这个沈公子几次三番的纠缠忘忧,我不想让父亲烦心,索性忍了。如今倒好,又翻出这样的新花样儿来了。” 丁澈从没见过丁素云生气,所以也没当真,只是不在乎的笑道:“四妹妹这话说的就有些偏颇了。沈公子并无恶意,如果你这边缺人手,我打发两个人过来就是了。” 话已至此,丁素云再也没办法拒绝了,只抬头看着忘忧。 “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小心伺候,绝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忘忧也不敢得罪丁澈,而且沈熹年已经不再是威胁,他这么着急见自己或许是有什么事儿呢。 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说:“无妨,既然二哥哥点名叫你,肯定会护着你的。” “四妹妹放心,忘忧那日过来只管煮茶,旁的都不会劳烦她。”丁澈再三保证着,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到了这日,丁澈果然一大早就打发了两个婢女过来给丁素云使唤,丁素云无奈的看了紫萼一眼,紫萼便让忘忧跟那两个婢女一起去丁澄居住的萧云居,并让她带了一句话给丁澈。 “回二公子,四姑娘说二公子这边有贵客,正缺人手的时候,还是请两位姐姐回来帮忙的好。”忘忧把原话带到。 “也好。”丁澈说着,扭头吩咐自己身边一个俏丽的大丫鬟:“红袖,你带忘忧去茶房,看她需要什么,都给她预备齐全了。” 红袖甜甜一笑,上前拉了忘忧的手说:“忘忧妹妹,你跟我来吧。” “是,姐姐。”忘忧向丁澈欠身告辞,跟着红袖去预备茶水。 韩少初,沈熹年以及其他几位年轻的公子们陆续到了,萧云居的两个一等丫鬟红袖翠墨二人带着十几个小丫鬟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点心果子,香茶美酒,各色各处都打点的齐全周到。忘忧只管躲在茶房里煮茶,旁的事儿一概不问。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进来,说:“忘忧姐姐,沈公子身边的小厮找你呢,说是要什么煮茶的方子。” 忘忧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那丫鬟,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拿给他就行。” 小丫鬟摇头道:“他说找你,你就去呗。你这里我帮你看着就是了。万一再有什么话儿,我还要来回的跑腿儿。” “也好。”忘忧略收拾了一下自己方出门来。 游廊下一个十几岁的青衣小厮正等在那里,见了忘忧忙招手:“嗨!你是忘忧吧?” 忘忧走到他面前,点头说:“我是。你是” “我是阿平,你跟我来!”小厮拉了忘忧的衣袖便往侧门的方向走。 “去哪儿?!”忘忧一把挣脱了他的手。 “我家公子就是沈公子,在那边等着你呢。” “让他来这里见我。”忘忧转身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 小厮急得跺脚:“这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呀!” 忘忧轻笑一声反问:“人来人往的才好说话。难不成你们公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里是丁府,可不是你们沈家。” 小厮正不知该如何劝说好时,沈熹年从侧门之后闪身出来,叹道:“我就知道你这脾气。” 忘忧起身行了个礼,淡淡地说:“不知道沈公子找奴婢有什么吩咐?” 沈熹年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默默地退到一旁,帮两个人看着侧门方向。 忘忧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你抽什么风呢?这样明目张胆地找我,就不怕他们起疑心吗?” “这有什么疑心?就算咱们俩之前的旧怨过去了,我一个公子哥儿瞧上丁府的一个丫头,也没什么稀奇的吧?反正我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看见美人儿一向拔不动腿的。” 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我前几天去顺天府,看见”沈熹年刚说了个开头,忽然有人从背后喊了一声:“熹年?你在做什么?” 忘忧吓了一跳,抬头看清来人后忙低下了头。 “小王爷什么时候喜欢从背后吓唬人了?”沈熹年不悦的说道。 赵承渊缓步而至,微笑着朝忘忧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忘忧赶紧的福身见礼:“奴婢给世子请安。” “不必多礼。”赵承渊抬了抬手,又对沈惜年说:“仲宁也给我下了帖子,我自然要来的。只是今儿太子身体不适,我在宫里陪了他一会儿才回来。” “你只是陪读,又不是太医。”沈熹年不满的咕哝着。 “熹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赵承渊还没娶沈熹月进门,便已经适应了“姐夫”的角色,时刻不忘提点沈熹年。 “知道了。”沈熹年偷偷地瞥了忘忧一眼。 赵承渊又责备道:“你今日上门是客,怎么还欺负人家小丫头?” “你还没娶我姐进门呢,就开始管东管西的了。”沈熹年不服地反驳了一句。 赵承渊没理会沈惜年,只问忘忧:“若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叫忘忧是吧?” “世子记得不错,奴婢是叫忘忧。” 赵承渊笑了笑,说:“这里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忘忧朝二人行了一个万福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沈惜年看着忘忧的背影,不满的问:“小王爷是在宫里受什么气了吗?回来就找咱们的晦气。” 赵承渊不悦地说:“你这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就算没有你姐姐跟我的这层关系,我母亲也是你的堂姑母。我这个做表兄的还说不得你了?” “行行行,你说的有道理,你都对。”沈熹年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进屋找其他人了。 赵承渊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忘忧端着托盘出来,便等着她走近。 忘忧原本是想着给赵承渊奉茶去的,却不料他还站在廊下,因问:“世子为何还不进去?” 赵承渊不答反问:“他没为难你吧?” “您是说沈公子吗?”忘忧笑了笑,摇头说:“沈公子只是想问这岁寒三友茶是如何烹煮的。” “那就好。”赵承渊释然地笑了。 第039章 一点内幕 忘忧听沈熹年说了个话头儿,心里就沉不住气了。他说去顺天府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什么了才如此费心机找自己?肯定是跟林家冤案有关的事情吧!忘忧越想心里越是着急。然而着急也没用,旁边一直有人跟她在一起,她也不能就这么白眉赤眼的说去见沈公子。 宴席按时开始,七八个富贵公子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觥筹交错。忘忧找了几次机会进去送茶送汤,但都没办法跟沈熹年单独说话。当她第三次从里面出来时,忍不住转身靠在廊柱上叹气。 “忘忧。”沈熹年身边的小厮悄悄地靠在廊柱的另一边,小声说,“我家公子说宴席结束之后,往后院的玉兰树下等着你。” 忘忧忙点头答应:“啊,好好。” 有了这句话,忘忧才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熬到宴席结束,已经是午后申时了,忘忧看赵承渊起身告辞,便悄悄地溜到后院去等沈熹年,果然没多久,沈熹年一路左顾右盼地走了过来。 忘忧立刻迎上去,追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熹年伏在忘忧的耳边小声说:“前几天我去顺天府的存档处,看到了林家悬案的存档袋,我想趁他们不注意翻一下,却没想到袋子里是空的。后来我把存档处的差官拉出来灌醉了,才打听到是丁大人要走了这桩案件的存档。不知道他是想彻查此事,还是另有目的,总之你在这里一定要小心。” 这是忘忧第一次听到跟自家惨案有关的话,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熹年看着她呆呆地样子,叹道:“看你这个样子我都后悔跟你说这些了。我原本是想找逸隽说的,可是他这几日跟刘少奢一起去了西营,要过些日子才回来,我这一着急就没忍住。” “不,谢谢你。”忘忧忙说,“真的谢谢你,谢谢。” “你别这样,我也一直盼着这件事能早日水落石出。这案子一直悬着,你跟逸隽连个家都没有。” 忘忧把胸口里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哽咽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沈熹年用衣袖擦去忘忧脸上的泪痕,小声劝道:“你也别想太多,我在外面方便些,我会帮你。” “谢谢你。”忘忧往后退了一步,对沈惜年深施一礼。 沈熹年忙伸手拉住她,皱眉说:“你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何须这么见外?” 忘忧默默地点了点头,自从家遭了事儿多少人躲都躲不及。林家祖孙几代人救人无数,现而今又有谁还记得他们?沈熹年能这样,她心里是真的感激。 躲在后院门口的小厮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有人来,忙低声喊:“公子!快走,有人来啦!” 沈熹年伸手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抬手往旁边花草里一扔,然后朝身后大声喝道:“我告诉你们,本公子的玉佩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今儿若是找不到,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小厮赶紧的答应了一声,弯腰去仔细地找,忘忧也立刻明白了沈熹年的意思,加入了寻找的行列。 谢氏的心腹丫鬟彩琴带着两个小丫头袅袅婷婷的走过来,看见转悠着找东西的三个人,纳闷地问:“你们在找什么?” 沈熹年的小厮朝彩琴躬身行了一礼,焦急地说:“这位姐姐,我家公子的玉佩找不到了。那是我家老夫人留给公子的,公子异常珍惜,从不离身” 彩琴立刻吩咐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你们快帮着找找。” 两个小丫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最终忘忧在草丛里把玉佩捡了回来,递给了沈熹年。沈熹年接过玉佩假模假样地仔细检查过,没发现什么不妥才感激地朝忘忧拱了拱手:“多谢,多谢!” “沈公子客气了。”忘忧忙福身还礼,并告退离去。 恰好丁澈也送客回来寻找沈熹年,看见彩琴在,问明缘故后拉着沈熹年回正厅去了。 忘忧回到疏影阁之后,便借口身上不舒服躲进了屋里。 丁素云以为她又被沈熹年纠缠受了什么委屈,便让紫萼打发人悄悄地去打听一下,又吩咐刘妈妈给她送些吃食汤水过去,若身上还不舒服就让她明日只管歇着,不必上来当值了。 忘忧心里一直思量着该如何接近丁巍,想办法探听林家血案的事情,辗转一夜未眠,凌晨时候才睡着,刚一迷糊便回到了小时候,祖母慈祥的笑容就在眼前,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几十种草药,忘忧一样一样的辨认,并述说每一样草药的药性,她说一样,祖母便夸她一句,祖孙两个在春日的花荫下度过美好的时光。忽然一记晴天霹雳,祖母唇角溢血缓缓地倒在她的面前,随后一阵剑风从头顶刮过,海棠花繁盛的花瓣纷纷而落,染了祖母的血,刺痛了她的双眼。 “啊”忘忧忽的一下坐起来,大口的喘息着。 “姐姐?”门外有人唤了一声,随后房门被推开,茉莉关切地走到近前,惊讶的问:“你怎么了?瞧这一头的汗。” 忘忧抚了抚胸口,回道:“我没事,就是刚做了个噩梦。” 茉莉到了一盏温水递给忘忧,纳闷地问:“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梦见一只很凶恶的狗朝我扑过来哎,不想了,吓死了。”忘忧掩饰着心里的伤痛,低头喝了一口水。 “你呀!是被沈熹年那个恶少给吓着了吧?他昨天又纠缠你了?” “没有,昨天我帮他找到了丢失的玉佩,他还跟我道谢来着。人家是世家公子,怎么可能揪着我一个婢女不放呢。” 茉莉扁了扁嘴巴,哼道:“没有最好!他再来纠缠,你就去找彩琴姐姐,彩琴姐姐若是肯帮你说话儿,大公子肯定会出面把这事儿给了结的。” 第040章 悦己者容 忘忧心中忽然一亮,抬头问:“彩琴姐姐?” 茉莉神秘一笑,凑近了忘忧耳边,小声说:“是啊,你不知道吗?谢大娘子怀了身孕,有意把彩琴姐姐给了大公子做通房。这事儿已经回过夫人了,夫人还夸她懂事,识大体呢。” “通房?这”忘忧忍不住咧了咧嘴。 “你这是什么表情?”茉莉好笑地反问:“你该不会是吃醋吧?难道你也” “哎呀,你闭嘴吧。”忘忧伸手捂住了茉莉的嘴巴,把手里的茶盏递给她,“这个时辰,姑娘该起身了吧?你赶紧的去伺候吧,我这就来。” “你不用着急,姑娘说了,你若是不舒服就歇一天也使得。” 忘忧笑道:“姑娘体恤我,我更应该全力报答,不能这么不知好歹。” “那好,我先去了。”茉莉端着茶盏出去了。 忘忧推开身上的被子起身下床,先去洗脸,然后坐在梳妆镜前梳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身边所有的人都说自己是个美人儿坯子,小时候祖母这样说过,现在连丁夫人和谢大娘子都这么说。美好的容貌真的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吗? “忘忧?忘忧??”春雨一边喊着一边推门进来,见忘忧只穿着中衣坐在梳妆镜前,忙拿了一件夹袄给她披上,并责备道:“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起身梳洗都不多加一件衣服?” “我没事,就是昨天太累了。”忘忧拉了拉衣襟,笑问:“你怎么来了?” “我跟表姑娘过来的,后儿是三姑娘的生日,她跟四姑娘商量要怎么庆祝。我听紫萼姐姐说你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你。” “后日是三姑娘的生日了!”忘忧恍然叹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给忘了呢。” “是不是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样的寿礼?我替你想好了!”春雨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串络子放在梳妆台上,“我原本想把绣好的帕子分你一块呢,可又觉得你那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这帕子一送上去,三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你亲手做的,显得心意不诚。这个络子倒是无所谓,你用心点也能打的出来,三姑娘不会疑心的。” 忘忧一头扎进春雨的怀里,笑道:“谢谢姐姐!” “好啦!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还学会撒娇了。我来给你梳头吧!”春雨拿起梳子,梳理着忘忧的长发,又羡慕地说:“你的头发真好,跟黑缎子似的。” “我回头给你配一点梳头油,你每天用它梳头,不出半年,头发也能养起来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春雨把发髻梳好,又挑了两支小巧的银花细钗别在发髻间,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叹道:“嗯,真好看。” “好看有用吗?”忘忧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再好看也只是个二等侍婢而已。 “怎么没用?至少比难看的好啊!叫人看着就舒服。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女为什么容来着?” 忘忧轻笑道:“女为悦己者容。” “对,就是这句。” 忘忧瞬间想到了在暮云观里遇到的那个少年,又想起上元节那夜绚烂的烟花,继而又默默地叹了口气,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自己如今这个状况哪里还敢奢望什么悦己者? 春雨看着忘忧出神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推了她一把:“想谁呢?” “呃,没,我无亲无故的没人可想。”忘忧低头说。 春雨伸手搂住忘忧,叹道:“哎呀,好了!我本是跟你开个玩笑的,却又惹你伤心了。谁说你无亲无故?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咱们两个是彼此的亲人了!” “那姐姐以后可要多疼我。”忘忧伏在春雨的怀里撒娇。 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十五岁生日很是重要,因为过了十五岁便是及笄之年,表示女孩儿已经长大,可以议亲了。 丁锦云作为丁巍夫妇的掌上明珠,她的十五岁生日张罗的十分隆重。不但邀请了平日与她交好的高门贵女们,还有各家的夫人以及公子哥儿们也基本都到了。 春深似海的时节,丁府后花园的上百株牡丹竞相开放,姹紫嫣红,方香满园。丁锦云的生日宴席便设在这牡丹从中。 丁素云和张俞颖一早起来便来缀锦轩给丁锦云道贺并送上贺礼,紫萼,画眉,忘忧等人也都各自送上自己的心意,丁锦云非常高兴,吩咐她的贴身丫鬟檀儿给紫萼等人每人一把南洋珍珠算是赏赐。 紫萼带着几个丫鬟赶紧的磕头谢恩。忘忧看着掌心里十来颗莹润的珍珠,心想这回算是稳稳地赚到了春雨打的那一根络子怕是连这样的一颗珍珠都抵不上呢。 翠墨走过来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这傻丫头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别看了!赶紧的收起来,姑娘们要去园子里了。” “啊,好,好的。”忘忧忙把珍珠装进自己随身的香囊里,随着紫萼等人一起往牡丹园去。 不到巳时,宾客们便都来了,男男女女成群,或赏花闲聊,或品茶闲话,还有人拿了点心去湖边喂鱼。丁素云陪着韩家姑娘韩秋婳聊天,忘忧则被韩秋婳的兄长韩枫给叫住了。 “嗳?我记得你。”韩枫笑道。 “韩公子好。”忘忧忙福身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韩枫笑问。 忘忧笑着撇开了视线,叹道:“韩公子刚才还说记得我,转眼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韩枫笑道:“我记得上次熹年拉着你不放手,但我问你的名字,他怎么都不肯说。好像我要跟他抢人似的,忒小气了!” “说谁小气呢?”沈熹年摇着腰佩笑眯眯地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搭在韩枫的肩上,看着忘忧:“几天不见,学会背后说人家坏话了?” “熹年,你误会了。这位小姐姐并没有说你的坏话。” “我听见了,说我坏话的人是你。”沈熹年说着,用力在韩枫的肩上拍了一掌。 第041章 一眼凝望 韩枫冷不妨被沈熹年这一掌拍了个趔趄,他忍不住皱眉喝道:“沈熹年!你” “你没这么弱吧?好歹也是武将世家,不要在小姐姐面前装可怜了。”沈熹年揽过韩枫的肩膀,给忘忧使了个眼色。 忘忧忙欠了欠身,说:“二位公子请少坐一会儿,奴婢去给二位端茶去。” “去吧,去吧。”沈熹年说完,拉着韩枫去公子们的席上落座。 忘忧端着茶盘回来,还没走到宴席上,便听见不远处有人谦恭的说:“殿下这边走,您小心脚下。昨儿刚下过雨,这青石路可有些滑。” 一个清冷的笑声之后,是略带稚气的声音:“丁大人,你可真啰嗦。” 忘忧赶紧的站住脚布躲到一棵玉兰花树旁低下头去,心想这声音好熟悉,是在哪儿听到过呢? “殿下今日忽然驾临臣的家里,臣心中又高兴又忐忑。” 忘忧又一愣,心想这是家主的声音啊,是什么人让他这般谦恭?她忍不住微微抬头,却只看见一角淡蓝色的锦袍面前一晃而过。再抬头时,只看见丁巍和一个消瘦的背影。 “高兴倒也罢了,忐忑什么?” “殿下身负社稷之重,老臣唯恐有什么不周到,可要成为天下之罪人了。” “丁大人乃肱股之臣,这话却是言重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隔着身后一大群随从,忘忧再也看不见那个背影。然而她心里莫名的慌乱,总觉得那个少年的声音很熟悉。 “忘忧?忘忧?!”春雨急匆匆的跑过来叫住了忘忧,兴奋地说:“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呢?快去那边伺候吧,太子殿下都来了!” “太子殿下?!”忘忧心想原来刚才在此经过,让家主一路赔小心的人是太子殿下? 春雨看忘忧发呆,忙催促道:“哎呦,别傻了!快,快把茶送上去。”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难地说:“这茶有些凉了,我去重新准备。” “快点啊!”春雨不放心的叮嘱。 “知道了。”忘忧急匆匆往回走。 太子赵祯会在丁锦云生日这天来丁巍府上,是刘皇后特意安排的。赵祯虽然尚未成年,但已经受封为太子,且皇上身体渐衰,用不了多久他将会继承皇位。虽然皇帝未成年将由太后垂帘听政,但赵祯并非刘皇后亲生,所以刘皇后笃定未来的皇后人选还是要攥在她自己手里比较稳妥。宰相嫡女丁锦云,便是刘皇后手中皇后的人选之一。 赵祯的到来让丁府的这一场宴席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且刘皇后如此明显的态度,让原本有人想要为自家儿子向丁府求亲的人也都默默地打消了念头。 然而赵祯的心思却不在这一场宴席之上,确切的说他并不在乎前前后后所有的人,包括丁家的两个女儿,甚至丁巍本人也没能让他真正的关注。自从落座之后他就懒懒的靠在椅子上,不吃也不喝,连丁锦云亲自上前敬茶他都没撩一下眼皮儿,场面有些尴尬。 赵祯在椅子上坐了不过一刻钟,脸上便露出几分不耐烦,遂把手里把玩的腰佩放开,起身说道:“我书房还有功课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丁巍赶紧起身,带着妻子儿子以及有诰命的夫人们一起相送。忘忧一直躲在已从丁香花中,只想看看那个少年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然而他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不给她留一丝空隙。 赵祯在走过丁香花从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丁巍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不妥。赵祯却回头看了一眼那从白丁香,抿了抿唇角。 “殿下?”丁巍试探着叫了一声。 “丁大人府里的丁香养的不错。”赵祯淡淡的笑了笑,旋即又走了。 丁巍忙说:“殿下如果喜欢,臣叫人把这白丁香移植到东宫的花坛里去。” “这倒是不必了,我听说百姓坊间有一句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好好地一株花,若是给弄死了就不是我的罪过。”赵祯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棵白丁香,方大步离去。 “太子殿下一片仁心,臣受教了。”丁巍也不敢再啰嗦,紧紧地跟着赵祯,一路把他送出府门眼看着他上了马车,等太子依仗离去许久,丁巍才缓缓转身,跟丁夫人小声说了两句话便回了自己的书房。 宾客还在,丁夫人让谢氏先回宴席照顾众人,自己则借口更衣,给静妈妈使了个眼色,先回嘉熙居。 一进门,丁夫人来不及落座便问静妈妈:“刚才那个躲在丁香后面的人是谁?” 静妈妈无奈地回道:“太子殿下一离开老奴就过去查看了,是忘忧那个小丫头。她之前被沈家公子和韩家小公子纠缠,借口去倒茶才从宴席上离开,之后听说来了贵客也不敢凑上前去,是因为听见太子殿下走过来了才惊慌之下躲起来的。” “好好地,躲什么?!”丁夫人没好气地问。 “老奴也问了,她说是害怕。夫人也别生气,她年纪小,从没见过什么大阵仗,沈家和韩家的两位小公子已经把她吓得不敢露面了,听说太子殿下来了,还得吓掉了魂儿?” 丁夫人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自从来到咱们府中,一直不肯拔尖儿出头。躲在四丫头的疏影阁里,跟避猫鼠儿一样。太子殿下不可能认识她。” “她的来历还没有查清楚,一切都是未定之数。”丁夫人叹道。 “咱们查了这许久都没什么线索,可见这小丫头若非真的大有来头,便真的是个寻常人家的丢弃在道观的孩子。而且,以老奴所见,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今日太子殿下的举动也太奇怪了些。” 静妈妈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说:“太子殿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或许只是觉得丁香树后躲着个人,有些与众不同罢了。夫人若是觉得不放心,不如直接把忘忧交给东宫,只说这孩子不懂礼数冲撞了殿下,请殿下发落就是了。” 丁夫人西想了想,说:“这件事情还是要跟老爷商量。且不必急于一时。” 第042章 太子殿下 赵祯走后,忘忧调整好自己的心绪赶紧的去宴席上帮忙,因为太子殿下来过的缘故,各家夫人对丁家更是极尽逢迎。不但谢氏,丁锦云被众人围着说笑,连张俞颖和丁素云也被各家姑娘围了起来。沈熹年终于瞅了个机会把忘忧拉到没人的地方。 “你刚才怎么回事儿?躲到哪儿去了老半天不露面。”沈熹年不满地问。 “没躲,我是听说太子殿下来了,怕失了礼仪,不敢往前凑。” “也是,太子殿下一向冷漠,多数人都不喜欢在他面前晃悠。” 忘忧忽然想起一事,拉了沈熹年小声问:“对了,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排行第几?” “他是李宸妃所出,但从小在贤王府中养大,族中排行第六,贤王府的人都称他一声六郎。” “那你可知道他的乳名?” “之前他叫承益,后来册封太子时,皇后娘娘给他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忘忧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他自称阿益,又说排行老六。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沈熹年自顾说道:“皇后娘娘对他给予厚望,每日读书识字,从不让他跟朝中大臣私下往来。今日他忽然来这里,一定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忘忧环顾一下周围的动向,方小声问:“不过,今日是三姑娘的生辰宴,她让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来丁府,一定是对三姑娘有意思吧?” “皇上久病不愈,太子年幼,皇后执掌大半的朝政。剩下的政务便都落在你家主君的头上,丁锦云乃宰相嫡女,跟东宫太子也算是天作之合了。”沈熹年点头说。 “可是,三姑娘个性张扬,又比太子还大两岁,这合适吗?” 沈熹年失笑道:“你呀,真是天真!这样的姻缘,考量的是政治利益,什么年龄相貌脾性,从来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听了这些话,忘忧心里似乎被扎了一下,隐隐的疼。 沈熹年看着沉默的忘忧,纳闷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忘忧慌张地摇摇头,说:“没事,你赶紧的回去吧,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又欺负我呢。” “你怎么忽然就不开心了?”沈熹年看着她的神色觉得越发的不对劲儿。 “我忙的团团转,累都累死了,哪儿还能开心?”忘忧说完也不等沈熹年说什么,自己先一步走了。 沈熹年看着忘忧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自语道:“为什么一提到丁锦云就忽然不开心了呢?莫不是这个三姑娘平日里横行霸道,欺负我们家小紫苏了吧?” 热闹的一天至夜幕时分到了尾声,各家的夫人,公子哥儿以及姑娘们都散了去,花园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丁锦云心里高兴,跑到上房去跟丁夫人腻歪,又旁敲侧击地问自己的及笄礼怎么办。谢氏从旁边笑道:“再过几个月便是四妹妹的十五岁生日了,不如到那一天,给两位妹妹一起办及笄礼,咱们也讨一个双喜临门的彩头,母亲觉得可好?” “啊,还要等那么久?”丁锦云有些不乐意。 “及笄礼不是小事,你四妹妹今年也及笄,你们姐妹两个一起办自然是最好的。” 丁锦云还想说什么,丁夫人已经跟谢氏说旁的事情。丁素云见状起身告退。丁夫人搂着丁锦云,微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对了,叫忘忧留一下,我有些话要问她。” 尽管丁素云心生疑虑,但也不敢多问,只看了一眼忘忧,带着紫萼默默地出去了。 丁夫人拍拍怀里的丁锦云说:“我身上乏透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母亲”丁锦云腻在丁夫人的怀里不肯走。 丁夫人把她从怀里推开,耐心的哄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天色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 忘忧一直站在旁边,虽然低着头,但却切实感受着丁夫人对女儿的宠爱,一时间又想起惨死的家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丁锦云离去之后,谢氏也起身告退。一时间屋里除了翡翠之外,便只有丁夫人和忘忧两个人。 “忘忧啊,你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在四丫头那里服侍了这些日子,觉得如何?”丁夫人和蔼地问。 忘忧忙福了一福,恭敬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四姑娘心怀仁慈,对奴婢们都是极好的。奴婢能有这样的容身之所,心中很是感激。” 丁夫人笑了笑,又问:“慧慈道长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说你大病一场,忘了前尘旧事。不知道你在我们府中这些日子,可有想起些什么?” “多谢夫人关怀。”忘忧抬手指了指脑门,失落地说:“或许是当日烧得太厉害,这儿损伤了。奴婢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丁夫人沉吟道:“这小小年纪的,也不是个事儿。赶明儿我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吧。若能让你早日恢复记忆,也是我的一番功德。” “这家里琐事繁忙,夫人每日操劳已经够辛苦了,奴婢这点小事儿哪敢劳烦夫人”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也没什么劳烦的。”丁夫人说完,打了个哈欠。 忘忧赶紧欠身说:“夫人劳累了一天了,也该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嗯,你去吧。”丁夫人说着,缓缓地靠在背后的枕上。 忘忧轻手轻脚地退出屋门,缓缓地松了口气才回疏影阁去。 丁夫人听着忘忧的脚步声消失在屋门口,便缓缓地坐直了身子。静妈妈悄然从屏风之后凑过来,小声说:“夫人,这小丫头的话不可信。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过是淋雨害了一场风寒,就把之前的事儿都忘了?这分明是有意隐瞒。” 静妈妈轻声谭东:“若是林太医还在,或许能治好她的病。只可惜” “这话不错,那林宥丞可是太医院里治疗伤寒的圣手。” “只可惜,他们一家忽然失火,全家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静妈妈站到丁夫人身后去给她捏着肩膀。 丁夫人轻声叹道:“我听说,那天夜里他们家的一双儿女可能不在家。极有可能幸免于难,只是现在那两个孩子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他们躲去了哪里。” 第043章 太子犯病了 静妈妈轻声叹道:“夫人心怀仁慈,自然这样想。可奴才却觉得那两个孩子十有八九也没了。顺天府的案件卷宗里说,林家人的尸体虽然被烧焦,但仵作验尸发现了明显的伤痕。他们是先被人杀了之后又纵火掩盖了痕迹。那些人既然要灭门,就会想尽办法找到这两个孩子,不会留活口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这两个孩子依旧没有踪迹,我猜,十有八九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丁夫人摇了摇头,说:“事情总有意外,你不觉得咱们家这个忘忧,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出现在暮云观的时间来看,都跟林家的那个小姑娘很像么?” “算算时间,倒是对的上的。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她就是林家的那孩子。” “我听说沈家的哥儿几次三番的纠缠忘忧,之前说是因为忘忧伤了沈家哥儿养的一只狗”丁夫人忽然笑了笑,反问:“这样的借口你信吗?细想想,沈家跟林家可是世交。” “夫人的意思是?”静妈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到丁夫人面前。 丁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吩咐:“你按照我这个思路去查一查吧。从沈家哥儿身上入手,或许能查到些什么。今儿太子殿下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这个小丫头不简单呐!” “是,夫人放心。奴才会用心去查的。天色不早了,您该安置了。”静妈妈扶着丁夫人起身,缓缓地进了卧房。 这个夜里,谈及忘忧身世的不仅仅是丁夫人,还有东宫里的赵祯。 赵祯从宰相府回来之后便坐在书案之前,手里拿着一本庄子看了半天都没翻一页。眼看着一弯明月渐渐西斜,夜风拂过窗前的轻纱,抚在脸上沁凉如水,赵祯低头看着手中淡蓝色的丝帕,轻轻地叹了口气。 宋嬷嬷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低声劝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今天我看见她了。”赵祯的指尖轻轻地拈过丝帕,丝绸柔软的感觉让他的神情很是柔和。 “老奴猜到了,那个躲在白丁香后面的姑娘就是她。” 赵祯没理会宋嬷嬷递过来的安神汤,只管把玩着手里的丝帕,懒懒地问:“你查的怎么样了?” “老奴发现沈家的小公子对这个忘忧姑娘有些特别。先前两个人因为一条狗发生了冲突,沈熹年被父亲罚跪祠堂,两个人算是结怨了。可最近,两个人倒像是和好了。这倒是有些发人深思。” 赵祯面无表情的看了宋嬷嬷一眼,问:“冰释前嫌自然就和好了,这有什么值得深思的?” “以沈熹年的傲气来看,连丁府的两位姑娘都不放在眼里,如何会对一个丫鬟另眼相看?” 赵祯的手指停了一下,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宋嬷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继续说下去:“老奴知道,沈家跟以前太医院院正林家是世交。这个忘忧出现在暮云观的时间刚好是林家遭灭门半月之后。而当时,林家的一儿一女并不在家,应该是幸免于难的。” “林家乃是医家,能得罪什么人?居然惨遭灭门?” 宋嬷嬷低低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殿下细想想,医家掌人生死,是最容易得罪人的。或者是医了不该医的人,或者没医好该医治的人,总之,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被人灭门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赵祯面若寒霜,低头盯着手里的帕子,手指紧紧地捏着,手指因为用力儿骨节泛白。 宋嬷嬷看着赵祯的神色,默默地叹了口气,又劝:“殿下,这事儿尚未有定论,您且不必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你先下去吧。”赵祯摆摆手。 “殿下” “出去!”赵祯忽然发怒,抬手把那碗安神汤扫在地上。 “奴婢该死。还请殿下保重身体!”宋嬷嬷忙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见赵祯没再多说什么,方把地上的汤擦干净并收拾了碎瓷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一夜,赵祯无眠。 跟赵祯一样无眠的人还有忘忧。 第二天身上便有些懒懒的,不想动,话也懒得多说。 谢氏果然请了太医来,先给丁夫人诊过脉,又把忘忧叫过去,说反正太医来了,顺便诊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病根儿,助她想起往事。 忘忧没办法拒绝,只好乖乖地去丁夫人房里让太医给诊脉。这位张太医在太医院供职十几年,于伤寒之症也颇有心得,他跟林宥澄也算是至交,两个人常在一起商量脉案,但幸亏忘忧是女孩儿,自幼跟在祖母身边在闺帏之中混迹,跟这位张太医不熟。 诊脉之后,张太医思虑了好半晌的功夫,又问了一些平日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问了好些之后,给出的结论是,失忆的事情古有先例,其中有人会恢复,也有人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更有一些人会落下间歇性失忆的毛病,这些都有可能。对于这样的症状,药石之力抵不过运气,所以张太医并没有开药方,只留下一句话: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会有助于恢复记忆。 这样的说法是忘忧心里期待的,听了这些,她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也放了回去。 忙完了一天,忘忧给自己弄了一桶温热的水,水里撒上芍药花瓣儿,在沁人的花香中安安心心的泡到昏昏欲睡才被茉莉叫出来。 第二日一切都恢复如初,忘忧便把心思放在丁素云的饮食和如何进入丁巍外书房寻找线索的事情上。 赵祯却是连着几天无法安睡,即便睡着了也被噩梦惊醒,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儿。太医煎了汤药送过来,赵祯喝不过两口就吐出来,宋嬷嬷无奈之下只好奏请皇后,皇后准许贤王妃进宫探视。 贤王妃作为赵祯的养母看到这般情形也很是心疼,悄声责问宋嬷嬷:“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病了?” 宋嬷嬷欲言又止,低头叹了口气。 贤王妃皱眉斥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太子的身体更重要的吗?” 第044章 相邀 宋嬷嬷一再犹豫,眼看着贤王妃要发火了,才赶紧的跪下,说:“老奴觉得殿下是心病,他他” “心病?他有什么心病?”贤王妃疑惑地问。 宋嬷嬷小心翼翼地说:“去年在暮云观住着的时候,殿下遇到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手艺不错,殿下喜欢上了她做的点心” “他才多大?就有这样的心思了?!”贤王妃不等宋嬷嬷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宋嬷嬷硬着头皮劝道:“娘娘息怒,殿下对那个小丫头许不是男女之情,只是殿下自幼体弱,现如今又每日苦读,虽然有吴王世子伴读,但两个人究竟算不上贴心的朋友。殿下的心里很是孤独。” “孤独?”贤王妃愣了一下,又冷笑摇头,“他这一生,最应该接纳的便是这孤独。天选之子,万人之巅,注定了一生孤独。” “可殿下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才十三岁” 贤王妃摆摆手,叹道:“其他都是次要的,他的身体最是要紧。你说的那个小丫头是谁家的姑娘?” “她不是世家女孩儿,只是宰相丁巍大人家的婢女不过说婢女也不对,她是暮云观的慧慈道长收养的一个孩子,慧慈道长觉得这孩子模样生的太好留在道观不妥,才让丁夫人带回去了。所以丁夫人手里只有户部的籍契,并没有这孩子的卖身契。” 贤王妃听说还关系到慧慈道长,忍不住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弯弯绕呢!” “所以,还请娘娘想个办法。若是能让殿下见一见这个小丫头,或许会好些。” 贤王妃烦躁的问:“见一见?见了之后呢?难道要这么隔三差五的安排他们密会?” “这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可这事儿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宋嬷嬷依然是欲言又止。 但贤王妃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不是赵祯的生母,为了控制他,肯定会使用一些手段。而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拿捏他心里看重的人。旁人或许不好拿捏,但像忘忧这样的小丫头对皇后来说无异于蜉蝣蝼蚁。贤王乃皇上胞弟,一心匡扶天下社稷,贤王妃心里自然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 “我去回皇后,接太子回贤王府养病。你赶紧的收拾一下,过会儿我来接你们。”贤王妃说完,便起身离去。 两日后,贤王妃送了一张请帖到丁府,邀请丁夫人携儿媳以及两个女儿来贤王府赏花。虽然贤王膝下两子都已经婚配,但贤王不可得罪,贤王妃的邀请更不能马虎。这日凌晨时天气阴沉,早饭时开始飘雨,细雨微风,天气清爽,一改前两日的燥热,让人心情也好起来。 刚巳时,丁夫人便带着锦云,素云以及张俞颖三个人如约而至。贤王妃在小花厅待客,进门后丁夫人才知道今日贤王妃邀请的人除了皇室宗亲姻亲之外,只有自己个官眷。再想想之前太子与丁锦云生辰之日驾临丁府的情景,丁夫人心里忍不住欢欣雀跃。 大家互相见礼之后,贤王妃请众人落座奉茶,忘忧跟紫萼一起站在丁素云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一丝逾矩的举动。半盏茶后,贤王妃笑道:“春深似海,咱们闷在这屋子里也是无趣,我让人把宴席设在后花园,咱们一起吃酒赏花,岂不热闹?” 众人自然都说极好,于是一众人等起身转去王府花园,忘忧跟在丁素云身后,走到半路的时候冷不防有人在旁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忙回头看时,刚好对上宋嬷嬷的目光。忘忧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跟我来。”宋嬷嬷拉住了忘忧。 紫萼头一次来王府,心里难免紧张,只想着自己别犯错,竟没发现忘忧被人带走。等她发现的时候,忘忧已经被宋嬷嬷带去了赵祯的卧房。 这是赵祯在贤王府的屋子。他刚生下来就被送到这里,这两年才被接回宫中。他离开后贤王妃一直让这里保留着原样,连曾经在这里当差服侍的人都没散。忘忧看着屋内奢华精致的摆设,慌张地问:“嬷嬷,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哪里?” 宋嬷嬷无奈地笑道:“这是我们小公子的卧房,他病了好几日了,一直不肯吃药。老奴斗胆请姑娘过来帮忙劝劝,或许他愿意听姑娘的话呢。” “他病了?”忘忧担心地问。 宋嬷嬷轻轻点了一下头,叹道:“自从上次去了宰相府,回来的夜里便着了风寒,吃不好睡不着。” 忘忧看了看窗外的细雨,低声说:“之前就觉得他身体很弱,这几日天气反复,晴雨无常,最容易着了风寒。” “姑娘,您去劝劝殿下吧。无论如何,他得先吃药啊!” “我”忘忧心想,我凭什么去劝他?他又怎么会听我的? 宋嬷嬷似是读懂了忘忧的心思,小声解释道:“我们殿下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也不愿意主动跟人说话。那日在暮云观他肯带姑娘回来,老奴就觉得他没把您当外人。” 忘忧心想来都来了,拒绝也是没用的吧?再想想那个苍白消瘦的孩子,她的心里又是一软,遂低头说:“我试试吧。” 宋嬷嬷高兴地欠身,并抬手说:“多谢姑娘,您这边请。” 忘忧随着宋嬷嬷进了内间,又转过一道七扇紫檀雕花大屏风,方至榻前。宋嬷嬷轻手轻脚地踩着脚踏把烟绿色的帐幔撩起来,赵祯苍白的面容便露在忘忧面前。看着他憔悴的病容,忘忧忍不住上前去,低声叹道:“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赵祯看见忘忧,有些愣神,呆呆地不说话。 “他早晨可曾进过水米?”忘忧忍不住握住赵祯的手,指尖按在他的脉搏上。 宋嬷嬷摇摇头说:“只是喝了点米汤罢了。” 忘忧又伸手拭了拭赵祯的额头,低声说:“还是要吃点东西才行。五谷养生,汤药治病。若不食五谷,汤药反而会坏了脾胃。不如先进一点米糊吧。” 第045章 香囊 自有丫鬟端了一碗米糊过来,宋嬷嬷帮忙把赵祯搬起来拿了两个枕头填在他背后。赵祯坐起来之后才恍然明白自己眼前的人是切实的,不是梦境。遂狐疑地问:“你怎么来了?” “贤王妃设宴,邀请我家夫人和姑娘们来赏花,我身为侍婢跟着过来服侍主子的。”忘忧一边说一边深施一礼,谦恭地说:“奴婢忘忧,见过太子殿下。” 赵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哑声喝道:“起来!” 忘忧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赵祯扫了忘忧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宋嬷嬷把装着米汤的青瓷碗递给忘忧,又轻轻地按了按她的手腕,默默地打发走了所有的侍婢,自己也轻着脚步退到屏风之外。 忘忧看看左右无人,也少了几分拘束,上前去劝道:“还是吃点东西吧。” “不吃。”赵祯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不吃东西,就只能躺在床上。外面繁花似锦的大好风景,你就要错过了。” 赵祯冷冷的哼了一声,又说了两个字:“难吃。” 忘忧看着坏脾气的小孩儿那张消瘦憔悴的脸,无奈地问:“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知道。” “这可是为难人了。”忘忧叹道。 “哼。”赵祯扭脸往里。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给你做的,就随便给你弄点别的。”忘忧说完,起身出去了。 片刻后,忘忧端着一碗藕粉桂花蜜羹回来,坐在床边,问:“太子殿下,来闻闻香不香。” 这碗羹只放了一点点的桂花蜜,桂花的香味夹杂着藕粉的清香,随着热气在空中飘散开来,暖暖的,让人心情愉悦。赵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见忘忧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没有拒绝。 “来吧,阿益小公子,你现在病着,脾胃虚弱,只能先吃点这个。”忘忧用银匙舀了一点羹送到赵祯的唇边。 这样的称呼让赵祯愣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展开并缓缓地张开了嘴巴。 忘忧耐着性子喂赵祯吃了半碗藕粉羹,又拿了茶给他漱口。赵祯方懒懒地问:“你在这里耽搁这么久,你家主母发现了怎么办?” 忘忧笑了笑,说:“还能怎么办?是宋嬷嬷把我叫过来的,我想她自然已经安排好了。” “你一向都这么相信旁人吗?”赵祯皱眉问。 忘忧好笑地反问:“我信不信,又能怎么样?这里是贤王府,我能说不吗?” 赵祯藏在被子里的手缓缓地攥成了拳头,扬声喊道:“来人!” 宋嬷嬷忙应声进来,躬身问:“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送她去吧。”赵祯说着,缓缓地转身向里。 宋嬷嬷犹豫的看了一眼忘忧,又委婉地问:“殿下喜欢忘忧姑娘做的羹,那老奴再劳烦姑娘多做一点吧。” “送她走!”赵祯这一声用力过猛,吼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忘忧伸手给赵祯盖好被子,柔声劝道:“好啦!你现在这副样子连一阵风都禁不住,又顾得上谁呢?还是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吧。” 赵祯哼了一声,赌气不再说话。 忘忧朝宋嬷嬷眨了眨眼睛,宋嬷嬷笑了笑,悄悄地退了出去。忘忧不经意间碰到了自己的香囊,香囊里装的都是安神的花草,若放在枕边,倒是可以助人好眠。于是她轻轻地解下来,放在赵祯的头顶。 赵祯身体虚弱,吃了点羹便又昏昏欲睡,等他一觉醒来,早就不见了忘忧的身影。 忘忧是等赵祯睡熟之后离开的,她先去帮宋嬷嬷配了一盅辽参鸽子汤炖在炉上,又做了两笼虾蓉蒸饺并一些好克化的山药糕。之后又跟宋嬷嬷一起吃了午饭,才回到丁夫人的身边。 丁夫人那里,早有人去回了话,只说是贤王妃身边的宋嬷嬷遇到了忘忧,两人之前曾在暮云观相识,所以特意请了过去帮忙做些糕点。这样的说辞,丁夫人也没办法怀疑什么,毕竟暮云观里住着先太后的替身慧慈道长,贤王妃身边的人常来常往并不稀奇。忘忧在暮云观生活了三年,跟贤王妃身边的嬷嬷认识也无可厚非。 回去的路上,丁素云问忘忧:“你跟贤王妃身边的嬷嬷相熟?这事儿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忘忧委屈地解释道:“姑娘明鉴,所谓的相熟,不过是两面之缘罢了。今日若非在王府中偶遇,奴婢已经忘了这个人。想不到她倒是记得奴婢的手艺,硬拉了我去小厨房帮了半日的闲。” 丁素云也觉得贤王府这般作为太欺负人了,遂不想再谈论此事,摆摆手说:“罢了,贤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是帮半日的闲忙,你也别觉得委屈了。” “姑娘说的是,奴婢并没觉得委屈,只是没能服侍好姑娘,心里愧疚。” “有紫萼在我身边呢。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坏事。”丁素云笑了笑,侧身靠在车壁上不愿再多说。 赵祯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枕边,却只是摸到一只香囊。把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淡淡的香味让人心情安宁,像那个笑起来如蜜糖一样的小丫头。 “咳咳”赵祯觉得喉间微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殿下醒了?”宋嬷嬷立刻转过屏风进来,一边撩起帐幔一边笑道:“殿下这一觉睡得真是安稳。” “嗯,水。”赵祯又咳嗽了两声。 宋嬷嬷忙端了一盏半温不热的开水,一边扶起赵祯一边唠叨着:“忘忧姑娘走的时候说了,殿下失眠多梦不宜饮茶,还是要多喝些白开水才行。” 赵祯没吭声,只接过碗来咕咚咕咚喝了半碗白开水,又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三刻了。殿下可是饿了?忘忧姑娘给公子做了蒸饺和点心,奴才给您端过来吧?” 赵祯没吭声,只是点了一下头。 宋嬷嬷高兴地朝外面吩咐了一声,外头的丫鬟很快便端了一盘蒸饺,一盘山药糕和一晚鸽子汤来。赵祯靠在榻上吃了一个蒸饺和半块山药糕,正喝鸽子汤的时候,贤王妃过来了。 第046章 不一样的端午节礼 贤王妃进来后也不顾跪了一地的奴仆们,只管快步走到赵祯的榻前,借着灯光仔细看过他的脸色,方满意地点头:“嗯,瞧着这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赵祯忙欠身说:“辛苦阿娘照顾孩儿了。” 贤王妃在榻旁落座,叹道:“你既然叫我一声阿娘,便不该这么客气。我虽没有十月怀胎生下你,可你一生下来就被送来我的怀里,我把你养这么大也是不容易,你若还有些小心,就不该任性赌气糟蹋自己的身体!” 赵祯默默地地低下了头。跪在地上的宋嬷嬷抬头看了看,陪着笑脸劝道:“王妃也别生气了,殿下今日好了许多,刚才还吃了一个蒸饺,半块山药糕呢。这一碗鸽子汤也喝了大半碗了。这样看来,用不了几天也就好起来了。” 贤王妃抬了抬手,说:“你们都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谢王妃。”宋嬷嬷缓缓地站了起来,又朝着身后摆摆手。后头几个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 贤王妃又爱怜地看着赵祯,柔声说:“既然病了就好好地养着,那些读书习剑的事情都且丢开手。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自有办法给你弄了来。” 赵祯低头沉默了片刻,方摇了摇头,落寞的说:“阿娘,还是不要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了。” 贤王妃轻笑摇头:“你现在才说这话?未免有些晚了。” “也是。”赵祯嘲讽的笑了笑。今日丁夫人带着女儿们应邀来贤王府,忘忧却被贤王妃身边的宋嬷嬷单独叫去做什么糕点,傻瓜都能猜得出来这其中必有蹊跷。他们不敢多嘴无非是惧于皇家权势罢了,今日忘忧离开王府,恐怕再难有安宁了。 赵祯仰头望着帐子顶,轻声说:“既然这样,那就找个理由把她要过来吧。” 贤王妃沉声说道:“以殿下的身份,忽然开口去要一个使唤丫头,这叫旁人怎么想?爱之适足以害之,那不是殿下想要的结果吧?” 赵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淡淡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贤王妃审视着赵祯的脸,有些猜不透他心里的意思。若说他不看重那个丫头,可那丫头一来,他这病就好了一半儿,可见心中是真的在乎她。那又为何这般轻易就放了手?难道真的是他小孩儿心性? “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赵祯闭上了眼睛。 “也好,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贤王妃给宋嬷嬷使了个眼色,起身离去。 当日回到府里,忘忧并没有被丁夫人留下问话,只有丁锦云拉着她盘问了一番,回疏影阁后也没有人对贤王府的事情多提半句。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眨眼便进了五月。初三这日,贤王府便有赏赐送到了丁府。赏赐一共分三份,丁锦云,丁素云和张俞颖每人一人。只是让丁锦云愤愤不平的是,丁素云的那一份多出了一对赤金手钏并一对翡翠耳坠子。 “凭什么?莫不是那送东西来的人糊涂了?”丁锦云生气地问谢氏。 谢氏无奈地笑道:“贤王府的人都是办事办老了的,怎么可能弄错?一共三份每一份都贴着笺子写着名字的,妹妹若是不信可自己去看。” 丁锦云看着自己那一份盒子上贴着的大红笺子,心里气愤却又找不到借口,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张俞颖看看旁边的丁素云,陪着笑脸对谢氏说:“姐姐别生气,三妹妹就是这么个直肠子。” 谢氏心里不喜张俞颖心思玲珑,收买府里的下人,平时不好怎样,今日倒也不再端着,只冷笑着把手里的一张大红帖子递过去,冷笑道:“我也犯不着生气,这是贤王府的礼单,你们可看仔细了,我不过是替你们收了东西而已,可并没有昧下一丝一毫。” “姐姐这话说的,倒是让妹妹汗颜了。”张俞颖感觉谢氏把火撒到自己头上了,也不愿多待,款款起身告辞。 谢氏看着她也出去,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对丁素云说:“四妹妹冰雪聪明,想必明白为何贤王妃独独对你青眼有加。” 丁素云轻笑道:“哪里是对我青眼有加?不过是因为忘忧的缘故吧。那日去贤王府赴宴,王妃身边的宋嬷嬷拉了忘忧去帮了半日的忙。我想堂堂贤王府自然不会白用别家的人,即便当时没怎么样,之后也会找个理由表示一下的。” 谢氏笑道:“果然还是四妹妹明白。” “嫂子过奖了,其实这世上的事情都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谁又能平白比谁高一等呢。”丁素云说着,站起身来向谢氏告辞:“嫂子这里许多事情忙,我就不打扰了。” 谢氏起身相送,并叮嘱道:“母亲说明儿叫我带着二位妹妹去贤王府道谢,我瞧着三妹妹那样子怕是又要身上不舒服。你回去准备一下,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好,嫂子放心。”丁素云微微笑了笑,带着紫萼回疏影阁去。 路上,紫萼担心地问:“姑娘,那个忘忧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轻声叹道:“何必这么说?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麻烦还少吗?” “姑娘说的也是。”紫萼赞同的点了点头。 丁素云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说:“在这个家里,能跟咱们一条心的人不多。至少自从她来了疏影阁,我们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好。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应该孤立她。” “那明天去贤王府也要带着她吗?”紫萼又问。 丁素云翻了紫萼一记白眼,反问:“这还用问吗?难道多出来的那对金钏子和耳坠子还不能让咱们想明白?你还想让贤王妃单独给她写一个帖子?” “姑娘说的是,那我得给她找一身体面衣裳,别叫王府的人瞧不起咱们。” “你呀!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丁素云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第047章 送上门 忘忧看见那一对儿赤金手钏儿和翡翠耳坠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默默地想着该如何向丁素云解释。丁素云却什么都没问,只叮嘱她:“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跟我一起去贤王府答谢王妃的厚爱。” “啊?姑娘是说”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丁素云温婉的笑了:“得了王妃的礼,难道不应该去道一声谢吗?” “这是王妃给姑娘的端午礼” “咱们做主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你也不是傻瓜。现如今你我是一条藤上的,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我荣辱与共才是最要紧的。” “姑娘的教诲,奴婢记住了。” 丁素云看着低眉顺眼的忘忧,总觉得她虽然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从没看透过这个小丫头,于是轻声说:“这半年多,多亏了你用心帮我调理身体,我心里是感激你的。我也希望,你我能够坦诚相对。” “是。”忘忧低头答应着。 丁素云看了忘忧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多问,只挑了挑下巴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要午睡了。” 忘忧应了一声,又向紫萼点了点头方退出去。 茉莉早就听了消息,兴冲冲的跑过来看忘忧新得的手钏和耳坠,羡慕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地说:“姐姐你真厉害!瞧这手钏十足十的赤金,还有这坠子的成色我看比三姑娘的那一对儿都好许多呢!这样好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 忘忧把东西从茉莉的手里拿回来,用帕子包好放到首饰盒里,语重心长的说:“好了!王府里出来的东西,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然怎么配得上王妃的身份呢?你还在这里只管说,可知道咱们姑娘因为这些,被三姑娘抢白了好一顿呢。你出去了可别再说了!” 茉莉连忙答应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忘忧把盒子送进一个柜子里,又拿了一串红玉珠串递给茉莉,说:“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了,这个送给你当贺礼。” 茉莉惊喜地接过珠串,很是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是咱们姑娘的东西,我记得前些日子姑娘才赏了你,你都没戴过就送给我了?这这么贵重的手珠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忘忧轻笑道:“这个颜色不适合我,你带着更好看。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茉莉得了这串红玉珠便把忘忧的金钏儿和玉坠子丢到脑后了,毕竟那些东西再好也不属于她,这串红玉珠才是她的惊喜。忘忧看着茉莉高兴地出去,默默地叹道,这孩子太喜欢打听事儿了,以后还是要防着她些。 晚上临睡时,紫萼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裙给忘忧并叮嘱她第二天去贤王府一定要好好地装扮一下。忘忧无奈的点头答应,第二天一早起来用心的梳了头,并薄施粉黛,换上了紫萼送过来的那套粉绿色衣裙。 丁锦云果然推脱身体不舒服,连早饭也没来上房用。丁夫人便让谢氏只带着丁素云往贤王府去走一趟。 至贤王府邸,姑嫂二人被请至小花厅奉茶,半盏茶的功夫之后贤王妃才扶着侍女的手从后门过来,身后跟着大病初愈的太子赵祯。 谢氏忙拉了丁素云一把,二人起身离坐,大礼参拜。忘忧跟在紫萼身后一起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不敢抬头。 “起来吧。”贤王妃落座后,抬了抬手。 谢氏跟丁素云齐声谢恩,然后缓缓起身。忘忧跟在紫萼彩琴之后起身,不经意的一瞥,对上了赵祯清冷的目光,忙低下头去。 “坐吧。”贤王妃又指了指座位。 谢氏跟丁素云谢坐后,方缓缓落座。彼此寒暄了几句,谢氏看着丁素云,问:“这是你们家四姑娘吧?生得好整齐的模样。这京城里的名门贵女里可算是拔了头筹的。” 丁素云忙起身说:“王妃谬赞了。素云蒲柳之姿,实不敢当。” “你坐着说话吧,这儿也没外人,不用动不动就站起来。” 丁素云再次福身道谢,然后扶着紫萼的手缓缓地坐回去。 贤王妃看了紫萼和忘忧一眼,又问:“那日,被我身边的宋嬷嬷请了去做糕点的就是四姑娘身边的人吧?今儿可跟着来了?” 丁素云回头说:“忘忧,还不见过王妃娘娘和太子殿下?” 忘忧忙上前来行大礼参拜:“奴婢忘忧拜见王妃娘娘,太子殿下。愿王妃娘娘芳容永驻,愿太子殿下平安顺遂。” 贤王妃微微一笑,说:“宋嬷嬷说的没错,果然是个聪明灵透的孩子。起来吧。” “谢王妃。”忘忧缓缓站起了身。 “抬起头来。”贤王妃又说。 忘忧缓缓地抬起头,却依旧把视线放在低处,不看贤王妃和赵祯的脸。 贤王妃看清忘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模样长得也好原来长得俊俏的女孩子都进了你们家。” 谢氏陪笑道:“王妃说笑了,我们家也就这个丫头长得俊俏些。其他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了。” 贤王妃笑起来,连赵祯的眼睛里都有一点笑意。气氛一瞬间缓和,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贤王妃看了一眼赵祯,又笑道:“那日你帮忙做的点心我很喜欢,就想着哪天再见到你一定要让你好好地教教她们呢。” 忘忧忙应道:“奴婢感激王妃错爱,一定竭尽全力。” “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贤王妃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宋嬷嬷。 宋嬷嬷上前来拉了忘忧的手,笑道:“忘忧姑娘,劳烦您跟奴才走一趟吧,我们按照您上次说的办法做,却怎么也做不出一样的味道。” 忘忧小声说:“其实也没什么的,无非是火候罢了。我再细细的说给嬷嬷就是了。” 贤王妃对谢氏笑道:“今儿更好没什么杂事,你们便留下来用了中饭再走吧。” 谢氏忙起身说:“王妃爱惜留饭,原本不应该推辞。只是眼看便是五月节了,只怕王妃还有许多事忙。来日方长,且等王妃忙过这几日,我们再来叨扰吧。” 丁素云也起身说:“至于忘忧么,若是王妃不嫌弃她粗笨,就让她留下来打下手吧。” 第048章 赌气中…… 贤王妃听了丁素云的话,不由得笑道:“那就多谢丁姑娘了。等过了端午节,我便完璧归赵。” 谢氏忙笑道:“这丫头能在王府里学学规矩也是她的福气。只是她年纪小,若做了什么错事,还请王妃不要生气。”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跟个孩子生气。”贤王妃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一个宫女,吩咐道:“替我送送谢大娘子和丁姑娘。” 忘忧跟宋嬷嬷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谢氏和丁素云留在了贤王府,直到午饭时她被送到赵祯的面前,她才知道谢氏和丁素云已经离去。一时间她心里觉得悲哀,先是被慧慈道长送给丁夫人,现在又被丁家送到了王府,送来送去,这些人自始至终都没问过自己的意思,好像自己只是个物件儿。 “她们回去了,怎么没叫我?”忘忧纳闷地问。 赵祯勾了勾唇角,轻笑道:“你被她们留在这里了。” “什么?”忘忧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看她紧张的样子,赵祯唇角的笑意忽然敛去,不悦地问:“怎么,跟着我,不比跟着那个丁家的四姑娘强?” “可是”跟着你我就没机会查我家的仇人了。 忘忧默默地吞了口唾沫,没敢多说。 “可是什么?”赵祯皱眉追问。 忘忧摇了摇头:“没什么,反正伺候谁都是伺候。” “那你怎么一脸的不情愿?”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身为太子殿下,肯定比我家四姑娘难伺候啊!我这不是担心嘛。” “你”赵祯气结,伸手指了指忘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忘忧把手里的汤碗递上去,劝道:“好了,太子殿下快吃饭吧,这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不好喝就不喝了。”赵祯把手里的筷子丢回桌上,往后一趟,靠在枕上看屋顶。 “唉!”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汤盅起身要出去。 “你去哪儿?”赵祯生气地问。 “回太子殿下,奴婢去把汤炖到火上温着,殿下什么时候想喝了,奴婢再给您端上来。” 她越是恭顺,赵祯就越生气,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还是拍着桌子嚷着:“奴婢,奴什么婢?你又不是我的奴婢!” “呃?”忘忧完全搞不懂这家伙怎么忽然就暴怒了,于是她慌张地朝外面喊了一声:“宋妈妈?宋妈妈?!”、 “嗳!来了!”宋嬷嬷应声而入,满脸堆笑地问:“哟,这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他”忘忧看了一眼赵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端着汤盅先出去了。 宋嬷嬷走到赵祯近前,小声劝道:“殿下,人家小姑娘本来心里就怕着呢,您怎么还发火?把人吓跑了可没有人做这样可口的饭菜了。” 赵祯哼道:“看到她这种奴颜婢膝的样子就来气!” 宋嬷嬷耐心地劝道:“您要体谅人家呀!这里可是贤王府又不是暮云观,她一个没有依靠的小姑娘,哪里敢行差半步?” “嗯。”赵祯闷闷地应了一声。 宋嬷嬷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问:“那殿下是等会儿在吃饭还是现在吃?” “等会儿再吃,我出去走走。”赵祯说着,扶着宋嬷嬷的手臂起身,缓步出了屋门。 忘忧躲在游廊下等着宋嬷嬷的招呼,却没料到赵祯忽然出现在身后,他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胆子这么小?”赵祯斜了忘忧一眼,一脸的傲娇。 忘忧想反驳,但又想着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于是无奈的叹道:“没办法,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跟您比胆子大了。” 赵祯听她没有自称奴婢,也没称呼自己为太子殿下,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一伸手拉住她,说:“走,陪我去逛逛。” 忘忧抬头看看天空,皱眉劝道:“这热辣辣的大日头,有什么好逛的呢?小心中了暑气。” “出一身汗正好去去风寒。”赵祯不由分说拉着她朝王府的后花园走去。 早有人打着遮阳伞跟上来,赵祯一把抢了伞,吩咐道:“都不许跟着。” 太子殿下不许人跟着,众人都不敢违拗,但一个个却都是一脸的担心,这五月的毒日头晒坏了太子殿下谁吃罪得起呢!幸好王妃身边的婢女灵儿拎着一个食盒过来,见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问起缘由。宋嬷嬷闻声而来,笑问:“灵姑娘是给咱们殿下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皇后娘娘刚打发人送了荔枝来给太子尝尝鲜。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嫌屋里闷,去花园子里透气了。我正要送些果子过去呢,不如姑娘把这个也交给我吧。” “也好,王妃那边还忙着呢,我就先回了。”灵儿把食盒交给一个婢女,对宋嬷嬷欠了欠身便回了。 接了荔枝的婢女委屈地说:“嬷嬷,殿下不许我们跟着” “你只要不出现在殿下面前就成了?跟我走吧。”宋嬷嬷带着婢女一路往花园子里来,熟门熟路地寻到了赵祯和忘忧二人。 贤王府的花园很大,但赵祯喜欢的地方不多。夏日里,他就喜欢在一从梧桐树下的碧梧书斋乘凉。 碧梧书斋的布置清雅不见一丝奢华,原木色建筑陪着竹编家私,极浅的粉绿色纱帘帐幔,连坐垫靠枕也都是石青色。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各种杂书珍本应有尽有。赵祯一进门就把里面当值的人都撵了出去,清凉的书斋里只有他跟忘忧两个人。 忘忧很容易就从书架上翻到了一本医书,然后靠着书柜坐在地上慢慢的翻看。赵祯原本是想把她叫到这里来聊天的,却不料她自己去看书了,一时有些气闷,一个人靠在窗前的坐榻上不说话。 然而忘忧完全没关注到赵祯的情绪,只顾看书看得入迷。 赵祯自己闷了一会儿,觉得口渴,便起身找水喝。青瓷茶瓶里的水是凉的,他一时气恼也没顾上,倒了一杯就要喝,刚好被进来的宋嬷嬷看到。“殿下!不要喝冷水呀!”宋嬷嬷快步上前,拿走了赵祯手里的茶盏。 第049章 共餐 “你” 赵祯皱眉看着宋嬷嬷,一句狠话还没说出来,宋嬷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劝道:“殿下的身体刚好些,万万不可喝冷水啊!” 忘忧急慌慌的跑过来,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 “你闭嘴。”赵祯扫了忘忧一记冷眼,又淡淡地对宋嬷嬷说:“你也起来吧。” “谢殿下。”宋嬷嬷起身,又把手里的食盒向赵祯举了举,“这是皇后娘娘叫人送来的荔枝,用冰镇着八百里加急送进京的,稀罕着呢。” 忘忧纳闷地问:“可是,嬷嬷不是刚说他不能喝冷水吗?这冰镇的荔枝岂不是比冷水还凉?” “傻丫头,什么冰走上千里的路还不化了?快来,你也尝尝。”宋嬷嬷把食盒放在桌上并打开盖子,指着里面一盘新鲜的荔枝说:“看看,刚好熟透了。快来!” 忘忧高兴地拿了一个荔枝,拨开壳想要吃的时候抬头看见赵祯正看着自己,于是忙递过去:“太子殿下,你先吃。” 赵祯咳嗽了一声,撇开视线说:“我不喜欢这个,你吃吧。” “啊?你”不喜欢的话宋嬷嬷会这么兴冲冲的给送过来?忘忧纳闷地看向宋嬷嬷。 “没事的,这东西性热,忘忧姑娘你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宋嬷嬷又招招手,让门口的婢女把另外准备的樱桃和枇杷也送进来,又给忘忧使了个眼色,让她劝着赵祯吃一点。 忘忧点点头,宋嬷嬷笑着按了按她的肩膀,默默地退了出去。 俗话说吃人嘴短,忘忧吃了几颗荔枝后,看见一只默默的赵祯,端着樱桃凑了过去。 “这樱桃挺甜的,太子殿下要不要尝尝?” 赵祯看看忘忧手里的白瓷盘子,再抬头看看她圆圆的脸,点了点头。 “喏。”忘忧把盘子放在他面前的炕桌上。 赵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看着忘忧转身离开,才反应过来:“你就放这儿了?” 忘忧完全没有想明白赵祯话里的意思,转身笑道:“当然,因为樱桃都给你吃啊,我有荔枝呢。” “可是”之前都是她们服侍我吃的。赵祯默默地把嘴边的话咽下去,自己捏了一颗樱桃放进了嘴里。 樱桃是精挑细选的,自然甜的很。赵祯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觉得嘴里甜的厉害,方又想喝水。 “来人!”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廊下的婢女应声而入,赵祯抬抬手说:“倒茶来。” 忘忧忙拦住那婢女说:“不行,不能喝茶。” “啊?”婢女不知所措的看着忘忧,不解地问:“为什么?” “太子殿下睡眠不好,不能再喝茶了。还是先喝点温开水吧。”忘忧说着,动手倒了一盏温开水给赵祯,又说:“这个时候花园里的合欢花已经开了,叫她们去摘一些好的来,煎水喝是安神的良药。” 赵祯摆摆手示意婢女下去,又问:“你懂医术?” “之前跟着师傅学了一点养生之道罢了,刚才从那本书上也看到了这个方子。”忘忧说着,转身去拿了那本医书过来给赵祯看。 赵祯放下茶盏接了书一看,果然如她所说。但又皱眉说:“合欢花煮水是什么味道?味道不好的话,我可不喝。” “您放心,我会调好花蜜,做成一道美味可口的甜汤的。” 赵祯轻笑道:“也对,我听说丁家那个庶女病了四五年,药石无效,太医换了好几茬都没有效果,自从有了你在身边服侍,半年的功夫就全好了。” “哪有那么神奇?我不过是晓得我们姑娘的喜好,做一些她喜欢吃的茶食罢了。人食五谷以养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是养生之本。否则,多少珍贵的药材都是没用的。” “有道理。”赵祯点点头。 “所以,太子殿下,咱们可以吃饭了吗?” “不要叫我太子。”赵祯不悦地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哟,这我可不敢,我还得留着脑袋吃饭呢。” “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要你你忘掉我的身份。” “啊?忘掉你的身份?” “我们彼此称呼对方的名字就好。” 忘忧再次摇头,咧嘴说道:“这我可不敢。” “所以你敢违抗我的话?” “呃,不敢。” “那就好。”赵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人传饭。然后再缓缓地回来,优雅地落座。 忘忧微微低着头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这个一身素白衣裳在自己面前晃了一圈儿的少年真像一只高傲的猫儿,嗯,一只纯白的猫儿。于是,她忍不住要笑了。 “嗯?”赵祯不经意地抬头,刚好看见忘忧唇角的浅笑。 “啊?”忘忧傻傻地看过来,一脸的茫然。 四个丫鬟各自拎着饭盒鱼贯而入,精致的菜肴一道一道摆上桌。赵祯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说:“坐下,吃饭。” 忘忧吓了一跳,悄悄地扫了一眼跪在两侧准备伺候赵祯进餐的两个美人儿,为难地说:“呃,这个不合规矩吧?” “都出去。”赵祯扫了一眼左右之人。 两个美人儿忙躬了躬身,默默地推之门外。 “好了,有些话我不想说两遍。”赵祯说着,自己拿起了筷子。 忘忧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这家伙又要不高兴了,所以不敢逆着他,忙上前去在他一侧端正的坐好。 赵祯用筷子指了指一道清蒸鱼说:“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忘忧尝了一口鱼,点头说:“天气炎热的时候可以多食一些鱼虾,但鱼虾性凉,以阿益公子的身体,切不可贪食。” 赵祯点了一下头接纳了忘忧的建议,又指着青瓷汤碗说:“还有这个莲子羹我也挺喜欢,皇宫里的那些人都做不出这个味道,你也尝尝。” 忘忧轻笑道:“那我得好好学一下了,这莲子羹原本也是我拿手的一道羹。但我家四姑娘一直不喜欢,若我能偷师一招,也不枉来这王府一趟。” 赵祯飞了个白眼过来,哼道:“你来这里就为了偷师回去讨好你家四姑娘吗?” 第050章 午睡 忘忧笑了笑,给赵祯剥了一只虾子,方轻叹道:“自然啊!四姑娘是我的正头主子嘛,只有她待我好了,我的日子才更好过。” 赵祯把筷子放下,蹙眉说道:“据我所知,你只是慧慈道长托付到他们家的。你并不在奴籍,不算是丁巍家的奴仆。” 忘忧苦笑道:“那又怎样?我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离了丁家,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甚至比不得那些有家人的奴仆,还能盼着被放出去或者被家人赎回去,换一个平头百姓的自由身。” “要不”赵祯想说要不你就跟着我吧,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皇宫那个地方他自己都不喜欢,想来忘忧也一定不喜欢。何必又多一个人入牢笼呢。 “啊?”忘忧看赵祯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地盯着他看。 “没什么,吃饭吧。”赵祯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莲子羹。 赵祯胃口并不好,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倒是忘忧把各道菜都尝了两口,一不小心吃撑了,便靠在榻上揉肚子,一动也不想动。 “瞧你这没出息的傻样儿,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赵祯心情大好,抬手在忘忧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 “啊!疼啊!”忘忧捂着脑门抱怨。 赵祯起身说:“出去走走,这样窝着怕是要积食了。” 忘忧完全不想出去走,赖在榻上懒懒地说:“外面好大的太阳,出去怕要中了暑气了!” “难道我不怕中了暑气?你只管跟我走就是了。”赵祯说着,走到忘忧近前并伸出了手,大有她不起来就把她硬拖出去的气势。 忘忧哪敢劳驾太子殿下?赶紧地爬起来,说:“走吧走吧,不就是散个步嘛,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 二人从转过屏风从后门出去,一阵凉风拂面而来,梧桐树宽大的叶子沙沙作响,空气里夹杂着些许新荷的清香,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舒服地眯起眼睛叹了口气:“原来这高高的梧桐树下竟是如此的清凉,怪不得你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走走。” 赵祯也不说话,只从游廊走下去,踩着石子路在树荫下缓缓地走着。 忘忧一开始跟在他身边,但走了一圈儿就没了耐心,脚步渐渐地快起来,时而又去探究那些种在廊下的花花草草。赵祯走了两三圈就累了,转身去廊下坐着歇息,倚着廊柱看着忘忧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困意袭来,他就那么靠着柱子睡着了。 宋嬷嬷不敢惊动他,忙去拿了一条毯子来要给他裹上。 忘忧劝道:“他这样坐在这里睡也不舒服啊,不如叫他起来进屋里睡吧。” 宋嬷嬷赶紧摇头,并悄声说:“这可不行!殿下睡着了最烦被叫醒,一旦叫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可是”忘忧想说这样睡不但会着凉,只怕他醒了之后脖子也会落枕。但话未出口,赵祯已经醒了。 “嘀嘀咕咕的做什么呢?”赵祯一脸烦躁地睁开眼睛。 “老奴该死,吵了殿下安眠了。”宋嬷嬷赶紧的认错。 “安什么眠?你们在这里叽叽喳喳我哪里能安眠?”赵祯说着起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瞪了忘忧一眼,不悦地问:“还愣着干什么?” “哦,来了。”忘忧忙跟了进去。 赵祯进屋后直奔床榻,自顾躺上去后往转身,留出外面半张床。忘忧忙拿了一床薄被给他搭在身上,刚想要起身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陪我。”赵祯闭着眼睛咕哝道。 “好。”忘忧说完这个字之后就想抽自己一巴掌,鬼迷心窍了么这是?怎么什么事儿都答应。 赵祯显然是有些信不过她,手指紧紧地扣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忘忧只得在床边坐下来,半靠在他的身边闭目养神。宋嬷嬷把屋里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并把卧房的帐幔放下来方轻手轻脚的离去。 忘忧居然也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梦,梦见秋天的时候祖母带着自己去郊外的庄子里住着,早晨天一亮祖孙俩就去采药,祖母教给她辨认每一种药草,仔细讲解它们的药效,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兄长踩着一路阳光跑来喊她们两个回去吃早饭,忘忧跟往常一样把自己的草篓子挎到兄长的肩上,然后一身轻快的跳着,跑着。 梦境里,秋日的原野如青绿山水画一样美丽,目之所及,天高地阔,叶翡山翠;五彩颜色参差交叠,如锦如绣,如画如卷。而她的心情比这美景还要美丽十倍百倍。 “咳咳咳”耳边一阵咳嗽把忘忧从梦中扯回来,她迷迷糊糊一睁眼看见赵祯那张被放大的脸,忘忧吓得一个哆嗦,瞬间清醒。 赵祯欠身后退了尺许,收起一脸的玩笑之色,一脸正经地问:“你梦见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忘忧的脸立刻皱成了包子:“你知道我梦到开心的事情还吵醒我?就不能让我多梦一会儿吗?” 赵祯挑了挑眉梢,理直气壮地说:“我怕你笑着笑着会哭,所以才把你吵醒的。如此,你这个梦一直都是美梦,不会变成噩梦。” “那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咯?”忘忧飞了个白眼。 赵祯还要说什么,便听见外面宋嬷嬷说:“殿下醒了?吴王世子来探望殿下,已经在前面做了半个时辰了。” 忘忧一个激灵翻下床,一脸的狼狈。 赵祯皱眉说:“既然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何妨再等一会儿?” “殿下这一觉睡竟然睡了一个多时辰。”宋嬷嬷说着话转过屏风进来帮赵祯换衣服,顺便看了一眼发丝散乱的忘忧,朝外面喊了一声:“宝珠儿,进来帮忘忧姑娘梳头。” 忘忧吓了一跳,立刻摆手拒绝:“啊?不用了,不用麻烦,我自己就可以了。” “没事的,你初来乍到都不熟悉,她们闲着也是闲着,大家互相帮忙嘛。”宋嬷嬷说着,朝宝珠使了个眼色,宝珠便拉着忘忧出去了。 “殿下,老奴中午的时候放风给沈家,说忘忧姑娘现而今在贤王府,听说那沈家少爷当场就跳脚了。” 第051章 醉翁之意不在探病 “他?哼!”赵祯冷冷一笑,对沈熹年这个纨绔子弟他一向不愿多评价一个字。 “由此,老奴觉得之前的猜测越发像是真的了。” 赵祯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低声问:“你是说林家?” 宋嬷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赵祯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屏风后一声轻响。宋嬷嬷立刻问:“谁在外面?” “呃,我。”忘忧应了一声,从屏风后走过来,笑道:“我的簪子掉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 赵祯捏了捏袖子里,没有说话。宋嬷嬷忙笑道:“去榻上找一找,许是掉在哪里了。” 忘忧赶紧的去榻前,掀开薄被拿开枕头找了一遍,并没任何东西。如此倒像是她故意过来偷听了,一时觉得很是尴尬。赵祯忽然轻生一笑,把一直小巧的梅花银簪从袖子里拿出来,问:“是这个吗?” “是。”忘忧赶紧的点头。 “这个簪子我挺喜欢的。”赵祯说着,把簪子又放回袖子里,并对宋嬷嬷说:“去找些簪子给她挑吧。” “可是” 忘忧想说这是我的东西,你捡到了理应还我,然而话没说出口就被赵祯抬手打断:“没有可是,掉在我枕边的东西就是我的。你没有簪子,我可以送你,十根八根,多少都可以。” 我就是这么霸道不讲理,反正你也没有办法忤逆我这是忘忧对赵祯这番话的解读,于是她点了点头,心说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自己也只有认命了。 “多谢太子殿下。”忘忧其实想说不必了,我也不缺那一根簪子。但转念一想凭什么?他拿我的东西那么理直气壮,凭什么我就赔上小心还赔上东西?于是,宋嬷嬷拿了一盒十二支发簪送到忘忧面前时,忘忧坦然挑了一支比自己那根银簪更精致更沉的。宋嬷嬷也是极大方,又挑了一支玉簪一支镶珍珠的金簪给她。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忘忧不好意思的退却。 宋嬷嬷笑道:“姑娘别见外,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只管收下就好。这些东西都不在记档,你拿回去或自用,或送人,或做其他用途都是可以的。” “这个不好吧?”忘忧犹豫着。 “姑娘若是不收,太子殿下可要生气的。” “那好吧。”大不了晚上我给他做点可口的饭菜做回报吧。忘忧接过簪子后默默地想。 赵承渊来探望赵祯的病情却不料一向少眠的赵祯却午睡未醒,然而他此番来心里藏着事,未弄明白之前也不想就这样离去,便耐心在前厅里等他醒来。赵承渊比赵祯大几岁,也算是自幼看着这个堂弟长大,之前赵祯未被封为太子的时候,两个人身份相同,私下也很是亲厚。 如今赵承渊听说赵祯身体不适出宫养病,自然要来探望,并顺便替他排解排解。然而,赵承渊一看赵祯的脸色神态,顿时有些怀疑真的病了吗?还是跟皇后又闹了什么别扭找借口回贤王府闲散两日? “四哥,你来了。”赵祯对起身想要行礼的赵承渊按了按手,示意不必多礼,“请坐。” 赵承渊笑道:“今日进宫请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安,方听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出宫养病了,所以赶着过来探望一下。不过我看太子脸色还好,应是这贤王府的膳食水土养人?一回到这里,病就好了大半了吧?” “其他也没什么,就是回来后能睡个安稳觉。”赵祯说的轻描淡写,内心却是无比的满足,尤其是想起那个丫头睡梦中的傻笑,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赵承渊看着赵祯,微笑道:“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今日的心情不错。” “我不如四哥勤学上进,没有那些课业压在头上,心情自然好些。”赵祯抬头看见忘忧端着茶盏进来,唇角又微微的勾了勾,说:“听说四哥等了我许久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后日护城河上赛龙舟,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去露个面,哪怕就是略坐一坐也好。” 赵祯接过忘忧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方说:“这又不是什么朝政大事,谁去都一样吧!这样的天气,我一见太阳就头疼,还是请四哥代劳吧。” 赵承渊看见忘忧并不意外,因为在来贤王府之前他刚好跟沈熹年在一起,已经听说了此事。当然,沈熹年因他在身边故意表现得幸灾乐祸,还说沈家惹不起丁家,可贤王府可不怕他丁巍。 “这位不是忘忧姑娘吗?”赵承渊在忘忧给自己上茶的时候问。 忘忧礼貌的笑着向赵承渊福身行礼:“吴王世子好。” “你怎么在这里?”赵承渊微笑着问。 忘忧回头看了一眼赵祯,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哥,你喜欢她?”赵祯轻笑着问。 赵承渊略显尴尬,笑问:“呃,太子殿下怎么这么问?” 赵祯扫了一眼忘忧,淡淡地说:“不过似乎好奇罢了。如果不是喜欢那就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她欠你银子?” 赵承渊看出赵祯不高兴了,忙笑道:“太子殿下想多了,我只是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是丁大人家的人,想不到在这里见到她而已。” “是我想多了,还是四哥你想得多?你这正房大娘子还没娶进门呢,就惦记着旁人了?也不怕德妃娘娘生气?”赵祯眼神冷冷的扫过忘忧。忘忧抱着托盘默默地退了出去。 赵祯怎么看赵承渊跟忘忧之间都有点什么事儿,绝不是认识那么简单,心里越发不高兴。他自幼被贤王妃宠爱着长大,在皇宫里生活的憋闷,在贤王府却是随心所欲的,因此,此时此刻他对着赵承渊连装都懒得装一下,满脸都写着:本太子不高兴,本太子很生气。 赵承渊一开始不想多说,但终究是架不住那冷冷的眼神,主动解释道:“之前又一次在街上遇到那个小姑娘被人欺负,就忍不住帮她解了个围。她跟我说过是丁大人府中的婢女,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 “一面之缘?那四哥的记性真好。”赵承渊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嘲讽,眼神里的冷意丝毫不减。 第052章 追问,信与不信 赵承渊笑了笑,叹道:“因为那件事情牵扯到沈熹年,所以我记住了忘忧。六弟,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听到这话,赵祯眼神里的冷意才收敛了去,但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本来就是个孩子。” 赵承渊感觉到赵祯的不欢迎,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宋嬷嬷亲自把他送出去,回来便低声问赵祯:“难为他今儿也等了半个时辰,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呢?” “许是婚期将近,府中有许多事情要忙吧。”赵祯一本正经的胡诌。 “也是。”宋嬷嬷自然听见两个人因为忘忧而起了不愉快,也不好多问,忙转了话题,问:“殿下晚饭想吃点什么?” “忘忧呢?”赵祯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去厨房了,说是给殿下做安神汤呢。” 一听说安神汤赵祯就皱起了眉头:“谁要喝什么汤?她又不是郎中药婆,没事煎汤熬药的做什么?” “殿下放心,忘忧姑娘说了,她会手把手教会厨娘们,以后殿下都能吃到想吃的糕点。” 赵祯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宋嬷嬷是赵祯的乳母,从小哄着他长大,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看他如此别扭,宋嬷嬷不由得轻笑一声,说:“殿下放心,丁家的人巴不得忘忧姑娘一直留在咱们这里呢。” 赵祯勾了勾唇角,眼神一闪,又问:“之前你的话没说完呢,林家怎样?” 宋嬷嬷自然知道赵祯最关心的便是忘忧的身世,于是跪坐下来低声说:“那沈家跟林家是世交,所以沈熹年对忘忧姑娘的态度很是值得探究。他明明很关心她,却总是装出一副找茬的样子。老奴打听到在沈家的马球会上,沈熹年跟忘忧一起躲在没人的地方说了许久的话。” 赵祯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宋嬷嬷的话:“既然是躲在没人的地方,你又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方悄声说:“沈家有我们王府的人。” 赵祯冷笑沉吟道:“找个借口把沈熹年给我找来,就明天吧。” “这个容易。此时此刻他应该巴不得来我们府中呢。” “沈熹年就这么担心她?”赵祯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有一种自家的宝贝被旁人盯上了的感觉。 “林家老太太跟沈家老太太私交甚笃,林家的小姑娘自幼丧母,是祖母养大的。沈熹年也是沈家老太太养大的。若是忘忧真的是林家的孩子,那他们两个就是”宋嬷嬷看着赵祯的脸色,把后面的四个字及时按在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青梅竹马?”赵祯挑了挑眉梢,一脸的冷笑。 宋嬷嬷忙小声说:“所以,如果忘忧真的是林家的姑娘,那沈熹年是藏不住的。” “哼,沈熹年那个蠢货的确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问:“殿下,咱们查清忘忧姑娘的身世之后,要怎么办?” 赵祯愣了一下,半晌方叹了口气,反问道:“嬷嬷,我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殿下,若是留她在身边做宫女倒是未尝不可” “不。”赵祯不等宋嬷嬷说完立刻否决,“算了!这话当我没说。” 太子年幼,天子缠绵病榻,整个后宫以及大半朝政都掌握在皇后的手中,皇后治宫甚严,进宫做宫女并不比在丁巍家里做婢女好多少。宋嬷嬷心里自然也明白,于是低声劝道:“殿下心怀仁慈,可就是苦了自己。” “年前在暮云观给母妃做法事的时候,我在雪天里遇到她,她看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哭得肝肠寸断。我就想,她的心里也一定藏着许多许多的苦。那些苦楚不能对人言,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她才会一个人对着一只死去的鸟儿伤心。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人比我更可怜,然而我除了能给她一块帕子擦眼泪之外,竟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窝囊!”赵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恨不得把那只青瓷茶盏捏成粉末。 宋嬷嬷忙把那只茶盏从赵祯的手里拿出来,倒了半盏茶又递给他,小声劝道:“殿下不必焦虑,以后的日子里咱们想护她周全还是有法子的。” 赵祯把盏里的茶喝完,又沉声说道:“嬷嬷,我怕” 宋嬷嬷纳闷地问:“殿下怕什么?” 怕自己不仅没有能力护她周全,甚至会连累她得安全。赵祯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也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晚饭是不知名的野菜鸡蛋馅儿的小蒸包配荷叶粥,还有两个小酱菜调味。赵祯看着如此简单的晚膳,忍不住问:“你是偷懒,还是黔驴技穷了?” “晚膳宜清淡简单,且过饱不利睡眠。”忘忧夹了一个蒸饺送到赵祯面前,笑道:“至于是不是黔驴技穷,请先尝尝味道再做评价。” “这不就是包子吗?而且这样子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赵祯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咬了一口,然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缓和了许多。 忘忧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 “差强人意。”赵祯说着,把剩下得半个包子都塞进嘴里。 差强人意还吃得这么香?忘忧偷偷地翻了赵祯一个白眼,又给他盛了半碗荷叶粥,说:“这是采新鲜的嫩荷叶配着陈皮蒸了水再煮的粥。清热去火的。慢点喝,小心烫啊。” 赵祯接过粥来尝了一小口,点头说:“之前他们也常做荷叶粥,却没有这样的味道。” “这是我独门秘籍,轻易不外传的。”忘忧得意地斜了赵祯一眼,又说:“不过,你今儿给了我那两支好看的簪子,我便把这独门秘籍传授给你的厨娘吧。” 赵祯失笑道:“原来你还是个财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以自己的手艺获得赏赐,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也对。”赵祯点了点头,又对宋嬷嬷说:“我看也不必给什么首饰了,直接拿金银交子给她岂不更方便?” 宋嬷嬷含笑不语,忘忧却摆摆手说:“不必了,两支簪子足够了,我可不敢太贪心。” “算你有良心。”赵祯说着,又拿了一个包子送到嘴里。 忘忧笑道:“我若是不图你点什么,你用我也不放心呐。” “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教过你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心情愉悦最重要。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塞一肚子饭,难道会舒服吗?”忘忧小声反驳道。 赵祯笑着盯了忘忧一会儿,到嘴边的话终究没说。 忘忧见好就收,也没敢再多废话。 晚饭后,忘忧又陪着赵祯往花园子里去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回来后宋嬷嬷便端了一壶安神茶上来。 “又喝这个?”赵祯忍不住皱眉。 宋嬷嬷柔声劝道:“这个是忘忧姑娘煮的安神茶,选含苞待放的合欢花蕾和酸枣仁粉煎煮的,兑了一点槐花蜜。老奴先尝过了,味道清甜可口,殿下一定喜欢的。” 赵祯尝了一口,果然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碗都喝了。忘忧从旁边看着,心里忍不住感慨,记得祖母说过心情压抑的人喜欢吃甜食,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究竟为何事所累,居然如此喜欢吃甜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沈熹年接到了来自贤王世子的请柬,贤王世子赵承泓在请柬上说新得了一张铁弓,邀请诸武将世家的公子们一同去鉴赏。沈熹年正发愁没办法去贤王府见忘忧呢,收到这个帖子想也没想就换了衣裳急匆匆来赴约。到了贤王府之后沈熹年才知道,原来赵承泓只邀请了自己跟韩枫两个人。 “怎么回事儿?咱们是不是来早了?”沈熹年看着韩枫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晓得,管他呢!”韩枫心心念念在那一张铁弓上,只拉着贤王府的管家问:“世子呢?他把我们叫来怎么又不见人?” 管家欠身小的:“韩公子,世子跟太子都在后花园的小靶场呢,说二位来了就请过去。” “好,走!咱们去看看。”韩枫兴冲冲的拉着沈熹年去找赵承泓和赵祯。 赵氏以文治天下,几代天子都重文轻武。然而君子六艺,骑射乃是其中之二,自然也不能荒废。贤王府的后花园里就有一个靶场,贤王的两个儿子平时便常在此处联系骑射,即便赵祯自幼体弱,也练过骑射。 沈熹年和韩枫二人一路穿过大半个后花园至靶场,远远便看见赵承泓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铁弓,正搭箭瞄准,旁边站着贤王次子赵承泫,而后面一顶大大的遮阳伞下,坐着一身白衣的太子赵祯。 沈熹年和韩枫并肩上前见礼,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世子,二公子。” “熹年,少初,你们来了?”赵承泓笑着把手里的铁弓递到韩枫面前,“这是我新得的。少初,我知道你一向臂力过人,来,试试。” 韩枫喜滋滋地接过铁弓,用力的掂了掂,赞道:“好弓!怕是要两百斤的臂力才能拉开吧。” 赵承泫笑着问赵承泓:“大哥,我怎么说来着?” “还是韩公子识货。”赵承泓点了点头,又招呼沈熹年:“熹年,瞧你跑得这一头汗,先坐下喝口茶。” “谢世子。”沈熹年朝赵承泓拱了拱手,转身便看见了站在赵祯身后的忘忧,不由得目光一滞。 赵祯的冷眼立刻甩过来,伴着凉凉的询问:“沈公子,怎么了?”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沈熹年笑眯眯地看着忘忧。 赵祯冷笑道:“早就听闻沈公子花名在外,没想到还色胆包天,连我的人都觊觎呢?” 沈熹年一下就不淡定了,连忘忧给他使眼色都没看见:“呃?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姑娘好像是丁大人府里的人吧?” 赵祯轻声一笑,反问沈熹年:“丁大人府里的人又怎么样?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沈熹年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激了,于是他转身落座,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茶膜,方平静地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你的好奇心还真是重啊!”赵祯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忘忧,又问:“你认识他吗?” 忘忧知道此时撒谎是不明智的,便点点头说:“认识。之前在大街上,我不小心弄瞎了沈公子的狗眼。” “噗”沈熹年刚喝道嘴里的茶立刻喷了出来。 “怎么了?”赵承泓转身来关切地问:“是茶太烫吗?” “不是”沈熹年咳嗽了几声平复了气息,方指着忘忧说:“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沈公子的狗眼?” 忘忧忍着笑,躬身道歉:“呃,对不起,是奴婢嘴拙,是沈公子养的一只狗的狗眼。” “好了。”赵祯抬了抬手,对忘忧说:“你下去吧,让人送些果子过来。” “是。”忘忧欠身应了一声,又偷偷地瞪了沈熹年一眼,方抽身离去。 韩枫连射三箭,三箭皆中红心,博得一阵喝彩声。赵承泓兄弟二人连声夸赞韩枫不愧为将门虎子,果然威武。沈熹年也过去凑热闹,唯有赵祯坐在那里四平八稳的喝茶,把其他四个人都当做透明。 赵承泓看见一个婢女端着一大盘水果过来,忙招呼大家:“来,少初,熹年,先坐下喝口茶,吃点果子。等会儿咱们再比过。” “多谢世子。”韩少初跟着众人一起来遮阳伞下,先向赵祯见礼,然后随着众人一起坐下。 沈熹年一看送果子来的人不是忘忧,心思又活泛起来。跟大家一起吃了几个琵琶之后,忽然捂着肚子说:“哎呀,我来的时候喝了一盏冷茶,这会儿肚子着实难受。失陪,失陪了!” 赵承泓忙叫了管家过来给沈熹年引路,赵祯依旧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沈熹年跟着管家离开,片刻后,赵祯起身说:“大哥,三哥,太热了,我回去洗把脸再来。” 赵承泓忙说:“你身体刚恢复,回去休息吧。别再中了暑气,母妃又该担心了。” “嗯,那我就失陪了。”赵祯对韩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韩枫看着赵祯消瘦的背影,低声叹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回王府是养病来的,不要紧吧?” 赵承泓笑道:“没事,他就是不怎么适应东宫的环境,总是睡不好。回来养了这几天显见得是好多了。来,少初尝尝这茶,是大理国刚贡上来的小龙团儿。” “好,尝尝好茶。”韩枫端起茶盏来品茶,跟赵承泓兄弟二人聊一些骑射的技巧。 却说沈熹年一个人躲开了贤王府的仆从之后,一路循着僻静的地方走。贤王府他也是常来的,太子赵祯的住所也曾去过。所以他很顺利就找到了带着小丫鬟采摘合欢花的忘忧。沈熹年还没想清楚怎么把忘忧叫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便被一个小丫鬟发现了。 “咦?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小丫鬟指着沈熹年问。 忘忧自然知道沈熹年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于是上前行了个礼,问:“这不是沈公子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是迷路了吧。” 沈熹年呵呵笑道:“可不是迷路了嘛!这王府的花园子跟迷宫一样,还得劳烦你把我送回去吧。” 忘忧叮嘱了小丫鬟两句方走到沈熹年跟前,低声说:“我看你不是迷路了,是迷了心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来闹腾。” “我不是不放心你嘛!”沈熹年小声辩解着。 忘忧低声斥道:“我好好地,用不着你担心。你赶紧的走该干嘛干嘛去!” “你们两个很熟?”身后一声清冷的询问,把忘忧吓得一个哆嗦。 “太子,躲在人家身后吓唬人有意思吗?”沈熹年抬手把忘忧拉到身后,挺着胸脯迎上赵祯的目光。 “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沈家小公子身娇肉贵的,若是在这里中暑了,沈家老太太可要心疼死了。”赵祯说完,转身往回走。 忘忧在赵祯出现的那一刻就觉得要坏事儿,此时除了狠狠地瞪沈熹年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沈熹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回了忘忧一个玩世不恭的鬼脸后跟着赵祯进了梧桐树荫下的花厅之中。 赵祯落座之后,抬头看着沈熹年和忘忧二人,又朝门口的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送了茶水果子进来之后,便把所有的婢女都带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说说吧。”赵祯伸手拿了一个枇杷,捏在掌心里不轻不重的揉着。忘忧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忽然有一个想法,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枇杷,任凭赵祯搓圆了揉扁了,剥皮去核,自己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沈熹年一扬下巴,傲气的说:“说什么?我就是出来方便,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原本想让忘忧送我回去呢,你就出来了。” “林紫苏,你说吧。”赵祯饶有兴致地看着忘忧。 “什什么?”忘忧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一颗心狂跳,手心里都是汗。 沈熹年心里也是大惊,但他到底是个骄傲惯了的人,一梗脖子反问赵祯:“太子殿下说什么呢?林紫苏是谁?” 赵祯原本也没有十分的把我,不过是想诈他们一下,如今看忘忧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于是冷笑道:“沈熹年,你该不会连你们沈家的世交太医院林家丢失的女儿都不认识吧?林紫苏,就是前太医院正林宥澄之女,也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你太子殿下,你莫要乱讲话!” 赵祯的目光从沈熹年的身上回到忘忧身上,只看她苍白的脸色,他就猜到了所有,一时心软,轻叹道:“忘忧,以我们两个人的交情,难道还你一句真话都不能吗?” 忘忧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交情不交情的,她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请太子殿下恕罪,之前的事情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 “嗯,我就当你想不起来吧。”赵祯不忍逼问忘忧,便转向沈熹年:“那么熹年,你呢?你也得了失忆症,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吗?” 沈熹年心想反正也藏不住了,不如豁出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于是上前两步一掌按在赵祯面前的桌子上,质问道:“是又怎么样?四年前她家被人灭门了,案子交给了顺天府,仇人到现在也没找到。她又因为一场大病忘了从前的事儿,先被暮云观收留,后又被送进了丁府。我虽然认出了她,但林家的冤案没有查清之前,她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只好委曲求全留在丁家做婢女。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如今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想怎么样?” 赵祯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缓缓地起身走到忘忧面前,弯下腰,把手伸到她的面前,柔声说:“起来。” 忘忧抬头看着赵祯,眼神中都是戒备。 “起来吧,地上凉。”赵祯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忘忧犹豫了一下方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坐吧。”赵祯把忘忧送到榻前,扶着她坐好,又拿了个靠枕塞到她身后。 沈熹年担心的跟过来,追问:“你什么意思?” “来人!”赵祯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宋嬷嬷应声而入。赵祯指了指沈熹年说:“送他去大哥那里吧。” 宋嬷嬷上前对沈熹年说:“沈公子,请随老奴走吧。” 沈熹年红着眼睛喊道:“我不走!赵守益,你要把她怎么样?!” 赵祯皱眉瞪了沈熹年一眼,沉声说:“我要想把她怎么样,你能拦得住吗?” “你”沈熹年攥拳扬了扬手。 “沈熹年!”忘忧忽然喝道:“你先出去!” “沈公子放心,太子殿下不会伤害忘忧姑娘的。”宋嬷嬷说着,伸手拉了沈熹年就往外走。 沈熹年被拽出屋门才反应过来他虽然年少但是自幼练武身体强壮,今日竟被一个婆子拎着走,于是皱眉问宋嬷嬷:“你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宋嬷嬷笑了笑,继续安慰沈熹年:“沈公子,太子殿下也很关心忘忧姑娘,所以只要你把这件事情藏好,就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你说什么?他?为什么?”沈熹年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有为什么,沈公子即便不相信老奴也该相信咱们王爷。” 贤王乃当今天子胞弟,之所以封号为“贤”不仅仅是因为他才华横溢,更因为他品性高洁,德高望重。若非他自幼尊敬兄长,如今登临九五之位的当是这位王爷。当今天子继承皇位时,先皇曾赐给贤王一根打龙鞭,持此鞭者,上可打天子宗亲,下可打文武群臣。然而即便手持这样的特权,贤王夫妇也从未有过逾矩的言行,真正当得起一个“贤”字。想到这些,沈熹年也不得不点头:“那倒也是。” 屋内,只剩下赵祯跟忘忧两个人。炎热的五月,这间屋里的空气似乎凝结成冰。 忘忧蜷缩起双腿靠在榻上,下巴低着膝盖,一言不发。赵祯倒了半盏茶送到她的面前,轻声说:“别怕,我没有恶意。” “谢谢。”忘忧接过茶盏握在手中,并没有喝的意思。 赵祯挨着她坐下来,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声说:“我承认刚才我是在诈你们。但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身世。” 忘忧往里躲了躲,没有说话。她知道赵祯或许不会害自己,但太医院跟皇宫紧密相连,若说林家得罪了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十有八九跟皇宫大内脱不了干系,而赵祯身为太子则是大内争斗的核心,所以她怎么可能对他不存警惕? 看到她如此戒备,赵祯低声叹了口,说:“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了。不如这样,我以亡母的名义发个誓,若我有心害你,必遭天谴。” 赵祯的亡母是李氏宸妃,她原本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妃子,但是生赵祯的时候难产而亡。天子伤心欲绝,又听术士说新生的小皇子命犯孤煞,刑克父母。便把赵祯送至贤王府,由贤王夫妇抚养。宸妃死后半年的时间沈德妃的儿子被封为太子,然四年前太子因一场风寒而夭折。去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刘皇后以江山社稷为由才把赵祯接回皇宫,并在贤王和丁巍的帮助下,立赵祯为太子。 “你你怎么能发这样的誓?!”忘忧大为震惊,瞪着赵祯说不出话来。 赵祯捏着忘忧的肩膀,温和地问:“你现在放心了?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忘忧苦笑着反问:“说什么呢?刚才沈熹年不是都说了吗。” 赵祯伸手抹去忘忧腮边的泪珠,低声问:“你并没有失忆,那些痛苦你都记得,所以去年在暮云观的雪地里你才会对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哭得那么伤心,对不对?” 忘忧透过眼泪看着面前模糊的脸,依旧是不答反问:“太子殿下把这些事情揭到明面上来,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太子殿下?”赵祯冷笑一声放开忘忧,反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缓缓地问:“忘忧,你信命吗?” 忘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干脆沉默不语。赵祯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说下去:“有的人一出生就抓了一把金汤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命与仇谋,会吃饭的时候就学会了算计。从某些事来讲,你其实比我强许多。” “你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而我只是宰相府里一个二等丫鬟。你的母妃虽然去世了,但你的父皇尚且健在,还有贤王和王妃对你视如己出你金尊玉贵,前呼后拥;而我”忘忧话说到一半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赵祯接了她的话,问:“你还有一个兄长,对吧?” 忘忧立刻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赵祯:“你怎么知道?” “我既然能查到你是林宥澄的女儿,自然也能查到当初你们家遭难的时候,你跟你哥哥都不在家。所以,林家活下来的绝不只是你一个。另外,你要相信我,只要我想知道,我肯定能查到你哥哥现在在哪里。但我想听你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却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不公平。”赵祯一脸委屈地看着忘忧。 “你跟我说公平?太医院院正一家在这赫赫皇城之中惨遭灭门,四年来悬案未破,敢问太子殿下,公平在哪里?现在你用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来戳我的痛处,却还抱怨不公平,真是可笑。” 赵祯长这么大都没被这样抢白过,然而他却没办法生气。 “忘忧,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想要帮你!可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多谢太子殿下。”忘忧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羸弱少年能帮自己什么,也不敢有这样的指望。于是伸手推开赵祯,绕过他下了榻,然后对赵祯福身一礼,平静的说:“请太子殿下恕罪,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先告退了。” “嗳,你”赵祯想要拦住,忘忧却已经转身出去了。 宋嬷嬷把沈熹年送到赵承泓那里后再回来,进门看见赵祯一个人靠在榻上发呆,便上前来悄声问:“殿下,都问清楚了吗?” 赵祯嘲讽一笑:“她根本信不过我,什么都不肯说。” 宋嬷嬷劝道:“她还是个小孩子,家里遭了那样的事情,搁在大人身上都未必熬得住,殿下突然这么盘问,可不得把她吓坏了?您还得缓一缓,这事儿得慢慢的问。” “我都对他掏心掏肺,她却只是不肯信我我第一次想要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然而她却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赵祯从未这样对一个人敞开心扉过,却在忘忧这儿碰了钉子,一时也是委屈地不得了。说完便躺在榻上并转向内侧,给了宋嬷嬷一个消瘦的背影。 宋嬷嬷知道劝也没用,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午饭的时候,忘忧没有来赵祯跟前。赵祯完全没有胃口,只喝了两口汤又去睡了。贤王妃听说后忙打发赵承泓过来探视,宋嬷嬷只说太子殿下犯困,先让他睡一会儿,睡醒了再吃也是一样。 赵承泓出了门,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问宋嬷嬷:“是不是沈熹年冲撞了太子,惹太子生气了?” 宋嬷嬷忙陪着笑脸解释:“没有的事儿!世子别担心了,太子殿下就是上午跟大家聊得太开心,这会儿有些疲倦才说要歇一歇,他难得睡个安稳觉,奴婢们也不敢惊扰,且等他睡醒了,奴婢们一定此后他好好用饭。” 送走了赵承泓,宋嬷嬷回头看看低垂的湘妃竹帘,转身去了厢房。 忘忧一个人靠在床榻的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嬷嬷掀帘子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对上她惊恐的眼神,宋嬷嬷的心里也是一阵发酸宋嬷嬷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凄惨景象没见过?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的她此时心里竟也有些酸涩。 “宋嬷嬷,我”忘忧想起自己的处境,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这孩子嗳!也真是可怜。” “嬷嬷请坐。”忘忧又往里让了让,尽量把自己缩得更小。 宋嬷嬷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劝道:“你也不必怕成这样。咱们太子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三岁,除去太子这一层身份,说句大不敬的话,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今日这事儿他是心急了些,但这也无非是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他是真心想帮你,想让你开心,才会这样做的。” 忘忧殷切地看着宋嬷嬷,说:“谢谢嬷嬷来开导我,也请您待我向太子殿下请罪。我我不想再在这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太子,请他放我回去吧?” “回去?”宋嬷嬷纳闷地问:“回丁府?” “嗯。”忘忧点点头,心想虽然丁府也有诸多是非,但却比这贤王府安逸多了。 宋嬷嬷为难地说:“我去求情倒是没问题。可你也知道咱们殿下的脾气今儿中午他又没吃饭,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赌气呢。我得等他的气消了才敢上前说话呀。” 忘忧立刻明白了宋嬷嬷的意思,一边下榻一边说:“嬷嬷放心,我这就去厨房。” “哎呀!你去厨房做什么?”宋嬷嬷一把拉住了忘忧,叹道:“所有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管送进去就行了。” 忘忧心想已经这个时辰了,再去做也的确是来不及了,便点头应道:“也好。” “嗳,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宋嬷嬷朝门外招呼一声,叫了两个婢女进来,吩咐:“快帮忘忧姑娘梳洗一下,再拿一套衣裳来换上。你们两个赶紧地去把给殿下准备的汤点端上来。” 两个婢女分头行动,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帮着忘忧从头到脚收拾妥当。忘忧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了赵祯的屋子,转过屏风看见那个面向里睡着的人,心里涌起一股歉意。想想他指着亡母起誓说的那番话,足见他待自己的真诚,可自己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对他的友好一味地躲避。 想明白了这些,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里走。赵祯根本没睡着,一有人进来他就听见了,听见脚步声到了近前,他忽的一下转过身来,烦躁的斥道:“都说了别来烦我呃?怎么是你?” 忘忧抿了抿唇,默默地转身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赵祯看着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好,方赌气说:“说了没胃口。” “一日三餐,按时按量,这是养生的基本。”忘忧走到榻前,伸手拉了赵祯的手臂,叹道:“你不吃饭,旁人知道你是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手艺不佳呢。这若是传到王妃的耳朵里,还以为费尽心思找来的人是废物呢。” “那不正好吗?你被丁府丢回暮云观,做你的小道姑去。”赵祯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却任由忘忧把自己拉起来又按在饭桌旁边。 “暮云观景致虽好,但我可不想天天吃素。”忘忧给赵祯盛了一碗排骨汤,说:“这个排骨是我早饭后就炖上的,你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赵祯扁了扁嘴巴,哼道:“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既然你不想吃素,就坐下来陪我一起。” 忘忧想说尊卑有别,但一看赵祯冷冷的眼神她就把这话咽下去,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赵祯加了一块多肉的排骨放到一个空碗里并送到忘忧面前,说:“吃吧。” 反正屋里只有两个人,忘忧也没什么顾虑,接了碗,拿了筷子夹着肉骨头开始啃。赵祯看她这样,脸上的冰霜顿时消融,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并点头说:“味道还不错。” “这个酥饼也不错,虽然是咸味的但放了些芝麻酱,很香。”忘忧又拿起一个小面饼递给赵祯。 “我吃一半儿。”赵祯说。 “好。”忘忧把酥饼掰开,一半给赵祯,另一半自己咬了一口。 赵祯唇角微勾,接了面饼也咬了一口。 “那个”赵祯想要说什么,却被忘忧制止。 “食不言。不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要好好吃饭。”忘忧说。 “嗯。”赵祯点了下头,又夹了几根碧绿的青菜丢进忘忧的碗里。 里面两个人安静的吃东西,门口的宋嬷嬷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朝着廊下的几个丫鬟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因为吃的少,忘忧也没拖着赵祯去饭后散步,直接劝他去午睡。赵祯看着忘忧欲言又止,忘忧犹豫了一下,说:“我得去厨房看看,你晚上想吃什么?明天是端午节,你想吃什么馅儿的粽子,我准备一下。” “随便。”赵祯又恢复了冷脸,自去榻上躺着。 忘忧知道这是生气了,便没有离去,而是在床榻跟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赵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便忽然转过身来,一看见忘忧整个人蜷缩在床下,不由得愣了一下,又伸手扯了她一把,没好气地说:“你若是生病了,谁给我包粽子呢。” 忘忧看着他一脸赌气的样子,无奈的叹道:“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瞧你这样子那点儿像个大人了?” “你”赵祯气结,瞪着忘忧片刻后又绷不住,自己先笑了。 忘忧扁着嘴巴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赵祯瞪圆了眼睛问。 忘忧叹道:“宋嬷嬷说你十三岁了,可我觉得你只有三岁而已。” “胡说什么?你才三岁呢!” “也只有三岁的小孩子才像你这样,时好时坏,喜怒无常。” “你敢这样说我?!”赵祯倾身向前,逼近了忘忧的脸,近距离地瞪着她。 “我不敢。”忘忧往后躲,差点从榻上翻下去。 “笨蛋!”赵祯拉了她一把,又往里躲了躲。 忘忧借机下了榻,劝道:“眼看就要申时了,你也别睡了。起来看看书写写字,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赵祯本来就没有睡意,但听说看书写字就懒得动。忘忧也不再多说,而是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进食盒里,拎着出门去了。 贤王妃听说赵祯没好好用午饭,午睡之后亲自过来探望,又见赵祯面色还好,便劝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是拿自己的身体耍小性子。不管有什么事情不开心,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嗯,阿娘的教导儿子记住了。”赵祯懂事的点点头。 贤王妃又说:“上午皇后宫中差人来问你的病怎么样了,若好些,明日的龙舟赛还是太子亲临更好。王爷怕你受不了这暑热的天气,便推荐了吴王世子替你去。” “我倒是想出去走走,只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贤王妃点头说:“那就微服出去透透气也好。细细的体察一下风俗民情,对你的将来也有助益。” 赵祯略带试探地说:“阿娘,其实我更想去城外走走,看看今年的庄稼长势如何。” “这就有些胡闹了!你身体尚未大好,跑到外面去做什么?若有个闪失,让我如何向陛下和皇后娘娘交代?”贤王妃皱眉拒绝。 赵祯拉着贤王妃的衣袖撒娇:“现在是五月里,不冷不热的天气,出去走走也是极好的。整天闷在家里,人都闷成傻子了。” 贤王妃无奈的叹了口气,扭头吩咐宋嬷嬷:“挑几个妥当的人跟着,不能走远,申时必须回来。” ------题外话------ 亲爱滴们,欢迎跳坑! 从今天起到周末也就是11月10号晚上,粉丝榜前三名且粉丝值在5000以上的亲们将获得本宫签名的纸书一品医女,加油哦! 第053章 读心,想哭就哭 第二日端午节,护城河里的龙舟赛已经准备了许久,天不亮河两岸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赵祯吃过早饭后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湖绸衣袍带着宋嬷嬷和忘忧坐车从贤王府花园出门,捡着僻静的街道往城外去。出门的时候忘忧还纳闷地问他:“今日过节,你为何穿的这么素净?” 赵祯淡淡地回了一句:“无知,端午乃缅怀先贤之日,穿红挂绿的岂不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忘忧看看自己身上淡蓝色的襦裙,心想我幸亏没穿那套粉紫色的衣裳,否则又要被他指责了。 在宋嬷嬷引着二人悄悄地登上城门楼的时候,忘忧想起了上元节的那个晚上,她跟赵祯一起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看漫天烟火,那种登临高处俯瞰众生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原来这便是尊贵带来的优待,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挤,只有站在这极高的地方才能领略寻常人看不到的风景,这种把芸芸众生才在脚底下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想什么呢?”赵祯扭头问。 忘忧沉吟道:“我在想,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那些人都变得很小。之前偷听先生讲书说蜉蝣蝼蚁,我一直不服,总以为人是万物的主宰,怎么能跟蝼蚁相提并论呢?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赵祯淡淡地笑了笑,叹道:“可是你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高处不胜寒。想要在这高处站得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有道理。”忘忧点了点头。 “可惜,这里不是看风景的最佳地点。你看看那边”赵祯抬手指着旁边最高的城楼,叹道:“赵承渊站的地方才是最高点。” “嗯,那里是最高的地方,万众瞩目。但是你有没有觉得,人若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靶子。” “一个靶子?”赵祯玩味地重复了两遍,不由得笑了:“想不到你这样一个小丫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忘忧淡淡的笑了笑,没有接话。赵祯审视着她的神色,皱眉问:“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忘忧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赵祯朝忘忧飞了一个白眼。 “你知道?”忘忧心想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赵祯抬头看了看太阳,拉了忘忧的手说:“走吧。” 太子说走,忘忧一个陪游的自然没意见。遂跟在他身后上了来时的马车往南城门的方向走。 看出不是回贤王府的路,忘忧忍不住问:“我们不回去吗?” “今天天气这么好,带你出去散心。”赵祯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说。 “散心?去哪儿?” “城郊。” “去城郊干嘛?今儿是端午节,不应该跟家里人一起吃粽子吗?” 赵祯不耐烦地皱眉:“怎么那么多话呢?我昨晚没睡好,先眯一会儿,到了再叫我。” 马车出了南城门后沿着管道一直走,忘忧看赵祯闭目养神也不好在多问,想着反正这位身娇肉贵比自己值钱,他都不怕,自己当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就安心靠在车壁上打盹儿。等她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停在一片树林中。 绿荫遮日,山风清凉,耳边还有淙淙泉水的声音。 忘忧伏在车窗看着幽静的四周,纳闷地问:“这是哪儿?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下车再说。”赵祯起身,率先下车。 “殿下慢点。”马车外的宋嬷嬷伸手扶着赵祯下车,然后又伸手扶忘忧,并叮嘱:“小心点啊。” “谢谢嬷嬷。”忘忧扶着宋嬷嬷跳下马车后环顾周围的环境,只见这里偏僻得很,入目只有绿树葱茏,芳草萋萋,却没有一个人影儿。于是心里越发的不解,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在哪边?”赵祯问宋嬷嬷。 宋嬷嬷去马车后面拿了一个篮子挎上,又看看周围,方指着树林深处说:“走,跟我来。” 赵祯拉了忘忧跟着宋嬷嬷身后往树林里走,跟车的六个随从留下两个跟车夫守在原地,另外两个隐入林中,最后两个跟在忘忧身后进了树林。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溪流声近在耳边,宋嬷嬷又引着大家逆流而上走了一段路,在一片坟冢跟前停了下来。 “这是?”忘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宋嬷嬷轻声说:“这里是你亲人的坟墓,当年出事之后,顺天府受理这一宗大案,查了半年没结果,便由沈家出面把你祖母,父亲等所有林家人葬在这里了。” 忘忧早已经泪水涟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宋嬷嬷率先走到一座坟冢跟前把手臂上的竹篮放下,打开盖子,把里面的果品点心一样样的摆放出来,最后拿出一大叠纸钱。 赵祯低声劝道:“我知道今日是你一家人遭难的日子,你心里难受,就在这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我去那边等你。” 忘忧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宋嬷嬷身边跪下,强忍着心中的巨痛接过宋嬷嬷手里的火折子,拿起一叠纸钱点燃。 “祖母,父亲,小五叔,唐妈妈紫苏来看你们了”忘忧一边往火堆上填纸钱一边哽咽着,泣不成声,语不成句,面对着一座座坟冢哭得痛彻心扉。 宋嬷嬷也不好在旁边打扰,便悄悄地退到后面跟赵祯站在一起。赵祯皱眉看着忘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悄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份悲痛在她心里压抑了四年了,今日不让她痛快的哭一场是不行的。殿下放心,老奴心里有数。” “可是她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赵祯犯愁的叹息。 宋嬷嬷抬头看了看日头,低声说:“再耐心地等会儿吧,时辰还早。” 赵祯点了点头,又看了忘忧一眼,终究还是不忍心看,便背过身去。 片刻后,树林里忽然传出一声鸟叫,宋嬷嬷忙寻声看去,跟藏在树上的一个随从对了个眼神,忙低声说:“殿下,有人来了,我们躲一躲。” “可她呢?”赵祯惊慌地指着忘忧。 宋嬷嬷对旁边的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人闪身便到了忘忧身后,一掌拍在忘忧的脑后把她打晕,然后把人扛起来,两下踩灭了燃烧的纸钱,迅速的随着宋嬷嬷等人躲进了灌木丛中。 赵祯被宋嬷嬷揽着肩膀躲起来的同时,低声吩咐:“林氏亲族没什么人了,故交除了沈家在京城也没有旁人,这片墓地也没多少人知道,我倒是要看看来者究竟是谁。” 宋嬷嬷悄声说:“老奴猜测八成是林家的小公子林逸隽,也就是忘忧姑娘的亲哥哥。” 赵祯看了一眼昏迷的忘忧,皱眉说:“若是林逸隽,倒是可以见一见。” “见?”宋嬷嬷诧异的看着赵祯,不明白他的意思。 赵祯轻声叹道:“我不能总是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总要有忠于我自己的人。我带忘忧绕回马车上,你带林逸隽来见我。” “老奴明白。”宋嬷嬷点了一下头,轻轻地拨开灌木丛往外面走去。 沐霖赶了一夜的路回来,就是为了在这日给家人扫墓。四年了,一家几十口死的不明不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而他如今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在祭日这天给亲人的坟头除除杂草,烧一摞纸钱。 因为赶路劳累并心事沉重,沐霖直到走到祖母的坟前才发现不妥怎么祖母的墓碑前不但有瓜果供品,还有人烧过纸钱?!沐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一阵惊恐瞬间袭来,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 忽然身旁的灌木丛中有动静,沐霖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厉声喝问:“谁?!” “是我。”宋嬷嬷缓缓地走到沐霖跟前,然后福了一福。 “你是谁?”,沐霖皱眉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妇人。 “我夫家姓宋,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一声宋娘子。” “这些是你做的吗?”沐霖侧身指着那些瓜果供品以及燃烧的纸灰问。 “是的。” “为什么?” 宋嬷嬷打量着沐霖,不答反问:“请问公子是谁?又凭什么这么问我?” 沐霖看宋嬷嬷的衣裳打扮不像是寻常布衣,但也不像是世家夫人,心里虽有猜测,但料想不是仇敌,于是回道:“这里是我故人的埋骨之地。” 宋嬷嬷早就从沐霖那双跟忘忧一模一样的眼睛上猜出了他的身份,于是叹道:“实不相瞒,早年间我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昏倒在大街上。是林家老爷救了我。如今我时来运转,想要报答救命之恩,林家人却都不在了我近日才得知林大人一家埋骨于此,所以过来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沐霖听完此言,忙躬身向宋嬷嬷深施一礼。 宋嬷嬷忙后退一步还礼,并问:“公子这是何意?” 沐霖不想说自己是林氏后人免得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只说:“宋娘子心怀感恩,重情重义,当受此礼。” “听公子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跟林家有什么渊源?”宋嬷嬷问。 “在下姓沐,祖上跟林家有旧交。”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公子是林家失踪的公子呢,差点认错了人。” 沐霖不理会宋嬷嬷的话,自顾摘下肩上的包袱取出里面的香火纸钱并火折子,跪在坟前开始祭拜。 宋嬷嬷站在一旁看着他从林老夫人的坟茔起,把几十个坟茔跟前都点了香,烧了纸钱,祭拜完毕。方上前劝道:“沐公子,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沐霖疑惑地打量着宋嬷嬷,问:“宋娘子,你还有什么事吗?” 宋嬷嬷微笑道:“沐公子,我家主人想要跟你聊一聊。” “你家主人?”沐霖警惕地眯了眯眼睛,“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忙,怕是没时间见你家主人了。” 宋嬷嬷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傫丝银镯在沐霖面前晃了一下,问:“公子确定不见?” “你!”沐霖看清那支傫丝银镯的同时,已经伸手去夺。 宋嬷嬷一闪身,躲开沐霖的手,轻笑道:“沐公子不要紧张,忘忧姑娘好得很。” 沐霖暗暗地咬牙,责备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公子,请跟我走吧。”宋嬷嬷引着沐霖往树林外走去。 沐霖看见那辆马车的时候才知道这边还有一条路,若是他刚才从此处经过,定然会起疑心,如此说来,这一切倒像是天意安排。 “沐公子,我家主人在车内等你。”宋嬷嬷抬手指了指马车。 沐霖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子往里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你干什么?!”沐霖怒声质问。 “我若想干什么,还能等到你此时来问?”赵祯低头看了看怀中昏迷的忘忧,一脸的风轻云淡。 沐霖压下心中怒火,再细看时,方发现忘忧虽然是昏迷之中,于是又急切地问:“她怎么了?!”赵祯挑了挑眉稍,轻声叹道:“太过伤心,哭晕了。” 沐霖打量忘忧,见她衣衫完好发辫一丝不苟,不像是被这少年唐突的样子,方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沐霖顿时明白了刚才祖母坟前的供品和纸钱原来并不是什么宋家娘子所为。再看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一身寻常富家的衣袍,但从神态相貌上便可看出绝非等闲之辈,可妹妹不是在丁巍的府中吗?此人又是谁? “我是赵祯。”赵祯坦然地看着沐霖,唇角微勾,略带一丝嘲讽地说:“林公子真是深藏不漏啊。” 沐霖心中一沉,忙拱手行礼:“沐霖参见太子殿下。” 赵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忘忧,淡淡地问:“沐霖,是你现在的名字?” “敢问太子殿下,我妹妹怎么跟你在一起?” “这件事情等会儿再说,现在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跟你谈。”赵祯说着,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守在旁边的宋嬷嬷朝着随从和车夫摆了摆手。众人默默地欠了欠身,各自推开十步意外。宋嬷嬷也往外退了几步,警惕这周围的动静。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沐霖从马车里下来,朝着宋嬷嬷点了点头,默默地离去。 宋嬷嬷朝着众人摆摆手,随从和车夫都靠拢过来,宋嬷嬷扶着车夫的手臂上了马车,一行人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车内,宋嬷嬷看着依旧昏迷的忘忧,小声问:“殿下,把忘忧姑娘叫醒吧。” 赵祯摇了摇头:“进城再说。”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林公子怎么说?” “我真心待他,又答应为他查清灭门冤案,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宋嬷嬷心知对于林逸隽来说这两个条件都抵不上忘忧一个,但依旧称赞道:“殿下英明。” 忘忧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贤王府。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茫然地看着赵祯和宋嬷嬷,问:“我怎么了?” 宋嬷嬷小声叮嘱:“姑娘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现在咱们已经回了王府,你可不许再伤心了,小心让旁人看出端倪,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忘忧点了点头,呢喃道:“我知道嬷嬷放心,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赵祯拿了面前的残茶倒在自己的帕子上,然后递给忘忧说:“擦擦你的眼睛,又红又肿的难看死了。” “多谢。”忘忧这才觉得眼睛又疼又痒,忙接了帕子捂在眼睛上。沁凉的帕子湿润了眼睛,也让她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并诚恳地向赵祯道谢。 赵祯沉声说:“你信我,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嗯,我信你。”忘忧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赵祯满意地伸出手按了按她的后脑勺,然后默默地起身下车。 忘忧又在贤王府住了两日,宋嬷嬷便回明贤王妃说忘忧姑娘已经把点心和汤水的制作方法教会了自己并写了下来,贤王妃很是满意,准备了一些首饰衣裳,又打发了两个管家娘子把忘忧送回丁府。 丁夫人在嘉熙居接待了贤王府的管家娘子,知道贤王妃对忘忧很是满意,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待把客人送走,丁夫人又叫翡翠细细地问了忘忧在贤王府都做了些什么。忘忧只说一直同宋嬷嬷在一起,无非是在厨房帮忙,教那些厨娘们一些手艺,对太子赵祯只字未提。 回到疏影阁,忘忧把贤王妃赏给自己的东西全都送到丁素云面前,又把跟翡翠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对丁素云讲了一遍。丁素云也没什么异议,只说:“既然是王妃赏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罢。” 忘忧自然不会自己留着,当下便挑了最好的衣料送给了丁素云,又挑了一只白玉手环送给紫萼,回了自己房里后又挑了一匹颜色素雅的湖绸和一对赤金耳环分别送给陈妈妈和茉莉母女。 疏影阁上下都得了好处,自然各自欢喜,陈妈妈又觉得忘忧巴结上了贤王府,对她更加体贴照顾,私下里一再叮嘱女儿,要好好地跟忘忧学习,将来也能博个好前程。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民间有六月里不串亲的说法,原因就是天气炎热,出门时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裳简直受罪,所以进了六月里,各家各府的雅集诗会便都歇了。忘忧每日都待在疏影阁里,天气好的时候去花园子采些花果,阴雨天便留在屋里看看书,查找一些药膳古方,日子过得也算得上清闲。 这日丁素云去上房给丁夫人请安,回来便有些闷闷不乐。忘忧悄悄地问跟着去的茉莉,茉莉小声说:“吴王世子跟沈家大姑娘的婚期定下来了,八月初十。” “这”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难道四姑娘心里还惦记着赵承渊?再怎么说,身为宰相之女也不可能跟旁人共侍一夫啊!何况丁巍跟皇后娘娘站一条线,跟沈家算是政敌了。 茉莉拉着忘忧悄声笑道:“好啦!主子们的事情用不着咱们瞎操心,再过些时日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放河灯呀!” “日子过得好快,这就要中元节了。”忘忧想起端午节去给家人扫墓,转眼间又是中元节了。只是这次没有赵祯帮忙,只能默默地去放河灯给亲人祈福了。 茉莉看忘忧又发呆,忙摇了摇她的衣袖说:“姐姐,不如我们自己动手,做几个别样的河灯啊!” “你就不怕四姑娘忌讳?还是好生当差,到时候咱们去买几个好看的就是了。”忘忧心里想着旁的事情,又催促茉莉:“天阴了,你赶紧的去把姑娘的衣服收一收吧,免得被雨淋了又要重新浆洗。” 茉莉扭头一看窗外,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把银铫子里炖的莲子羹盛了半碗,端着往丁素云的房里来。 丁素云靠在榻上看书,忘忧进来也没注意。忘忧把莲子羹放到她手边的小方几上,轻声说:“姑娘,天气炎热,您用一点莲子羹吧。” “放着吧。”丁素云没有抬头。 忘忧便站在一旁安静的等。丁素云看完一页,抬手拿莲子羹时发现忘忧还站在跟前,因问:“你有什么事吗?” “姑娘,我想借您收藏的两本经书抄一下。” 丁素云奇怪的问:“什么经书?你抄经书做什么?” 忘忧抿了抿唇,低声说:“我是想着中元节快要到了,我想借姑娘的往生神咒和酆都灭罪经,抄几遍给我的逝去的亲人们。” 丁素云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书架跟前找出这两本经书递给忘忧,低声叹道:“你是个有孝心的,这也是积功德的事情。你抄好了之后,我帮你送到小佛堂里去供上,等到中元节再拿去烧给你的亲人。” “多谢姑娘。”忘忧双手接过经书,对丁素云深施一礼。 丁素云笑了笑,说:“不用谢,这几天你不用来我跟前伺候了,就安心地抄写经文吧。” “忘忧深谢姑娘恩情。”忘忧再次施礼,然后告退出去。 紫萼从外面进来刚好撞见忘忧,看她出去后方问丁素云:“忘忧居然拿了两本书出去?我没看错吧。” “中元节快到了,她要抄写经文给她逝去的亲人祈福。你这便吩咐下去,这几日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烦她了。” 紫萼叹道:“姑娘待她真是好的没边儿了。” 丁素云一脸正色地叮嘱紫萼:“我料定她绝非久居人下之人,你以后也别对她呼来喝去的。” “不就是在贤王府住了几天吗?还能一步登天了不成?” 丁素云皱眉斥道:“如今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姑娘委屈。”紫萼委屈地说。 “委屈?你细想想,在她来疏影阁之前咱们不是更委屈吗?说起来你比我还大两岁呢,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争一时的长短?”丁素云没好气地说道。 紫萼忙低头答应:“奴婢知道了。” 忘忧闭门三日把两份经文各抄了十二份,再给丁素云还书的时候,拿了六份给她,说是抄给梅姨娘的。 丁素云自然感谢,第二天便跟丁夫人说想要去暮云观上香。丁夫人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出门不方便,便让丁澈带着家人跟着。张俞颖悄悄地跟丁锦云商量着也要跟着一起去。丁夫人想着她们也许久没出门了,便一并允了。 这日丁府五辆马车从西侧门出来,浩浩荡荡的穿街而过,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至暮云观,丁澈和三个妹妹一起先去大殿上香,丁素云把忘忧抄写的经文以及她自己抄写的一并交给主持道长供奉在香案上,又说要去后殿给梅姨娘的牌位上香。 “这是你为梅姨娘抄的经文吗?”丁澈随手拿了一份,展开看时,不由得愣住了:“咦?四妹妹,这好像不是你的字吧?” 张俞颖凑过来一看,也说:“四妹妹的字娟秀清丽,而这经文的字就四妹妹,这谁帮你抄的呀?” 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把经文从丁澈的手里拿回来,说:“这是忘忧为我阿娘抄的。字好不好都在次要,她的一番心意总是好的。” “哟!忘忧可以呀!还有这份心思?怪不得四妹妹那么疼你。”张俞颖说着,扭头看忘忧,眼神里带了几分嘲讽。 忘忧勾了勾唇角没说话,丁素云则替她接了张俞颖的话:“我要去后殿给我阿娘上柱香,就不陪二哥哥和姐姐们去逛了。” “我听说暮云观的紫薇花开得极好,我们去看花儿,四妹妹你办你的正事儿吧。”丁锦云说着,拉了张俞颖急匆匆的走了。 丁素云有些纳闷地看着丁澈,丁澈笑道:“四妹妹去跟梅姨娘说话,我就不打扰了。咱们再这里用过素斋再回,午后申时你来这里跟我们汇合。” “好。”丁素云目送丁澈离开,方扭头对紫萼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忘忧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紫萼却听明白了。一行人到了后殿,紫萼和茉莉陈妈妈把贡品在梅姨娘的牌位钱摆放整齐之后,悄声说:“我去照料一下姑娘的午饭,让忘忧和茉莉在这里陪姑娘吧。” 紫萼一向跟丁素云寸步不离,而料理茶食一向是忘忧的差事,今日忽然换过来,倒是让忘忧有些纳闷。然丁素云很快给出了解释:“你既然抄写了经文,便陪我一同跪经祈祷吧,也给你的家人祈福。” 忘忧忙躬身道谢,随后安心地跟着丁素云跪下,默默地为自己的家人念经祈福。 跪了一个时辰便是中午,午饭的时候丁澈和丁锦云张俞颖都没回来。紫萼进来服侍丁素云净手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丁素云面露惊讶,继而又冷笑一声,把手巾丢回铜盆里。 忘忧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多说多问。丁素云吃饭的时候只要有紫萼在一旁就可以了,忘忧被陈妈妈叫了出去。茉莉拉了忘忧小声说:“姐姐,三姑娘和表姑娘跟沈公子,韩公子等几位世家公子一起对诗呢。” “对诗也没什么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忘忧不解地问,“难道是因为沈熹年文采不好闹了什么笑话?” “沈公子的文采好不好倒不重要,我只看见咱们二公子非常恼火,竟不管不顾自行下山去了!” “什么?!”忘忧这下没办法淡定了,皱眉问:“他怎么能把三位姑娘丢在这里自己回去呢?” “这也怪不得咱们二公子,实在是表姑娘太过分了。”忘忧无奈的摇头。 “她还能怎么过分?” “她哎呀,反正我也不懂,但听紫萼姐姐说,她借着作诗的机会向沈公子表示倾慕之情呢!” “少女怀春,向自己喜欢的少年郎表露情谊也没什么不好呀。” “可是沈公子却一点都不领情,直接一句话怼在表姑娘的脸上。” 这的确是沈熹年能赶出来的事儿,一点心机都没有。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 茉莉拉了拉忘忧,神秘的问:“姐姐不想知道那沈家公子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忘忧问。 “他说,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张姑娘别枉费心机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直嘴炮!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那表姑娘岂不是没脸见人了?” 茉莉惋惜地叹道:“表姑娘没脸见人倒也没什么,只是可怜了咱们二公子他可是一向把表姑娘放在心上的。咱们夫人也早就有这个意思,如今闹了这么一场,可怎么收拾呢?” 忘忧低声提醒道:“好啦!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咱们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回去之后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千万不可胡乱传说。” 茉莉忙答应着:“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你说说。对旁人我是绝不会多嘴的。” “好了,吃饭了,我都饿了。”忘忧拉着茉莉进了厢房。 第054章 背锅,当街撒泼 忘忧原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却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被扯进这件事情里。 张俞颖被沈熹年明明白白的拒绝之后,面子上搁不住,便追着沈熹年问:你喜欢谁?还说若沈熹年说出那人的名字来,她便不再纠缠。 沈熹年喝了些酒,被张俞颖纠缠得心烦气躁,当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忘忧。” 张俞颖顿时觉得收到了极大的羞辱她一个世家之女,竟然被一个奴婢给比了下去,以后还让她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张俞颖抱着丁锦云失声痛哭,说自己丢尽了家里的颜面没脸再活下去,又是上吊又是撞墙,撒泼寻死。 丁锦云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事情弄成这样她也觉得颜面尽失,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奶娘急冲冲往丁素云这里来。 “忘忧!”丁锦云气呼呼地站在院子里高声喝喊。 丁素云正在吃饭,听见这动静吓了一跳,忍不住皱眉对紫萼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她心里有火也不能冲着咱们来。” 紫萼应了一声,挑起门帘出来,笑道:“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了什么事儿居然发这么大的火?小心别气坏了” “少废话!忘忧呢?叫她出来见我!”丁锦云怒声说。 “奴婢在呢,三姑娘有何吩咐?”忘忧也出来了。 “你这个贱婢!”丁锦云狠狠地骂了一句,快步冲上来打了忘忧一记耳光。 丁素云听见动静不对赶出来时终究慢了一步,眼看着忘忧倒在地上,她急切的喊了一声:“三姐姐!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问问这个小贱人都干了什么?!”丁锦云说着还要上前踢忘忧,却被茉莉冲上来死死地拉住。 “三姑娘饶命啊!”茉莉拖着丁锦云的胳膊跪了下去,用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拖住她,“忘忧姐姐一向不跟人争长短,不知哪里冒犯了三姑娘,还请三姑娘看在四姑娘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开滚!”丁锦云又把怒火洒在茉莉身上,扬手又是一巴掌。 丁素云上前来挡在忘忧前面,正色劝道:“三姐姐!这里是修行之地,不宜喧哗。另外,忘忧和茉莉是我的人,即便有什么错也是我来惩戒。还请三姐姐住手!” “你还有脸说什么清修之地?你屋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狐媚!一门心思的勾引爷们儿!你这个做主子姑娘的还真是会调教人!”丁锦云说着,抬脚把茉莉踹开。 紫萼上前来把丁素云揽在怀里,瞪着丁锦云质问道:“三姑娘心里有火朝着咱们做奴才的撒气原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是四姑娘是您的妹妹,您这般口出污言,毁了一家子的名声,与您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贱婢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丁锦云指着紫萼骂道。 丁素云把紫萼拉到一旁,直视着丁锦云,蹙眉质问:“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三姐姐你这般咄咄逼人,可是因为心虚吗?” “你说我心虚?”丁锦云抬手指着忘忧,质问道:“这个小贱人私下里跟那个沈熹年勾勾搭搭,你敢说你不知道?或者这根本就是你的主意,想要以你庶出的低贱身份攀上沈家这个高枝?!” 丁素云抬手说:“三姐姐慎言!这种乡野村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怕是有失身份了。” “三姑娘慎言!”忘忧也怒了,她一向低调并不是懦弱,女孩儿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她自然不能任由丁锦云这般污蔑,于是上前两步走到丁锦云面前,理直气壮地说:“你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什么勾搭?什么攀高枝儿?还请你把话说明白些!我这脑袋小,可顶不住这么大一口黑锅!” “哼!真是可笑!你敢说你没勾搭沈熹年?之前他来我们家就总是盯着你,亏了你还编出那么多瞎话来,博得众人的同情!你这副弯弯绕的心肠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呢!”丁锦云说着,又扫了丁素云一眼,言外之意十分明白,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都是丁素云的主意。 “三姑娘请先息怒。”陈妈妈上前挡在忘忧前面,劝道:“这道观里人多眼杂,各大世家都常来常往,您如今在这里嚷嚷得众人皆知,丢的是咱们宰相府的颜面。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宰相府的名声坏了,三姑娘的名声还保得住吗?家主和夫人又该如何在这京城立足?请三姑娘消消气,不如咱们即刻收拾一下回家去,有什么事情关起门来说才妥当。” 随后追来的李妈妈也拉了一把丁锦云,低声劝道:“姑娘太莽撞了!今日这暮云观里有七八家公子们雅集,您就这样喊起来,真是大大的不妥。” “好!那咱们就去母亲面前把这件事情分说清楚!”丁锦云咬牙切齿地指了丁素云一下,转身离去。 丁素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忘忧,默默地回屋。 忘忧赶紧的跟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对不起,是奴婢连累了姑娘。” 丁素云扭头看着忘忧,无奈的问:“你跟那个沈熹年” 忘忧忙解释道:“姑娘明鉴,我跟沈熹年并没瓜葛,若您不信可以问茉莉。当时是他的狗伤了茉莉,才引起后面那些事端。而且那件事情已经成了过去,我已经很久没见沈公子了,并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沈公子真是想要拒绝旁人也要找一个好些的理由嘛!无缘无故的牵扯到你的头上,可你”丁素云深知此事十分棘手忘忧再怎么样也不能跟张俞颖抗衡,张俞颖可是丁夫人的内侄女,她姑侄俩同出张家,若张俞颖丢了颜面,那丁夫人岂不是也要颜面扫地? “要不,请慧慈道长替你说几句话?”丁素云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又忍不住摇头。 忘忧也摇头说:“慧慈道长身为出家人,早就超脱红尘不问世事,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扰了她的清净?姑娘放心,忘忧行得正坐得端,并没什么好怕的。到了夫人面前您只管说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您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看我自己的造化罢了。” 丁素云焦急地叹道:“你这话说得轻巧,以她们两个再夫人心中的位置,你的小命保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没事。生死有命罢了。只是这次给姑娘惹了麻烦,忘忧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先给姑娘赔罪了。”忘忧说着,给丁素云磕了个头,便站了起来。 丁素云这才发现忘忧居然不以奴婢自称了,而且此时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抬着头挺着胸,俨然是一个清傲的大家闺秀,半点也没有为奴为婢的样子。 这时,紫萼进门来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姑娘,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回了。” “回吧。”丁素云叹了口气,转身向着梅氏的牌位磕了个头后起身出门去。 一行人来去匆匆,走的时候丁素云只来得及让陈妈妈去跟道观的主持打了声招呼。 马车浩浩荡荡而行,在正要进城门口的时候被沈熹年和韩枫追了上来。 沈熹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忘忧”二字之后,便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当时便要找丁澈说明,熟料丁澈因为张俞颖表白沈熹年,一气之下自己先回城了,沈熹年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他,又想去找张俞颖,半路上却被韩枫拉住了。 “这种时候你去找张姑娘,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韩枫劝道。 沈熹年忽然灵光一现,催促韩枫:“你速速回城去找我那准姐夫,他跟丁大人有师生情谊,一向走的亲近。这件事情让他务必帮忙!” 韩枫想说旁人怎么好插手这些事,但看沈熹年急的满头大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牵了马便急匆匆回城自去找沈夫人想办法。 沈熹年急匆匆去后殿找忘忧时听说丁家的女眷已经离去,他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直接策马追赶,想着不管怎么说先拦一下她们,也好给韩枫争取点时间。 沈熹年策马疾驰,终于赶在丁家的马车进城门口之前追上了他们。“等等!”沈熹年手中马缰绳一拉,横马挡住了丁府的马车。 丁锦云的乳母李氏从马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问:“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话要跟你们家张姑娘说。”沈熹年说。 李妈妈不满的说:“沈公子,您有话请来宰相府,当着我们家老爷和夫人的面说就罢了,拦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请你速速让开,别耽误了我们回府。” “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必要闹到宰相大人和夫人面前吗?”沈熹年笑呵呵的说道。 “沈公子,有些事在您看来是小事,可在我们看来却是天大的事。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里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劳驾您让路吧。” 沈熹年扯着脖子喊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你家表姑娘张俞颖说,你让她出来,我说完就让开。” 李妈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丁锦云掀开车窗帘子要骂人,被李妈妈一把按进去。旁边的檀儿也劝道:“姑娘,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是少惹些是非为好!免得老爷夫人生气。”而张俞颖死活不肯露面,抱着她的丫鬟画眉呜呜地哭,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双方僵持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丁素云想着再这样下去只会更加丢人,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要起身说话,却被忘忧一把按住。 “四姑娘,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您别趟这趟浑水了,还是让我来。”忘忧说完,起身出去。 “你要做什么?你别胡来!”丁素云担忧想要拉住忘忧,奈何忘忧的衣料太滑,她话音未落忘忧已经下了马车。 “沈熹年,你给我下来。”忘忧指着马上的沈熹年喊道。 沈熹年看见忘忧有些心虚,磕磕巴巴的说:“你凶什么?下下来就下来!” “沈熹年,你当真以为我们怕你吗?”忘忧指着沈熹年的鼻子骂道,“你最好给我滚到一边儿去,否则” “否则怎样?”沈熹年下马之后才看见忘忧左侧的脸颊又红又肿,应该是被人打了耳光。 忘忧咬牙瞪他一眼,警告道:“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你敢?!”沈熹年此时才觉得有些骑虎难下,如果就此躲开,那么张俞颖一定更加恨忘忧,忘忧在丁家的日子则会举步维艰。说起来此事皆因自己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要如何补救才能让忘忧从这一场混乱中脱身呢? 忽然,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嘿!这沈家少爷居然当街阻拦丁府女眷的马车,真是无法无天喽!”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欺负人家女眷算什么本事呢?” “这武将家的公子哥儿就是纨绔成性!没有教养!” 对啊,我是顽劣成性,没有教养的沈熹年啊!沈熹年忽然灵光一现,笑嘻嘻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摸忘忧的脸颊,并坏笑着嘟囔:“这丫头长得真不错” “混账!”忘忧气急之下,挥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嗬”沈熹年脑袋一歪,顿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我的天哪!”围观的百姓们一阵惊呼。 “这”马车里的丁素云也吓了一跳,她全然没想到忘忧敢打沈熹年。 挨了这一巴掌之后,沈熹年心里瞬间定了下来,如此,他对张俞颖说喜欢忘忧的话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单恋,跟忘忧没什么关系了。那么丁家应该也不会为难她了。 “滚开!”忘忧怒吼一声并用力推了沈熹年一把,沈熹年一个趔趄退到了街边,一脸懵懂,像是被打傻了。 李妈妈见状,忙吩咐车夫:“别愣着了!快走!回府!” “劳驾,劳驾小心车!”车夫挥着马鞭吆喝着,等看热闹的百姓们渐渐散开,方驱车进城急急地回丁府。 忘忧直到下车的时候才明白沈熹年的用意,他挨了自己一记耳光,换得一个单恋丁府小丫鬟的名声,怕是以后在世家子弟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忘忧?忘忧?!”紫萼叫了两声,见忘忧没有反应,便上前推了她一把,“怎么了你?快下车啊!” 忘忧恍然回神,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哑声应道:“好,知道了。” “怎么,现在才害怕?刚才打人的气势哪里去了?”紫萼伸手拉了忘忧一把,又笑道:“不过,我是真佩服你。沈家那个小公子就是欠教训!”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他欠教训也轮不到你们。”丁素云皱眉斥责道。 紫萼抿了抿唇没敢反驳,拉着忘忧一起跟丁素云往丁夫人房里去。事到如今躲是躲不掉了,该打该罚都听天由命吧。 丁夫人黑着脸听完乳母李氏的述说,手指紧紧地捏着小炕桌的一角,沉默不语。自己娘家的侄女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已经让她恼火了,养的儿子居然这样混账,把妹妹丢在外面自己跑回来,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没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丁家二公子做媳妇了! 立在旁边的谢氏看看一脸怒色的丁锦云,再看看哭得泪人儿一样的张俞颖,最后目光落在丁素云的脸上,但见她低眉敛目,目光沉静如水,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中不免再次感慨,这位四姑娘的涵养功夫真是了得。 “母亲,那个沈熹年真是太嚣张了!竟然还敢在城门口拦我们的马车!”丁锦云生气的控诉着。 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问:“然后呢?” 乳母李妈妈忙说:“老奴跟那沈公子讲道理讲不通,后来还是忘忧下了车跟他吵了一架,还甩了他一巴掌,那沈公子被打懵了,我们才回来的。” “什么?!你们”谢氏被吓了一跳,忙指着忘忧问:“你打了沈公子?” 忘忧膝行两步上前,伏在地上说:“请夫人和大娘子明鉴,他沈熹年先羞辱表姑娘,又羞辱忘忧,然后当街拦车便是没把咱们府上放在眼里,我奴婢一时没忍住就抽了他一巴掌。” “这”谢氏不知该说什么,遂回头看丁夫人。 丁夫人听了这番话之后不但没生气,脸色还缓和了些。 “母亲?”谢氏试探着叫了一声:“此事该如何处置?我们” 丁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说:“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这事容后再议。” “回去?”丁锦云不解地看向谢氏。 谢氏上前把丁锦云拉起来,说:“妹妹们今儿也累了一天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彩琴,你送俞颖回去,好生照顾她。” 彩琴忙答应了一声上前扶起丁锦云,紫萼和陈妈妈也把丁素云扶了起来,一行人簇拥着三位姑娘往外走。唯有忘忧一直跪在地上没动。 丁夫人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忘忧她身材娇小,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这样的一个小女娃儿,居然敢对沈熹年动手。而沈熹年被她打了,居然没有反击。 仅仅是因为被打懵了?这样的话丁夫人是绝不会相信的。 “忘忧,你起来吧。”丁夫人说。 “谢夫人恩典。”忘忧缓缓地站起来。 丁夫人轻声叹了口气,方问:“你跟沈家这位小公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忘忧便把跟茉莉上街初次遇到沈熹年开始,到后来他来丁府做客为难自己,然后端午节前后在贤王府又被他纠缠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丁夫人听。最后说:“至于今日之事,奴婢一直跟在四姑娘身边,于暮云观后殿跪经祈福,并没见着沈公子。在暮云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并不知晓,所以被无端牵连万分恼火,才会一怒之下打了他奴婢自知闯了祸,不敢为自己狡辩什么,若沈家前来问罪,夫人只管把奴婢交给沈家,奴婢绝无怨言。” 丁夫人轻声冷笑,说道:“我堂堂宰相府,还不至于出了事就把你一个小丫头推出去顶罪。” 忘忧没有接话,她猜测不出丁夫人的打算,也不想徒劳瞎猜。 丁夫人又说:“你回去吧,这件事情就烂在心里,我不许外面有什么闲话。” “是,奴婢告退。”忘忧福了一礼,退出嘉熙居房门正要回疏影阁去。却见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儿,站在廊檐下没急着走。 “夫人,沈家夫人带着沈公子前来拜访。”管家站在门口回道。 里面半晌没动静,却是丁夫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对管家说:“请沈夫人和沈公子到凝晖堂奉茶。”等管家答应着出去,丁夫人又吩咐谢氏:“叫人去跟澄哥儿说,让他去凝晖堂会客。” 丁夫人走出房门,刚好看见立在廊檐下的忘忧,又说:“你也来。” 忘忧欠了欠身,跟在丁夫人身后往凝晖堂去会沈夫人和沈熹年。 丁夫人带着谢氏以及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至凝晖堂,跟沈夫人寒暄见礼,然后分主宾落座。沈夫人不等丁夫人开口询问,便说明来意:“我是替这不长进的东西赔罪来了。”沈夫人说着回头瞪了沈熹年一眼,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沈熹年垂头丧气的朝丁夫人深施一礼,然后弯着腰不起来。沈夫人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一个仆妇,那人朝着门外拍拍手,便有家仆抬着两个箱子进来,把箱子放下之后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绸缎,香料,茶叶以及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具。 “沈夫人这是何意?”丁夫人故作诧异地问。 “这是我们的一点歉意,今日之事想必夫人也已经听说了,我们家这死小子从小被娇惯坏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贵府是宰相门第,清流人家,今天的事情都是这傻小子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得罪了张家姑娘,所以我带着他赶过来给夫赔罪,就请夫人多多包涵些吧。”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丁夫人也不好再为难,只淡淡的笑道:“沈夫人言重了!小孩子家吵架拌嘴的多了,我刚把她们姐妹骂了一顿,叫她们去祠堂罚跪了。沈家哥儿别躬着了,坐吧。” 沈熹年直起腰来瞄了一眼忘忧,又赶紧的去看沈夫人。沈夫人没好气地说:“还不谢过宰相夫人?” “晚辈深谢夫人宽宏大度。”沈熹年又朝着丁夫人躬身一礼,方走到沈夫人身侧站好。 堂中气氛有些尴尬,恰好有丫鬟们端着茶点进来,丁夫人抬手说:“请用茶。” 沈夫人含笑点头,刚端起茶盏,便听见门外有人回道:“回夫人,吴王世子来了。” 众人一愣之际,丁澄已经陪着赵承渊进来了。大家忙起身各自见礼,丁夫人请赵承渊上座,赵承渊是沈家的准女婿,虽是皇族但也不敢废了礼数。忙请沈夫人上座,等沈夫人落座后他方落座。丁夫人的目光扫过赵承渊又落在沈熹年身上,不由得暗想这赵承渊是给沈家撑腰来了。 既然赵承渊亲自登门,丁夫人心中纵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先按下去。当时便命人准备宴席,请沈夫人等人一起用晚饭。谢氏忙去张罗铺设桌椅榻席,彩琴亲自去厨房督促,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桌丰盛的宴席便摆在凝晖堂。 忘忧见沈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提沈熹年挨了一巴掌的事儿,想着自己是白担心了,便想着趁着大家都忙碌之际抽身回疏影阁,却不料一转身遇见了赵承渊。 “忘忧,你怎么样?”赵承渊的眼神落在忘忧依旧红肿的侧脸上,眉头也皱了起来。 忘忧忙福身行礼:“多谢世子挂怀,奴婢没事。” “这次是熹年太莽撞了,胡乱说话,平白连累了你不过他是真的知道错了。”赵承渊微笑道。 “世子这是说哪里话?想必沈公子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说起来倒是我不好,一时气急了,居然跟沈公子动手” 赵承渊忙打断了忘忧,笑道:“你不必担心,沈夫人并不知道你打了他,所以也不会提及此事。” 忘忧闻言心里更加内疚,忽见赵承渊身后有人抱着酒坛子过来,忙福了一福,低声说:“世子请堂内安坐,奴婢先告退了。” 赵承渊点头,看着忘忧离去方进了屋里。 丁沈两位夫人携手入座,丁澄下手相陪,左右分别坐着赵承渊和沈熹年,谢氏亲自执壶斟酒。尚未动筷之际,沈夫人笑道:“我知道今日张姑娘受了委屈,不如就请出来,让我家这臭小子给张姑娘赔个不是吧。” “说什么赔不是的话?原本就是她们贪玩不懂事,先惹恼了沈公子罢了。说起来,是我们该去府上赔罪的。”丁夫人说着,又给身边的翡翠使了个眼色,“你去瞧瞧,就说沈家夫人带着沈公子来了,让她过来见见。” 翡翠欠了欠身默默地出去,没多会儿功夫又回来,小声说:“回夫人,表姑娘已经睡下了。” 沈夫人诧异地问:“这么早就睡下了?莫不是心里不痛快不愿出来吧?”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长的气性?不过是一天半天的,闹过去也就没事儿了。沈夫人,我敬你一杯。”丁夫人举起酒杯,把这话带了过去。 张俞颖的确是心里不痛快,她又羞又恼,颜面扫地,更不愿出来面对沈家母子。彩琴怕她想不开闹出点什么事故来,专门打发了两个稳重的仆妇过来照顾着,还拜托丁锦云也过来陪着她说话开解。 丁锦云看张俞颖哭累了,又忍不住凑过去靠在她身边问:“你究竟怎么想的呢?真就那么喜欢那个沈熹年吗?我看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棒槌,也就是长得好看些,若论文采和性情,他可比我二哥哥差远了!” 张俞颖叹了口气,转身向里不说话。她是真的喜欢沈熹年,自从那次马球会上跟他打了一次马球就喜欢上了,这次去暮云观,也是因为打听到沈熹年今日在暮云观跟几位公子雅集,才撺掇着丁锦云一起去的。然而却没想到她倾慕沈熹年,沈熹年却对她没有丝毫情谊,随口说出“忘忧”的名字,只为了堵上她的嘴。 “可是今儿这事情闹的好些人都知道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呢?”丁锦云担心地推了推张俞颖。 “能怎么办?大不了我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也就罢了!”张俞颖说着,把自己的连直接埋进被子里。 丁锦云把她拉出来,劝了两句见没用,忙转了话题,说:“你还别说,几天忘忧那丫头抽了沈熹年一巴掌,还挺解恨的哈?” 张俞颖扁了扁嘴,嘲讽地反问:“哼,你也不想想,那沈熹年是什么脾气?他能让忘忧这样的人抽他一巴掌还不吭声?” 丁锦云又细细的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失笑道:“他怕是被打懵了吧?说实话我当时也懵了。” 床榻上的姐妹二人喋喋不休的说话,地下七八个丫鬟婆子守着不敢走开,春雨不动声色地走到李妈妈跟前悄声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因她是丁夫人房里的人,不过是凑数过来照看张俞颖,李妈妈自然不为难她。 春雨出来便悄悄地去疏影阁找忘忧去了。此时忘忧还没回来,只有茉莉一个人在她的屋里收拾。茉莉今天挨了一巴掌外加一脚,心里委屈的不行不行的,春雨一问,她肚子里的苦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春雨在灯光前仔细看了看茉莉的脸,皱眉问:“我听说忘忧也挨打了?” “可不是嘛!三姑娘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人,忘忧姐姐连躲都忘了。” 春雨心疼的叹了口气,低声全解道:“三姑娘就是个爆碳脾气,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怪表姑娘和沈公子。” 茉莉不满地抱怨道:“谁说不是呢,那表姑娘平日里看着很和善可亲的一个人,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她自己没脸,干嘛要扯上旁人?那沈公子今日嘴里说出来的是忘忧姐姐,若是他说是哪位公主郡主,难道她也撺掇着咱们四姑娘去打人不成?做不过看我们是奴才,就往死里作践罢了!” 春雨心里赞同茉莉的话,但还是劝她:“好了,你这些话也别到处乱说去,免得又惹麻烦。” 忘忧回来后先去见了丁素云,丁素云问了几句前面的情形,知道没什么事儿便让忘忧早些下去歇息。忘忧回自己房里,见春雨和茉莉坐在一起便笑问:“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在那边听她们叨叨烦得要死,便找了个借口跑出来了。你怎么样?那沈家夫人有没有为难你?”春雨凑近了看忘忧的脸颊。 忘忧按了按自己的脸颊,轻笑摇头:“没事,沈夫人带着沈公子上门赔罪的,根本没理会我这茬儿。” “仅仅是赔罪?”春雨有些意外,心想自己儿子被打了,还能上门赔罪,这沈夫人的涵养功夫可真是好呢。 忘忧点头说:“吴王世子都来了,沈夫人还带了许多礼,只说赔罪没有说旁的。” 春雨越发的某不找头脑,连连摇头说:“连吴王世子都搬来了?不至于吧?这件事说起来也不都是沈公子的错啊!” 茉莉扁嘴哼道:“还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指望沈夫人来提亲不成?” “这可真是不好说了。”春雨依旧摇了摇头。 茉莉又说:“我就不信了,那沈夫人真的能给儿子迎娶一个不喜欢的人进门?这后半辈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春雨拍了茉莉一巴掌,笑道:“你这傻丫头,人家的日子怎么过关你什么事儿?今儿还不够你累的,这个时辰了还不去睡?” “哎呀,是该睡了。我原本是不放心忘忧姐姐的,既然她们没有为难姐姐,那我先回去睡了,再晚,我阿娘又该骂我了。”茉莉说着,一溜烟儿的跑了。 春雨摇头叹道:“这丫头真是被陈妈妈宠坏了,只知道嚼舌根子。” “她有爹妈护着,自然不用顾虑太多。不像你我”忘忧低头叹了口气。 春雨按着忘忧的手叹的:“今天这事儿你真是冤枉死了,那沈公子是个不着调的,满口胡说到了罢了,不过你怎么真的敢打他呢?这沈家可不是一般的富贵门户,那沈德妃我真是为你捏了把汗。” “我当时被他气晕了,哪儿顾得上这么多?打完了我也后悔了可打都打了,后悔也晚了呀!” 春雨想起张俞颖跟丁锦云说的那些话,担心地说:“还有,我听表姑娘那话里的意思还是不肯饶过你呢,你可要仔细着!别再让她抓住什么把柄。” 忘忧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怎么样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雨挖空心思想了想,忽然说:“要不,我们想想办法找一找那位沐公子帮忙?” 忘忧忙摇头说:“这可使不得!还嫌这件事儿闹得不够大吗?吴王世子已经来了,明儿刘公子和沐公子两个人再来姐姐细想想,我在这府里可真是待不下去了呢。” 春雨仰天长叹:“说的也是!可咱们招谁惹谁了?竟摊上这么个破事儿!那沈家公子真是阴魂不散啊!” 当晚的宴席可谓宾主尽欢,赵承渊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随后沈夫人带着沈熹年离去。送客之后,丁夫人悄悄地问谢氏:“你觉得沈家是什么意思?” 谢氏心中也早就存了疑虑,却不敢乱讲,只笑道:“想来,沈家虽然有个德妃娘娘在宫中,但到底沾着外戚的名声,比不得咱们清流人家。她主动上门来无非是求和罢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丁夫人叹了口气。 谢氏接了醒酒汤送到丁夫人面前,丁夫人接了汤碗,又指着旁边的椅子说:“你怀着身孕呢,这些事情就不必劳动了,只管坐着说话就是了。” “谢母亲关怀。”谢氏扶着彩琴的手慢慢地坐下。 丁夫人摆摆手让跟前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方说:“我一直听闻那沈家的哥儿是个混账东西,却没想到俞颖这孩子究竟是瞧上了他什么?” “这女孩子家的心事也不好猜的,或许是因为她见惯了咱们家文文静静的孩子,倒是觉得沈公子那样跳脱的更有意思呢。”谢氏心底里是不喜欢张俞颖的虽然是她的表妹,可张俞颖在府中住着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笼络府中下人,上至管事婆子下到粗使的丫头们一个个儿都念她的好。这若是把她娶进门,自己这个大房娘子还有立足之地吗? 丁夫人不知谢氏的心思,只想着如今这糟心事,又问:“你瞧着,那沈夫人今日来的意思,是不是向替她家的哥儿提亲呢?” “单看她今儿这一出,我觉得是有意提亲的吧?不过母亲也不必担心,咱们可以先找人去探探口风呀。” 丁夫人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便叹道:“今日太晚了,你怀着身孕不能太劳累,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谢氏起身告退,扶着彩琴的手回自己的小院。 第055章 善后,各自算计 丁夫人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去探一探沈家的口风,一边又写了一封书信给娘家的兄长,把这件事情如实告知,以免将来他们埋怨自己没照顾好侄女。然而丁夫人这边还没打探出什么沈家的意图,京城里一股流言蜚语已经在各大世家之间流传开来。 丁府里是丁澄先得到了消息,毕竟作为当家理事的公子,他在外面接触到人繁杂。这日他也是跟几位同窗在酒楼小聚,就有一个侍郎家的公子哥儿笑问:“伯安,你那表妹张姑娘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啊!她写给沈熹年的那首唐多令如今可是这京城里的名曲啊!昨儿我去秋月楼,那里的姑娘们都会唱了。” 丁澄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旁边的一个人忙打圆场:“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嚼舌根?这些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来来,喝酒喝酒” 当时的境况丁澄是没办法发作的,只好装作没事跟众人应酬,午后回家,彩琴端了茶送上来,旁边的谢氏刚问了一句:“你今儿可听说沈家有什么消息?”丁澄的火气再也憋不住了,抬手打翻了茶盏,怒道:“沈家沈家!你们满心满眼都是沈家!为了这些破事儿,我丁家的脸都丢到八里地以外去了!” 彩琴吓得不敢说话,忙退到一旁,谢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丁澄先把进来收拾碎瓷的丫鬟骂出去,又指着谢氏嚷道:“你天天闷在家里怕是还没听到吧?你现在叫人出去打听打听!这满京城的人都在说什么?!” 谢氏给彩琴使了个眼色,彩琴也默默地退了出去之后,谢氏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朝廷要判罪也要明正典刑,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发火,也是让人冤屈的很。” 丁澄敲着桌子喊道:“你的好表妹张姑娘写给沈熹年的词,现而今都成了青楼楚馆的红曲儿了!” “什么?!”谢氏的脸登时就白了,一个趔趄坐在榻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在我们家住着,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我们家的家风,再这么下去,各大世家怎么评论我们?我的两个妹妹将来还嫁不嫁人了?!”丁澄怒声质问。 谢氏缓了两口气,方沉声叹道:“她是我的表妹,不也是你的表妹吗?留她在家里住是母亲的意思,你只管朝着我喊什么?又不是我撺掇她去思慕人家沈公子的!” “唉!”丁澄被谢氏堵了一口,自认无法辩驳,便挫败的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榻上生闷气。 谢氏看他这样,便也放软了语气,说:“你也别着急,母亲这昨儿还跟我商量着要跟沈家接亲呢,若是沈熹年肯娶俞颖表妹,等他们婚事定了,这也不算什么丑事了。” 丁澄冷笑道:“如今流言传成这样,沈家怎么可能上门提亲呢?那沈熹年根本就不喜欢俞颖,沈夫人又对这个独子宠爱有加,请问张家有什么本事能让他们低头来求亲?” 谢氏细思量丈夫的话也极有道理,再者,如果沈家真的有意结亲,当日沈夫人带着儿子女婿来的时候就应该透露消息了。她什么也不说只一味的赔不是,又带了那么重的礼来,想必就是要把这条路堵死吧。想到这里,谢氏无奈的叹道:“这事儿还要看母亲怎么办了,我们是不能多嘴的。” 丁澄犹豫了一下,起身说道:“我去跟母亲说,这件事情必须尽早解决,再传下去,我们家的清誉就真的毁了!” 谢氏起身想要拦住他,但终究还是没出口,看着丁澄出去后方至门口对彩琴说:“你叫两个可靠地人去打听打听,看外面那些流言究竟是怎么说的。” 与此同时,跟着陈妈妈出门采买的茉莉也急匆匆赶回 来,躲在忘忧的屋里说着同样的事情。 忘忧听完之后担忧地问:“你说,夫人听见这些话会怎么想?会怎么办?” “肯定要气死了!事情闹成这样不但张家没脸,连咱们宰相府的清誉也毁了!下个月还是三姑娘四姑娘的及笄礼,你说谁还会上门提亲啊?”茉莉摇头叹道。 忘忧摇头说:“这倒是不必担心,宰相千金自然是不愁嫁的。只是,夫人为了维护张家的脸面,一定会让表姑娘嫁给沈熹年的吧?” 茉莉摇了摇头,叹道:“你这话说的真是有意思,那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沈熹年又是独子,宫里还有沈德妃撑腰,难道这婚姻大事要任凭别人拿捏吗?” “你说的没错,可这事儿终究是个什么了局呢?” “管那么多作甚?咱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也就罢了。只希望神仙打架可别拿姐姐你当垫背的了。” 丁夫人心里也是着急,文人清流最注重家风名誉,可此事若是因为丁家的女儿引起的,她自然会雷厉风行把这这件事情了结,可问题偏偏出在张俞颖身上,虽然这是自己的亲侄女,可毕竟隔着一层,她的父母尚在,自己这个当姑母的根本无权做主她的终身大事。 张家的回信还没到,中元节先到了。 因为这些流言蜚语的缘故,丁素云也没再提及去给自己生母梅氏去祭奠的话,只亲手做了一些河灯让人拿出去放。忘忧一直想跟兄长见一面,就悄悄地求了丁素云想跟着一起出去。 丁素云犹豫了一下,说:“你只悄悄地去,别叫她们知道了又生出事端来。” 紫萼想了个主意,说:“姑娘放心,咱们就说是茉莉陪着她娘一起出去的,忘忧受了风寒睡在房里。”自从忘忧打了沈熹年,紫萼对她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紫萼佩服有胆识的人,像忘忧这样打了沈熹年还一点事儿都没有的,差不多是个英雄了。 丁素云点头应允:“嗯,就这样吧。你去叮嘱陈妈妈一定要早些回来,莫要多生事端。” 忘忧忙答应了,回房去换了衣裳,披了一件深色的斗篷,跟陈妈妈一起出府去。 近日来张俞颖,沈熹年以及丁府的丫鬟忘忧的事情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沐霖早就想见一见忘忧了,中元节这日他猜到忘忧一定会想办法出来放河灯,便早早地在护城河边等着。 自己至亲之人,即便遮掩地再好也能一眼认出。忘忧下了马车走了不到一箭之地便看见了沐霖。沐霖显然也在等她,兄妹二人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前一后往护城河边上走去。 陈妈妈拎着篮子走到河边蹲下身去把一盏盏河灯放到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忘忧同样拎着一个篮子在离开她几步远的地方放河灯,沐霖在她另一侧蹲下身去。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忘忧小声问。 “你怎么样,那些流言蜚语有没有影响你?” “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我?对了,我听熹年说我们家的案卷被丁大人拿走了,是不是他查到什么了?我要不要” “他也是多嘴!”沐霖不等忘忧说完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什么都不要做,安心待着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别让我担心,明白吗?” 忘忧扁了扁嘴巴,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沐霖心中一软,又低声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若不能保护好你,将来到了地下我也没颜面见列祖列宗和我们的爹娘。” “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沐霖话未出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嗓子:“公子,这边” 这声音非男非女,听上去很是别扭,沐霖忙起身往后看,果然见赵祯带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男子挤开人群走了过来。忘忧心里也是一愣,心想他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陈妈妈放完了河灯,转身看见忘忧跟几个男子在说话,忙凑过来问:“这几位哥儿是?” 赵祯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忘忧忙在陈妈妈耳边小声说:“妈妈慎言,这位是太子殿下。” “啊!”陈妈妈吓了一跳,差点跪在地上。 赵祯给了陈妈妈一记白眼,接过身边老人手里的竹篮,把里面的河灯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放到河里去,然后双手扣在一起,闭上眼睛默默地祝祷。 忘忧拉了陈妈妈往一旁躲了躲,赵祯起身发现忘忧躲到沐霖身后去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快。 “公子,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赵祯身边的老人劝道。 “时候还早,去那边走走。”赵祯说着,又看了忘忧一眼,说:“一起吧。” 忘忧福了一福,轻声说:“公子恕罪,我们还有事,不敢耽搁,这就要回去了。” 赵祯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沐霖忙上前小声劝道:“如今京城里各种流言蜚语” “罢了。”赵祯不等沐霖说完,便转身离去。 沐霖给忘忧使了个眼色便急匆匆跟上赵祯的脚步。忘忧站在原地,心想兄长什么时候跟太子走得这么近了?不过也不稀奇,刘少奢是刘皇后的娘家侄子,兄长投在刘氏门下,跟太子相熟也是当然的。 回去的路上,陈妈妈问忘忧怎么认识太子殿下的,忘忧说之前在贤王府的那几天太子也刚好在贤王府养病,有幸遇见过所以认识。紫陈妈妈也没有再多问,想来同在一个府中,遇见也是寻常事。然而通过这次的偶遇,陈妈妈越发打定主意让女儿茉莉跟紧了忘忧这个忘忧必定不会久居人下,将来的前程不一定比四姑娘差,四姑娘身边有紫萼,自己女儿年纪小也没什么心眼儿,只有跟定了忘忧才会有前程。 当晚,忘忧回府之后便早早地睡下,为了把“受了风寒”这个借口圆过去,第二天又在自己房里闷了一天。 张俞颖的母亲收到书信急匆匆赶回京城时已经到了八月。 关于那些流言蜚语经过半个多月的发酵已经有了很多版本,沈熹年作为出身富贵纨绔成性的美少年自然也颇有一些仰慕者,这些人有事没事茶余饭后就喜欢这些捕风捉影的桃色事件消磨时间,但丁巍作为当时读书人的楷模也有相当一部分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这些人多半都书生意气瞧不上那些武夫外戚之流,每逢遇到有人借着张俞颖来议论丁家,他们都会严词怼回去。 经过这些天的磋磨,丁夫人对此事已经不再是起初的气愤,见着自己娘家嫂子张夫人的时候,也没有很失礼。 张夫人进门便拉着丁夫人的手道歉:“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是我没教好,给妹妹惹麻烦了。” 丁夫人送张夫人入座,并劝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些话了,还是要商量一下要怎么应对才要紧毕竟这关系到那丫头后半辈子的日子。” 丁夫人心里再不情愿,此时也不能跟娘家人翻脸,于是屏退众人跟张夫人两个人细细的商议。 张夫人的意思自然还是跟沈家接亲,丁夫人如何不知这是破解流言蜚语的最好办法,但是她已经向沈夫人隐约提起过这事儿,但沈夫人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说沈熹年还不到十八岁,谈论婚嫁尚且太早。 “咱们要找一个有体面的人去提亲才行啊!”张夫人低声说。 丁夫人心想我一个宰相夫人还不够体面?难道你还想把皇后娘娘办出来不成? “再过几天就是你家四姑娘的十五岁生日了吧?之前你说要把三姑娘的及笄礼跟四姑娘的一起都在这一天办了,这事儿可定下来了?” “嫂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罢了。”提起此事,丁夫人心里就窝火,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家的两个女孩儿名声都受损,这及笄礼一定不如之前预想的那般热闹了。 “宰相大人两位女儿的及笄礼,想来定然有贵客来。不拘哪位王妃或者国公夫人出面,想来那沈夫人总要给些颜面吧。” 丁夫人原本想着张夫人会接了女儿离开京城去地方上住一阵子,或者直接在外面物色一个有才有貌的公子哥儿定下姻缘,将来琴瑟和鸣未必不是好事。却没想到张夫人一门心思要跟沈家接亲。 “嫂子可想好了吗?那沈家一门武将,那沈公子又纨绔成性,只怕俞颖嫁过去,日子未必好过。”丁夫人皱眉劝道,“依我看,倒不如找个读书人家,哪怕门第略低一些也无妨,只要那孩子肯读书上进,也不愁将来没有前程。” “妹妹这话说的也极是,然而这不就等于承认我们家俞颖倾慕那沈公子而不得吗?若是这样,以后她还如何回京城呢?在诸位官眷面前她也抬不起头来呀!” 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原本锦云和素云两个人的及笄礼上,我是打算请贤王妃来做赞礼官的,可如今有这些流言蜚语,我也不好舔着脸求到贤王府上,就想改请刘夫人。” “刘家是皇后的娘家,那刘大人是正经的国舅爷,刘夫人若肯出面,想必沈家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了吧。” 丁夫人心底十分的厌烦,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问:“可是,皇后娘娘跟沈德妃素来不睦,你觉得这事儿真的能成?” “咱们细细地谋划一下,我觉得最好还是贤王妃出面”张夫人拉着丁夫人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边张夫人跟丁夫人关起门来说话,到了晚上,这些话就传到了忘忧的耳朵里。 原来春雨刚好过来拿东西,恰好听见了,心里很瞧不上张夫人的做派又不好跟旁人乱讲,想着忘忧是个稳妥的人便跟她说几句发泄一下心里的气愤。 春雨在忘忧的耳边小声嘀咕道:“想不到她竟然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这不等于踩着丁家的门楣往上爬吗?连二位姑娘及笄礼上的宾客都在她的盘算之中。这可真是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思了,难道这张家夫人就没琢磨出来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遍的吗?还这么硬赶着往上凑,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你可别出去说!小心因祸上身。”忘忧提醒了春雨一句,又担心地问:“那沈公子的脾气性格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他都这么明白的拒绝了,若这门亲事在硬生生做成,以他那性子会怎么样?” 春雨叹了口气手:“还能怎么样?世家公子哥儿就算平日里在胡闹,若牵扯到家族利益,恐怕也不能任性妄为吧?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难道他爹娘答应了,他还能拒婚不娶吗?” 十有八九他还真能拒婚不娶,到时候闹起来怕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忘忧想到沈熹年那臭脾气,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想什么呢?”春雨推了一下忘忧。 “没,我只是想,二位姑娘的及笄礼真的能请来贤王妃吗?” 春雨小声说:“这也不好说,毕竟咱们家主君可是当朝宰相,又是力保太子的人。” 忘忧笑道:“想不到姐姐对朝政大事也如此清楚?”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啊!之前三姑娘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皇后娘娘不是让太子亲自送来一份贺礼吗?这才多久,你就把这事儿忘了。” “这倒是。”忘忧心里越发的担心,暗暗地想着必须找个机会出去一趟,把这个消息透给兄长。 第二日早饭后,忘忧去找紫萼,悄悄地说:“眼看就是姑娘十五岁的生日了,这次生日跟及笄礼一起办,非同小可。我也没什么可孝敬姑娘的,只想配几个别致的香囊,到那日给姑娘佩戴在身上,祝愿姑娘芳华永驻。只是奴婢手中的香料不全,今儿刚好不忙,就想出去一趟挑一些好的回来。” “这也难为你一片心意。只是你那针线活计可拿不出手啊!”紫萼笑道。 忘忧不好意思地笑道:“自然是要姐姐的针线,我只管调制香料。这才是咱们俩一同服侍姑娘的情谊呀。” 紫萼听了这话立刻点头允了:“既然这样你就速速的去吧,还让茉莉跟你一起。” 依旧是车夫老常套了车,忘忧带好了银子拉了茉莉上车,两个人开开心心的上街去。 “姐姐,咱们还是去之前那家药铺吗?”茉莉兴奋地问。 “是的,我们先去挑些药材,然后去旁边那家香料铺子买些香料,我还需要找一本古书,也不知道翠墨斋里有没有。你若是不愿跟我去买书,就还去上次那家面馆等我。” “如今有一种新兴的水粉叫秋露香,听说特别好用,味道也极其清雅,我要去买一盒。” “没问题。”忘忧拿出一角银子给茉莉:“你顺便也帮我买两盒,一定要挑好的,我要送紫萼姐姐。” 茉莉拿了银子非常开心,下了马车就直奔胭脂铺子。忘忧先去药铺,再去香料铺,最后方进了沐霖翠墨书斋。 书斋的掌柜的余先生是沐霖的心腹,之前也见过忘忧,一见她来,立刻请进里面的雅间并亲自端上一盏香茶。 寒暄后,忘忧小声问:“先生,兄长近日可有来过?” “昨日还来过,说今天有事要出城一趟,差不多两日后回来。” 忘忧心想这事儿让兄长传话倒不如直接送信给沈熹年更方便,于是悄声问:“我有一封书信要交给沈公子,你可有办法帮我传递?” “这个简单,咱们是做古书字画生意的,各大豪门世家也常走动,沈公子有时候也来咱们这里挑字画。姑娘有书信尽管交给我,若沈公子两日内不来,我便想办法送到他府上去。” “好,那你取纸笔给我。”忘忧要了纸笔来,匆匆忙忙写了一封信,把张夫人的意思告知沈熹年让他早做打算。 余先生把书信收进怀里,又找了一本百年前一位制香大家所著的寻香秘谱给忘忧,说这是沐霖费尽心思寻来的,原本就说交给忘忧,今日正好带了回去。 忘忧把香谱收好,又拎着自己买的药材香料从书斋出来去寻茉莉,两个人又找到车夫老常。 三人汇合后,茉莉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笑嘻嘻地说:“已经午时了,这个时候回家去只怕午饭已经放过了。不如咱们吃了饭再回吧。” 心中之事办妥,忘忧难得轻松,遂笑道:“难得出来一趟,就吃了饭再回你们想吃什么,今儿我请。” “我想吃陈记的小笼包!”茉莉高兴地说。 老常笑道:“陈记包子店还有赠送的蛋花汤,味道也很是鲜美。” 忘忧立刻答应着:“行,那咱们就去陈记。” 老常赶车带着忘忧和茉莉二人直奔陈记包子铺,至门口,把马车拴好,三个人进了铺子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茉莉做主要了三笼包子,四个小菜,小二答应着跑了两个来回,最后送上三碗青菜蛋花汤。 忘忧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赞道:“的确好吃!” “我就说吧!”茉莉也高兴地拿了一个包子吃起来。 “您二位慢慢吃着,我出去看着马车。”老常拿了一笼包子端着那碗汤出去马车上吃。 “姐姐你尝尝这个。”茉莉把那盘糟鹅掌送到忘忧面前,“这个特别好吃。” “你也吃,这也没外人,就别端着架子了。”忘忧笑道。 两个人正开心地吃着,忽然听见门口有人笑道:“哟,这二位姑娘真是好胃口呀!” 忘忧抬头看去,见来人是韩枫,于是忙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起身笑道:“想不到韩公子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韩枫走过来落座,凉薄地扫了忘忧一眼,说:“我来这里不奇怪啊!倒是你怎么会跑这里来吃包子?宰相府不要你了?” 忘忧无奈的问:“韩公子,你这人说话一向都这般刻薄吗?” “呵呵,抱歉。”韩枫勾了勾唇角勉强一笑,又说:“斜对面那家的卤味特别好吃,我请你们,算是赔个不是吧!” “俗话说,吃人嘴短呢。”忘忧笑着摇头。 韩枫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茉莉面前,“小妹妹,你去帮忙买一些,可好?” 茉莉犹豫地看忘忧,不敢接那一大锭银子。忘忧笑道:“韩公子使唤我们倒是顺手的很呐。” “哎呀,我也不白使唤,你买些卤味够我们三人吃的,剩下的银子算是辛苦费。” “谢韩公子。”茉莉一听这话立刻拿起银子起身跑了出去。 “嘿!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忘忧叹道。 韩枫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忘忧,问:“你是真不知我的意思,还是装傻?我这是故意把她支出去的。” 忘忧敛了笑,正色问:“为何?” “熹年近日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了,你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呢吧?” 忘忧心里猛然一沉,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轻声问:“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沈大人跟沈夫人想要让他尚贤王府的重华郡主为妻,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沈夫人再三追问,他只说心里有喜欢的人呢了,还说跟那个人青梅竹马,此生非她不娶。”韩枫盯着忘忧的眼睛,低声问:“忘忧姑娘,你可知道熹年说的那个人是谁?” 忘忧心里一阵慌,暗骂沈熹年这混蛋该不会又把自己扯出来做挡箭牌了吧? “忘忧姑娘,我知道你对熹年没有任何想法,但是”韩枫话说到一半被回来的茉莉打断。 茉莉把一个大大的荷叶包放在桌上,高兴地说:“我买回来了!” “这么快?”韩枫无奈的问。 “就是斜对面呀!一共也没几步。”忘忧一边说一边扯开荷叶,露出里面的卤猪蹄和卤鸡爪,说:“我问过店家了,他们家就这两样卖得最好。你们快尝尝!” “好,尝尝。”忘忧用筷子夹了一个鸡爪,又问:“你给常叔送些过去吧,他在外面也是蛮辛苦的。” “哦,好。”茉莉撕了一块荷叶,挑了一个猪蹄两个鸡爪包起来给老常送出去。 忘忧低声叮嘱韩枫:“你若是能见到沈熹年,就让他去一趟翠墨书斋。” “翠墨书斋?为什么?”韩枫皱眉问。 “你能不能别问?”忘忧严肃的看着韩枫。 韩枫有些抓狂,把手里的筷子一把拍在桌上,低声质问:“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在贤王府我看见你跟太子在一起,可你又是丁家的人,熹年偏偏对你我就弄不明白了,他怎么会跟你这种脚踏几只船的人纠缠到一起?” “韩公子,你能冷静一些吗?”忘忧沉声问。 韩枫低声喝道:“我怎么冷静?你知道这些天熹年是怎么过的吗?!” “这事儿说到底怪谁?怪我吗?”忘忧皱眉反问。 “我没说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委!” “相信我,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而更加烦恼。” “你竟然跟沈熹年说话一个德行!”韩枫愤愤地站起身来。 茉莉刚好回来,看见韩枫拍案起身,忙跑过来问:“怎么了?韩公子,我们可没得罪你,你这么凶干什么?” “这就凶了?我一介武夫本来就是大嗓门。二位多包涵吧。”韩枫扫了忘忧一眼,转身离去。 “嗳?这卤味你不吃了?”茉莉看着韩枫急匆匆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笑道:“这人真是怪啊!” 忘忧无奈地看着桌上的卤味,摇头说:“不管他,你赶紧的吃饭,吃饱后咱们早些回府吧。” “我买了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呀!”茉莉心想早知道就少买点了,还能省些银子。 “吃不完带回去给你阿娘尝尝嘛。” “也对。”茉莉不再纠结,埋头开吃。 忘忧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捏着包子想沈熹年的事儿。茉莉吃了一笼包子喝了一碗汤,抬头看见忘忧傻傻的发愣,手里的包子都捏烂了尚不自知,便担忧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忘忧回神,把手里的包子丢在桌上,“你吃饱了没?” “饱了。”茉莉点点头。 忘忧拿了帕子擦手,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说:“那我们早些回去吧。” “唉姐姐你等等我!”茉莉忙叫小二,把剩下的包子,卤味一并包起来,又把那块碎银子上秤,等着店家找回一把铜钱,方一并拿着跑了出去。 上了马车后,茉莉看着忘忧凝重的神色,担心地问:“姐姐,是不是那韩公子欺负你了?” 忘忧摇头笑道:“你别瞎猜,我就是累了。” “姐姐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这包子不和胃口?要不一会儿路过香雪斋的时候我去给你买些糕点吧?” 忘忧只想清净一会儿,便拉了斗篷裹住自己说:“不用了,我睡一会儿,到了记得叫我。” 回府之后,茉莉抱着一大包吃的去找自己的娘亲,忘忧则拿着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回自己房中。茉莉见着陈妈妈便把遇见韩枫的事情跟陈妈妈说了,并把自己得的许多铜钱一边交给她,说:“这韩公子真是大方,竟拿一锭银子让我去买卤味,那些东西不过百钱。喏,这些碎银子和铜钱阿娘都帮我收着!” 陈妈妈纳闷的问:“这好端端怎么又冒出来了一个韩公子?那韩家乃是国公府邸,他家的公子哥儿怎么会认得你们这两个小丫头?” “他自然不认识我,但他认识忘忧姐姐呀!也不知道他对忘忧姐姐说了什么,以至于姐姐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回来的路上也闷闷的,不肯同我讲话。” “韩公子?”陈妈妈心中万分狐疑,暗想不是沈公子喜欢忘忧吗?怎么又多了个韩公子?这忘忧不大点儿的小丫头子居然这么招人? 茉莉见陈妈妈的脸色凝重,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叮嘱:“阿娘,这事儿你可别出去乱说,那表姑娘对忘忧姐姐恨之入骨呢,咱们可别再给她惹麻烦了。” “你放心,你老娘连这点轻重都不知道吗?”陈妈妈拍了茉莉一巴掌,“快去当差吧,别老腻在我这里!叫人看着没规矩!” 忘忧这两日心神不宁,连新的来的制香古谱也看不进去,总是挂念着沈熹年是否又生出什么事情来。 忽而紫萼亲自找了来同忘忧说:“明儿咱们姑娘要跟着夫人去吃吴王世子的喜酒,你要不要跟着去?”、 “明儿就是正日子了?这时光过得好快!”忘忧叹道。 赵承渊一向尊丁巍为恩师,丁巍身为宰相,皇室宗亲的喜事他自然要去捧场,丁夫人原本是打算带着两个女儿并张俞颖一起去吃喜酒的,但如今出了这些事,张俞颖自然是要避避风头的好。丁锦云一直倾慕赵承渊,如今心上人另娶他人你,是她心头之痛,她自然不愿去看。 “姐姐,我”忘忧有些犹豫,她的确是很想去,因为只有出去了才有机会见着兄长,但她又怕见到沈熹年,又生出许多事端来无法收拾。 紫萼自知忘忧的担心,又说:“姑娘说了,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再说,沈家大姑娘是新娘子,那沈公子送姐姐出嫁,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且有许多人陪着说话吃酒呢,怕也没什么功夫理会旁的。再者,明儿贤王妃一定会到的,说不定还会问起你来呢。” 忘忧知道最后这一句才是重点,于是点头说:“姐姐说的是,那我就跟着姐姐一起去服侍姑娘。” “那你明儿早些起来,也好好地梳妆打扮一下,换一身体面衣裳。”紫萼叮嘱了几句方起身离去。 忘忧把手里的香谱丢开,起身去打开衣柜挑了半天,最终也只选出一套七成新的葱绿色衣裙来。刚好茉莉进来,见忘忧拿了衣裳,忙问:“姐姐可是要跟着四姑娘去吴王府吃喜酒?” “是呀,你来的刚好,若是没什么事情忙就帮我熨一下这套衣裳吧。” 茉莉自然是愿意的,忙去拿熨斗烧碳炉准备熨衣裳,忘忧心想吴王世子成婚,太子殿下十有八九会来道贺。上次中元节放河灯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也没说几句话,他一向难以安眠,刚才香谱上有个安神的方子,刚好配了给他拿去放在枕边安神。 当下,忘忧把现有的香料都找出来,照着古方配了一包,又怕有什么不妥,便把这一包香分成两份,一份留着装香包,另一份则放在钵里研磨成粉末,撒了一点在香炉里焚了。 片刻,正在熨衣服的茉莉打了个哈欠,问:“姐姐你焚的什么香?味道这般好闻。” “这是我新配的安神香,怎么样?” “这香好厉害,我真的就要睡着了呢。” “的确,这是香囊的配方,同样的比例若是焚烧的话,药力功效是更大一些。”忘忧说着,把香料减半,分别装进颜色不同的香囊里。 为了确保安全,她把配方认真的写下来,又对比了一回,一同装进了一个淡蓝色的锦文香囊里。 第二天天不亮忘忧就被紫萼叫醒服侍丁素云梳妆,忘忧端了一盏八宝杏仁茶过去,悄声说:“只怕早饭也不能好好地用了,姑娘先用点杏仁茶吧。” 丁素云接过杏仁茶时闻到一股极其清雅的香味,因问:“你身上的香味真好闻,是什么香?” 忘忧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烟紫色的如意香囊说:“这是奴婢昨天下午新制的安神香,这个香囊挂在姑娘的帐子上,可保证姑娘夜里安眠。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奴婢昨晚先试用过了,除了睡得香甜之外并无不妥之感。” “刚好,我这几日夜里总是睡不好。”丁素云说着,转手把香囊交给紫萼让她挂好。 丁素云刚梳妆完毕,春燕便过来催,说丁夫人让姑娘早些过去。 紫萼和忘忧忙各自收拾了随着丁素云往上房来。 丁夫人看见忘忧,心里有些犹豫,尚未说什么,张夫人倒是先开口了:“这就是她们常说的忘忧吧?果然好标致的模样儿!” 忘忧只得上前请安,丁素云笑了笑,上前两步说:“舅母说的不错,贤王妃都对忘忧青眼有加呢,说她不但模样长得好,心思也巧妙,是个极难得的好孩子。” 第056章 赴宴,派个人来 张夫人被丁素云的话噎了一下,讪笑道:“你这孩子也忒有意思了,我又没说她不好,你就巴巴的把贤王妃搬出来堵我的嘴吗?” 丁素云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舅母多心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您若不信,可以问问表姐,忘忧曾经被贤王妃留在府中住了几日,之后贤王妃送她回来的时候顺带送了一大箱子的衣裳首饰,若不是因为喜欢她,我可想不出旁的缘由了。” 张夫人顿觉没脸,便扭头对丁夫人说:“妹妹,这半年多的功夫没见,你家四姑娘倒像是变了个人?” “大嫂子没听过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么?”丁夫人如今不想纠结此事,便不等张夫人接话便扭头吩咐谢氏:“去问问马车准备好了吗?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门了。今儿这日子若是晚了可不好看。”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谢氏忙说。 “走吧。”丁夫人扶着翡翠的手率先起身出门。张夫人,谢氏,丁素云也随后跟上。 今日京城的大街上人潮涌动,等着看娶亲队伍的百姓们乌央乌央的挤满了大街。即便有人在前面开道,马车行走的也十分缓慢。马车里,丁素云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忘忧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轻声叹道:“今儿沈家大姑娘这场婚礼可谓风光无限啊!” 紫萼也感慨地说:“皇室宗族里适婚的只有吴王世子,往后五年之内都没有人能压过她的风头了。” 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叹了口气,说:“你们两个羡慕啊?” 紫萼忙笑道:“没有,这一等一的风光背后自然也有一等一的心酸!人家说,侯门一入深似海,这王府大院里自比侯门更深几倍。说起来,我倒是为沈大姑娘捏了一把汗呢!我可听说,她那胎里带来的弱症如今越发的严重了呢。” 丁素云皱眉啐道:“你这人,明明心眼儿挺好的,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今儿是人家大婚的好日子,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 “呸呸!我乱讲的!沈大姑娘自然会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紫萼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忘忧点头说:“太医院有那么多好太医,沈姑娘嫁给吴王世子之后,自然有更好的太医照料她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其实这话连忘忧自己都不相信,以沈家的权势加上沈德妃在宫中的地位,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也是召之即来,若能治好沈熹月的弱症早就治好了,何必等她嫁给赵承渊之后? 车里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紫萼不敢再多说话,忘忧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主仆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至吴王府门口,马车停下之后忘忧率先下车,然后跟紫萼分左右扶着丁素云下车后,她又爬进车里把随身的包袱拿出来,方跟上丁素云一起从东侧门进了吴王府。 吴王府是按照规制修建的王府府邸,跟贤王府,裕王府等几位王爷的府邸一般无二。只是吴王远在封地缠绵病榻,只有赵承渊留在京城,以前给沈德妃的儿子前太子做伴读,如今给赵祯做伴读。今日赵承渊大婚,按理说吴王和吴王妃都应该在府中料理,然而吴王抱病在床无法长途跋涉来京,吴王妃乃是继妃并非赵承渊的亲生母亲,于是这场婚事便落在了沈德妃的头上。沈德妃一向疼爱赵承渊,便请旨出宫为她主持婚事。 沈德妃赵承渊的姨母,又是沈熹月的亲姑母,这一场婚礼她可谓是尽心尽力。 如今的吴王府里外都焕然一新,男客女宾如何安坐早就做了严格的规划,丁夫人带着张夫人,谢氏以及丁素云等人一下车就有人前来迎接,一路引着至内宅正室的东厢房落座,即刻有人奉上香茶。 不过半盏差的功夫,又有一个宫中女官娉婷而至,向丁夫人福了一福,笑道:“夫人安好,奴家是重华殿的宫女,我家娘娘请夫人过去叙话。” “好。”丁夫人对张夫人和谢氏说:“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安坐,我带素云过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丁素云忙起身跟丁夫人一起随着那宫女出东厢房往正殿去见沈德妃。忘忧和紫萼一起跟随行至殿外便止住脚步,按照规矩站在廊檐下安静的等待。 也不知道沈德妃跟丁夫人聊些什么,总之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还没出来。忘忧站得双腿胀痛也不敢动,正默默地祈祷着丁夫人和丁素云快些出来,忽而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忘忧姑娘?” 忘忧忙抬头看去,只见宋嬷嬷喜滋滋地走了过来,于是忙福身见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嬷嬷。”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宋嬷嬷问。 忘忧小声回道:“我家夫人和姑娘在里面同德妃娘娘说话儿呢。” “原来如此,贤王妃也在里面坐着呢,我有话要回,先进去了。”宋嬷嬷按了按忘忧的手,说完便进殿内去了。 紫萼忙问忘忧:“她是贤王府的人?” 忘忧在紫萼耳边悄声说:“之前是,现在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嬷嬷。” “哦!”紫萼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然后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须臾,宋嬷嬷从里面出来,朝忘忧招手说:“我跟丁夫人打过招呼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这个”忘忧忙看紫萼。 紫萼忙说:“既然夫人已经允了,你就跟嬷嬷去吧。姑娘这边有我呢。” “好,那我先去了。”忘忧朝紫萼点了点头,跟随宋嬷嬷离开内宅正堂,左拐右绕,穿过好几道门方进了一个雅致的小院。院子里种着两棵金桂,偶有早开的桂花儿零零星星的点缀在碧绿的枝叶之间,香气袭人,沁人心脾。 “外头人多,太子殿下不喜欢喧嚣,所以跟吴王世子要了内书房在那儿歇息呢,还有令兄沐公子也在。”宋嬷嬷悄声对忘忧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守着。” 忘忧犹豫地看了宋嬷嬷一眼,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方缓步走到屋门跟前,方推门进去。 这里是一处书房,满墙都是书架,上面排放着满满的书,地上铺着波斯来的厚绒毯。赵祯正站在书架跟前翻着一杯旧书,沐霖则跪坐在茶案跟前洗着茶盏。 “不知太子殿下找我有什么吩咐?”忘忧低声问。 赵祯拎着那一册旧书转身笑道:“没什么吩咐,知道你今儿会来,所以便趁这个机会叫你来尝尝你兄长煮的茶。” 忘忧闻言惊讶的看向沐霖,心想哥哥什么时候跟太子这么亲近了? 沐霖则坦然的朝着忘忧招招手,说:“过来坐吧。” 赵祯拎着那本旧书走过来率先坐下,再看看依旧保持警惕的忘忧,无奈地叹道:“你们家的事儿说起来是一桩冤案,你们兄妹又没有害人,何必在所有人面前都躲躲藏藏的?我再说一遍,对于你们来说,我是友非敌。你大可不必对我保持这样重的戒备之心。” 沐霖先递给赵祯一盏茶,然后又递给忘忧一盏,温和地说:“忘忧,太子殿下曾经立誓要查清我们家的案子。” 忘忧举了举手里的茶盏向赵祯深深一躬,说:“多谢太子殿下,此番厚恩,忘忧定结草衔环以报。” 赵祯抬手把书放在茶案上,淡淡地说:“不用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身为太子,太医院院正一家被灭这样的滔天大案,我理应查清楚,否则,我也没有安稳觉可以睡。” 忘忧真诚地说:“不管怎么说,我兄妹心中非常感激太子殿下能够出手相助。” “你若是真的感激我,那就跟我说说你跟沈熹年的事儿吧。”赵祯说着,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有对沐霖点头赞道:“茶煮的不错!” “谢太子殿下夸奖。”沐霖对忘忧笑了笑,自己也尝了一口茶,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忘忧回以微笑,也低头喝了一口茶虽然只是一口茶,但那样熟悉的味道一下子从口腔遍及全身,她得心里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填满,十分幸福又十分酸楚,让她忍不住要掉眼泪。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祯问忘忧:“沈熹年那个蠢货做的那些事情有没有影响你?” “还好了,有贤王妃给我撑腰,在丁府并没有谁会为难我。” “哦!”赵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把忘忧叫到贤王府住了几天。 “沈熹年怎么样?我听说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忘忧看着沐霖问。 沐霖给了忘忧一个安慰的微笑,说:“他能有什么事儿?沈夫人那么宠他,就算是闹两天脾气,如今也都过去了。”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为旁人担心?沈熹年有德妃娘娘撑腰,不比你好百倍千倍?”赵祯斜了忘忧一记白眼,“你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忘忧想想也是,沈熹年自然有资本任性妄为,轮不到自己为他瞎操心。 赵祯接着说:“顺天府去年已经把你们家的案卷交到了大理寺,之后丁巍说要查看这几年的大案要案,便把卷宗提走,拿去了宰相府。但是案卷一入宰相府便如石沉大海,丁巍好像也把这件事情忘了。我怀疑其中必有蹊跷。” “可惜我进不了他的书房。”忘忧挫败的低下了头。 赵祯冷笑道:“就算你进得去他的书房又能怎么样?他这种千年老狐狸还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看出什么端倪来?而且我怀疑他提走这个案卷的卷宗本身就是要查你的底细。” “查我?!”忘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沐霖低声说:“当然,宰相府是什么门第?怎么可能轻易的让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到内宅?不过他到现在没什么动静,我猜是没查出什么来。” 赵祯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连我都能查到的事情,以丁巍的人脉和本事怎么可能查不到?” 忘忧一下子就傻在当场,直愣愣的看着赵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丁夫人早就查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么快一年了她都不动声色,这个人的城府是有多深呢! 赵祯好笑地看着忘忧,问:“你至于吓成这样吗?我刚不是说过了,你们是被人害成这样又没害过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又如何?他们要灭口也只能来暗的而且,我觉得想要揪出那场谋杀的幕后主使,暴露你们的身份正好可以引蛇出洞。” “不!千万不要。”沐霖立刻摇头拒绝。 “为什么?”忘忧原本因为赵祯的话而生出的一点念头很难压下去,毕竟这几年压抑在心里的那种感觉亟待释放。她想要用自己真实的身份活在大家的眼里,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世人太医院林宥澄尚有女儿活在这世上。 “汴京城是什么地方?赫赫皇城,天子脚下!能在这里一手制造这样的惨祸且四年都查不出来的人绝对不是寻常之辈,他们若想灭口,你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去反抗。跟家仇相比,我更需要你好好地活着。”沐霖坚决的眼神和语气把忘忧心底的那点念头打消地无影无踪。 赵祯点头赞同:“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对方在暗处,你们也在暗处。大家算是扯平。如果你们表明身份,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宣战,他们因为心虚也会先下手为强。如此,那就这么捂着吧,等到捂不住的那一天再说。” “可是,如果丁大人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我以后还能再丁府里待下去吗?” 赵祯沉吟片刻,方说:“我想,他一定会对你另有安排。” “啊?他会怎么安排?”忘忧不明白赵祯的意思。 赵祯摇了摇头,说:“这只老狐狸的心思可不好猜。不过他的两个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如今又有流言蜚语亟待平息,他一定会在这事儿上动脑筋的。看他夫人对你的态度,你对她们应该是有利用价值的。” 沐霖眼睛一亮,立刻笑了:“丁大人理想的女婿肯定是太子殿下了吧?他若是想把女儿送进东宫” 瞬间,赵祯脸色一沉,冷声笑道:“沐霖你真是好样的,居然消遣到我的头上来了?!” 忘忧附和道:“兄长这话绝不是玩笑,当朝一品宰相的女儿若不能进宫做太子妃,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再说了,丁家三姑娘的年纪跟太子殿下也算是般配了。” 赵祯冷声哼道:“这天下的事都被他们算计尽了!我偏让他们不能如愿。” 忘忧看着沐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问,太子殿下的婚事应该是由皇后娘娘做主吧? 沐霖借着给她添茶的功夫不着痕迹的撇了一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 忘忧低头品茶不再多说,心里忽然想到了张夫人和丁夫人替张俞颖算计沈熹年的事情。之前她觉得沈熹年这样的人都要被人算计,未免有些可悲,然而如今再看看赵祯,堂堂太子殿下,未来的天下之主竟也不能自己选择此生的伴侣。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赵祯忽然间咳嗽了几声,把忘忧从思绪里拉出来。 “对了,之前宋嬷嬷一直说太子殿下睡眠不好,我这几日翻阅古香谱,按照方子配了一道安神香做成了香囊,可以挂在帐子上,以助安眠。”忘忧从荷包里取出那个锦文香囊,先解开抽绳从里面取出一张配方,然后方把香囊的抽绳拉紧系好连同配方一并递给赵祯,又说:“这是香料的配方,等这香囊的味道淡了,也可让宋嬷嬷照着这个方子自行配制。” 赵祯接过香囊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又捏着那张配方问:“你是怕我不放心这个香囊,让我拿着配方回去找人验看呢,还是想一劳永逸,用这一张配方把我打发了呢?” 被戳中心事的忘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沐霖微笑道:“太子殿下身负江山社稷,一切还是要多一层小心更好些。尤其是从外面带进宫的东西,若不经查验,极容易被旁人猜测。” 赵祯嘲讽地笑了笑,把配方和香囊一并放进怀里,叹道:“罢了!我也不想让你沾染是非。”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忘忧欠了欠身,又说:“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只怕有人会起疑心” “嗯,你去吧。这两天我会送一个人去丁府,以后有她会照应你。”赵祯点头说。 “送一个人?”忘忧狐疑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沐霖给忘忧使了个眼色,忘忧再次福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赵祯说会送一个人到丁巍府上,忘忧就一直暗暗地琢磨,这个人会是什么人?歌姬?舞姬?厨娘?还是饱读诗书的美人来给宰相大人红袖添香?然而都不是。 几日后,皇后娘娘给丁府派了一个教习嬷嬷来。 这让丁家阖府上下都大大的震惊。 时间回到赵承渊成婚那日,吴王府的小书房里。 待忘忧离开后,沐霖问赵祯:“你真的要往丁府送人?这也太明显了吧?” 赵祯勾了一下唇角,微笑道:“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不利用一下实在可惜。” “什么借口?” “丁大人家的女儿们马上要及笄了,而那个表姑娘跟沈熹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个时候若皇后娘娘送个教引嬷嬷去丁府,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你要说服皇后娘娘” “这件事情根本不用说服,她原本就看中了丁锦云。” 沐霖点头说:“嗯,宰相之女的确是太子妃的上上人选。” “沐霖,你给我闭嘴!再敢提这件事儿,我”赵祯一记冷眼飞了过来。 “好好好,殿下放心,此事我绝不再提”沐霖忍着笑闭上了嘴巴。 赵祯拿着忘忧给他的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又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如果只给宰相府派教引嬷嬷,是不是有些不妥?” 沐霖抿着唇角挑了挑眉稍这还用说吗?满京城这么多门阀世家,皇后娘娘却只对丁家的女儿不满意,派了人去专门教导。这可不就是打了丁巍的脸么? “嗯,让这老东西吃点憋也挺好,谁让他一天到晚算计我。”赵祯的心情瞬间变好,一边把香囊揣入怀里一边起身说:“走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殿下,这婚礼还没开始呢!新娘子没到您就回宫了,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身体不适,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赵祯说着,已经自行出门去了。 被送到宰相府教姑娘们礼仪规矩的袁妈妈是大内有资历的老嬷嬷,之前服侍过宸妃,宸妃去世之后她便去了教引司,负责调教那些新来的宫女。赵祯被刘皇后接进宫后,为了拉拢他的心,特意把之前服侍过宸妃的人都送到了太子东宫当差。 当时赵祯从吴王府回去便直奔了中宫,见着刘皇后便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学了个遍,又生气地说:“母后您母仪天下,这事儿可不能不管。” 刘皇后极少见赵祯对什么事如此上心,只当是他真的看中了丁锦云,便问他待要怎样,赵祯立刻就说派个人去宰相府教教规矩。这样的事情刘皇后自然不会拒绝,索性连人选都不操心,只说:“你看着谁合适,就让谁过去吧。我让福音走一趟就是了。” 于是,赵祯的心腹袁妈妈就被皇后的心腹福音嬷嬷给送到了宰相府。 丁夫人一听说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教自己两个女儿学习礼仪规矩,顿时明白了皇后娘娘的用意,再一想着自己的女儿有望成为太子妃,她的心里便了开了花儿,立刻吩咐谢氏:“赶紧的收拾出一所院子来先请袁妈妈住下,然后让三丫头四丫头都过去拜见袁妈妈。另外再吩咐下去,袁妈妈是府里的贵客,各处当差的人务必要小心伺候着。每日的茶食饭菜都按照我的标准送过去。” 谢氏忙答应着让人去收拾院落,丁夫人亲自陪袁妈妈吃过午饭,然后让自己身边的静妈妈送袁妈妈去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丁夫人装扮了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忘忧则陪着丁素云同丁锦云和张俞颖一起来拜见袁妈妈。 袁妈妈到底是在大内皇宫待了十几二十年的人,更何况她经历过大起大落,一双眼睛看什么都看得透彻,她指着腰板儿往那儿一站,即便是个嬷嬷,也能站出皇妃娘娘的气势来。丁家的两个姑娘在她面前一站,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连丁锦云这样跋扈的性格也不敢冒刺儿,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三位姑娘客气了!老身不过是个当差的,今儿初次见面也就罢了。以后就不用拘礼了。”袁妈妈说着,目光越过三个姑娘看她们身后的丫鬟:张俞颖身后是画眉和春雨,丁锦云身后是檀儿和杏儿,丁素云身后是紫萼和忘忧。 张俞颖欠身说道:“嬷嬷客气了,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如今来家里教我们礼仪规矩便是我们的老师,学生们可不敢造次。” 袁妈妈笑了笑没有接张俞颖的话,只朝着后面的六个丫鬟说:“后面这几位姑娘,也都介绍一下自己吧。” “她们?”丁锦云回头看看画眉等人,不解地问:“嬷嬷,您不是来给我们姐妹教礼仪的吗?她们” “姑娘,不是我多事儿,若姑娘将来出入大内,这身边的人势必要跟着伺候。若姑娘身边的人失了礼仪坏了规矩,坏的还是姑娘和丁府的名声不是?” 丁锦云点头说:“嬷嬷说的是。” 袁妈妈扬了扬下巴,朗声说:“好了,废话不多说,咱们今儿先学走路。” “走路?”丁锦云看了看张俞颖,心想走路还用学吗?我们又不是一岁的小孩儿。 “来,你们都在我面前走一趟儿。”袁妈妈说着,转身去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俞颖跟丁锦云对视了一下,然后端起架子以自己觉得最端庄的姿态从袁妈妈跟前走了过去,丁锦云见袁妈妈没说什么,便自动跟上也端着架子走过去,随后是丁素云,接着是画眉,春雨,檀儿,杏儿,紫萼,忘忧。 这期间丁素云走过去的时候袁妈妈微微点了点头,待忘忧走过的时候,她直接起身说:“停。” “啊?”忘忧心想这走得好好的怎么不让走了呢。 “不要含胸弓背的,好好地挺起腰来,眼睛直视着前方,这样”袁妈妈在忘忧面前优雅地走了个来回,又扫了丁锦云等人一眼,问:“看清楚了吗?” 忘忧忙福身应道:“多谢嬷嬷教诲,忘忧看清楚了。” 丁锦云忍不住对丁素云说:“到底是道观里长大的,这仪态从小就没人教过,是要好好地学一学了。” “三姐姐说的是。”丁素云已经看出袁妈妈对忘忧不同,所以懒得跟丁锦云多说什么,反正她说什么都对就是了。 袁妈妈对忘忧的特别倒也不怎么明显,这样说了她一遍就让她站到后面去了,然后又把三个姑娘又过一遍。 如此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时辰,丁锦云觉得自己的腿胀痛的不得了,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在丁锦云即将发脾气之前,袁妈妈及时叫停:“好了,今天上午就这样了。午后未时两刻请姑娘们再过来。” “未时二刻就过来?”丁锦云的脸立刻皱了起来。 袁妈妈微笑道:“姑娘放心,下午咱们行礼,不会让您来回走了。” 丁锦云忙不迭地点头,说这就好。 忘忧心想,学行礼不就是跪么?不让走了让你跪,还说什么好? 回到疏影阁,丁素云依靠在榻上就不想动了,忘忧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说:“姑娘,您若这样躺着,等午后这腿定然酸胀得难受,我用热手巾给您敷一敷,然后再揉开了会好些。” “那就有劳你了。”丁锦云痛苦的皱眉,“想不到这宫里来的嬷嬷竟这般厉害,我又不想进宫,没得跟着受这样的醉做什么呢!” 紫萼送上一盏茶,笑道:“姑娘也别这么说,若论相貌人品,您一样儿都不输给他旁人,为什么您就不能进宫做娘娘呢?上次太子殿下来,我偷偷地瞧了一眼,虽然还是少年郎,但他貌比潘安,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呢!” 丁素云摇了摇头,说:“那太子妃的宝座下面都驾着一盆炭火呢!你当那么好坐的?” 紫萼小声嘟囔:“姑娘这话说得怎么一点斗志都没有呢?旁的不说,咱们三姑娘除了托生的肚子好之外,哪一点比得上您呢?” 丁素云正色斥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念头也不许再有。”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轻重的。”紫萼看了一眼给丁素云揉腿的忘忧,又问:“还得多一会儿?我叫他们准备传饭呢。” “马上就好了,可以先摆饭了。”忘忧说着,又给丁素云捶腿。 丁素云按了按忘忧的肩膀,说:“我感觉好多了,你也歇歇吧,我看袁妈妈就喜欢跟你较劲儿,下午学跪拜礼仪还有得罪受呢。” “嗳!”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赵祯这厮说要打发个人来照顾自己,还真是“照顾”自己呢,才一个上午,大家都看出那嬷嬷在跟我较劲儿了,再这么下去,我还不知道要被她“照顾”成什么样呢。 午饭后,丁素云还迷瞪了一会儿,忘忧却一直没闲着,提前把晚上给丁素云泡浴的花瓣草药配好让茉莉先煮上,又顺便给自己配了一副泡脚的汤药。 未时初刻,丁素云便带着紫萼和忘忧到了袁妈妈的院子。 袁妈妈带来的两个小宫女见了素云忙请她们主仆进了堂屋,随后张俞颖也带着画眉和春雨到了,未时二刻,袁妈妈从内室出来,因不见丁锦云,便问:“三姑娘怎么还没来?” 丁素云尚未说话,张俞颖先说:“午饭的时候三妹妹便说心口疼,想必这会子还没见好。要不咱们不等她了吧?” 袁妈妈微笑道:“三姑娘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人,怎么能不等呢?既然身体不舒服,那我们便放半日的假吧,二位姑娘也请回去好生休息,明儿早上辰时二刻再来上课。” 一众人等只得告退出来。至廊檐下,张俞颖便拉了丁素云的手,叹道:“看来,咱们俩都是沾了锦云妹妹的光儿了。人家袁嬷嬷本就是为了教她才来的,咱们不过是个陪读的。” 丁素云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话?一家子姐妹自然要共同进退。三姐姐既然身体不舒服,我想过去瞧瞧她,你呢?” 张俞颖感觉到了丁素云的排斥,摇头说:“我这双鞋子穿着不怎么舒服,我先回去换一双,你先去吧。” 丁素云笑了笑带着紫萼和忘忧率先离去,张俞颖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牙。 “姑娘,咱们也回吧。”春雨从旁边说。 张俞颖温和的吩咐道:“春雨,我去找母亲有点小事,你先回去替我预备好热水,我回来想洗澡。” 春雨答应着先行离开,画眉小声说:“姑娘,她是咱们姑太太的人,总不能连她也防着呀。” 张俞颖出了小院的门儿方低声说:“你没感觉出来这些日子这府里的人都嫌咱们多余么?我真是后悔,还以为他沈熹年是个率直无心机的性子,只要我主动些,放出些手段他就能对我服服帖帖,却没想到他是个混账东西,居然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跟我撕破脸。落得如今这地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画眉低声劝解着:“姑娘也别这么灰心,姑太太会替咱们打算的。现而今皇后娘娘都派了教引嬷嬷来了这里,这不正好咱们正名了?看外面那些人谁还敢嚼舌根子?谁再乱说话就是跟皇后娘娘过不去!” 张俞颖一向是心里有主意的,自然也用不着画眉解劝。当时便去找自己的母亲去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如此,只要丁锦云说身体不舒服不来上课,袁妈妈就给大家都放假。如此几次下来,连丁夫人都瞧不下去了,亲自到缀锦轩把丁锦云狠狠地斥责了一通。 然而也没再学几天,因为接下来便是中秋节,中秋节之后,丁素云的生日也要到了。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忘忧倒是私下里跟袁妈妈接触了两次。 一次是在花园里采桂花的时候,另一次则是清晨天不亮忘忧去荷塘边收露珠的时候。 袁妈妈早晨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忘忧那这个茶钵儿小心翼翼的拉着荷叶收露珠,便忍不住走过去打招呼,笑道:“你这孩子果然是个精致人儿。” 忘忧失笑道:“嬷嬷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有什么精致不精致的。” “精致的是心思,是态度,而不是身份。”袁妈妈伸手接过忘忧手里的茶钵,笑道:“来,反正我也是遛弯儿,不如就跟你风雅一回。” “嬷嬷您”忘忧狐疑地看着袁妈妈。 “好了,走吧。等会儿太阳出来了,这露珠就没了。”袁妈妈却自顾走到荷塘旁边去收露珠。 忘忧只得跟上她的脚步。两个人一边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一边收露珠,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已经收了大半茶钵。眼看着是早饭的时间,忘忧忙说该回去了,袁妈妈便把手里的茶钵交给忘忧,同她一起往回走。一路上遇到院子里洒扫的仆妇们以及各房来掐花儿的丫鬟们,一个个见着袁妈妈都热情的打招呼,又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忘忧。 俗话说这世上最快的东西是流言。忘忧还没回到疏影阁呢,她巴结袁妈妈的话就传到了紫萼的耳朵里了。 忘忧一进门刚好遇见紫萼在廊檐下漱口,刚想要问一声早上好,便听紫萼无奈的叹道:“你这一大早的跑出去转了一圈儿,倒成了咱们园子里的名人了。” “怎么了?”忘忧莫名其妙的看旁边得茉莉。 茉莉无奈的说:“姐姐什么时候跟袁嬷嬷走的那么近了?刚刚三姑娘冲着咱们姑娘发了一顿火儿,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呢。” “为什么?”忘忧万般不解地问。 “你是真傻呀?你巴结袁嬷嬷是为什么呀?这黑锅还不是咱们姑娘背着?三姑娘一口一个狐媚子骂人,那话难听得咱们都说不出口!忘忧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紫萼说着,狠狠地点了一下忘忧的脑门。 忘忧真是万般无奈,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赵祯拉出来骂一顿。 “一大早的还没闹够呢?”丁素云从屋里呵斥了一句,又喊紫萼:“怎么还不传饭来?!” “来了,来了!”紫萼忙招呼刘妈妈把早饭送进去。 忘忧把怀里的茶钵交给茉莉让她拿去小茶房,然后赶紧的进屋里去见丁素云。 丁素云见忘忧进来,并没责备,只说:“回去收拾一下赶紧的吃早饭,别耽误了去上课的时辰。” “姑娘,我今儿早上” 丁素云微笑着打断了忘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没事的。” “姑娘,我”忘忧想着总要解释一下。 “真的没事!”丁素云伸手抓住忘忧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轻声说:“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袁嬷嬷是冲着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三姐姐和我们都只不过是幌子而已。至于为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会问,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丁素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倒是让忘忧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旁边的紫萼忙说:“行了,你回去收拾一下,这裙角都湿了,还有鞋子都赶紧换了!这像什么样子?!” “是,我这就去。”忘忧忙答应着回了自己的屋子,找了裙子鞋子换下来,又掀开镜袱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用梳子抿了抿鬓间的发丝,觉得再无不妥之后方重新回来。 第057章 惩戒,再挖个坑 袁妈妈的居所十分的安静,丁锦云这回来的比谁都早,然而她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等。 丁素云带着紫萼和忘忧过来的时候张俞颖还没来,两姐妹刚吵了一架虽然是丁素云没还嘴,只是被丁锦云骂了一通,但此时没有个旁人在旁边圆场,气氛很是尴尬。 丁素云还想着要不要先向丁锦云打招呼,却不料丁锦云盯着忘忧就过来了。 “三姐姐,你别冲动!”丁素云冲上去的同时心思一动,想着今日是免不了一场出丑了,不如就闹大了也好!不过是一念之间,她迅速往一侧垮了一步挡在了忘忧前面。 “你让开!”丁锦云伸手就拨拉丁素云。 “三姐姐,你干什么啊”丁素云被丁锦云推了一把,惊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四姑娘!你没事吧?”紫萼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丁素云,一眼看见她被石子划破的掌心,顿时惊慌大叫:“血!四姑娘伤着了!” “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忘忧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去皱眉质问丁锦云,“您不喜欢我,讨厌我,尽管朝我来好了,四姑娘是您的亲妹妹!你何必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贱婢!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丁锦云说着,挥手就要抽忘忧耳光。 忘忧往后躲了一下,挥手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丁锦云的巴掌,并大声反驳:“三姑娘,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即便奴婢该打,也有管事妈妈们呢,您若是打疼了手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咳咳!”袁妈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出现在廊檐下,冷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全然一副市井泼皮的做派,真真是丢尽了宰相府的脸面!” 因为丁夫人的训诫,丁锦云对袁妈妈多少有一点忌惮,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袁妈妈缓步下了台阶走到丁素云面前,温和地问:“四姑娘没事吧?” 丁素云柔柔弱弱地向袁妈妈福了一福神,含泪回道:“素云没事,多谢嬷嬷关心。” “紫萼,你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袁妈妈直接问紫萼而非旁人,她的态度显而易见是站在丁素云这边的。 “奴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姑娘刚过来,三姑娘就冲过来了。”紫萼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说。 “没有任何理由就对妹妹动手?这可不像是宰相府的家风家教啊!”袁妈妈扬了扬下巴,吩咐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宫女:“你们请宰相夫人,就说我这里有要紧的事情劳驾她来一趟吧。” 丁夫人听说袁妈妈请,心里就猜到是自己的女儿又出幺蛾子了,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把她训斥一顿给袁妈妈一个面子。然而到了这边,看见丁素云裙子上的泥巴和红肿的眼睛,再看丁锦云一脸的桀骜,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这回怕不是一顿训斥能解决的事情了。 大家互相寒暄见礼之后,袁妈妈请丁夫人上座,丁夫人落座之后又请袁妈妈坐,方笑道:“我们家这两个丫头平日里疏于管教,如今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还请嬷嬷多多包涵。” 袁妈妈平静地说:“夫人客气了,哪家的小姐妹不吵架拌嘴呢?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寻常的吵架拌嘴无非是为了衣裳首饰,而今天两位姑娘争的怕不是这些。您来之前我已经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今日一早天不亮我去园子里散步,跟四姑娘的丫鬟忘忧在荷塘边遇着了,忘忧在收荷叶上的露珠,说是给四姑娘煮茶喝。我觉得这是极风雅的事情,便同她一起围着荷塘收了一茶钵的露水。却不料因为这事儿,三姑娘先是跑到疏影阁把四姑娘骂了一顿,理由是四姑娘早就策划好了早晨的事情,让忘忧巴结我,好让我去皇后娘娘跟前念叨四姑娘的好儿。这还不够,刚刚两位姑娘来上课,在院子里遇上,三姑娘心中余怒未消便向四姑娘动手了。” 听完袁妈妈的话,丁夫人抬手排了一下桌子,朝着丁锦云骂道:“真是混账!” 丁锦云扁了扁嘴想要哭:“母亲,我” “闭嘴!给我跪下!”丁夫人怒声斥道。 “母亲!”丁锦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呵斥,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你还有脸哭?!”丁夫人说着,抬手指着静妈妈吩咐道:“去!把戒尺拿来!” 静妈妈不敢怠慢,立刻给春燕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取。 “话不说不明,家规戒尺是用来立规矩明事理的。总不能为了惩戒而惩戒。”袁妈妈朗声说道:“今日三姑娘有三错,第一,不该听信旁人传言,空口白牙污蔑他人;第二,与人相处要和善,不管是姐妹还是奴仆,都应该以礼相待。第三,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而最最不该的是,她竟敢胡乱臆测皇宫里的事情,这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此事,怕是连夫人也接不住这样的罪过吧?” “母亲,不是这样的!”丁锦云还要辩解。 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越发的生气,立刻吩咐静妈妈:“给我按住了,狠狠地打!” 静妈妈见丁夫人真的怒了,也不敢怠慢,上前来抓住丁锦云的手,挥起戒尺打了一下。 “啪!” “啊!母亲阿娘”丁锦云放声哭了起来。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丁夫人心疼的一哆嗦,但代表皇后娘娘而来的袁妈妈不求情叫停,她只能咬牙说:“继续打!” 静妈妈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打。 前几下丁锦云还只是喊疼,之后疼的失去了理智就开始骂丁锦云和忘忧。她一开口骂人丁夫人的脸上便挂不住,呵斥她,偏生这位三姑娘已经失了理智,完全听不懂她母亲的警告,骂得越发难听,丁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一连拍着桌子喊:“给我狠狠地打!” 静妈妈不愧是跟了丁夫人许多年的心腹,当下就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立刻瞪了丁锦云的乳母一眼,低声说:“捂住三姑娘的嘴,不许她哭喊。”然后等乳母颤抖着手用帕子捂住丁锦云的嘴巴之后,她狠狠地打了两下,丁锦云吃痛又喊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眨眼就晕倒在乳母的怀里。 世界顿时清净了。 乳母惊慌失措的朝着丁夫人喊:“夫人,三姑娘晕过去了!” 丁夫人的心又是一阵抽痛,皱眉说:“你们把她送回缀锦轩去好生看着!” 袁妈妈起身从自己带来的小宫女手里拿过一只小小的白瓷瓶,说:“这是宫里带来的外伤药,止疼化瘀的效果是极好的。夫人叫人给三姑娘涂在手上,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便好了。” “多谢袁嬷嬷,您真是有心了。”丁夫人看了一眼翡翠,翡翠忙上前接了药瓶。 对于丁夫人假模假样的微笑,袁妈妈也只是一笑而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也没必要装什么无辜,我就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有备而来,你就算心里恨不得掐死我,但面子上依旧要客客气气。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忘忧是又爽快又害怕,爽快的是一向飞扬跋扈的丁锦云今日终于也尝到了吃亏的滋味,害怕的是赵祯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兄长跟他走得那么近,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丁锦云被抬走之后,丁夫人的目光方落在丁素云的身上,对袁妈妈说:“我这四丫头一向体弱多病,今日又受她姐姐的气,嬷嬷就不要责罚了吧。” “夫人爱女心切乃是人之常情,然而,子女之孝父母,臣子之忠君事,尚且有劝谏之责,何况同胞姐妹?今日三姑娘之所以养成这样的性格,也是平日里妹妹不知劝谏,一味做小伏低的缘故。既然夫人说四姑娘身体羸弱,那就罚抄文德皇后的女则五十遍吧。”袁妈妈说完,又对丁素云说:“你要深深体会文德皇后的教诲。” 丁素云深深一福,恭敬地答应。 真是兵荒马乱的一个上午。 丁夫人临走的时候专门向袁妈妈致歉,一再自责教女无方,请袁妈妈不要见怪。 袁妈妈一直端着平静的微笑,说皇后娘娘对宰相大人的女儿们给予厚望,老奴奉皇后旨意行事教导二位姑娘,还请夫人不要怪老奴过于苛责。 丁夫人忙说“哪里哪里”,然后再三向袁妈妈表示女儿没管好是自己的责任,请袁妈妈务必要严格管教,云云。 忘忧随着丁素云回疏影阁后跟紫萼一起把她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换衣服时忘忧感觉到丁素云微微发抖,忙叫人预备香汤给丁素云沐浴。沐浴时,忘忧往浴桶里撒了些许薰衣草蒸出来的花露。丁素云全身浸泡在淡淡的薰衣草香之中,心情方渐渐地平复。 丁素云闭着眼睛靠在浴桶里,忽然问:“忘忧,你怕吗?” 忘忧愣了一下,方低声说:“自然是怕的,可是怕没有用啊!” “是啊,怕没有用。”丁素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阿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一句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些年我谨记她的教诲低头做人,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却再想不到换来的是样的结果。今日听了袁妈妈的话才被点醒。” “我在暮云观的时候,师傅常说两个字:无为,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些被欺负,被屠戮,被残害的生命多半都是无为的,这是为什么呢?前些日子上街采买香料时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人善人欺,马善人骑。现在想想,圣人之言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我们毕竟不是圣贤。那些平头百姓的话反而听起来更亲近一些。” “说的不错。”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忘忧,“暮云观的师傅说的不错,你的确是尘缘未了。” 忘忧忍不住笑了笑,轻声叹道:“姑娘取笑奴婢呢。” 丁素云也笑道:“你听不进圣人之言,却对那些平头百姓的话深以为是,可见的确不适合在道观里修行的。” “水有些凉了,姑娘泡的太久了也不好。”忘忧说着,拿了长长的浴巾来把出浴的丁素云裹好,扶着她往卧房去了。 却说丁夫人一路铁青着脸回了嘉熙居,进门便捂着胸口靠在了榻上。静妈妈立刻以夫人身体不适唯有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方悄声说:“夫人,老奴已经查过了,那些有关四姑娘的谣言是表姑娘的奶娘先传出来的,八成还是因为表姑娘之前在道观里被沈家哥儿羞辱的事情心里还记恨着。” “记恨谁?四丫头还是那个小丫头忘忧?”丁夫人觉得心里越发的堵得慌。 “想来是记恨忘忧的,但忘忧只是个使唤丫头子,自然是够不着那沈家公子的。所以”静妈妈欲言又止,面上很是为难。 “所以她挑拨了三丫头去找四丫头的晦气,想借三丫头的手为她的女儿出气。她早就看透了锦儿这蠢丫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这样她娘们儿当剑使,先去疏影阁骂了一顿又去袁妈妈的园子里撒泼,如此让我家嫡出庶出两个女儿都丢人现眼,才显得她的女儿一枝独秀?” 听见丁夫人说“她的女儿”,静妈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丁夫人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骂道:“颖丫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是她教的!好好地女儿养成这幅心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就罢了,还来祸害我的孩子!真真可恶!可恨!” 静妈妈见丁夫人气的狠了,忙劝道:“夫人既然把这一切都看透了,就先消消气吧。咱们三姑娘是个善良耿直的好孩子,才会中了人家的圈套儿。可是老奴有一句僭越的话,说了怕夫人生气,不说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丁夫人缓了一口气,叹道:“你跟了我几十年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老奴觉得,以咱们三姑娘的性子是不适合去大内皇宫里熬日子的。倒是四姑娘反正梅姨娘早就没了,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您。倒不如替她谋划一番,将来也是咱们两位哥儿和三姑娘的助益。至于咱们三姐儿,夫人很该给她挑一个脾气温和性子柔善的夫君,咱们姐儿将来才不至于受了委屈。” 听了这话,丁夫人沉思良久,方叹道:“你说的不错,这真真是肺腑之言。这样吧,你放出话去,说锦丫头犯了这样的大错不能只打戒尺就算了,还需得让她去祠堂罚跪三日。” 静妈妈会意,忙躬身说:“是,夫人放心,老奴亲自去祠堂监督三姑娘罚跪。” 午饭的时候,丁素云说心口难受不想吃,忘忧用藕粉调着桂花蜜做了一盏八宝杏仁茶汤来,她才勉强吃了半盏便叫紫萼焚了香开始抄写女则。 忘忧想着跟紫萼一起在跟前服侍,紫萼悄声说:“你还是费点心思给姑娘弄点吃的吧,厨房送来的吃食姑娘都不喜欢。眼看着就是姑娘生日了,又兼着及笄大礼,姑娘的身子可是极其要紧。” “姐姐说的是。”忘忧便答应着出来。 待忘忧出去,紫萼凑到书案跟前一边磨墨一边低声叹道:“姑娘今儿舍身挡在忘忧前面的时候,奴婢可真是吓坏了。万一三姑娘下手狠毒伤着了姑娘,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没脸见姨娘。” 丁素云冷笑道:“大不了被她抽一巴掌罢了。又死不了人,怕什么?” “姑娘可不要这么说,这回是伤了左手,不耽误抄书,这万一被她的指甲划伤了脸,毁了容貌可怎么办呢?” “我自然有数,怎么可能让她伤了我的容貌?”丁素云淡淡的说。 紫萼诧异的看着丁素云,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这一下早在预料之中或者是自己上赶着? 丁素云扫了紫萼一记白眼:“看什么?” “没什么。”紫萼忙低了头继续研磨。 丁素云从书架上把那本半新不旧的女则拿下来摊开在案头,又拈了一张素白宣纸展开,用墨玉镇纸压好,方提笔舔墨,开始认真的抄写。 紫萼把墨研好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往小茶房去找忘忧。 忘忧正在交给茉莉挑拣枸杞,听见紫萼的声音忙起身笑问:“姐姐过来了?是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紫萼说着,走到茉莉身边看着簸箩里鲜红的枸杞,说:“没事儿,姑娘写字儿呢,需要清净。我就过来瞧瞧你们在做什么。” “姑娘午饭没怎么吃,这会儿又抄书,今日又气又累,晚上怕是也睡不好。我要给她煮一锅百合枸杞粥,再做些好克化的枣泥山药糕。还有几天就是及笄之礼了,姑娘的气色可是要紧的很。” 紫萼接过茉莉手里的簸箩,先吩咐茉莉去园子里摘些含苞待放的木芙蓉回来给四姑娘插瓶,待茉莉出门之后,方轻声叹道:“我觉得,这事儿恐怕会有变化。” 忘忧略一迟疑,方问:“姐姐是觉得夫人会因为三姑娘手上的伤而推迟及笄之礼?” 紫萼反问:“难道不会吗?” “按照常理推测,应该会的。可是姐姐别忘了袁嬷嬷在咱们这里住着呢。” “那又怎么样?皇后娘娘看中的应该是咱们府里的嫡出姑娘吧?” 忘忧看了看窗外,凑近了紫萼小声说:“姐姐这话可不对,且不说咱们四姑娘不但容貌好,更是腹有诗书,而且你看今日的情形,袁妈妈会怎样跟皇后娘娘讲呢?皇后娘娘看重的是咱们家主君的女儿,什么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道理啊!”紫萼恍然大悟之后惊讶的看着忘忧,半晌才喃喃地说:“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见识!你你这跟谁学的?” 忘忧心想袁嬷嬷今儿这么帮着丁素云,一定是赵祯的意思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说出来怕是要吓死紫萼,于是淡然的笑了笑,说:“姐姐别忘了我之前是在暮云观长大的,各家各府的贵夫人们来来往往,有些事情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的理由紫萼一下就相信了,点头说:“说的也是,所以咱们姑娘一直很看重你。” 忘忧感慨地说:“我一直感念四姑娘对我的照顾,起初的时候若不是她主动把我要过来,我还不知被送给谁了呢。还有后来沈家的公子找我的麻烦以及今天四姑娘一直都护着我,她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紫萼欣慰握住忘忧的手,感慨地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咱们姑娘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人心疼。如今身边也没几个可靠的人,连茉莉她娘虽然是咱们姑娘的乳母,但未必一心只想着咱们姑娘。这些年来我一个人也是难的很好妹妹,四姑娘没看错人。” 当晚丁素云吃过饭之后继续抄女则,一直抄到天亮才把五十遍抄完了。 “忘忧呢?”丁素云丢下毛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问。 “在呢。”忘忧端着一碗红枣茶进来,悄声说:“姑娘熬了一夜,赶紧的喝口热茶吧。等会儿吃点东西再去睡,不然睡不踏实。” “偶尔一夜不睡也没什么。”丁素云把厚厚的一叠女则卷起来交给忘忧,说:“你替我给袁嬷嬷送过去吧。” 忘忧双手接过来,应道:“好。” 送东西,而且是送罚抄的女则对忘忧来说,是一个光明正大去见袁妈妈的借口。出了门之后忘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看看手里厚厚的一卷,默默地往袁妈妈的居所去。 袁妈妈每日卯时起床,洗漱之后一定会出去散步。忘忧过来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见她要出去。 “哟,这么早,忘忧姑娘怎么来了?”袁妈妈笑问。 “四姑娘的五十遍女则抄好了,让我给嬷嬷送来,请嬷嬷检查。”忘忧说着,先是福了一福,然后双手把那一卷女则举过头顶送到袁妈妈面前。 袁妈妈颇感惊讶地接过来,问:“哟!四姑娘这是一夜没睡吧?” “可不嘛。”忘忧点头说道。 “你呢?瞧你这黑眼圈儿也是一夜没睡?” 忘忧笑道:“我偷偷地打了个盹儿。四姑娘宽厚,是不跟我们计较这些的。” 袁妈妈展开手中书卷,看到一行行娟秀的字迹,似是很满意,点头说:“行啦,你回去歇着吧。也转告四姑娘,今儿可以歇一天,明儿一早过来上课。” “好。那嬷嬷您忙着,忘忧告退了。” 袁妈妈点了点头,看着忘忧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声一笑,自言自语道:“我们家小主人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孩子聪明伶俐,心地善良,模样也好,不枉主子为他费心打算。只是可惜” 出门倒洗脸水的小宫女刚好听见最后一句话,因问:“嬷嬷,可惜什么?” “出了宫门,这规矩就忘了?不该问的别问。”袁妈妈不满的瞪了小宫女一眼,自去散步了。 张夫人暗中挑拨,原本是想借着丁锦云的手给女儿出气,却不料她想好了话本儿,丁锦云却没按照她的话本儿去演戏,最终把自己给折了进去。这事情到这般地步,张夫人有些坐不住了,晚饭后打听着丁巍没再丁夫人屋里歇息,便只带着一个小丫鬟悄悄地过来劝说。 姑嫂二人在嘉熙居里间的榻上分左右落座,翡翠端上两盏红枣茶之后默默地退到外面。 丁夫人端着茶盏安静的听张夫人劝解了好半晌儿,方叹道:“嫂子心疼锦丫头,这我是知道的。我自己的女儿难道我自己就不心疼吗?只是之前在自己人跟前儿胡闹倒也罢了,如今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还说什么轻饶?若再这样任由她无法无天下去,闹不好连我家大人都要受皇后娘娘问责呢!” “妹妹说的是。只是如此一来,这袁妈妈的课” “袁妈妈是奉皇后谕旨来的,课业自然耽误不得。” “这锦丫头都跪祠堂了袁妈妈的课怎么办?” “嫂子放心,俞颖身体不适不能上课也无妨,女孩子家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再说,那沈家不过是武将之家,于礼仪规矩上并不怎么计较,嫂子也不必让俞颖吃这份苦。至于袁妈妈的课业不是还有四丫头嘛。她也是我们丁家的血脉,跟锦丫头一样的。袁嬷嬷教导的是丁家的女儿,她一个人去上课也是一样的。”丁夫人把话说的很明白丁素云一个人去上课就行了,俞颖就好好养病吧。” 张夫人摇摇头,小声问:“妹妹抬举庶女,这原本也是贤良之举,论理我不该多嘴的。只是这四丫头到底跟你隔着一层,若将来压了锦丫头一头,且不说妹妹你怎么样,那三丫头能咽的下这口气?” 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摇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且走着瞧吧,总不好咱们一厢情愿,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还是不抱着那些幻想的好。” 张夫人听丁夫人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眨眼就是丁素云的生日,因为帖子早就发出去了,丁家两姐妹的及笄礼已没有更改的可能。所幸袁妈妈给的药非常好用,不过三日的光景丁锦云的手便全好了。及笄之礼对于女孩儿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这标志着她们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谈婚论嫁了。为了这一天,丁府上下已经准备了许久。 这日一早,丁素云天不亮便起身,紫萼,忘忧,刘妈妈等人一起上阵,服侍着她梳洗打扮,穿戴整齐后往嘉熙居来给父母磕头。临行时,忘忧不忘把自己特别调制的香囊系在丁素云的身上。 丁氏两姐妹这一日从衣裳鞋袜到首饰钗环都是特别定做的,乍一看上去二人打扮的一模一样,只是细节略有不同。丁锦云出生在春天,她的纹饰以海棠花样为主;丁素云出生在秋天,她的纹饰则以芙蓉为主。两姐妹并肩二人,双双向丁夫人行礼。丁夫人细细的打量二人,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到底是丁素云身形容貌更胜一筹。 早饭过后,宾客尚未登门,宫中却来了一位内官。原本丁夫人还以为是刘皇后派来的人,请进来一看,却又不是。于是忙请坐奉茶。 那内官进门后也不落座更不接茶,只尖着嗓子说:“咱家奉德妃娘娘之命,请贵府二位姑娘入宫一见。” “入宫?”丁夫人诧异地看向丁巍。 丁巍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时候德妃召见自己的两个女儿做什么?若有什么封赏,理应是皇后娘娘传召,轮不到德妃啊! 然而德妃乃是后宫之中位份仅次于皇后娘娘的皇妃,她专门派人来请,丁家又如何能拒绝?于是丁巍对丁夫人说:“你便亲自带着她姐妹两个进宫给德妃娘娘请个安吧。家中之事暂且交给大儿媳妇料理着。” “是。”丁夫人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请内官稍等,自己回内室换诰命朝服。并趁着这个功夫让人去跟袁妈妈诉说此事。 袁妈妈也猜不透德妃此时召见丁家俩姑娘是什么意思,而且,即便是她也无法明目张胆地违拗德妃,反正她来宰相府的目的是护住忘忧,顺便给忘忧报那一耳光的仇,其他的事情却不与她相干。于是她思量再三,只说了一句,要不我同夫人一起回宫去见皇后娘娘。 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安稳了几分,便带着两个女儿乘车辇进宫去见德妃。 因为进宫不能带许多人,丁素云要带的人首选是紫萼,忘忧便很自觉的留了下来。 有袁妈妈跟着一起回去,谢氏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怀了身孕的她如今行动也不方便,照料女客的事情便被张夫人接过去了大半儿。忘忧跟彩琴说肚子不舒服先回一下疏影阁,然后趁着众人忙碌之际悄悄地溜去了丁巍的内书房。 这个院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忘忧却并不陌生,因为她曾经无数次想要进到这里来,所以悄悄地打探过许多次,包括用糕点贿赂丁巍的笔墨小厮阿楚。从他的嘴里把丁巍内书房里的布置,安排,什么时候有人洒扫,什么时候有人侍弄花草,什么时候清客相公们会来陪宰相大人下棋清谈等等琐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府中的奴仆们都去忙及笄礼的事情,丁巍的内书房只留了阿楚看守。忘忧先回疏影阁拿了一包自己做的点心,然后来找阿楚。阿楚见有点心吃自然高兴,忘忧故意往他跟前凑了凑,让他闻见自己带的香囊的香味。 “咦?忘忧姐姐,你身上好香?”阿楚好奇地问。 “是这个吧?”忘忧把香囊送到阿楚面前。 阿楚用力的嗅了一下,赞道:“这香味真好闻!是什么香?” “你猜?”忘忧笑嘻嘻的说。 阿楚又嗅了一下,猜道:“是茉莉?” “傻么你,茉莉是这个味道?” “唔是兰花?”阿楚又闻了一下。 忘忧摇头。 “是什么?这味道很熟悉,却又叫不出是什么百合?也不像,梅花?”阿楚猜一下,嗅一下,不过片刻功夫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笨蛋,这是我特别调制的安神香,加了足足十倍的量。”忘忧把香囊拿回来用帕子包好揣进怀里,又往自己脑门上抹了一点薄荷油,悄悄地摸进内书房。 她迅速扫了一眼书架,然后直接放弃翻找,因为案件卷宗这样的东西绝不会放在书架上。于是她转身又盯上了书案,然后再次瞬间放弃,一转身,一个精致的雕花橱柜出现在视线里。 这是一个檀木橱柜,雕花描金,柜门上嵌着如意云头黄铜螺钿,还有一把双鱼铜锁,样子十分的精致。忘忧走过去半跪在地毯上,抬手抽出发髻间的一根银簪,试图敲开那只双鱼铜锁。 这是她专门准备的一根银簪,外表看上去十分普通,然而它的簪身特别的纤巧,用来开锁很是方便。 橱柜门打开,忘忧一格一格地翻找,在最下面的一个格子里找到了一个油纸袋子,袋子上没有写字,打开后事一叠写满字的纸卷。忘忧的手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悲楚,慢慢的展开卷宗。 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案件卷宗,里面记录着林宥澄家灭门惨案的所有细节。案发时间,死亡人数,死亡者名单,致命伤以及火灾,蔓延状况,后面有顺天府的打印,主审官以及主簿等人的签名盖章,后面还附上一份仵作验尸的结果详述。忘忧一字一句的看下去,像是亲自经历了那一场浩劫,她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捏着那一叠卷宗,只觉得全身的没个毛孔都在痛呼,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宛如凌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阿楚?阿楚!你怎么睡在这里?醒醒!” 忘忧一个激灵回神,忙把手里的东西原样塞回去,关上橱柜并锁好。然而此时再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案底下。宽大的书案上铺着厚厚的棉缎,遮住了光线,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忘忧身材娇小,贴着角落缩成一团极不容易发现。 阿楚被丁澄叫醒,迷迷糊糊地问:“大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还敢偷懒睡觉?”丁澄生气的呵斥道。 “公子饶命,我也是不小心迷瞪了一下,并没有真的睡着。” “罢了,今天我没工夫跟你磨牙,父亲让我来取东西,快把门打开。” 随着阿楚一声答应,书房门被打开,丁澄进来,快步至书架跟前翻找了一通之后,拿了一个盒子走了。忘忧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听见屋门被关上,然后“吧嗒”一声落锁的声音,又慌了神。 屋门从外面锁上了,自己可怎么出去呢?! 忘忧从书案底下爬出来,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便爬上窗前的坐榻上,轻轻地推开窗扇往外看了一圈,居然不见阿楚的影子。此时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估计宾客们来的差不多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也不知道进宫拜见的那娘仨儿回来了没有。忘忧心想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露馅儿了,得赶紧的出去。 想到这些忘忧再不犹豫,把窗扇推开便想着跳出去。然而她一条腿刚伸出窗户,便听见有人喊着:“快,快开门!赶紧的收拾一下,贵客来了!” 忘忧吓得一个哆嗦忙把腿收回来,仰面倒在榻席上。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着喧哗声,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七八个年轻的小厮鱼贯而入,随后传来丁巍的声音:“殿下慢点,我这内书房平日里没有人来也懒得收拾,有些杂乱,还请殿下恕罪。” 随着一声男子的轻笑,那人很是客气地说:“丁大人客气了,早就听闻大人藏书甚丰,今日能入您的书房一坐,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 赵祯来了?躲在书案底下的忘忧忍不住皱眉,弄了一个袁嬷嬷来还不够,又在这样的时候亲自上门。这皇后娘娘是有多喜欢丁锦云啊? “殿下喜欢读书是臣子和百姓的福气。殿下请坐。”丁巍请赵祯去窗前的榻上落座时,看见靠枕有些歪斜,于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祯却并不去榻上坐,而是走到书架跟前看着那一部部的藏书,之后随手拿了一本洛阳伽蓝记翻开来看。 ------题外话------ 好啦,咱们家小忘忧被打一巴掌的仇暂时报了,不过太子殿下的手段不仅仅如此,后面更精彩哦! 第058章 裹挟,被迫入宫 丁澄亲自奉上茶盏,恭敬地说:“殿下,请用茶。” “放着吧。”赵祯并不接茶,又转身走到书案跟前,看见那几方宝砚,目光落在其中一方雕琢着松鹤灵芝的墨色宝砚上。 丁巍忙道:“这是去岁老陈生辰那日,皇后娘娘赏赐给臣的宝砚。原本是应该好好珍藏起来的,但皇后娘娘说,一定要物尽其用。老臣便将此砚放在书案上,每日用它研的墨批阅书写,以激励自己勤勉刻苦以报皇恩。” 躲在书案底下的忘忧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赵祯淡然一笑,只回了一句:“宰辅大相公的忠君爱国是众所周知的。” 丁巍忙拱手说:“殿下过奖了,这是臣的本分。” 赵祯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好了,今日你府上的宾客众多,就不必在这里陪我了。让我一个人清静地待一会儿,等到开宴的时候再过去。” “丁大人,太子殿下一向喜欢清静,你自去招呼宾客,这里留两个使唤小厮便可。待丁夫人从大内回来,及笄之礼开始的时候,我们再过去观礼也不迟。”这是刘少奢的声音,忘忧心想刘皇后可真给丁家脸面。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平日里极少出门凑热闹,但凡到了哪家,都会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待着,不喜欢主人家陪同,一应茶水点心都有自己带的人伺候着。丁巍虽然是臣子,但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些年轻人也不愿意跟他凑在一起。于是叫了儿子丁澄到跟前,吩咐道:“你留下来为太子殿下烹茶吧。” 赵祯也没拒绝,自顾拿着书往榻上去一靠,低头翻看起来。 丁巍拱手一揖默默地退了出去,留下丁澄在旁边站着。 “伯安,我们去那边坐吧,不要扰了太子殿下看书。”刘少奢对丁澄说。 “好。”丁澄又对沐霖说:“沐公子,这边请。” 躲在书案底下的忘忧才知道原来跟赵祯一起来的还有自己的兄长这回可真是热闹了! 然而,这书房里如此热闹,自己又该如何脱身呢?现在丁夫人她们还没回来,自己尚可躲一会儿,等她们回来可怎么办呢?忘忧急得手心里都是汗。 幸好茶案摆放在书案的对面,坐在那边的三个人被搁在桌布之外,完全没可能看见书案底下的忘忧。忘忧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双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最后不得不把今天刚戴在手上的玉指环摘下来,然后缓缓地往外欠身,朝着榻上看书的赵祯丢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玉指环砸在赵祯手里的书上。 赵祯吓了一跳,若不是及时看见忘忧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他就喊出声来了。 “什么声音?”刘少奢看过来。 赵祯抬手弹了一下书本,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一段写的极妙。” “什么书居然让太子殿下如此着迷?”沐霖纳闷地问。 赵祯笑了笑没有接话,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茶案跟前的三个人等水开的时间略闲聊了几句,刘少奢忽然说:“你们坐着,我要更衣,去去就回。” “等下,我跟你同去。”丁澄想着外面当值的人少,莫不要让刘少奢绕到不该去的地方,于是起身向赵祯和沐霖拱手说了一声:“请殿下先安坐片刻,在下失陪一会儿。” “你们尽管随意。”赵祯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沉浸在书里。 待丁澄起身跟刘少奢一起出去之后,赵祯方咳嗽一声,对沐霖使了个眼色。沐霖会意,起身把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打发了,方转身回来。 赵祯捏着那枚玉指环朝着书案抬了抬下巴:“出来吧。” 忘忧慢腾腾的从书案底下爬了出来,惊掉了沐霖的下巴。 “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赵祯无奈的叹道。 “忘忧你!”沐霖缓过神来之后,气的说不出话来。不用问,他自然知道这丫头偷偷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了。 “哥你们回头再骂我,我得赶紧的走了!”忘忧说着,就要往外冲。 沐霖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子把人拎回来,斥道:“你往哪儿跑?出去就被人撞上!” “可我必须赶紧的离开这里,等四姑娘回来找不到我就麻烦了”忘忧急得跺脚。 赵祯抬手解下自己的斗篷朝着忘忧丢过来,说:“东里间有个后门可以出去。沐霖你送她一下。” 事情紧急,沐霖顾不得许多,接了斗篷裹在忘忧身上,又拉起风帽遮住她大半个脑袋,拉着她进了东里间屋。 东里间果然有通往后院的门,沐霖拉着忘忧出去,绕过游廊从一个小角门传过去便是甬路。虽然忘忧披着赵祯的斗篷分外显眼,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正眼看过来,斗篷上的纹饰属皇族专有,宰相府的下人们但凡看见便都纷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沐霖护着她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把斗篷摘下来,并低声斥责道:“以后不许胡闹了!” “我本来要出去了,哪里想到你们会忽然来了。”忘忧低声辩解着。 “你还说!”沐霖气的不行,却又舍不得放狠话。 “我看到卷宗了,就在那个小柜子里锁着呢好好好!我不说了,回头找个机会再说,我先走了。”忘忧看沐霖脸色铁青再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丁夫人带着丁氏两姐妹进宫拜见沈德妃直到午时方回。忘忧站在人群里偷偷地看丁夫人的脸色,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再看丁锦云,似乎是哭过了,眼睛还有些红肿。而丁素云则低头不语,比平日里更加谨小慎微。难道是被沈德妃为难了?忘忧心想不应该啊!以丁家如今的权势,沈德妃也不可能为难丁夫人啊! 丁夫人什么都不说,及笄礼按照原来定好的步骤进行,贤王妃和刘夫人分别给丁锦云和丁素云戴上赤金发笄,贤王妃祝祷颂词,众人上前道贺。礼成之后,各府女眷被请入宴席。乐师们继续奏乐,丁巍夫妇二人一起举杯向来宾道谢。 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如果忽视低眉顺眼的丁素云和闷闷不乐的丁锦云这两位主角,这场宴席堪称完美。 忘忧瞅了个机会悄悄地问紫萼:“姐姐,你们在宫里遇到什么麻烦了?” “不许多嘴。”紫萼瞪了忘忧一眼。 如此看来,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忘忧暗暗地想。 这一场宴席对宾客们来说是欢宴,但对丁锦云来说却好比挽歌。好不容易挨到宾客都散了,丁锦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剥离了生魂的蜡像。 虽然谢氏在丁夫人娘们儿三个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但眼见一向生龙活虎的丁锦云变成这样,还是忍不住走到近前来关切地问:“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丁锦云似乎没听见谢氏的话,依旧呆呆地坐着。谢氏忍不住伸手去想要替丁锦云理一理鬓间散乱的发丝,却不料被她反手推了一把。 “走开!”丁锦云忽然发疯一样的嚷着。 “啊”谢氏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娘子!”彩琴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搀扶谢氏,并急切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氏皱眉扶着彩琴慢慢的起身,并安慰着慌慌张张聚过来的众人,“我没事儿,你们不必着慌。” 丁夫人心乱如麻,急切地吩咐道:“快!先把人送回去,再找郎中来瞧!” 张夫人上前来皱眉质问丁锦云:“这三丫头是怎么回事儿?跟丢了魂儿似的!” 丁锦云忽然伏在案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张夫人万般不解的看向丁夫人。 “别哭了!”丁夫人烦躁的呵斥着。 然而丁锦云根本听不见,依旧不管不顾的大哭。 张俞颖上前去拉着丁锦云劝道:“三妹妹,你哭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呀?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滚开!”丁锦云一把推开张俞颖。 丁夫人无奈的闭了一下眼睛,提了一口气方指了指静妈妈等人,疲惫地说:“你们几个人把三丫头送回去好生照顾着,其他人都散了吧!散了!” 一屋子仆妇下人们顿时做鸟兽散,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多问多嘴。 丁素云带着紫萼和忘忧默默地回疏影阁,三个人一进门紫萼就转身去把房门关上,把端着茶水进来的茉莉给吓了一跳。 “这到底怎么了?”忘忧万分不解地看着紫萼。 “嗳!咱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紫萼皱了皱眉头,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样子,看得忘忧特别难受。 “哪样啊?”忘忧又看丁素云。 丁素云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三姐姐被陛下看中了。” “什么?!”忘忧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全身都是麻木的,包括思维。 紫萼苦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忘忧低声说:“很奇怪吧?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们去拜见德妃娘娘,陛下却刚好在未央宫。而且好巧不好的,三姑娘原本要行礼叩拜呢,却不小心扭了脚倒在了地上。陛下原本没看她,却因为摔这一下,看了她好大一会儿。” 忘忧对这件事情的逻辑完全搞不懂,傻傻的问:“那看了一会儿就就叫她进宫?” 紫萼点了点忘忧的脑门,小声说:“陛下的眼睛在三姑娘的身上都挪不开了!德妃娘娘还能在一旁看着?当然要开口向咱们夫人说媒了!” 忘忧眨着大眼睛问:“说媒?说三姑娘和陛下的媒?” “不然呢?德妃娘娘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还能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紫萼好笑地反问。 “那那德妃娘娘不是应该想办法把陛下的心拉回来吗?”忘忧懵懂地问。 “你呀!就是个傻子!”紫萼点了点忘忧的脑门,叹道:“德妃娘娘多大年纪了?陛下年轻的时候心便在宸妃娘娘那里,难道你指望着这个时候陛下专宠德妃娘娘?” 忘忧这才明白,沈德妃是想要用丁锦云博得天子的喜欢。可是,她为什么会选丁锦云?跟丁素云比,丁锦云的容貌不算出众啊!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说了!”丁素云无力的摆摆手,这一天的折腾,惊吓,纠结,已经让她筋疲力竭。 “我给姑娘炖了鸡汤,您先别睡,我去给您盛一碗来。”忘忧说着,急匆匆跑了出去。 忘忧没心没肺地去拿鸡汤,完全体会不到丁素云心里的后怕。更没想到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两日后,丁锦云封妃的圣旨送到宰相府。丁锦云以宰相嫡女的身份一入宫便被封为锦妃,入住重华宫。消息一传开,可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有人说丁大人从宰相一步跃为国丈,实在可喜可贺。 有人说以后满朝文武当属丁大人为首。 有人背地里骂丁巍为了巩固手里的权势不惜一切代价,居然把女儿送到年逾半百的天子身边,其心之龌龊,实在是有失读书人的风骨。 外人永远停留在看热闹的层次,而这事只有丁巍自己心里最明白说什么巩固手中权势?他已经位极人臣,又何必搭上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即便是为了巩固权势也应该搭上太子,何必让自己亲生的嫡女去贴久病不愈的天子?再者,他一向受皇后倚重,早就跟皇后以及刘氏绑在一条船上,又何必把女儿送进宫里去给皇后添堵? 细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女儿及在笄之礼这日被召入宫中,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天子,又因滑到失了礼数,这一切若非天公作弄便是有人设计而为。儒生出身的丁宰相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所以笃定这一道封妃的旨意是有人把整个丁家都算计了。 丁巍咬牙切齿砸了自己最喜欢的砚台,又撕了书房里最珍贵的古籍,又无缘无故地把书房里伺候的小厮阿楚打了二十板子。 这两日,宰相丁大人创下了他有生以来好些个“之最”。 同样不消停的还有正主儿丁锦云。这位三姑娘哭着砸碎了自己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然后把身边的人都赶出去,再反锁了房门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任谁拍门叫喊劝说全都不理会。 谢氏因为被丁锦云推了一把摔了一下,经太医诊治说已经动了胎气必须静养,此时正躲在屋里躺着,完全不理会丁锦云这茬儿。张俞颖便逮着了机会,每日都带着饭菜守在缀锦轩的廊檐下,隔着窗子劝说丁锦云。 缀锦轩里人仰马翻,春雨刚好什么忙也帮不上,便悄悄地跑到疏影阁来找忘忧说话儿。 “这个时候你还敢往这里跑?”忘忧把刚蒸好的一碗杏仁酥酪送到春雨的手里。 春雨吃了一口酥酪,轻声叹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忙着劝三姑娘,哪有人管我上哪儿?” 忘忧自己洗了一个苹果啃着,说:“表姑娘可有的忙了,每天都在四姑娘的窗户底下守着。再者,如今被这事儿一闹,只怕没有人记得她跟沈公子那点事儿了吧?” “这倒也是。”忘忧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是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丁锦云被封为皇妃,那张家母女此时不敢再聒噪丁夫人,沈熹年便可逃过一劫了。 “嗳你说,沈德妃是不是”春雨朝着忘忧眨了眨眼睛。 “沈德妃怎么了?”忘忧不解地盯着春雨。 春雨长了张嘴巴,无声的说了三个字:故意的。 “啊!”忘忧反应过来,顿时长大了嘴巴。 过了好半晌,忘忧才莫名其妙的问:“你说,为什么呀?” 春雨在忘忧耳边小声说:“我听说,沈贵妃对自己娘家侄子宠爱有加,她自己的儿子没了,就把娘家侄子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护着。可如今因为表姑娘的事儿,那沈大人觉得儿子坏了家里的门风,便把沈公子给丢到城外的庄子上关着,你说沈德妃娘娘会吃这个哑巴亏吗?” “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也不至于这样吧?这手段也太可怕了。”忘忧只觉得身上发凉,又想着赵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又觉得他真是可怜。 与此同时,被默默念叨的赵祯忽然间打了个喷嚏,把书案上的烛火差点扑灭。 “殿下,加件衣裳吧!”宋嬷嬷拿了一件斗篷裹在赵祯的肩上,低声劝道:“秋日的夜风凉的很,您身体最是要紧的,这书今夜抄不完,明日再抄也使得。” “罢了,皇后因为丁锦云的事情正烦呢,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招惹她?”赵祯说着,翻过刚抄完的一页继续抄写。 宋嬷嬷默默地退下,没多会儿的功夫又端来一盅汤盏,待赵祯又抄完一页之后,方劝道:“殿下,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汤盏一揭开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赵祯冷若冰霜的脸上闪现一丝微笑,抬头说:“这是按照忘忧的法子炖的野菌鹧鸪汤?” 宋嬷嬷忙递上银汤匙,笑道:“殿下说的不错,这是奴婢按照忘忧姑娘写的方子认真炖的,前面倒掉了十一锅,才炖出这个味道来,您快尝尝吧。” 赵祯尝了一口汤,微微点头说:“不错,有七分像了。嬷嬷用心了。” 宋嬷嬷笑着叹道:“哟!咱们殿下这舌头真是了不得。我让霍三娘尝了一下,她说有九分像,老奴才敢往殿下面前端的。” 赵祯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喝汤。 “殿下,今儿林公公去丁府宣读旨意了。”宋嬷嬷悄声说。 “很好啊!宰相大人这回可真是要位极人臣了。”赵祯嘲讽一笑,继续喝汤。 “好哇!你真是长大了!这心思弯弯绕绕的,连本宫都能骗过去了!”一声犀利的冷笑从门外传来,宋嬷嬷忙转身跪在地上,赵祯也放下了手里的汤碗,缓缓起身。 刘皇后大步进门,直接走到主位上一甩袖子落座,然后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嬷嬷。 赵祯忙起身迎上去,拱手行礼,并问:“母后,这么晚了,您专门来找儿臣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吗?” “吩咐?”刘皇后冷笑反问道:“你都算计到本宫头上来了,本宫还敢有什么吩咐?太子殿下真是了不起啊!?” 赵祯忙躬身道:“母后这样的话儿臣可不敢当。” “不敢当?你做都做完了还说不敢当?”刘皇后一拍桌案,怒声斥道:“堂堂东宫太子,就这么点魄力吗?” “儿臣实在不知究竟什么事情做错了,让母后如此生气?”赵祯淡定地问。 “你敢说丁锦云的事情不是你干的?你不喜欢她,尽可以跟本宫说明白,可是你”刘皇后指着赵祯,咬牙切齿的斥责,“你居然把她推给你父皇!你” 赵祯忙拱手说道:“母后息怒,这么大的事儿,儿臣想都不敢想。且不说父皇不会听儿臣的,就连丁大人儿臣也不敢得罪啊。” 刘皇后气势汹汹而来,并不在意丁锦云的事情,她心里真正怕的是赵祯跟沈德妃联手。她和沈德妃都没有儿子,而且皇帝疾病缠身,她们两个也都年近四十,谁也不会再有身孕。当前形式下,皇上唯一的儿子赵祯便是两个人争抢未来的筹码。区区一个丁锦云不足为惧,怕的就是沈德妃借机拉拢赵祯的心,在将来的某一天挤掉自己这个皇后,她沈德妃坐上太后的宝座。 刘皇后盯着赵祯不说话。赵祯也平静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发话。 “真不是你干的?”刘皇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 赵祯无辜地看着刘皇后,说:“母后明鉴,儿子这些天一直都在这东宫修习课业,连宫门都没踏出半步。至于丁巍之女儿臣实在不知。” “你少给我胡搅蛮缠!”刘皇后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赵祯警告道:“你身为太子不好好的读圣贤书,研修朝政之事,尽在女子内帷之事上花心思,将来如何成为一代明君?” 赵祯忙躬身应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以后一定远离那些世家女子。” “又胡说!”刘皇后瞪了赵祯一眼,抬脚走了。 宋嬷嬷等皇后不见人影之后方起身,悄声问赵祯:“莫不是皇后娘娘发现了什么?” 赵祯轻声冷笑,看着门外院子里微弱的风灯,说道:“若她发现了什么,就不是过来呵斥两句这么简单了。我想,她不过是来敲打我一番,提醒我跟沈德妃保持距离罢了。” 宋嬷嬷低声劝道:“这次的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皇后娘娘想让丁锦云做太子妃,我们不得已才跟未央宫联手,以后还是跟那边保持距离的好。” “坤德殿也好,未央宫也罢,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既非她们所生,也非她们所养,她们对我好,也无非是因为她们已经没了别的选择,所以我为什么要受她们控制?不过她们两边整日缠斗也少些精神管我。”赵祯说完,又转身去坐在书案跟前继续抄书。 丁锦云把自己关了在屋里四天三夜,最后饿的没了力气叫喊都不开门。丁夫人实在怕她出事儿才叫人硬生生把门破了。丁锦云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前的脚踏上,丁夫人见状如同剜了心肝一样,扑上去把她搂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父亲,我们得想个办法呀!”丁澄十分为难地叹了口气。 “先找太医来给她瞧瞧,再叫人做些汤水喂下去。”丁巍扭头看见谢氏,轻声叹道:“你好好劝劝她,圣命不可违,圣旨都昭告天下了,除非她死,再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是。”谢氏福身应了一声,心里暗暗地叫苦劝说丁锦云?这可真不是一件好差事。 丁巍看看忙乱的众人,皱着眉头默默地离去。 静妈妈带着人用软轿把丁锦云抬到丁夫人的嘉熙居照顾,丁府的管家急匆匆请来了太医给丁锦云诊脉,太医摇头说:“姑娘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脾胃虚弱,饮食不佳。只需用一些好克化的汤水,用心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一说到调养,丁夫人立刻想到了忘忧。于是吩咐翡翠:“去四丫头那里,把忘忧叫来。这些日子让她在我这里当差,好好地给锦儿调养身子。另外,你再找几个利索的丫头送去给四丫头挑,她喜欢谁便留下,顶了忘忧的缺留在她身边服侍就是了。” 翡翠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忘忧是不会再回疏影阁了。于是她不敢怠慢,挑了三个妥当的丫鬟,一路急匆匆往疏影阁来。 “什么?!”翡翠的话对忘忧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从此以后她便要离开疏影阁,去嘉熙居当差了? 翡翠皱眉催促道:“别愣着了!夫人正着急上火呢!咱们三姑娘已经是皇妃的身份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霉的!” 原本靠在榻上看书的丁素云把手里的书卷丢到一旁,起身说:“紫萼,你去帮忘忧收拾东西,贴身用的先带着,用不着的帮她装了箱子,一并送到嘉熙居去吧。” “四姑娘忘忧跟您拜别了。”忘忧心里一阵酸楚,上前几步跪在丁素云跟前。 “起来。”丁素云弯腰把忘忧拉起来,按了按她的手,叹道:“跟着母亲比跟着我有前途,这是好事儿。” “姑娘的叮嘱忘忧记住了,忘忧感谢姑娘这一年多的照顾。”忘忧说着又跪下去给丁素云磕了个头。 翡翠笑道:“忘忧呀,你只是去嘉熙居当差,又不是去千里之外,我们天天都能见着的,大可不必这样难分难舍的。” 丁素云握了握忘忧的手,说:“翡翠姐姐说的是,三姐姐的身体要紧,你赶紧的过去吧,莫让母亲等着急了。” 忘忧福身答应着,回自己的小屋里把随身的东西简单的收拾起来打了一个包袱。茉莉听说忘忧要去嘉熙居当差,便急急匆匆的跑来,一把抱着她红着眼圈儿不松手。忘忧理了理她额角的乱发,笑道:“我没时间收拾了,我的东西你都知道的,赶紧的帮我收拾一下,等晚上没事了再给我送过来。” “姐姐,我想跟你在一起。”茉莉小声说。 忘忧叹道:“四姑娘宅心仁厚,从不苛待下人,你在这里服侍是你的福气。你熬两年到了年纪,寻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嫁了,过你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茉莉噘着嘴巴说。 “你我姐妹再好,也无法守一辈子的。你还是应该早早地为自己打算。”忘忧把她推开,拎起包袱匆匆离去。 在去嘉熙居的路上,忘忧心里一直想着的是以后就在丁夫人身旁混日子了,虽然不比在丁素云身边自在舒服,但事情有利有弊,她更有机会接近丁巍的内书房去查自家的事情了。然而见到丁夫人之后,她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丁夫人看见忘忧进来,便朝静妈妈扬了扬下巴。静妈妈默默地招手把屋里的丫鬟们都叫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忘忧心存狐疑,但却不敢多问,只站在原地等丁夫人发话。 丁夫人端坐在榻上,端着茶盏慢慢的品茶,一句话也不说。忘忧站在那里一直等,等到心里的狐疑变成了忐忑,甚至慌乱的时候,她才忽然开了口:“林姑娘,坐下说话吧。” “啊?”忘忧的心猛的一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的失忆症还没好吗?”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地起身,走到墙角的小柜子跟前,抬手摘下鬓间的一根簪子挑开了抽屉上的铜锁,从里面拿出一叠卷宗送到忘忧的面前,“看看吧。” 忘忧双手颤抖着接过那一叠卷宗,却并不敢打开看。 “看看这些,或许你能想什么来。”丁夫人说着,又回原处坐好。 忘忧忍着心中的巨痛,低声说:“夫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丁夫人淡然一笑,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为何会把四丫头的身体调理的那么好。这些年,几个太医轮着给她诊脉瞧病,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都没什么用,而你却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治好了她。若说你是暮云观慧慈道长教出来的人,但慧慈道长自己也没有这个本事呀。所以,就让人仔仔细细的去查了一件事儿。” 丁夫人见忘忧低下头,握着卷宗的手也颤抖着,便继续说下去:“我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查证,原来你是前太医院院正林宥澄的女儿你自幼丧母,跟着你医术精湛的祖母长大。我听说,你从学说话的时候起就背药名儿,会识人辨物的时候就跟着你祖母拨弄药草。知道你的人都说,你的医术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却不想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忘忧紧紧地捏着卷宗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林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丁夫人扫了一眼悲痛欲绝的忘忧,语气依然平淡如水。 面对忽然的询问,忘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请辞呢,还是赖着不走呢?不管怎样选择似乎都不妥当。 “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丁夫人微微笑了笑,朝着忘忧伸出手去。 忘忧不敢抓丁夫人的手,便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又抹了一把眼泪,忍着悲伤,说道:“请夫人指点。” 丁夫人沉默了半晌,方说:“你帮我照顾好锦云,我帮你查清你家的冤案。如何?” 忘忧一时没明白丁夫人的话,因问:“夫人是说让我调理好三姑娘的身体吗?” “不。”丁夫人缓缓地起身,走到忘忧面前,说:“我想让你陪着她进宫去,服侍她左右。照顾好她的饮食。” “进宫?!”忘忧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丁夫人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是的,后宫勾连着朝政,各宫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锦云心思单纯,我怕她的饮食会被人动手脚。你懂医术,又善于烹调各种美食。有你在她身边,至少可以帮她挡住那些藏在暗处的小人。” 忘忧自嘲地摇了摇头,说:“夫人太看得起我了。” “你有这个本事,又何必妄自菲薄。” “可是我不愿意。”忘忧心想反正事情已经翻到明面上来了,大不了离开丁府,去书斋找兄长也未尝不可。 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转身回到榻上安坐,说:“你自幼丧母,从小跟着你的祖母长大。除了你的祖母之外,还有一个奶娘对你极好,她姓何,对不对?” 何妈妈是忘忧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之前沐霖跟她说她回了老家,还帮着沐霖做了一个假身份让他重新回来。可此时此刻丁夫人忽然提到她,忘忧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皱眉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看看,你这么紧张她,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极好。那么,你肯定也不愿意让她体会丧子之痛吧?” “你们把何正业怎么了?!” “我丁府乃是宰相之家,那何正业不过蝼蚁一样的人,也值得我出手对付他?是他自己聚众闹事,打死了一个官差。这件案子刚好在我家门生的地盘上审理,我看在你林姑娘的面子上替他说了一句话,暂时保住了他的一条小命儿罢了。” “何正业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他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打死官差?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丁夫人轻声了口气,说:“看来林姑娘的失忆症已经不治而愈了!不过这种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人证,物证,杀人动机这些东西都是俱全的,想要翻案需得费些精神呢!好了,我跟你废话这些做什么呢!你若是不答应我的提议,那就请离开吧。” 忘忧知道自己已经无从选择,于是一咬牙,说:“不就是进宫吗?又不是刀山火海,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夫人能帮何正业洗脱冤情,我就跟三姑娘进宫。” “洗脱冤情么,我可不敢保证。但只要锦儿在宫中安然无恙,我就可以保证何家人都平安无事。” 忘忧心想果然自己太天真了,如果何正业洗脱了冤情,她还拿什么威胁自己呢? 丁夫人起身,悠悠地叹了口气走到佛龛跟前,伸手拈了三根香,缓缓地说:“如今把话说明白,大家都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心安,你也可以坦然了。你去忙你该忙的事情吧,只要我锦儿好好的,你也一定会好好的。” 忘忧欠了欠身,默默地退出门去。 翡翠一直守在门口,见忘忧出来,忙拉了她先去安置了住处,又把她送到了小厨房。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忘忧面对熟悉的锅碗瓢盆以及那些人,恍惚想起初来乍到的时候,忍不住苦笑。 丁锦云的病在心里,任凭忘忧给她做什么珍馐美味她都吃不下去。 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丁夫人心如油煎。然而圣旨已经昭告天下,这件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丁夫人狠心一下,当着丁锦云的面把她的贴身丫鬟檀儿狠狠地打了一顿,并警告她:“若是不好好的吃饭,把身体养好。那么久先打死檀儿,再打死杏儿,之后是她的乳母李氏,总之会在她把自己折腾死之前,把服侍她的人一个个都打死。” 丁锦云自幼娇生惯养,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看着那板子一下一下打在檀儿的身上,那单薄的白绫子衣裳染了血色,便扑上去护住檀儿,哭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吃饭,我这就吃饭” 从这日起,丁锦云从这日起开始吃东西。 忘忧终于见识到丁夫人的雷霆手段,一时更不敢再存别的心思。每日花费心思做各种汤水补品给她,点心更是费尽心思换尽了花样。然而丁锦云心情抑郁,怎么进补都没办法恢复之前的红光满面了。 ------题外话------ 啊太子殿下玩儿大了 第059章 进宫,新的盟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的冷起来,丁锦云进宫的日子近在眼前。 忘忧一心想着去一趟翠墨斋见见兄长,然而丁锦云封妃之后丁府把所有道贺的帖子以及贺礼都挡在了门外,刘家,沈家,甚至连吴王府赵承渊夫妇都没能进门。忘忧更没有任何机会出门。 十月初八日,吉,宜搬迁,嫁娶。忌破土。宫中一早便派了车辇仪仗来接丁锦云入宫。丁夫人含泪把女儿送上华丽的车辇,眼看着仪仗队缓缓离去方泪如雨下,如同摘了心肝。 忘忧抱着自己随身的包袱所在马车的角落里,听着车轮辗轧青石街面的声音,认真回想着自己到丁府的一点一滴。对于丁夫人,对于谢氏,对于丁素云这些人,她自认问心无愧。对于春雨,对于茉莉,对于翡翠以及陈妈妈等人,虽有眷恋和不舍,但也明白终究只是过客。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而从她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赵祯是在丁锦云入住重华宫之后才知道忘忧也跟着进了皇宫。 “殿下,忘忧姑娘作为锦妃的贴身丫鬟进宫来了。”宋嬷嬷的话音未落,赵祯的心底陡然慌张,手底下的字就重重的拖了一笔,坏了一幅好字。 “你胡说什么?!”赵祯烦躁的把笔丢在案上,瞪着宋嬷嬷问:“忘忧不是丁素云的贴身丫鬟吗?怎么会跟着丁锦云进宫?” 宋嬷嬷苦笑道:“殿下这话说的好不天真,她是谁的丫鬟,还不是凭着丁夫人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该死!该死!”赵祯抓起那幅写坏了的字,狠狠地攥成团用力的丢出去。 宋嬷嬷忙劝道:“殿下请息怒!事到如今着急是没有用的。不过祸福相依,她来了宫里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殿下细想,皇后娘娘倚重丁大人,势必会照顾好锦妃,忘忧跟在锦妃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另外,不是还有咱们吗?老奴已经安排了两个可靠的人去了重华宫。”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赵祯挫败的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因为丁锦云在暮云观打了忘忧,才找了个借口把袁妈妈送去丁府,又暗中跟沈德妃联手把丁锦云塞给了父皇做了妃子。没想到竟把忘忧拉进了泥潭。 宋嬷嬷又提醒道:“沐公子明日一早从西营回来,原本是约好了去刘大人府中相见的。如今忘忧既然再宫中,那咱们是不是” 赵祯思量片刻,说:“让刘少奢带着沐霖来听雪阁见我吧。” “老奴今儿晚上就让人去御花园把听雪阁好好地收拾一番,早早地拢上炭盆。另外,听雪阁附近的竹子是最好的,忘忧姑娘曾经用霜后竹叶煮水泡茶,别有风味。咱们要不要也采一些竹叶煮茶呢?”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嗯,你想的很周全。” 第二日一早,忘忧天不亮就起身,跟檀儿一起服侍丁锦云起床梳洗。 丁锦云原本以为入宫第一晚就要侍寝,却不料皇上龙体欠安,她入住重华宫三日了都没见到皇上一面。想想还真是讽刺。 “娘娘进宫已经三日,按照礼数应该去皇后宫中请安拜见,还是穿妃制朝服吧?” “嗯。”丁锦云懒懒的应了一声。自从封妃旨意下达到宰相府的那天起,她的脸上便再无笑容,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表情。 檀儿是丁夫人精心挑选的丫鬟,又经丁夫人点拨调教,是个心灵手巧且玲珑剔透的聪明孩子。她很快便给丁锦云梳好了流云髻,又给她薄施粉黛,画了翠眉,点了樱唇,换上了二品皇妃的宫装之后,往刘皇后居住的坤德殿去。 今日是刘皇后临朝听政的日子,丁锦云过来的时候刘皇后在大庆殿尚未回来。 沈德妃跟刘皇后不和,平日里不怎么来坤德殿走动,也只有杨淑妃和李才人以及两个美人陆续来了,大家都在坤德殿掌事女官的招待下坐在偏殿里喝茶闲聊。 “哟,锦妃娘娘也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王美人看见丁锦云,妩媚一笑,凑过来福了一福:“妾身拜见锦妃娘娘。愿娘娘吉祥如意,芳容永驻。” 丁锦云看都不看王美人,径自去椅子上落座,然后只管发呆。 檀儿忙向王美人行礼问安:“王美人早安,我家娘娘昨晚受了风寒,嗓子有些疼,所以不愿说话。” 旁边的谢美人轻薄一笑,叹道:“哟,刚进宫就受了风寒?可见咱们宫中不比宰相府舒适啊。” 杨淑妃瞪了谢美人一眼,微笑道:“既然锦妃妹妹受了风寒,就应该早些传太医进来诊治才是。” “谁病了?”伴着殿门外一声清泠的询问,赵祯一脚跨了进来。 众人看见来人是赵祯便都站起身来。除了杨淑妃和丁锦云之外的人都俯身下拜。 杨淑妃微笑道:“太子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皇后娘娘上朝还没回来,不如请太子先坐下等一等吧。” “刚才你们说谁病了?”赵祯落座后,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然后目光锁定了丁锦云。 檀儿忙福身说:“回太子殿下,是我家娘娘偶感风寒。” “病了就好好地在自己宫里待着,出来到处走动,是嫌病得不够重呢,还是想把病气都过给其他人呢?”赵祯一脸的不愉快,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檀儿忙应道:“殿下说的是。我们娘娘原本就是打算来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就回去静养的。” 赵祯目光一抬看着忘忧说:“不过倒是巧了,我正有件事情要跟你们重华宫的人说道说道呢,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就不再单独跑一趟了。” “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我们无不尽心尽力。”檀儿忙说。 “你我认得你。”赵祯抬手指着忘忧,“之前在贤王府小厨房帮忙的人是不是你?” 忘忧心里骂了一句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又上前两步福身应道:“回太子殿下,是我。” “你阳奉阴违,该当何罪?”赵祯傲慢地问。 “啊?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说?”忘忧心想你又要耍什么花样呢? “既然没藏私,为什么这两天厨娘做的点心完全不是之前的那个味道?难吃的要死!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贤王妃给了你那么多赏钱!”赵祯不满地哼了一声。 忘忧心里暗骂赵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妖,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万般诚恳地说:“既然太子殿下不满意,那回头我把贤王妃娘娘赏赐的东西收拾一下,给您送过去?”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杨淑妃皱眉看了一眼丁锦云,又说:“锦妃,这里是皇宫,不是你们宰相府。你身边的人要好好管束啊!” “无妨。”赵祯弹了弹衣袖,起身说道:“嗯,刚进宫的人不懂规矩也难免。既然锦妃娘娘教不好你,你就来东宫学学规矩吧。” “奴婢知错,请太子殿下恕罪。”忘忧忙以额触地,非常真诚地认罪。 赵祯说着,扭头看向丁锦云,“锦妃娘娘的意思呢?” 丁锦云淡淡的扫了忘忧一眼,说:“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太子若是喜欢她,送给你也无妨。何必费这么多心计口水,演这样的戏给谁看呢?” 檀儿一听这话立刻急了,忙上前解释道:“太子殿下莫要误会,我家娘娘” “锦妃倒是大方的很。”赵祯皱眉冷声,目光阴沉的盯着丁锦云问:“不过你凭什么送?” 丁锦云心里揣着十万分的不痛快,这么多天了都找不到宣泄口。今日看见赵祯,她像是魔怔了一样,只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全都是拜此人所赐,若不是皇后娘娘看中了自己这个太子妃的人选,德妃娘娘怎么可能召见自己?若非德妃娘娘召见,皇上又怎么可能看上自己?这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儿就很难回头。就像现在的丁锦云,就一心想跟赵祯翻脸。于是她扬了扬下巴,傲然质问赵祯:“凭什么?太子殿下问得好啊!她是我的奴婢,太子又凭什么教她规矩?” 赵祯就是瞧不上丁锦云的这副臭脾气,之前她仗着身份欺负忘忧也就罢了,进了宫还敢说这样的话。不给她点教训是不行了于是他傲慢地挑了挑眉稍,语气凉薄地说:“早就听说丁宰相的嫡女傲慢不知礼数,一向是仗势欺人惯了的,原本还想着丁大人清流人家怎会教女无方,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些传言非虚。” “你们这是闹什么呢?一里地之外就听见嚷嚷了。”刘皇后冷着脸进来,扫了丁锦云一眼,又看向赵祯。 杨淑妃等人匆忙行礼拜见。檀儿拉了丁锦云一把,匆匆在丁锦云身后跪下。赵祯也躬身叫了一声:“母后。” “你们在吵什么?我在大殿之外都听见了!”刘皇后扫了众人一眼,在主位上落座之后,方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都起来。 赵祯率先说:“回母后,没什么事儿,儿臣就是遇到一个熟人,闲聊了两句而已。” “熟人?”刘皇后皱眉反问:“站在这里的不都是熟人吗?” “母后说的是。”赵祯恭顺的应道。 刘皇后抬眼看向丁锦云,关心地问:“锦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宫中的生活还不习惯吗?” 丁锦云再闹情绪也不敢跟皇后闹,欠身回道:“回娘娘,锦云是受了些风寒,头疼的厉害,有些神志不清,所以刚刚跟太子殿下呛了几句,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说着,她又转身向赵祯行礼。如此举动倒是让赵祯有些意外。 “既然这样,那就先回去吧。”刘皇后说完又吩咐旁边的女官:“叫太医院的张太医去重华宫给锦妃诊脉。” 丁锦云带着檀儿和忘忧告退,杨淑妃心知刘皇后跟太子有话要说,也带着众人起身告退。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刘皇后接过身边的嬷嬷递上的茶盏,方问赵祯:“你跟丁锦云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当着这么多人在本宫这里吵个不休?” “不过是些小事,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会尊重她的。毕竟她现在是父皇的妃子。” “我怎么听你这话这么别扭?”刘皇后探究地看着赵祯。 “别扭吗?”赵祯一脸懵懂的想了想,又摇头说:“父皇坐拥天下,不管什么人什么身份都是属于他的。” 刘皇后不想纠结此事,不管丁锦云是皇妃还是太子妃,反正如今人在她手中攥着,丁巍越发的听话就对了。于是她喝了口茶,转了话题,问:“你今天不用读书吗?” “儿臣来就是要跟母后说这件事情,太学里的老学究们实在太无趣了,我让表兄在外面找了一个布衣先生,说好今日送到东宫来给我见见。” “胡闹!”刘皇后生气的斥责道,“什么布衣先生?这里是皇宫,不是市井茶楼!岂能把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带?” “可是天下之大,不仅仅是这一座皇宫啊!既然我不能出去看看我朝的锦绣山河,那就请外面的人进来跟我讲一讲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不行吗?再说了,这是表兄给我找来的人,难道母后对自己的侄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眼见着刘皇后要发火,旁边的嬷嬷忙上前劝道:“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您一早起来便去听政,到现在连一口热汤还没进呢,就不要再生气了。” 刘皇后这才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皱眉说:“你既然肯上进读书也算是好事。只是外面的人粗野不堪,你不要好的没学到,反而增添了那些市井粗俗之气。” 赵祯躬身说:“母后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母后若没有什么吩咐,儿臣先告退了。” “嗯,去吧。”刘皇后挑了挑下巴,待赵祯离开之后方对身边的一等女官说:“福音,你去盯着点,看一会儿少奢带什么人进宫。”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盯着的。不过,既然是小公子寻来的人,必定老大人也是过了目的。娘娘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这倒是,少奢虽然年轻,但这两年也历练了许多。”刘皇后想到娘家的兄长和侄子一向勤勉,心中稍有宽慰。 福音笑道:“娘娘这样想便是奴婢们的造化了。咱们太子还是小孩儿心性,娘娘每日为国事和皇上操劳,还是应该学会保养身体要紧。太子殿下还这么小,将来操心的事情且多着呢!” “你说的是。”刘皇后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丁锦云,又说:“重华宫那边你多照应着些,丁锦云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被算计了事已至此,我们至少要保她的平安。” “娘娘放心,老奴明白。”福音欠身答应着。 且说丁锦云揣着一肚子的气回到重华宫,转身看见随后跟来的忘忧,便抬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盏朝着她砸了过去。幸好她气急败坏全无准头儿,茶盏砸在忘忧的脚边,上好的官窑白瓷碎了一地,茶水溅湿了忘忧的裙子和鞋袜。 “娘娘!”檀儿忙上前拉住丁锦云,苦口婆心的劝道:“忘忧是夫人给您选进来的人,请您看在夫人一片良苦用心之上也要善待于她!”丁夫人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在进宫之前已经把忘忧的事情跟檀儿讲明白。此时她真的很怕丁锦云一个没忍住把忘忧赶出重华宫。 “忘忧惹娘娘生气实在是该死,这就退出去,若非传唤绝不进正殿,不出现在娘娘面前惹您心烦。”忘忧深施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瞧瞧!她这是跟主子说话的态度?”丁锦云冷声哼道。 “娘娘别生气了,回头我告诉掌事姑姑罚她一个月的月钱。”檀儿扶着丁锦云进里间躺下,又招呼了小宫女进来把碎瓷收拾出去。然后瞅着丁锦云睡着了才悄悄地去找忘忧。 然而忘忧却不在屋里,空荡荡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唯有小炉子上炖着的那只铁壶吱吱的冒着热气。 御花园听雪阁里,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暖烘烘的热气把兰花的香味送到每一个角落。 “殿下,忘忧姑娘来了。”宋嬷嬷带着忘忧进门。 赵祯朝着忘忧招招手,忘忧无奈的走过去行礼,却被赵祯抬手阻止:“啰嗦什么?过来给我煮茶。” 忘忧走到赵祯面前,跪坐在茶案跟前先净手,再洗茶具,准备做茶。 “丁锦云又欺负你了?”赵祯看着忘忧眉眼之间淡淡的忧愁,皱眉问。 “她欺负我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忘忧淡淡地说道。 “你不是跟丁素云的吗?怎么又跟了丁锦云?” “我有的选吗?丁夫人让我跟谁我就得跟谁啊。” “你就不会拒绝吗?而且圣旨下达到丁锦云入宫之间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你为什么不送信给你哥哥?”赵祯生气地质问。 忘忧却并不生气,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苦笑,把洗好的茶盏摆放整齐,缓缓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我说了,我没得选。” 赵祯生气的一拍桌子,逼近了忘忧的面前,咬牙问:“你有什么话,现在还不能跟我说吗?” “跟你说了也没用的。”忘忧摇头说道。 赵祯前倾了身子,盯着忘忧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忘忧无奈的叹道:“丁夫人手里攥着我奶娘一家人的性命,我若是不听她的安排,奶娘一家就得死。再说了,无非是进宫做个宫女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去送死。” “你奶娘是谁?” “从小服侍我长大的何妈妈。”忘忧把丁夫人所说何正业一事说给赵祯听。 赵祯听完又忍不住拍桌子:“这个贱妇!表面上一副菩萨的嘴脸,背地里却做这等丧天良之事。” 门外一声轻笑,刘少奢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沐霖。“这是谁又惹太子殿下生气了?”刘少奢一边问一边走到茶案跟前,看见忘忧时眼前一亮,又问:“太子殿下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俏丽的小宫女?” 赵祯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色,淡淡地说:“表兄误会了,她不是东宫的人。是我今日特意请来为我们煮茶的。” 刘少奢在赵祯左手边坐下来,又看着忘忧问:“哦?既然不是东宫女官,怎么穿着二等女官的服饰?” 忘忧微微一笑向刘少奢深施一礼,说:“刘公子不记得忘忧了?忘忧却不敢忘记刘公子曾经相助的恩情。” 刘少奢盯着忘忧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是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沐霖一撩袍角在刘少奢对面落座,微笑道:“她是丁宰相府中的丫鬟,今日能在这里,想必是随着锦妃娘娘入宫的吧?” 刘少奢恍然大悟,指着忘忧说:“对对,之前在丁宰相府上见过,当时沈熹年正纠缠着你,对不对?” “是的,所以忘忧要谢公子当日为我解围。”忘忧说着,拿起一杯茶递给刘少奢。 刘少奢接了茶,满不在乎的笑道:“当日之事,我不过是看沈熹年不顺眼罢了,并不是为了你,你也不必言谢。” 忘忧给每个人都送上一盏茶,低头不语。 刘少奢倒是来了兴致,笑问沐霖:“说起沈熹年这家伙来,怎么最近没有他的消息呢?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现在却蔫儿了?” 沐霖满不在乎地微笑道:“前日我回京的时候,在城门听见两个守卫闲聊,好像是说沈公子被沈大人关到农庄上去了。” “这下倒是好,没有这家伙在京城晃悠,咱们耳根子倒是清净了不少。”刘少奢呵呵一笑,扭头看向忘忧,又说:“我听说你当街抽了那家伙一巴掌,这事儿是真的吗?” 忘忧苦笑低头,叹道:“原来这事儿刘公子都知道了,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呀!” 刘少奢摆摆手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说实话,因为这件事情,京城好些公子们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吧?大家肯定都以为她是什么凶神恶煞呢。”赵祯轻笑道。 “哟,太子殿下居然笑了?”刘少奢惊讶的看着赵祯。 “有吗?”赵祯立刻冷了脸。 忘忧得到沐霖一个眼神,欠身说:“诸位请稍坐,我去拿些茶点来。” 赵祯点了点头看着忘忧离开,又对沐霖说:“我今日一早跟母后提及要你进宫来做布衣先生之事,母后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以后你可常来东宫,多跟我讲一讲外面的事情了。” 沐霖拱手应道:“太子殿下愿意体察民间疾苦,乃是天下子民的福祉。沐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好事,姑母那里应该不会反对。等会儿我就去坤德殿见她,跟她好好地说手这事儿。”刘少奢说。 “要去现在就去,说不定你还能赶上母后宫中的午膳。”赵祯提议道。 刘少奢一想这话有道理,便起身笑道:“说的也对,那我这就去。坤德殿的饭菜,我垂涎许久了。” “那你就多吃点,记得替我好好求情啊!”赵祯挑了挑眉稍,目光扫到沐霖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勾。 “事情办成之后太子怎么谢我?”刘少奢回头笑问。 赵祯凉凉地扫了刘少奢一眼,哼道:“东宫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只怕还没有你的书房藏品多,你就别惦记了。” “小气。”刘少奢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去。 赵祯跟沐霖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举起茶盏。 片刻之后忘忧端着茶点回来,见只有赵祯跟沐霖二人,遂奇怪地问:“刘公子呢?” “去见皇后娘娘了。”赵祯站起身来,说:“我坐地久了,腿麻腰痛,要出去走走。你们自便吧。” 这么明显的给方便,沐霖和忘忧忙行礼感谢。待赵祯出去,房门关上之后,忘忧立刻抓住沐霖的衣袖,委屈的叫了一声:“哥哥!” 沐霖握着忘忧的手叹道:“何妈妈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担心,何正业是被冤枉的,他们都不会有事。只是你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拒绝?连个消息也不给我透一下,就这么自作主张进了宫。” “以丁巍的势力,别说你我兄妹了,就连太子殿下都无法与之抗衡。我送消息给你,只会让你担心忧虑。其实进宫也没什么不好的,这里虽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但也是互相制衡的局面,认真算起来,这里比丁府的日子好过。更何况,有太子殿下在,我与哥哥见面也更方便。” “你呀,真是长大了!竟然学会了自作主张。”沐霖叹道。 “哥哥,既然丁夫人已经查明了我的身世,而且连何妈妈都找到了,肯定也知道你的事情了。你要多加小心啊!”忘忧担心地叮嘱。 “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是刘琮的人,刘琮跟丁巍都是皇后娘娘的帮手。” “嗯。”忘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要谨慎小心。那日我在丁府的内书房看见咱们家案件的卷宗,最后面的一页上有一个记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记号?什么样的记号?”沐霖忙问。 忘忧使劲回忆了一下,说:“是用淡淡的墨迹勾画的,墨迹都很淡,但浓淡的程度却有不同。勾画的好像是三个圆圈儿,一个三角,还有非常淡的赭色的点。哥哥,你说这是不是什么密语?” 沐霖皱眉点头:“从没听过这样的密语,或许是翻阅的人多了,不小心落上污渍吧。而且若果真的是密语,又怎么可能让我们猜得到?” “如果能多翻阅一些顺天府案件的卷宗,会不会找到一些线索呢?” “这倒也算是个办法,但案件卷宗存档不仅仅有顺天府,还有大理寺和刑部,若想从这几个痕迹上查到什么,可谓大海捞针。”沐霖笑着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安慰道:“不过,你有发现也是好事,我会想办法的。” 忘忧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哥哥,你见过沈熹年吗?” 沐霖轻笑道:“他的风头已经被锦妃盖过去了,现在坊间邻里有了新的话题,他那点事儿已经没新鲜感了。” “那就好,都是张俞颖闹的。我还打了他一巴掌” “你之后不是专门给他写了一封信吗?再说,挨打也是他自愿的。” “他那个脾气性子总是容易吃亏的。”忘忧叹道。 “放心,我若是见着他,一定会转达你的歉意。”沐霖饶有兴致地盯着忘忧的眼神,半晌,方低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忘忧猛然抬头,诧异的盯着沐霖,看他并没有玩笑之色,方皱眉反问:“哥哥,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喜欢他也没什么,祖母当年本来就有跟沈家接亲的意思。”沐霖说到“接亲”二字时,眼神黯淡下来。一个憔悴的面容从心里一晃而过,如蜻蜓点水,只留下几丝微澜。 忘忧以为兄长的黯然是因为家仇,忙说:“哥哥放心,家仇未报,我不会想这些的。” 在太子赵祯的安排下,忘忧跟兄长一起聊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她告辞回重华宫,沐霖陪赵祯在听雪阁用了午饭之后才出宫去了。 忘忧服侍丁锦云午饭之后回自己的屋子里用饭,刚盛了一碗汤,便见檀儿过来了,于是忙放下汤碗起身相迎。 “妹妹快坐着吧。”檀儿紧走两步至忘忧跟前,按着她落座,低声叹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忘忧笑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呢。” “你也知道咱们姑娘这阵子心里一直窝着火儿,她这是把你当成出气筒了”檀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握着忘忧的手,真诚地说:“我替她向你配个不是吧,你莫要放在心上。夫人让咱们两个陪着姑娘进宫,是让我们互相扶持的,其实咱们姑娘冲着你发火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曾经服侍四姑娘的缘故。他们姐妹俩从小就不和,一直吵吵闹闹了这些年,而且这次进宫嗳!有些话我也不能多嘴,总之,你心里可千万莫要存着芥蒂呀!” 看着檀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忘忧心想莫不是丁锦云被皇上看中,丁素云也从中加了把劲儿?然而这样的事情想想也就罢了,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用不着自己一个外人去纠结。 忘忧到了一盏茶递到檀儿的手边,说:“姐姐说笑了,咱们做奴婢的命都是主子的,怎么可能对主子心存芥蒂呢?!” 檀儿欣慰地笑道:“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妹妹上午是去哪里了?” 忘忧轻笑道:“姑娘不愿意看见我,我便去御花园走走,顺便采一些霜后的竹叶封存起来煮茶用。怎么,姐姐来找我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哪有什么事儿?我是担心你因为皇后宫中的事情而心里结着疙瘩,想来劝劝你的。另外,我还得嘱咐你一句: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咱们可不好得罪了。” 忘忧忙欠身答应着:“姐姐的话忘忧记在心里了。” “好了,我知道你一向稳妥,这句话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下。我不耽误你吃饭了,我去看看姑娘是否安睡了。”檀儿又按了按忘忧的手示意她不必起身相送,微笑着离去。 忘忧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檀儿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看她对丁锦云这般忠心,真是不知道这丁夫人是选人的眼光好还是御下之术修炼的好。 因为丁锦云讨厌忘忧,所以忘忧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一些她只需要每天检查丁锦云入口的东西,确定茶点汤食等不会伤害丁锦云就可以了。近身服侍的事情自有檀儿去操心,而她闲暇之余便出去逛游,免得让丁锦云看见她心烦。 这日,忘忧依旧是用过早饭之后来御花园闲逛,顺便找些能采回去入茶入汤的花草叶子。却不料遇到了出来散步的沈德妃。既然遇上了便不能装看不见,忘忧赶紧的上前行礼拜见。 沈德妃打量着忘忧,半晌才问:“你是丁锦云身边的人吧?” 忘忧忙欠身应道:“回德妃娘娘的话,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德妃娘娘,我叫忘忧。” 德妃微微一笑,又问:“早就听说丁锦云这回进宫带了一个厨艺精湛的贴身丫鬟,善于料理各种汤水茶点。刚看你摘菊花,想必是拿回去做点心?” “回德妃娘娘,是的。” “你打算用菊花做什么点心?” “回娘娘,忘忧打算用这霜后白菊煮些雪梨枸杞菊花茶。也可以用菊花煮水和面,做点菊花酥。” 沈德妃微微颔首,轻声说道:“现而今天气寒冷,各宫屋里都拢了炭盆,暖则暖矣,却难免干燥。菊花雪梨滋阴润肺,最是适宜。” 忘忧躬身说:“娘娘说的极是。” “这些也没什么新奇的,这茶食太过甜腻,本宫不喜。你还有没有新鲜的花样儿?” 忘忧沉思片刻,方回道:“若娘娘不喜茶食甜腻,也可以用菊花做配料,煮一道菊花黄鱼汤。这个时节食用也是极好的。不过,我今日从采这些花儿是为了泡米酒的。” “菊花米酒?”沈德妃看着忘忧的眼神有些惊讶。 “是呀。”忘忧点头。 沈德妃盯着忘忧看了一会儿,又说:“你抬起头来。” “啊?”忘忧懵懂的抬起头。 沈德妃又盯着忘忧看了半晌,忽然对身边的女官说:“起风了,有些冷。我们回吧。” 眼看着沈德妃神情落寞的离去,忘忧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今日在御花园遇到沈德妃不是偶然。昨天以及前天,她两次看见沈德妃往这边来看菊花,所以今日才专门在这里等。既然一开始就是有心的,那么后面说菊花茶,菊花酥也是忘忧故意的。小时候她记得沈家老夫人每年都会泡菊花米酒送到宫里来给自己的女儿,泡酒的方子还是找自己祖母林老夫人改进的。好像是说宫里的娘娘有肺热的毛病,又因月子里落下了毛病身子畏寒。所以每年秋冬时节都会喝温热的菊花米酒。 当时忘忧年纪小,对这些大人们之间事情并不怎么在意。如今她进了皇宫,想着要多找个依靠或者说帮手,首先就想到了沈德妃。 “忘忧?”赵祯背负着双手缓缓地从忘忧背后绕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手里装着菊花的竹篮子,又问:“这又琢磨着做什么好吃的?记得给我一份。” 忘忧轻轻一福:“太子殿下安。” 赵祯伸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不满地问:“你发什么呆呢?连我说的话都没听见!” “太子就可以随便打人吗?”忘忧故意皱起眉头掩饰着心事。 “是啊,不服?”赵祯唇角微勾,眼神里带着两分戏谑,两分挑衅,剩下的都是孩子样的顽皮。 忘忧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赵祯抬脚跟着追上来。 “回重华宫。”忘忧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来见见锦妃娘娘吗?” 赵祯愣了一下,梗着脖子问:“有何不可?难道我还怕她?” 忘忧心想你不怕她我怕她呀!你跟我一起过去,被她看见了还是我当出气筒啊! 正尴尬之时,幸好宋嬷嬷上前来给了忘忧一个台阶:“殿下,那边听雪阁里已经备好了茶点,您已经在这御花园里走了半个时辰了,忘忧姑娘想必也累了,咱们还是先去歇歇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回吧。” 赵祯不说话,只看着忘忧。忘忧可不敢真的带他回重华宫,忙点头:“正好我也渴了,真是多谢嬷嬷了。” 宋嬷嬷忙侧身指了指一侧的石子路,说:“那正好,殿下,忘忧姑娘,请吧。” 第060章 宫宴,争无止境 听雪阁还是上次的样子,只是那日的兰花已经凋零,被换成了一盆盛开的茶花。也多加了两个炭盆,熏得屋里更暖,花儿更香。 “好俊的茶花儿,若是多一些,可以做太师饼了。”忘忧笑道。 “你就知道吃。”赵祯翻了个白眼,走到茶案跟前落座。 忘忧扁了扁嘴巴,在赵祯面前坐下来,反驳道:“好好吃饭是人活着的基本条件。知道吃,说明我认真的活着,尊重生命。请问一个连饭都不好好吃饭的人,能做好什么事?” “哟!这话有道理啊!”赵祯惊讶地看着忘忧,“想不到几日不见,小丫头竟然长进了不少!” “不许叫我小丫头!”忘忧拿着茶罐瞪了赵祯一眼。 赵祯不怒反笑,懒懒地往后靠在靠枕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忘忧做茶。 宋嬷嬷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盘烤栗子,一盘盐渍炒花生,一盘松子酥糖和一盘杏仁酥饼。 忘忧扫了一眼茶点,摇了摇头,问:“你很喜欢吃甜的?” “甜的东西让人心情变好。”赵祯说着,拿了一块松子酥糖放到嘴里。 忘忧一边拎起热水壶冲茶,一边缓缓地说:“一般来说,脾胃不好的人喜欢吃甜食比如小孩儿,脾胃尚未长好,比如老人,脾胃老化受损” 赵祯把刚拿起来的一颗松子糖丢回盘子里,催促道:“快点做茶,我渴了!” “马上就好了。”忘忧用茶筅轻轻地打着茶粉,看着雪白的茶沫一点点的累积起来,被深色的建盏衬托得像一层柔软的雪。 忘忧把一盏茶送到赵祯面前,接着说:“甜食吃多了,没有饥饿感,容易厌食。所以太子殿下平时尽量少吃甜食,至少不要吃这么甜的东西。” 赵祯一脸不屑的横了忘忧一眼,接过茶盏来先欣赏了一下,然后认真的尝了一口,点头说:“茶做的不错。你在吃吃喝喝这样的事情上,果然颇有研究。” 忘忧懒得跟他计较,又捧着一盏茶起身去送给宋嬷嬷:“嬷嬷,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守在门口的宋嬷嬷忙双手接了茶,欠身说:“哎呦,多谢姑娘。” “哪有,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忘忧笑着回头,扫了赵祯一眼。 宋嬷嬷会心地笑了笑,小声说:“姑娘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就悄悄地告诉你们那边一个叫铃儿的小宫女,会有人即刻过来给你解围的。” “多谢嬷嬷。”忘忧真诚地道谢。 “咱们之间何须这样客气?”宋嬷嬷悄悄地捏了捏忘忧的手又看了一眼赵祯,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温暖的眼神。 当晚,忘忧回去之后把菊花收拾干净,分别根据菊花种类不同而泡就,煮茶,做菊花酥。刚收拾完,檀儿就来了。看见竹筐上晾的各色菊花,檀儿笑问:“妹妹采了这么多花儿,是准备做什么?” “泡酒,煮茶,做点心,都是可以的。”忘忧笑着擦了擦手,又指着椅子说:“姐姐快请坐。” 檀儿并不落座,只捡了一朵紫色的菊花放在鼻尖闻了闻,笑道:“你上次做的菊花酥咱们娘娘很喜欢,单只那样子就赏心悦目。若妹妹有功夫,还请多做一点呢。” “这个极容易的,我明儿一早就做。”忘忧自去倒了一盏菊花枸杞茶来给檀儿,又问:“姐姐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吧?” “过几天就是冬至了,皇后娘娘安排了家宴,说让各宫的娘娘和皇室宗族的王爷王妃们一起聚一聚,我打听过了,往年冬至也没这么隆重,今年这场家宴应该是皇后娘娘专门给咱们家娘娘预备的。咱们娘娘进宫以来是头一回参加宫里的宴席,我想着也应该表示一下心意。可咱们姑娘的厨艺你是知道的,所以特来问问你有没有个好主意?” “那我就做几个新花样的点心带到宴席上去吧?” “我倒是觉得你那一道白玉汤极好,也刚好是这个时节的时令菜。” 忘忧点头应道:“好,那我就做一道白玉汤。” “辛苦妹妹了,需要什么食材你只管叫人去置办。”檀儿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忘忧,又悄声说:“若是不够,你再来跟我说。只是务必要在宴席上出彩。咱们娘娘进宫这些日子都没见着皇上呢,她可不能就这样默默地过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忘忧立刻明白了檀儿的意思,也想到这不仅仅是檀儿的意思,更是丁夫人的意思。于是应道:“姐姐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尽最大的心力。” 白玉汤是忘忧在暮云观的时候跟膳房的师傅学的一道素汤。主料是白菜,但功夫都下在配菜上。 慧慈是享受过富贵的人,所以她的膳食很是讲究,身边有一个老道姑曾经在大内的御膳房当过差,出宫后没了亲人也没有安身落脚的地方才去了暮云观。忘忧当时年纪小,嘴馋,就尝尝往厨房里钻,跟老师傅混熟了,自然就学了几手真传。 冬至这日一早起来,檀儿精心地把丁锦云打扮起来,从发髻到妆容,从配饰到鞋袜以及手帕都精心挑选搭配到完美。最后,她拿了一个眼色绣纹都跟宫装相配的一个香囊系在丁锦云的腰间。 “这里面装的什么香料?好特别。”丁锦云拿起香囊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一丝淡淡的香味,如兰似桂,闻着这个味道,让人心里很是安静。 檀儿不敢说这香料是忘忧配制的,只撒了个谎,说:“昨天太医院的张太医来给娘娘诊脉,给了奴婢一个凝神香的配方,奴婢闻着这香味极好,就连夜赶着做了这个香囊给娘娘系在身上。” “嗯,这个香味我喜欢。”丁锦云少有的好脾气。 檀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给丁锦云检查了一遍,方说:“好了娘娘,咱们该去坤德殿了。” 其实时候尚早,各宫妃嫔还没有过来。不过今日的家宴原本就是刘皇后为让丁锦云而设,所以丁锦云早来些时候也是应该的。 福音见丁锦云盛装而来,忙上前迎接,先吩咐宫女上茶,又微笑着说:“娘娘今儿来的好早,咱们皇后娘娘正在梳妆呢。” 丁锦云说:“昨晚我睡得早,今日起的是早了些。嬷嬷自去服侍皇后娘娘吧,我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就好。” “那请锦妃娘娘安坐。”福音又看着宫女端上茶来,方进内殿去服侍皇后梳妆。 片刻之后,杨淑妃也来了,身后还跟着谢美人和张才人。 几个人相互寒暄之后按照位份落座,谢美人笑着夸赞丁锦云:“锦妃娘娘今日真是风华绝代,可把咱们都压下去了。” 丁锦云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她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但她从小到大就没对谁寒暄客套过,更做不来曲意逢迎的那些事,所以对谢美人这种浮夸虚假的赞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 杨淑妃摆弄着手里的丝帕,微笑着问谢美人:“谢妹妹头上这支红宝石的金步摇是皇上赏赐的吧?这和合如意可是极好的意头呢。” 谢美人抬手按了按步摇,颇为得意地说:“姐姐真是好记性,这步摇是我初承雨露的那晚,陛下亲自给我戴上的。” “陛下待你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杨淑妃轻声叹道。 丁锦云素来就不是个软弱之辈,这些日子她只是心里窝囊愤懑才不愿生出事端,今日面对谢美人的挑衅,忽然升起一股斗志来。不过她现在也没力气拍桌子瞪眼,只看着手里的茶盏,淡淡地说:“谢美人入宫有四五年了吧?一支步摇带这么久足可见对陛下的赏赐是多么珍重呢,如此情长意久之人,陛下自然是要好好怜惜的。” “你!”谢美人忽的一下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张才人一把拉住。张才人站起身来挡在谢美人身边,低头笑道:“哎呀,谢姐姐,你今天穿的这双鞋子真好看,这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这尚衣局是不是来了新绣娘?” “尚衣局的人哪有这个本事?这鞋面儿是谢妹妹自己的针线呢。”杨淑妃半掩着樱唇,娇声笑道:“你是没瞧见陛下身上的荷包,那双龙戏珠绣的才叫栩栩如生。” “淑妃姐姐又笑话咱们。你自然是想什么时候见陛下就什么时候能见的,我们哪有这样的恩典呢?”张才人说着,转身坐回椅子上去的同时又凉凉地扫了一眼丁锦云。 丁锦云一皱眉头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杨淑妃忙问:“哟,锦妃妹妹,你这就要走了?” “也不知道是谁身上的脂粉过了季,有一股子呛鼻的味道。淑妃娘娘请安坐,我出去透透气。”丁锦云话音未落,人已经出去了。 “瞧她那轻狂的样儿!”谢美人撇了撇嘴,狠狠地朝门口瞪了一眼。 杨淑妃低声叹道:“你们也收着点吧!人家的父亲可是宰相大人,他在外面稍微使点手段,你的母族就要遭殃了。” 谢美人冷笑一声,啐道:“怕他?我父兄都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不管是外放还是留京,都是各凭本事。倒是不像他一味钻营,在这种时候把刚及笄的女儿送到宫里来。” 走出殿门的丁锦云听见里面谢美人的话很想转身回去抽她一记耳光,但身边的檀儿一把拉住了她,并小声劝道:“姑娘莫要动气,这里是坤德殿。” 檀儿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刘皇后威严的质问:“谢美人,你说什么呢?” “请皇后娘娘安。”谢美人忙俯身行礼,又乖巧地笑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跟两位姐姐说几句闲话罢了。” “闲话说多了便是流言蜚语,你不知道祸从口出患从口入的道理吗?”刘皇后冷冷的看着谢美人。 “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谢美人的声音软软的,像是一只病猫儿。 “好了,群芳阁的宴席已经摆好了。杨淑妃你先带着她们几个过去。我去请了陛下就来。”皇后说完便出了殿门,一眼看见丁锦云,立刻关切地问:“你这身子才好些了,怎么又站在这里吹冷风?” 丁锦云忙行礼请安:“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锦云已经没有大碍了。今日阳光晴好,站在这里晒一晒,倒是觉得身上暖暖的呢。” “你跟本宫一起去乾元殿吧。”刘皇后说着,一拉拉了丁锦云的手缓步离去。 忘忧四更便起床,在重华宫的小厨房里忙活了三个时辰,做了四样点心和一道足够二十人食用的白玉汤。 群芳阁的宴席是家宴,但赴宴之人却不仅仅是皇宫大内帝后以及诸位娘娘们,还有东宫的太子,贤王夫妇,祁王夫妇以及吴王世子夫妇这些皇室近支。 宴席一开始,檀儿便拜托福音嬷嬷把忘忧做的甜点先端上了桌。 赵祯低头一看盘里的菊花酥便微微皱起了眉头,拿起来尝了一口,脸色更有些难看。坐在他旁边的赵承渊小声问:“太子,这菊花酥味道不好吗?” “一般。”赵祯说着,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放进嘴里。 刘皇后也拿了一块菊花酥对皇上说:“陛下,您看看这点心做的精巧不精巧?” 皇上看着皇后手里惟妙惟肖的双色菊花酥,满意的点了点头,问:“嗯,司膳房又添了新人了?” “哪里是司膳房的人做的?这可是咱们锦妃娘娘的心思。”皇后说着,把菊花酥送到皇上嘴边,“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皇上接了菊花酥咬了一小口,缓缓点头:“嗯,清甜可口,味道极好。” 另一边的沈德妃捏着一块菊花酥笑道:“不愧是宰相府的手艺,只这么看着,我都舍不得吃了。我都觉得这菊花比咱们头上戴的绒花更好看呢!你们说是不是?”德妃说着,扭头问着杨淑妃。 “德妃姐姐说的不错,想不到锦妃妹妹竟有这样一双巧手。一块点心都做的这么细致,那若是绣花描样子得多好看呀?”杨淑妃说着,眼睛开始描丁锦云身上的衣裳。 “好了,今天本宫也准备了歌舞。”皇后说着,回头扫了一眼福音。 福音嬷嬷拍了三下手掌,乐声起,六个身材窈窕的舞姬一路扭着腰肢到大殿中间,袅袅起舞。 随后,一道一道的菜肴端上来,各色珍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皇后率先举杯,笑道:“今日这家宴有两层意思:一来,锦妃妹妹进宫,给咱们宫中增添了几分喜气;二来,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锦妃妹妹进宫之后陛下身上的病也好了。此为双喜临门。咱们虽然是皇族,但也不能疏了亲情。今日就趁着冬至日,索性就忙里偷闲,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顿饭。来,这第一杯咱们敬陛下喜得佳人。” 皇上也很高兴,笑着举了举杯,跟众人说了一声:“来,大家都干了。”然后自己也把酒喝干。 “陛下今天是真高兴。”刘皇后说着,扭头对丁锦云说:“快,给陛下斟酒。” 丁锦云再傻也知道皇后这是在帮自己。在这个皇宫里面,即便出身再好,没有皇上的宠爱都等于零。她再不愿意,人已经进了宫,以后的日子想要过下去就必须讨得皇上的欢心。于是她不敢再任性,忙拿了酒壶起身去给皇上斟酒。 “咦?你身上的这个香味很是特别。”皇上说着,伸手握住了丁锦云的手。 丁锦云心里感到十分不适,很想摆脱皇上的手,但她强忍着没有,而是放软了语气,小声说:“臣妾这几日总是心浮气躁,所以让太医院给配了这个凝神香。” 皇上失笑,且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怕什么?只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就好了。” “是,臣妾多谢皇上关心。”丁锦云低头说。 坐在左手的赵祯眉头紧皱,赶在皇上再开口之前站起身来。 “太子怎么了?”刘皇后关切地问。 赵祯举了举沾满油脂的手,说:“母后,我去洗个手,很快就回来。” 众人都不疑有他,继续喝酒。赵祯离席之后从宫女的手里拿了一块湿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宋嬷嬷赶紧的追上去,小声问:“殿下,你去哪儿?” 赵祯忽然站住脚,回头问宋嬷嬷:“忘忧在哪儿?”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她应该在重华宫吧,锦妃不喜欢看见她,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一定不会在这里出现。” “那个女人”赵祯挥手指着身后的群芳阁,咬牙问:“凭什么?” 宋嬷嬷悄声劝道:“殿下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她已经陛下的人了,不管是否侍寝都一样的。” “我才不在乎她是不是能够顺利的爬上父皇的龙床!我只是不想她踩着旁人往上爬”赵祯生气地甩了甩袖子。 宋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可是殿下,这宴席才刚刚开始,您真的不能离开啊!” “我不想看那些人的嘴脸!看得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反正这场宴会我只是个配角,倒不如回去看书练字的好。”赵祯转身背对着宋嬷嬷。 “殿下,怎么站在这里吹冷风?”赵承渊微笑着走了过来,把手臂上搭着的斗篷往前送了送,又劝道:“今天虽然太阳极好,可也不能站在这风口里。还是赶紧披上吧,免得受了风寒。” “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四哥帮我跟父皇说一声吧。”赵祯说完转身就走。 “殿下”赵承渊眼看着赵祯离去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宋嬷嬷向赵承渊福了一福,说:“世子,劳驾您悄悄地跟皇后娘娘说一声,老奴去照顾太子殿下了。” “嬷嬷放心,你快去吧。”赵承渊点头应允,看着宋嬷嬷追着赵祯离去后方要转身回去,抬头便看见忘忧带着几个宫女从另一边过来了,许久没见这丫头,她好像长高了不少,藕紫色宫装衬得她越发身形窈窕,赵承渊乍一看见她竟有些愣神,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见过世子。”忘忧大大方方的上前来行礼。 “忘忧?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承渊纳闷地问。 “我奉夫人之命进宫服侍锦妃娘娘的。” 赵承渊想说你不是服侍丁家四姑娘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样的话问了也是白问,锦妃已经进宫半个多月了,她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又何必再多问原因? “世子不进去吗?我先告辞了。”忘忧又浅浅一福,便带着身后的宫女离开。 赵承渊看见宫女手里的食盒,忙追上去问:“这是宴席上的菜吗?怎么由你带上来?” “这是我家娘娘一早起来炖的白玉汤,吩咐奴婢们看着时辰送过来的。”忘忧说。 “噢,锦妃真是费心了。”赵承渊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他几次出入宰相府,如何不知这位三姑娘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她哪里会做汤水点心?知道品鉴就很好了。 果然,忘忧进了群芳阁后在屏风旁边站住了脚,只让几个宫女进去把汤盅依次送到帝后,妃嫔以及几位王爷的桌上。然后便要悄然退下。 赵承渊轻声问:“你不留下来服侍吗?” “重华宫里还有其他事,这里有檀儿姐姐服侍娘娘,我得回去照应着。告辞了。” “等下”赵承渊一侧身拦住忘忧的去路,又低声说:“熹年一直拜托我去宰相府看看你,但宰相府一直闭门谢客,想不到你已经进宫了!” 忘忧没想到赵承渊会替沈熹年传话,也猜不透沈熹年跟赵承渊说了什么,只好低头说:“劳烦世子转告沈公子,我很好,让他也好好的。大家不是同路人,只要各自安好就行了。” “你这么说,也是对的。”赵承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忘忧微微一福,转身离去。 赵承渊回席间落座,却不知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沈德妃看在眼里。 沈德妃没有等宴席结束,便假称自己酒喝多了,有些头晕,便先行告退。沈德妃知道刘皇后已经把丁锦云攥在手里,不过她完全不在乎这件事情的后续发展如何,因为就算丁锦云能侍寝,以皇上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在这个后宫里,除了刘皇后之外没有人能够威胁沈德妃的地位。 忘忧从群芳阁离开之后没有回重华宫,该她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之后的事情都有檀儿安排。她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在御花园里散步,绕了几圈,忽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听雪阁的门前。 真是奇怪,我怎么到了这里?忘忧自嘲地笑了笑,正要转身离去,却听旁边有人说:“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德妃娘娘?”忘忧诧异地看着沈德妃,“您不是在宴席上吗?” 沈德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叹道:“那些歌舞声乐都是听厌烦了的,宴席实在无趣,便出来透口气。” “那忘忧就不打扰您了,这就告退。”忘忧躬身一礼便要离开。 “等下。”沈德妃看一眼听雪阁紧闭的屋门,说:“既然遇到了,就进去喝口茶再走吧。我听说你烹茶的手艺很不错。” 忘忧无从拒绝,只能跟在沈德妃身后进了听雪阁。 这里是赵祯喜欢来的地方,平日里就算他不来,每日也都有人来洒扫。只是今日这里没有炭盆,屋里甚是阴冷。德妃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宫女立刻跑去,没多会儿功夫便带着两个嬷嬷抬着炭盆进来,又有人送了一个小碳炉来烧水。 沈德妃看着忘忧烧水洗茶具,半晌方问:“你的菊花黄酒泡好了吗?” “回娘娘,已经泡上了,但需要过四十九天之后才能饮用。”忘忧回道。 沈德妃含笑点头,又问:“嗯,那等到了开坛的时候,能不能送我一些尝尝呢?” 忘忧惊讶地抬头看了德妃一眼,又羞涩一笑,说:“娘娘不嫌弃,便是忘忧的福气。到开坛的时候我送一坛给娘娘。” “那咱们可说好了。若你的菊花酒对了我的脾气,我一定会好好地谢你。”沈德妃唇角的笑意更深,看着忘忧的眼神也更柔和。 忘忧用滚开的水烫过茶具之后,取了一颗龙团茶珠放进汝窑盖碗里,用滚水冲泡。 沈德妃又问:“我听说,你善于煮花草药茶?” “那也不过是闺阁女儿的小心思罢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娘娘只当是听个笑话就好。” “我入宫之前认识一位夫人,她是我母亲的好友,也极善于烹茶,也喜欢把各种花草配在一起烹茶喝。我进宫之后也常得她的照料”沈德妃看着忘忧的眼睛,轻声叹道:“只可惜啊!” 忘忧冲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方问:“娘娘可惜什么?” 沈德妃沉沉一叹,说:“可惜老天无眼,竟不能庇佑好人。让她一家都死于非命,沉冤又不得雪。” 忘忧猜到这是沈德妃的试探,遂淡淡的笑了笑,劝道:“娘娘不必悲伤,您该听过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莫非也有什么仇恨未解吗?” 忘忧笑了笑,尚未来得及说话,便有一个宫女急匆匆闯进来,说:“娘娘,不好了!世子夫人晕倒了!” “什么?!”沈德妃吓了一跳,立刻放下茶盏起身,“刚才不是好好地吗?怎么就晕倒了?” 那宫女焦急地说:“奴婢也不知道。杨淑妃说是锦妃娘娘的白玉汤有问题呢!”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忘忧着急了,“那汤不可能有事!” 那宫女看了一眼忘忧,皱眉说:“你放心,当时世子便说世子夫人并没有喝那白玉汤。所以这事儿也赖不到你们锦妃娘娘头上。皇后娘娘已经叫人传太医了!请娘娘速速去群芳阁瞧瞧吧。” 忘忧一愣,心想赵承渊居然会第一时间为丁锦云开脱,果然沈熹月在他心中的比不上宰相府重要。 沈德妃回头看了一眼忘忧,蹙眉叹道:“你别愣着了,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是。”忘忧不敢有异议,即刻随着沈德妃一起往群芳阁来。 赵祯跟沈德妃前后脚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太医院张太医。 刘皇后一见张太医立刻吩咐:“快!快来诊脉!” 张太医也来不及行礼就上前来,给躺在赵承渊怀中的沈熹月诊脉。 半晌,张太医起身朝着赵承渊一拱手,微笑道:“世子莫要着急,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母体虚弱,才至昏厥罢了。待我施针,便可醒来。” “原来是怀孕了!”赵承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沈德妃忙斥责道:“别在这儿耗着了!赶紧的把人送到榻上去!” 旁边的宫女嬷嬷们纷纷上手,帮着赵承渊把沈熹月送到坐榻上去躺好。张太医取了银针在沈熹月的人中穴上轻轻地刺下去,须臾之间,沈熹月便悠悠醒转。 “好了,人已经没事了。你们也都别围着了!”刘皇后不悦地扫了众人一眼,又吩咐丁锦云:“锦妃,陛下已经累了,你服侍陛下回乾元殿歇息吧。” 丁锦云福身答应,然后搀扶着皇上出群芳阁上了肩轿,一路回乾元殿去了。沈德妃自吩咐人抬了软轿来先把沈熹月送到自己的未央宫去歇息,刘皇后懒得管这些,借口乏了也自带着福音离开。 赵祯趁着都不注意,拉了忘忧悄然出去,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皱眉问:“你这回可长记性了吗?” “我,我”忘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后在这宫里过日子,还是把你那点小聪明藏起来的好!今天若不是赵承渊的夫人怀孕了,你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那丁锦云一定会把这事儿扣在你的头上,若真是那样,你还有反抗的余地吗?”赵祯点着忘忧的额头数落着。 “难道这皇宫里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吗?我没有做那些事情就不怕” “你别傻了!”赵祯打断了忘忧的话,指着她气急败坏地说:“别人这么想也就罢了!难道你家几十口人命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 忘忧愣了一下,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嗳,你”赵祯忙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皱眉跺脚,“你又何必这样?我我一定得想个办法把你送出宫去!在这种是非之地,你这种性子在这里是混不下去的!” 忘忧攥紧了拳头,低声说:“不,我不走。我不会再这样了,你相信我。” “那个丁锦云就是个惹事精!她又那么讨厌你,你留在她身边能有什么好?你想要查清你家的冤案我知道,我会帮你的!还有你奶娘一家人的性命,我已经让少奢去办了!他一定有办法把那件案子查清楚,还你奶娘一家人的清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留下来只能给丁锦云当垫脚石!” 看着赵祯气急败坏的样子,忘忧抿了抿唇角,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也不是傻子,我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有些事情,是需要我自己去面对的。” 赵祯看忘忧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只能窝着。无奈地问:“你倒是说说,你要怎样面对?” “我听说,世子夫人一晕倒,杨淑妃便指责锦妃,说是白玉汤有问题。这么明显的针对,只能说明杨淑妃心里有鬼。” 赵祯冷笑道:“那又怎样?后宫的女人们之间就是这样相处的,你明着绊我一脚,我暗着推你一把,她们为了把对方置于死地什么招数都会用。而你只是一个死了也白死的小丫头而已!” 忘忧也急了,她猛地抓住赵祯的手,非常认真地说:“我不会死!我向你保证。” 赵祯良久不语,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反手握了一下忘忧的手,点了一下头。 当晚,刘皇后头风发作,请了玉清观的道长来看,说是有属兔的阴人与皇后八字相冲,需要属虎的贵人去三清真人面前祝祷七日,可保皇后安康。于是皇后便叫人找了宫中记档内官来查看,正好谢美人属兔,杨淑妃属虎,于是便传下口谕,让杨淑妃去玉清观祝祷七日。 这一出明摆着是皇后娘娘惩戒杨淑妃在宴席之上污蔑丁锦云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丁锦云在乾元殿侍寝,皇上怜惜她大病初愈没让她回重华宫。檀儿自然要留下来服侍丁锦云。 重华宫里少了这一主一仆显得格外空旷。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之后,忘忧也没有胃口吃晚饭,一个人裹了斗篷在偏殿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抬头看着墨色的夜空。天气晴朗,夜空中闪着稀疏的星光,一轮半月挂在半天空,清凌凌的月色笼罩着华丽的楼宇,忘忧就这么没头没续的忽然想到月宫里的仙子。 第二日一早,丁锦云带着檀儿回来,进门便吩咐人预备热水要洗澡。 忘忧给丁锦云特别配了舒缓的花露洒在浴桶里,丁锦云进来时一眼看见她,不悦地皱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忘忧在这里等着娘娘呢。”忘忧平静地说。 “你等我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吧。”丁锦云冷着一张脸,缓缓地坐进浴桶里。 “我知道您不想看见我。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明白我一点也不想进宫来,一点也不愿意服侍您。但这是您的母亲丁夫人的安排,夫人手里攥着我亲人的命,她用他们的命来要挟我,让我跟着你进宫,务必护着你的周全。所以娘娘就算再讨厌我,我目前也没办法离开重华宫。” “你胡说!母亲一向吃斋信佛,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红口白牙污蔑一品夫人,小心我送你去开封府!”丁锦云恨恨的瞪着忘忧说。 “我有没有污蔑谁,您可以直接去问问夫人。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前最要紧的是您” “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胡说八道。”丁锦云没好气的拍了一下浴桶。 忘忧根本不在乎发怒的丁锦云,只管说下去:“娘娘!我请您好好地想一想昨天宴席之上,吴王世子夫人身体虚弱忽然晕倒,为什么杨淑妃立刻就站出来指责咱们送去的白玉汤有问题?这件事情娘娘想过没有?您刚入宫,正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想趁你还没站稳脚跟把你除了,而娘娘您若是不想把整个丁家都搭进去,就请不要再排斥我我不是你的仇人。” 丁锦云被忘忧的严肃的表情和这一番话给镇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娘娘,您好好地泡个澡,安静的想想。就算我是个靠不住的,那您的母亲一定是为您打算的。”忘忧说完,轻轻福了一福,把手里的丝瓜瓤放进浴桶里便转身离去。 丁锦云老半天才缓过神来,立刻转身指着门口骂道:“真是反了你了!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檀儿急忙忙进来,又哄又劝地费了好半天才把丁锦云的气儿理顺了。然而自这天后,忘忧不再躲着丁锦云。虽然丁锦云看见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也再也没骂过她,更没有再没事找事寻晦气。 这日忘忧去司膳房回来的路上凑巧遇到了赵承渊。一时颇感意外,但又想起沈熹月的身体,忙上前去行礼问安,又向沈熹月问安。 赵承渊忙笑道:“多谢你挂念,那天还差点冤枉了你。张太医只说她身体弱,怀胎初期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待在家里安心养着。”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忘忧给世子道喜了。”忘忧说着,躬身福了一礼。 “多谢,多谢。”赵承渊微笑颔首,又关切地问:“你这些日子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还有锦妃娘娘没有因为那日的事情责怪于你吧?” 忘忧以为这又是沈熹年托赵承渊来问的话,遂笑着反问:“怎么会?当日夫人晕倒只是因为怀孕体弱的缘故,我又怎么可能被责怪呢?” “话虽如此。但宫中捕风捉影的事情太多了,你要时刻谨慎小心才好。” “多谢世子提醒。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么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世上捕风捉影的事情的确有很多,可是我们总也不能担心天回塌下来而不敢出门,被吓死在屋里吧。” 赵承渊忍不住点头,微笑道:“嗯,你果然是长大了!说话都不一样了。” “让世子取笑了。告辞。”忘忧说着,朝赵承渊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唉”赵承渊看着忘忧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之前怎么没发现她竟然是个风风火火的丫头?” 第061章 线索,扯出旧事 其实忘忧之所以急匆匆离开只是因为怕自己内心的愤怒掩饰不住,被赵承渊看出什么来。 当时跟沈德妃在一起的时候,未央宫的宫女来说沈熹月晕倒时说过一句话:世子说妇人并没有喝那晚白玉汤。 自己的夫人晕倒了,原因未明。杨淑妃说白玉汤有问题,这自然是她有心往丁锦云头上扣帽子,但赵承渊身为受害人的丈夫,居然不顾自己妻子的安危,首先为丁锦云开脱责任。 当时忘忧还仅仅是觉得赵承渊不愿意跟宰相府为敌。然而这次遇见,他最自己嘘寒问暖,又再三叮嘱,究竟是什么意思? 忘忧心里想着,赵承渊一定是怕丁锦云有事。他怕丁锦云出事的缘由不仅仅是因为宰相府,应该还因为丁锦云本人。此时忘忧觉得自己眼前豁然开朗之前赵承渊三天两头往宰相府里跑,一定是早就钟情于丁锦云。还有他在大街上为了自己而责问沈熹年,并明着暗着都警告沈熹年,不让他跟宰相府作对,这其中应有一半的缘故是因为他喜欢丁锦云。然而,如今他自有妇,而丁锦云已经入宫为妃,两个人再无可能走到一起,他心中割舍不掉,所以才对她百般回护。 对旧情念念不忘,这也没什么错处。毕竟人有七情六欲,有些人难以割舍也情有可原。 但是对自己的结发妻子这般冷漠无情,就真真是可恨了。忘忧一路走一路愤愤地想,难道赵承渊娶沈熹月仅仅是因为顺从沈德妃的安排吗?若不是他也看中了沈家的势力,他会心甘情愿娶一个容貌一般,体弱多病,且不喜欢的人吗? 忘忧一路想着心事急匆匆的走路,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 “呃?”忘忧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黑着脸的赵祯。 “你在想什么?连路都不看了。”赵祯摸了摸被忘忧撞疼的下巴,含糊地问。 “没想什么忘忧莽撞,请太子殿下恕罪。”忘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为何会这么疼,忙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请罪。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赵祯盯着忘忧的脸色问。 忘忧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真的没什么。” “你从哪里来?” “司膳房我刚去司膳房拿了些红豆。”往后说着,把手里装着红豆的布袋。 赵祯审视着忘忧,半晌方说:“行了,你先回吧。我今儿要听师傅讲书,没工夫审你。下午你送些点心到听雪阁来,少奢回来了,你奶娘一家的事情应该有说法了。” 忘忧一听这话,忙答应着:“好,好的。” 赵祯又看了忘忧一眼,抬脚离去。忘忧看着赵祯的背影消失在假山之后方按了按胸口,回了重华宫。 赵承渊比赵祯先一步到太学书房,赵祯进门时看见赵承渊在看书,颇感纳闷,上前问:“四哥,你怎么来了?不用再家中陪嫂夫人吗?” “太子殿下。”赵承渊起身先向赵祯拱手行礼,然后微笑道:“家中有岳母大人和太医照料,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我想着已经好些天没来陪太子听学了,今天又是讲学的正日子,就早早过来了。” “早早?”赵祯从心里过了一遍到这里的路线,发现刚好跟重华宫到司膳房的路有个交叉,再算算时间,忘忧十有八九遇到了赵承渊。 赵承渊对忘忧的态度与众不同,赵祯早就看出来了。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沈熹年的缘故,如今看来他跟忘忧之间应该跟沈熹年无关。 “也不算太早,我刚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承渊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座位,“太子殿下请坐。不知孟太傅有没有说今日讲哪一篇文章?” 赵祯看着一脸平静的赵承渊,嘲讽微笑,说:“四哥的文章已经极好了,听不听太傅的课其实也无所谓的。” “太子谬赞,其实太子的文章才更胜一筹。”赵承渊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整整一个上午,赵祯没有再跟赵承渊说一句话。赵承渊感觉到了赵祯的不高兴,也没凑上去找不痛快。 倒是讲学的孟太傅今日兴致极好,一口气讲到午时,觉得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旁边有奉茶的小太监送上茶来,孟太傅看看一旁的沙漏,咳嗽两声说:“听说世子近日有喜事,老夫讲的也痛快,便宜二位,今日就不留作业了!” “多谢老师。”赵祯起身向孟太傅躬身施礼。 “多谢老师。”赵承渊也起身行礼。 送孟太傅离去之后,赵祯对赵承渊说:“想必四哥心中牵挂嫂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去了。我就不留你一起用午饭了。” “太子殿下真是体恤,那我就先告辞了。”赵承渊对赵祯拱了拱手,先行离去。 赵祯朝着角落里看了一眼,宋嬷嬷从屏风之后走出来至赵祯跟前。 “去查一查赵承渊。”赵祯低声说。 “殿下,查他什么?”宋嬷嬷不解的问。 “什么都查,从饮食起居到衣食住行,跟他有关的所有事能查的都给我查查。” 宋嬷嬷闻言大为不解,低声问:“殿下,为何要这样?” 赵祯面色阴沉地看着窗外,说道:“今日我才发现,我居然并不了解他的内心。一个陪伴了我两年多的人,我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我想什么,而我看不清他,更看不透他。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不知道他要什么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老奴明白了。”宋嬷嬷低声应道。 “去玉清观的那个怎么样了?”赵祯又问。 “玉清观里生活清苦,杨淑妃是个享受惯了的,只一个晚上便染了风寒,今日已经报备皇后娘娘,娘娘派了孙太医过去诊脉了。” “很好,你派个人去照顾一下。”赵祯冷笑一声,丢下手里的书本就往外走。 “老奴明白。”宋嬷嬷忙拿了斗篷追上去给他披在肩上。 赵祯用午饭的时候,宋嬷嬷把袁嬷嬷找了来,小声交代她几句。袁妈妈是宫中老嬷嬷,自有出宫的腰牌。然而赵祯说明人不做暗事,亲自回明刘皇后说要派个人去玉清观,替父皇照顾好杨淑妃。皇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点头应允,袁嬷嬷就光明正大的去玉清观给杨淑妃煎药去了。 午饭后,丁锦云照例要午睡一会儿。忘忧等她睡着之后跟檀儿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上午做好的红豆糕去听雪阁。 赵祯还没来,听雪阁里只有当值的两个宫女在擦拭百宝阁上的瓷器。 忘忧进来后跟两个人打了招呼,先去拨开茶炉烧上水。又招呼两个宫女:“两位姐姐,我做了些红豆糕,你们忙完了请来尝一尝吧。” “多谢忘忧姑娘,这是给太子殿下的糕点吧?太子殿下未到,我们可不敢动。” “没事,我特意拿了两份。”往后打开食盒,拿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这些是专门给你们的。” 两个宫女喜出望外,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伸手接了糕点,说:“这可真是谢谢你了,难为你还想着我们。” “就是,你可真是周到。怪不得太子殿下那么喜欢你。” “啊?”忘忧惊讶的笑了,又无奈的摇头,说:“喜欢我?是喜欢欺负我吧?姐姐说话可要说全了,不然会让人误会的。” “咳咳!”门口两声咳嗽,把三个人吓了一跳。 那两个宫女忙跪下行礼,忘忧转身看见来人是赵祯,也跟着俯身跪下。 “你们在说什么?”赵祯走到茶案跟前,看了一眼忘忧带来的食盒。 “我带了些点心来,也给这两位姐姐带了一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太子殿下谅解,不要怪罪她们。”忘忧赶紧的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赵祯冷笑道:“如果她们两个今天有什么闪失,或者吃坏了肚子,甚至丢了小命儿。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知道吗?” “这怎么可能?”忘忧觉得赵祯是在胡搅蛮缠。 “怎么不可能?刚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赵祯冷冷的扫了两个宫女一眼。 “你这”忘忧想说你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想成恶人?但一想到杨淑妃意图污蔑丁锦云的事情,想起这里是暗潮汹涌的皇宫大内,赵祯从小生活在这里,自然熟悉这里的生存规则。所以这句话就问不出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赵祯对那两个宫女说。 “是。”两个宫女应了一身,低头往后退。 “等下。”赵祯,伸手拿起那个油纸包,打开后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方说:“这红豆糕味道极好,既然忘忧给你们的,就拿去吧。省的别人说我苛待你们,连一包糕点都舍不得赏。” 宫女双手接了点心,再次跪谢之后退了出去。 忘忧从赵祯吃那一口糕点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吃过的东西再给人就堵住了对方反咬一口的可能。再想想他这么一个小心谨慎,怀疑一切的人,对自己却从不防范。忘忧的心里涌起一股特别的感觉,有些甜,又有些酸,还有点微微的疼。 “谢谢。”忘忧低声说。 “谢谢?”赵祯嘲讽地看着忘忧,“谢什么?” 忘忧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才忽然发现自己应该谢他的事情太多了。 赵祯轻笑一声,凑近了忘忧的脸小声问:“你该不会以为我吃了一口这糕点就是为了断绝某些可能吧?” “嗯?难道不是吗?”忘忧往后闪了闪,跟赵祯拉开了一点距离,想要看清他的心思。 “哈哈”赵祯笑着坐直了身子,傲娇的撇了撇嘴,“我是太子,我没动过的东西凭什么给她们?即便给她们,也必须是我吃剩下的。” “你”忘忧气结,心里暗骂这是什么该死的占有欲,连几块糕点都不放过。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回了一声:“回太子殿下,刘公子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赵祯理了理衣袖,挺直了腰板,又是清傲孤高的太子殿下。 刘少奢进来之后看见忘忧在做茶,微微一笑,先向赵祯行礼,然后坐下来跟忘忧打招呼:“忘忧,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呀?” “有吗?”忘忧看向赵祯。 赵祯面无表情地看向刘少奢,问:“表兄,你身上的皮又痒了吗?居然敢惦记宫里的人。要不要我去皇后娘娘跟前帮你求个情?” 刘少奢拍了一下膝头,别有深意地笑道:“太子殿下饶命!我惦记谁也不敢惦记忘忧姑娘呀。我这条命还留着享受荣华富贵呢,可不敢随便触碰某人的逆鳞。” “好了,没工夫瞎聊,赶紧说正事儿。”赵祯皱眉说道。 “是。”刘少奢收起玩笑之色,看了一眼忘忧,说:“那个何正业的确是个老实谨慎的人,说他打死赈灾的官吏的确是叫人难以相信。可是案子的人证物证都齐全,杀人动机也成立,证词更是天衣无缝。想要翻案可是不容易。” “天衣无缝?”赵祯嘲讽一笑,反问:“这世上真的有天衣无缝的事情?” “可是,我就算是插手这事儿,也得有个理由啊。” 赵祯勾了勾唇角,哼道:“如果这点小事儿都让我教你,你还怎么好意思说是刘家的人呢?” “哎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太子。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呀!”刘少奢无奈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情是丁宰相交代下去的,想要翻案,只怕还得从他身上入手。” “丁巍?他堂堂宰辅大相公,也会管这种小事儿?”赵祯疑惑地问。 刘少奢扫了忘忧一眼,低声说:“这事儿我敢拍着胸脯保证。” “你拍拍胸脯就能做这样的保证?那丁巍就是纸糊的了。”赵祯抬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皱眉说:“这茶不好,你去里间把北墙橱柜里的那个青花瓷茶罐的茶拿来。” 忘忧知道这是支开自己的意思,忙欠了欠身,起身进了里间。 进了里间之后忘忧故意翻找了一会儿,从屏风的缝隙里看着刘少奢跟赵祯交谈了好一会儿,等他们都各自默默无语了,才拿着茶叶罐子出去。 刘少奢看了忘忧一眼,对赵祯说:“父亲知道我进宫来了,若不去拜见姑母,回去一定挨骂的。” “你去吧,我等你一起用晚膳。”赵祯点点头说。 “好。”刘少奢又向忘忧点了点头,说:“先告辞了。” 忘忧福身还礼,等刘少奢离去之后方跪坐在赵祯面前,打开茶罐问:“是这个吗?” “你之前跟我说,在丁巍府中看到你家案件卷宗最后一页有密语?” “是的。”忘忧认真的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时我虽然心里悲伤,但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又因是偷偷去翻看的,心里很是紧张,所以那些符号记得很清楚。” “现在还能画出来吗?” “能。”忘忧肯定地点了点头。 赵祯看了一眼杯盏里的茶水,忘忧以手指蘸了茶,在自己的帕子上缓缓地画下圈圈点点。 “嗯,我知道了。”赵祯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呢?”忘忧焦急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赵祯着实犹豫了一下,方低声说道:“刚才,少奢跟我说,这个三角符号是丁巍的记号,他给嫡系的书信或者别的什么奏章卷宗上,只要有这个记号,就表明是他的意思或者说是他知情并同意的事情。少奢秘密查过他跟蓟州指挥使之间的书信文字往来,也查过中书省一些他经手的奏章或者政令,反复确定过,不会有错。” “从卷宗上那些符号的墨迹看,已经有些时日了。也就是说,我家的案子在当时就被丁大人关注过,或者说,经手过?”忘忧凝眉思考着。 “四年前,丁巍在中书省任参知,虽然只是个副相,但手中已经握着一些实权。朝中政事有相当的话语权。”赵祯缓缓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可能在几年前就查清了案件的真相?” “有这个可能。如果是悬案,他没必要多事,又在案卷上留下记号。这分明是给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看的。” “那还有其他的几个符号,是不是就表示那个案件还有其他人也知道内情?” “我也是这样猜想,但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忘忧心情黯然,如果一个悬案有宰相大人联手别的大人物一起压下去,那么以自己跟兄长的能力,怎么可能揭开真相呢? “你不要气馁,虽然事情过去久了一些痕迹回被遮掩,但同样,他们也会因为时间久了而放弃警惕,我们用心去查找,一定会有所发现。至少,我们不再是一无所知。” “嗯,总比一无所知要好一些。” “好了,你出来的时候不短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让丁锦云知道你常来这里跟我见面,又要找你的麻烦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忘忧站起身来向赵祯欠了欠身,默默地离去。 宋嬷嬷从外面进来,拿了斗篷给赵祯披上,小声问:“殿下,关于前太子的事情,你为何还要瞒着忘忧姑娘?” “以她的性子,若是告诉她灭门惨案极有可能跟前太子的死有关,只怕会控制不住。再者,我们也只是查看了林宥澄临死之前给前太子诊治的记录,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林氏灭门案跟前太子的死有关。” “殿下说的是,老奴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若能找到当初跟林宥澄一起为前太子治病的吴太医就好了。” “消失了四年多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找得到啊!”赵祯叹了口气。 “殿下放心,只要他还没死,老奴一定想办法把人找回来。” 一夜北风怒号,五更天不到忘忧就醒了。看着雪白的窗户纸,她还以为自己起晚了,忙披衣起身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碳,待火苗旺起来后也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但见白茫茫一片,竟是下了大雪。大雪借着黎明的微光把窗户纸映得如同白昼,才让她有了天亮的错觉。 晨风夹杂着雪的凛冽从缝隙里吹进来,忘忧打了个寒颤赶紧关好窗户,然后拿了铁壶把水烧上。然后跑回床榻上裹紧了被子。 已经有两天没见到赵祯了。他每年都去暮云观给宸妃做法事,去年就是这个时候遇到了他。那天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冰雪一样的少年,一身冷冰的气息,喜欢用凉薄的话语怼人,永远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却揣着一颗善良的心。 “嗳,居然有点想他了。”忘忧看着帐子顶自言自语。 炉上的水开了,咕咕的溢出来,浇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忘忧不想动,但是壶里的水越溢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她也只好推开被子起身去把水壶拿开,先倒了一盏白开水晾着,然后回来穿衣服。 “忘忧,你起来了吗?”外面有小宫女询问。 忘忧一边系着小袄的衣带走到门前,拉开房门问:“有事?” “檀儿姐姐说,娘娘昨晚睡得不好,有些头疼。请你过去先瞧瞧呢。” “好,我就来。”忘忧忙答应着,回去又穿上长袄,再加了一件灰鼠坎肩,方随着小宫女往丁锦云的寝宫去。 丁锦云是中了一些碳气,忘忧建议把寝宫里的窗户开一开,稍微通通气,再把炭盆挪出去两个。早饭后檀儿又请了太医来诊治,太医也说不必吃药,静养两天就好。临走时又叮嘱檀儿,冬天炭火太足,宫殿切不可太封闭。 如此折腾了半日,至午后大雪方停。 忘忧算着日子,把之前泡好的菊花黄酒拿出来开了一坛给檀儿,让她一早一晚煮一些给丁锦云暖身子。然后自己拿了一坛送去了听雪阁。 听雪阁是御花园中赏雪的最佳所在,平日里太子喜欢在此逗留,所以妃嫔们大多不怎么来。今日大雪初停,园中积雪尚未打扫,连平日里在此打扫的两个宫女都没过来。忘忧把酒坛子送到里间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又拿了鸡毛掸子把百宝阁上轻轻地扫了一遍。又找了抹布来擦拭那些瓷器。 “这石板路滑的很,娘娘小心些。”窗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屋里闷得很,难得下雪,自然要出来走一走。雪中寻梅才是人生第一乐事。” 这是沈德妃的声音,听着似是往这里来了。忘忧忙把手里的花瓶放回去,往门口来迎接。 “奴婢就说这梅花儿要开还有些时日呢,现在才是第一场雪,娘娘非要亲自来看看。咦?这里有脚印居然有人来过?” “进去看看,是谁比本宫还早?”话音未落,门帘被掀开,沈德妃一脚踏进了门,看见福身行礼的忘忧,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你。” “德妃娘娘安。”忘忧请安后直起了身子,微笑道,“菊花黄酒到了开坛的日子,奴婢记得娘娘的话,今日拿了一坛到这里。想着哪天娘娘路过时好给您带过去。” 沈德妃身旁的不悦地问:“你这话有意思,难道咱们未央宫是龙潭虎穴不成?竟让你怕成这样。” “住嘴!”沈德妃低头呵斥自己的宫女:“不许对忘忧姑娘无礼!” 宫女忙欠了欠身,没敢再说话。 沈德妃方对忘忧微微一笑,说:“既有菊花黄酒,又在雪天相逢,我们何不借着这雪景在此对饮一杯?” “这可不敢当。娘娘请稍等。”忘忧欠身一礼后转身进里间去把自己藏的那坛子酒拿了出来。 沈德妃又给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默默地退到门外守着。 “过来坐吧,这儿也没外人,无需拘礼。”沈德妃说着,招手让忘忧过去坐。 忘忧过去跪坐在下手,先把炉火拨得旺一些,然后开了酒坛,往壶中倒了半壶黄酒放在炉上。 沈德妃看着忘忧不紧不慢的温酒,柔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该如何找你说说话儿,只可惜锦妃对我颇有敌意,我怕贸然叫你来未央宫会让你受些闲气,就罢了。想不到你不但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还心思缜密。怪不得我家那傻侄儿心心念念都想着你。” 忘忧听沈德妃说起沈熹年,心里有点发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德妃又笑道:“你不必紧张,本宫并没有恶意。熹年曾经跟我说过,他是真的喜欢你这丫头。” 忘忧躬身说:“娘娘仁爱,沈公子也是性情中人。但忘忧身份卑微,实在不敢当此错爱。” 沈德妃只是看着忘忧微笑,忘忧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幸好炉火很旺,壶中黄酒很快冒了热气。忘忧拿了一个茶盏,倒了半盏黄酒,说:“娘娘尝一尝这黄酒的味道如何。” “好。”沈德妃端起酒杯先闻了闻酒香,又尝了半口,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味道竟如此熟悉。” “这是我从司膳房要来的黄酒,想必味道都是一样的。” “不,司膳房的黄酒虽然都是一样的,但这菊香之中带着丝丝微甜带辛的味道,却很特别。”沈德妃盯着忘忧,半晌方问:“你跟前太医院院正林宥澄有什么渊源吗?” 忘忧神色一怔,然后欲言又止的看了沈德妃一眼,接着缓缓地低下头去。 沈德妃蹙眉审视着忘忧,半晌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现在想想,当日你与本宫在御花园相遇看上去是偶然,但却是你故意在那里的,是不是?你故意告诉本宫菊花可以泡黄酒,听上去是随便说说,其实也是别有用意的,对不对?你费尽心思,是有什么目的呢?” “请娘娘恕罪。”忘忧恭敬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说,“娘娘明鉴,忘忧引得娘娘想起旧事并无恶意,只想求得娘娘的帮助。” “得本宫的帮助?这真是有意思了让本宫猜猜这菊花黄酒的味道是本宫的母亲请人专门配制的味道。那个人是惨遭不测的太医院林宥澄的母亲。四年前,林宥澄一家惨遭横祸,但他的一儿一女因不在家中免遭于难,但至今下落不明。你应该就是林宥澄之女林紫苏,对吧?这菊花黄酒的配方是林家老夫人为我诊脉之后,数次配比才得出来的方子,若非嫡传,又有谁有这个本事呢?”沈德妃沉沉地叹了口气,自嘲道:“我早该想到的,熹年为了你敢跟家里人闹翻,除了喜欢你之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娘娘明鉴。”忘忧再次磕头。 “你起来吧。”沈德妃仰头把眼睛里的湿意逼回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你林氏一门对我沈家有恩,我自然不能薄待于你。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先说来听听。” “忘忧知道这件事情会勾起娘娘的伤心事,但牵扯到家仇几十条人命,忘忧斗胆请娘娘想一想当年前太子生病的时候,家父为他治病的事情。” 沈德妃闻言一愣,皱眉问:“你的意思是,你家的惨案跟我儿的病有关?” “我家遭屠戮的那段时间,父亲因前太子的伤寒之症日夜都在太医院和太子东宫之间奔走,我家几代行医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父亲一生都谨慎小心,更没有错诊误诊的记录。而且,我家惨案至今没有查清请娘娘把这些事情关联起来想一想,或许您能想起些什么。求娘娘慈悲垂怜,看在逝者的份上,帮帮我吧。”忘忧说着,再次以额触地给沈德妃磕了一个头。 丧子之痛是沈德妃心口最深的伤疤,这道疤牵连着她的命脉,一碰就是绝望的疼痛。 前太子刚去世那年,宫中无人敢提及“太子”二字,否则被沈德妃听见,轻则赐毒酒赏个痛快,重则当众传杖致使血肉模糊而死。她当时状若疯狂,皇上念着沈家开国元勋的功劳以及她多年的温婉不去计较,所以连刘皇后也避着她几分,等事情过去一年多才把赵受益接回宫中,加封为太子。 所以她身边的人从不敢提及此事,生怕这位外表柔弱却性子暴烈的德妃娘娘暴怒之下再痛下杀手。 然而此时她并没有发怒也没有失控,而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红着眼睛,咬牙切吃地说:“你不必谢我,如果事情真如你想的那样,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仇。” “多谢娘娘!”忘忧再次磕头。 “事情过去这几年,有些事情已经被我刻意的忘了。今日先到这里,我回去好好地想一想。三日之后,还是这个时间,你去杏花坞等我。” “杏花坞?”忘忧心想杏花坞是春天赏花的地方,这大冬天的去那里倒也清净。 “有什么问题吗?”沈德妃蹙眉问。 往后躬身应道:“娘娘放心,忘忧必会如约而至。” 从听雪阁出来后背冷风一吹,忘忧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于是裹紧了斗篷急匆匆回到重华宫便躲进了自己的卧房,直到晚饭时也没露面。恰好当晚刘皇后把丁锦云叫去坤德殿一起用晚膳,丁锦云和檀儿都没工夫理会忘忧,更没发现她与平日的不同。 忘忧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身上便觉得懒懒的。洗漱之后去丁锦云跟前点卯,檀儿听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忙问是怎么了。忘忧随口编了个谎话:“或许是昨天吹了冷风的缘故,夜里有些发热。” 檀儿立刻紧张起来,说:“这可不是小事儿!咱们娘娘的身子本就虚弱,可别过了病气给她。这两日你好好地在屋里养着,就别来娘娘跟前走动了。还有我叫人请个太医来给你开两剂汤药吧?” “多谢姐姐关心,太医就不必了,我自己煮些姜汤驱驱寒气就行了。” “好,那你好好歇着吧。娘娘这边有我呢。” 忘忧福身告退回到自己的卧房,拢好炭盆裹着被子蜷在床榻上,默默地猜测着沈德妃会怎样。 沈德妃自然不好过,此生最痛的伤疤不但被揭开,还顺带撒了点盐。任谁都会受不了。忘忧离开之后沈德妃一个人留着眼泪在听雪阁里喝完那壶黄酒,把当年的事情一点一点认真地回忆了一遍。 沈德妃的儿子赵睿比赵祯大半年。宸妃生赵祯的时候,赵睿已经五个多月。赵祯出生而宸妃亡,皇上很长时间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所以咿呀学语的赵睿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皇上悲痛,因此,皇上对赵睿疼爱有加,在他五岁时便加封为太子。然而七岁那年,赵睿不慎染上了风寒。 风寒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然而就怕拖延。拖延得久了,风寒变为伤寒。病灶浸入肺腑就难治了。 赵睿自幼身体强壮,所以沈德妃一开始也没怎么在意,病症一直拖延了一个多月,她才发觉不对劲儿。立刻把之前给赵睿诊治的太医骂一顿,以无能的罪名发落了,奏请皇上专属御医林宥澄来重新诊脉并细问病情。 林宥澄生性谨慎小心,给赵睿诊脉之后并不敢轻易用药,而是回太医院把之前给赵睿诊治的脉案,药方都找出来对比。之后重新调了药方,给赵睿服用七日之后,病情稍有好转。 沈德妃的这口气还没松下来,林家便惨遭灭门。 当时,这件大案震惊了整个东京城。因为作案手法惨烈,像极了江湖寻仇。所以各家都以为林家有什么宿敌找上门来,连沈德妃都没往宫内争斗上想。林宥澄死了之后,太医院另换了一个太医来给赵睿治病,赵睿刚刚缓和的病情再次出现反复。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两个月,伤寒未愈又添了新病,吃什么吐什么,连一口水都喂不进去,赵睿死的时候瘦成了一把骨头。 沈德妃便如被剜去了心肝,悲痛欲绝,大病一场之后,不但身体垮了,人也几乎疯狂。 所以在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人敢提“太子”一词。 再后来,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后宫各处妃嫔都没有怀孕生子。皇后便以江山社稷为重,把寄养在贤王府的赵受益接回了坤德殿,赐名赵祯并亲自教养。又过了半年多,在皇后一力主导下,赵祯晋封为太子。 那日下午,沈德妃一个人坐在听雪阁里,把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认真的回忆了一遍,直到炉火渐渐地熄灭,彻骨的寒气把她从记忆中拉回了现实。 回到未央宫后,宫女端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来给沈德妃喝下,又叫人预备了一桶温热的洗澡水给她泡浴。 沈德靠在浴桶之中,闭着眼睛吩咐身边的贴身女官:“舒兰,我有些不舒服,你叫人把太医院的冯太医请来。” 舒兰答应一声出去,沈德妃又叫把自己从浴桶里扶起来,绾了头发,换了衣裳,靠在榻上等冯太医。 太医院冯尚宁是沈家推荐上来的人,也是沈德妃这几年一直倚重的太医。听说德妃娘娘传唤,冯尚宁不敢怠慢,急忙忙取了药箱带了个药童直奔未央宫。 沈德妃沐浴后没有化妆,苍白的脸色倍显憔悴,冯尚宁上前请安,并跪在榻前给沈德妃诊脉。 “你们都下去。”沈德妃有气无力地说。 舒兰朝着众人摆摆手,几个宫女连并小药童一起退下。 “娘娘的脉象似乎是动了怒气,是谁惹娘娘生气了吗?”冯尚宁小声问。 沈德妃抽回手,坐直了身子说:“我没事,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去办。” “请娘娘吩咐。”冯尚宁后退一步,躬身应道。 “你把我睿儿当年的脉案一字不落的誊写一份,明日晚上之前交给我。你要记住是两位主治太医所写的脉案,一个是林宥澄,另一个是吴泰。这两个人的脉案,药方,务必一字不落的给我誊写清楚。” 冯尚宁愣了一下,他想说这是好几年前的脉案了,早已经不知道压在哪里,找也不好找。也想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娘娘何必再倒腾出来让自己伤心。但许多话到了嘴边都没说出口,最终也只是躬身答应:“是,娘娘。” “你去吧。这件事情必须悄悄地办,别声张。”沈德妃又叮嘱了一句。 “尚宁明白,娘娘请放心。”冯尚宁再次躬身答应之后,退了出去。 第062章 再聚,意外之喜 到了约定这日,忘忧先去找檀儿,说自己觉得风寒还是不好,想去太医院找小太医拿点药回来自己煎煮。 檀儿叮嘱她不可大意,还是请太医给诊个脉,认真的开一剂方子好好地调养一下。忘忧答应着,回房换了衣裳便出了重华宫的门。 杏花坞坐落在御花园的东南角,是一处春天赏桃杏花的地方。然而此时隆冬时节,不管是杏树还是桃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缩,反衬着那一栋雕梁画栋的屋子越发孤独。 许是因为没有人光顾,连值守的太监都偷懒,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忘忧围着杏花坞转了一圈儿也没看见个人影儿。进屋之后倒是见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抱着个鸡毛掸子缩在角落里打盹儿。 “就你一个人吗?”忘忧问。 “啊?姑姑饶命!小的没有偷懒”小太监被惊醒,赶紧的跪在地上求饶。 “没事,你起来吧。”忘忧温和地说。 小太监抬头看清楚忘忧,发现是个生面孔,方站起身来问:“姐姐是在哪里当值的?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重华宫的,偶然路过觉得这殿阁修建的好看就进来瞧瞧。如果你没有什么差事,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小太监一听说是重华宫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忙殷勤地说:“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你去御药房帮我取一些当归和黄芪来。这是我写的单子,上面有重华宫的印鉴,御药房的人见了自然会给你取药。这一块银子赏你喝茶。”忘忧把领药品的单子和一块五两的银角递到小太监面前。 “多谢姐姐。我领了东西给您送到重华宫去?” “重华宫可不许外人出入,你便是去了也进不去门。我一个时辰之后还在这里等你,你把东西送到这里来交给我就是了。” 小太监自报了姓名,拿着银子高兴地去了。 忘忧看看屋里一尘不染的样子,心想这小太监倒是个勤快人。于是她找了炭盆来点了火,又去橱柜里翻找出一套茶具,因见外面有一道温泉绕着屋子流过,便拎了壶去取了些干净的泉水来煮上。 沈德妃到的时候,壶中水已经烧开,忘忧正准备用自己带来的菊花枸杞泡茶。 “想不到你这么早就来了。”沈德妃抬手让贴身宫女把身上的斗篷解了去,只抱着手炉走到主位上落座。 忘忧叩头行礼,向沈德妃请安。 “起来吧,你这是要用菊花做茶吗?” “菊花枸杞茶有清肝明目,平肝益气的功效。娘娘每日可饮一盏,对身体有益处的。”忘忧说着,把一盏汤色明亮的茶送到沈德妃的面前。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沈德妃接了茶放到案上,朝着旁边的女官伸出手去。 女官舒兰从怀里拿出一卷写满字的宣纸双手奉给沈德妃,沈德妃接了之后直接递给忘忧。 “这是?”忘忧双手接过纸卷,狐疑地看着沈德妃。 “这是当年你父亲林宥澄给我睿儿诊治的脉案以及药方。还有一份是另一个叫吴泰的太医的脉案和药方。你既然是林太医之后,想必也懂些医术。拿回去好好地研究一下,若有疑问或者发现,可想办法传信给我未央宫的掌事宫女舒兰。” 忘忧闻言,心里一阵激动,忙向沈德妃磕头道谢:“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你错了!我不是帮你,而是为了我的睿儿。”沈德妃咬牙说道:“这几年我浑浑噩噩,只当这是我命中注定孤苦到老。那日听了你的话,才恍然大悟,一场伤寒而已,经由林宥澄医治已经有了好转,却因林宥澄被杀,吴泰接手,而病情反复,以致丧命。我儿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我这个母亲若不能亲手为他报仇,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娘娘放心,若这件事情真的有什么,我们一定会查出来的。” 沈德妃冷笑一声,问:“你这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你可知道若这种猜测是真的,你的对手会是谁吗?”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这个,忘忧已经想过了。但不管是谁害我家破人亡,我也一定都要把她揪出来,就算赔上性命也不怕。反正我不能苟且偷生,让家人喊冤抱屈,在黄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听你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就怕到时候赔上你的小命儿也难报你的家仇。”沈德妃说着,端起青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忘忧相信,这世间之事总不能一直由着那么几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公道二字,也是要有人来捍卫的。” 沈德妃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眼神明亮,唇角勾起一丝无畏的笑,这若有若无的微笑似有一种魔力,让高高在上的德妃忍不住赞许点头。“那你就去查吧,若我儿的死真有蹊跷,那么你林家的事就是受我牵连。这个仇,我帮你报。” “忘忧先谢过娘娘。”忘忧说着,再次向沈德妃叩头。 “我先走了,你过会儿再离开。”沈德妃说完站起身来。 “恭送德妃娘娘。”忘忧俯身。 宫女忙把斗篷给沈德妃披上,主仆二人一同离去。 忘忧伏在地上良久才直起身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低头看着手里写满了字的纸卷,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沈德妃心中的仇恨。 在等小太监取药回来的时间里,忘忧一边喝着自己煮的菊花茶一边看赵睿的脉案和药方。她看得有些仓促,因为怕小太监回来之前看不完,但又看得很仔细,想把每一句话每一个药名都记在心里。 屋门没有关,脚步声透过门帘传进来,忘忧急急忙忙把脉案卷起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盏。 “哟,姐姐您果然在。”小太监手里拎着两包药材上前来,双手送上,“您要的东西。我跟御药房的夏头儿是同乡,他特意给您拿了宁夏进贡的上好枸杞。” “多谢你了。”忘忧接了东西起身,又看了一眼茶案上的茶具,笑道:“麻烦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姐姐你尽管去忙,我本来就是在这里当值的,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忘忧不再多逗留,拎着药包匆匆回重华宫去。 她一路上急匆匆的走,竟走出了一点薄汗。一进门便见宫女铃儿迎上来,着急地说:“忘忧你可回来了!檀儿姐姐正让我去找你呢!” “找我?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东宫的宋嬷嬷打发人来,说有事找你,请你去东宫一趟。” “啊?去东宫?”忘忧的心里瞬间涌起很多个问题赵祯这是回来了吗?宋嬷嬷这么着急叫自己去东宫是为什么?赵祯出什么事了? 檀儿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也从屋里出来,看见忘忧忙说:“忘忧回来了?东宫的宋嬷嬷叫人来说找你有事,你赶紧的过去一趟吧。” “哦,好。”忘忧把手里的药包交给铃儿,急匆匆往东宫去。 一路上,她心里来回翻转着各种可能,脚步越走越快,最后是小跑着进了东宫的宫门。 宋嬷嬷一见忘忧,立刻拿了一块帕子给她,并蹙眉问:“哟,瞧这一头的汗!你是跑过来的吗?” “嬷嬷这么着急打发人来重华宫找我,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忘忧焦急地问。 “忘忧!”一声轻快的呼唤从屏风之后传出,随后一个妙曼的身影冲到忘忧面前。 “啊”忘忧惊喜地看着面前的春雨,抓着她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忘忧,忘忧”春雨张开双臂抱住忘忧,高兴地摇着,晃着。 “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宋嬷嬷把你接来的吗?”忘忧也很开心,跟春雨抱成一团。 赵祯从内间出来,站在旁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刚才进门的时候还在紧张本太子,现在倒好,俩人抱在一起都忘乎所以了吧?” 春雨拉了忘忧,笑道:“对了,我们有话慢慢说,我以后就在宫里陪着你了。” “什么?你以后在宫里陪我?”忘忧顿时笑不出来了。 宋嬷嬷笑道:“我们已经给春雨姑娘赎了身,现在她是太子东宫的人。” 忘忧扫了赵祯一眼,眼神之中是满满的责怪。赵祯立刻不高兴地走过来,问:“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像在怪我?” “不然呢?你让她从狼窝跳进了虎穴,还要我对你感激涕零吗?”忘忧冷笑道。 “你”赵祯气结,指着忘忧说不出话来。 “忘忧!”春雨把忘忧拉到身后,先向赵祯躬身赔罪:“太子殿下恕罪,忘忧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赵祯哼了一声转身去茶案前坐下,自己喝茶。 春雨拉了忘忧,小声说:“张夫人要带着俞颖姑娘去任上,夫人说既然把我给了她就是她的人了。可我不想跟她们走,我想留在京城,这样至少还有机会见到你。所以我去求了四姑娘,四姑娘前几天去暮云观给梅姨娘做法事遇到了太子殿下,刚好太子殿下说你一个人在宫里连个伴儿都没有。四姑娘就是说我跟你一向交好,倒是愿意来陪你。太子殿下就找了人充作我的家人来丁府替我赎了身。我现在是自由身,但没地方可以去,所以才求了殿下来东宫伺候。这件事情说起来我要好好地感谢太子殿下,你问也不问就怪他,实在是不对。快去给太子殿下赔不是” 忘忧翻了个白眼,一步两蹭的挪到赵祯面前,深施一礼,说:“忘忧刚才莽撞了,太子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赵祯抬眼扫了忘忧一眼,恰好看见她袖口里露出一点白纸,蹙眉说道:“过来。” 忘忧只得上前两步,眨着眼睛问:“太子殿下真的生气了?不知要打还是要罚?” “叫你过来。”赵祯又勾了勾手指。 忘忧只得又往前凑了凑。 赵祯伸手从她的袖子里把那一卷脉案抽出来,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你还我!”忘忧一阵惊慌,伸手就想夺回来。 赵祯岂能让她如愿,一扭身子把胳膊往后甩。忘忧只顾着往前扑了,一不小心被脚下的地毯绊倒,直愣愣的扑在赵祯的身上。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伴随着赵祯一声痛苦的闷哼。忘忧的魂儿都吓得飞了起来。 “哎呀!太子殿下你没事吧?”春雨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宋嬷嬷见忘忧趴在赵祯的身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站在旁边询问,没敢上来搭手。 “痛”赵祯觉得自己肩膀处疼痛难忍,暗想胳膊该不会断了吧? 忘忧迅速回神,忙从赵祯的身上爬起来,招呼着旁边的人:“快,快你们快来搭把手!” 宋嬷嬷和春雨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赶紧的上前来搀扶赵祯。 春雨一碰赵祯的右臂,赵祯便“嗷”的一声:“疼!别碰我!” “快!快传太医!”宋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 忘忧已经恢复了冷静,扶着赵祯坐起来,捏了捏他的胳膊,皱眉说:“应该是脱臼了。” “啊?脱臼?脱臼也不行啊!太子殿下从小到大连油皮儿都没擦破过” “阿益,你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吗?”忘忧不理会宋嬷嬷,只从赵祯手里抽出那一卷写满字的纸,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等赵祯回答就给出答案:“这是前太子赵睿生前的脉案以及用过的药方。” “什么?你从哪里拿到的?你要这个做什么?”赵祯立刻变了脸色。 忘忧神秘一笑,忽然手上用力把赵祯的右臂拉了一下。赵祯“啊”的叫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你要干什么?!”宋嬷嬷生气的把忘忧推开。 忘忧笑了笑,说:“应该没事了太子殿下稍微活动一下手臂,看还疼不疼了?” 赵祯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笑道:“嬷嬷别着急,我好像不疼了。” “真的吗?”宋嬷嬷依旧不信,上前来捏了捏赵祯的手臂,又拿着他的手臂前后左右的活动了一圈儿。 赵祯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了,宋嬷嬷才松了一口气。 忘忧刚趁机把那一卷脉案藏回袖子里,就听赵祯说:“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来吧。” “呃”忘忧咧了咧嘴,右手紧紧地攥住了左袖口。 赵祯朝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拉了一把春雨,小声说:“紫芸,跟我一起去给太子殿下那些果子过来。” 忘忧纳闷地看向赵祯,以眼神询问:怎么连名字都改了? 赵祯挑了挑眉梢,颇有几分得意的说:“我给她改了名字,叫林紫芸。姓林,名字从紫,从草。以后她跟你就是姐妹了。” 林紫苏,林紫芸。 忘忧默默地念了两个名字,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过来,给我揉揉肩。”赵祯抬起手臂换换活动着。 忘忧忙问:“怎么?还难受?” “有些酸疼。”赵祯蹙眉说道。 “刚才怎么不说?脱臼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不能大意了。这几天要注意保暖,不然会落下酸痛的毛病。”忘忧忙上前来给他揉捏着肩膀。 赵祯侧着身子让忘忧认真的揉捏了一会儿,觉得肩膀处有些发热,才说:“嗯,好些了。” “要不还是让太医来一趟吧,让他们开一点膏药贴一贴会好一些。” “我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味道是药味。” 忘忧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说:“那就用热手巾敷一敷也行。”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说正事儿。”赵祯指了指身边的坐席。、 忘忧乖乖过去坐好,问:“什么正事儿?” “那些东西拿出来吧。”赵祯说。 忘忧默默地想了很多借口,但又觉得都没什么用,于是老老实实的把那一卷脉案拿了出来。 “这真的是赵睿的脉案?” “是誊抄的,原来的应该在太医院存档,轻易拿不出来的。” 赵祯随手翻了翻那一卷纸,感慨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我离开这几天的功夫你就把这个弄到手了?” 忘忧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从赵祯的眼神里感觉到他的不悦,若是跟他说自己找了沈德妃,估计他会大发雷霆。 赵祯审视着忘忧的神色,等着她的回答。见她半晌不说话,又皱眉问:“怎么,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不能说,是不敢说。” “不敢?”赵祯好笑地哼了一声,点了点自己刚刚脱臼的肩膀,反问:“都这样了,还说不敢?” 忘忧知道事情瞒不过去,她本来也没想瞒多久,便小声把跟沈德妃之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跟赵祯说了。 赵祯先是惊讶,之后又生气,听到最后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忘忧盯着赵祯的眼睛问。 赵祯低声哼道:“当然,我早就想到过要从这件事情入手。只是我不想跟沈德妃有太多的纠葛,还没想好怎么把这脉案弄出来,却被你捷足先登了。” “原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赵祯摇了摇头,低声说:“并不是我想到的,是你兄长跟我说,你们家遭难那几天,你的父亲每天都在翻找医书,说赵睿的病情很是奇怪,跟常见的伤寒病有些不同。所以,他怀疑是你父亲在给赵睿诊脉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秘密才引来杀身之祸。” “兄长既然早就想到了,为何不跟我说?”忘忧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 赵祯伸手敲了一下忘忧的脑门,低声责备道:“因为我们就怕你沉不住气,脑袋一热就这样轻举妄动!你可知道整个皇宫都是皇后的眼线,你见沈德妃,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若她查问起来,你该如何回答?” 忘忧点头表示赞同赵祯的话,但又平静的为自己辩解:“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在采菊花的时候,御花园里娘娘遇到各宫的宫女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皇后娘娘才不会管这些呢。第二次见面是在听雪阁,那天下了大雪,连当值的两个宫女都没在,不会有人知道的。第三次见面是今天,我去御药房拿了药,替我去拿药的小太监拿了我五两银子自然不敢乱说话。再说,我跟沈德妃见面的时候他在御药房,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事儿。还有,杏花坞是沈德妃选的地方,我不相信沈德妃在宫中这么久,不知道如何避开皇后娘娘的眼线。” 赵祯看着忘忧,良久不语。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忘忧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没事,你在这里呆的够久了,该回去了。”赵祯把手里的东西还给忘忧,“这个一定要收好,让人发现你私自查这事儿,我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这脉案上没有写名字,就算他们看到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忘忧把脉案卷成一个纸卷,塞进了袖子里。 赵祯点点头,又说:“回去有人问你,你就说我胳膊扭了,听说你懂点医术就让你来捏了捏。” “东宫这么多能人异士,太子殿下连跌打损伤这事儿都找一个重华宫的宫女?” 赵祯不屑的笑了笑,说:“本太子对重华宫的人另眼相看也不是头一天了。我就喜欢欺负欺负重华宫,怎么了?” “没怎么,你是太子,你怎么样都是对的。”忘忧起身,向赵祯深深一福,“请太子殿下善待我的紫芸姐姐。” “我既然把她带来,自然会想办法送到你的身边。你先回去,这事儿过几天再说。” “啊?”忘忧心想你把她送到重华宫,丁锦云和檀儿会怎么想呢?可又一想,人都进了宫,早晚都会见到。还不如提前安排好,也省去以后的诸多麻烦。 忘忧离开东宫的时候又去跟春雨不,林紫芸说了几句话,嘱咐她一切都听宋嬷嬷的。眼看天色渐晚,忘忧有许多话说也不能再耽搁,出了东宫后忘忧急急忙忙往回走。 回到重华宫后,檀儿果然来问太子有什么事情非要忘忧过去,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太子说我懂医术的,太子的胳膊扭了一下,便把我叫去给他捏肩。他们是看咱们重华宫好欺负么?竟然使唤到咱们这里来了。” 檀儿一听这话,立刻劝忘忧:“罢了,他是太子,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宠着,咱们做奴婢的就别计较了。你也累了,吃点东西早些歇着吧。” “多谢姐姐。娘娘没找我吧?”忘忧又问。 “没事,有我呢。你歇着吧。”檀儿按了按忘忧的手,起身走了。 当晚,夜深人静之后,忘忧关好房门,端着烛台上了床榻,把两层帐子都放下来遮住了烛光。然后她把那一卷脉案展开再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研读,直到四更天方才睡下。 接下来的几日都没什么事,白天忘忧跟往常一样只负责丁锦云的茶食,晚上关起门来偷偷地研究脉案,翻找医书。想要从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场大雪之后,天气更加寒冷。 时气不好,天子的病情忽然加重了。皇后要处理朝政,便令各宫妃嫔轮流侍疾。 丁锦云身为皇妃自然也不能幸免。忘忧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留在重华宫,却不料丁锦云专门叫了她一起去乾元殿。 虽然到了乾元殿,但忘忧并不进里面去伺候,皇上的膳食汤药都有专门的人呢服侍,更不用她插手。忘忧跟檀儿一起,只需在外面站着应个景儿而已。 皇上一上午都昏昏沉沉的,连谁在身边服侍都不知道。丁锦云守在龙榻旁,心里五味陈杂。她正值青春妙龄,若皇上龙御归天,太子继位,她就是太妃了十六岁的太妃,自古以来又有几个? 想到未来的日子,丁锦云真是欲哭无泪。 早朝散后,皇后亲自过来探视,身后跟着赵祯和赵承渊二人。赵祯看见忘忧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根本不认识一样。倒是赵承渊依旧和蔼如初,在忘忧福身行礼的时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皇后在里面问了锦妃一些话便让锦妃出来了,皇后亲自陪伴皇上,把赵祯和赵承渊也遣了出来。 丁锦云先一步出来,尚未出门便听见赵承渊问赵祯说:“太子殿下要回东宫吗?” 赵祯却看着丁锦云说:“有些日子没见着锦妃娘娘了。” 丁锦云看了一眼赵承渊,淡淡地说:“太子殿下的东宫跟本宫的重华宫吊着角儿,平日里来来往往走不同的路,遇不到也没什么稀奇的。” “话虽如此,但你到底是我父皇的妃子,身为晚辈,是该时不时地去给您请安的。”赵祯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极其一本正经。把旁边的人都看傻了眼,尤其是赵承渊,还想着若是赵祯出言不逊他该如何去解围呢,却想不到会是这样,一时竟有些尴尬。 丁锦云只比赵祯大两岁,此时被称为长辈,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挑不出赵祯的错来,只得冷笑着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有心了。” 赵祯看丁锦云要走,忙抬手叫住她:“锦妃娘娘请稍等。” 丁锦云不耐烦地回头问:“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 赵祯走到丁锦云面前,像是聊家常一样,缓缓地说:“前天我从暮云观回来时,救了一个人。此人应是你的旧相识,回头让她去重华宫拜见一下吧?” “旧相识?谁?”丁锦云纳闷地问。 “锦妃娘娘见了就知道了。”赵祯说。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丁锦云进宫后跟家人再没见过面,此时赵祯忽然说什么旧相识,她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于是说:“什么人这么神秘?这就叫过来见见。”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呀。”赵祯看看左右,有点为难地说。 丁锦云皱了皱眉头,心想难不成还要去东宫?这也不像话。 赵承渊微笑着上前来,插嘴说:“不如我们去听雪阁吧,我听说那里的梅花已经开了,我正想要去者两支梅花带回去插瓶呢。” 赵祯点了点头,又看丁锦云。丁锦云也同意去听雪阁,再者,有赵承渊在旁边,她也觉得更妥当些。于是一行人往御花园走去。 “你吴王府里没有梅花儿吗?居然惦记起御花园的梅花来。”赵祯边走边问赵承渊: 赵承渊笑着摇头,叹道:“御花园的水是引的温泉水,地热催花开,所以听雪阁的梅花开得早些。我府中的那些至今连个花苞都没有呢。偏生我的夫人又极其喜爱梅花,说不得,我就厚着脸皮在御花园里折两支带回去给她赏玩赏玩。” 赵祯翻了赵承渊一记白眼,哼道:“知道你们夫妇恩爱,也没必要跑到这里来炫耀吧?”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熹月怀有身孕也不能随意走动,整天闷在屋里,我看着也是不忍心呐。”赵承渊叹道。 赵祯笑道:“又来了!我还没恭喜你呢!这眼看着就要做父亲了,是不是特别得意呀?” “好,改天我在府中摆宴,请太子殿下过去松散一日,以答谢今日的梅花,可好?”赵承渊笑道。 “喝酒有什么意思?应该弄点什么乐子才好。”赵祯一脸的百无聊赖。 “太子想要什么乐子?马球?捶丸?还是投壶?” “都行要不,捶丸?我记得上次跟你一起捶丸,好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吧?” “快两年了。” 这兄弟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把丁锦云闪到一旁。丁锦云倒也不生气,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默默地听着身后的两人闲聊,郁闷了一上午的心情居然好了许多。 说话间到了听雪阁,三人进屋之后按照辈分落座。丁锦云便吩咐檀儿:“着人回去,把那一对儿青瓷梅瓶拿来,再叫人折两支梅花儿供在瓶中,一会儿让世子带回去给夫人赏玩吧。” “多谢锦妃娘娘。”赵承渊忙起身道谢。 “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世子何必言谢。”丁锦云微微一笑,略显羞涩的低下了头。 赵祯把丁锦云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浅笑。 忘忧提着装了水的铁壶来放在燃烧的炭上,又起身去取果品。正是这个功夫,林紫芸跟着宋嬷嬷过来了。檀儿刚好抬头看见,差点打翻了手里的一盘蜜桔。 “春雨姐姐?”檀儿十分诧异地问:“你你怎么进宫来了?” 宋嬷嬷为笑道:“檀儿姑娘,我们太子给她新取了名字,叫紫芸。” “太子殿下给她新取了名字?为什么?”檀儿纳闷地打量着林紫芸,“她不是我家夫人身边的使唤丫头吗?虽然给了表姑娘,但依旧是丁府的人啊!” 赵祯回头喊了一句:“你们嘀咕什么呢?有话过来说。” 宋嬷嬷几个人忙一起走过去向丁锦云,赵祯和赵承渊行礼。 “春雨?你怎么跟太子在一起了?”丁锦云的惊讶一点也不比檀儿少,差点就站起来了。 “回娘娘,上个月,我兄长来京城,找到了我的下落。跟夫人求了恩典,给我赎了身。我原本以为可以跟亲人一起过日子了。却没想到我那黑心的堂兄给我赎身只是想把我卖个更好的价钱他把我卖给了一个六十多岁的马贩子做妾,我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就在他们送我去马贩子家的时候,从马车里跳出来想逃跑,不巧冲撞了回宫的太子殿下。也幸亏遇到了殿下,得殿下出手相救,把我带回了东宫。” “没错,那天我救了她想送她回家,但她死活不肯回去,说是怕那黑心的堂兄再把她卖一回。索性我就把她收在身边并给她新取了个名字,叫紫芸。那日你宫里的忘忧来给我捏肩,想不到他们两个竟然认识,我才知道她之前在宰相府服侍过丁夫人。如此,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她送到你们重华宫当差吧这也算我这个做儿臣的一点心意。” 丁锦云听见赵祯把“儿臣”两个字加重了语气,知道他是有心嘲讽,忍不住皱眉看了他一眼想要怼回去。 赵承渊很怕吵起来,忙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了一下丁锦云,笑道:“太子殿下有成人之美的心,锦妃娘娘也多一个娘家人在身边服侍,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啊!” 丁锦云看着赵承渊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不由愣了一下,说:“既然世子也这么说,那我就谢谢太子殿下了。” “谢就不必了,我就一个要求紫芸是她原来的名字,她现在是自由身,就用回她的本名儿,不必再改了吧。”赵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进宫之后还能看见母亲身边的人,丁锦云觉得很不容易,而且赵祯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也不能不给面子,遂点头说:“不过一个名字而已。紫芸这个名字也挺好的,就叫紫芸吧。” “谢娘娘成全。”紫苏忙跪下磕头。 “谢我做什么?你该谢太子殿下才是真的。”丁锦云看了看赵祯,又瞄了一眼赵承渊,伸手扶着檀儿的手臂缓缓起身说:“时候不早了,紫苏,跟我们回去吧。” 紫苏的到来,最高兴的不是忘忧,而是檀儿。 自从入宫一来,檀儿身心俱疲。丁锦云的性子极容易招惹是非,忘忧又帮不上什么忙。檀儿在她身边遮遮挡挡,总觉得顾此失彼。如今多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檀儿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了。所以一回到重华宫,檀儿便吩咐下去,立刻收拾屋子给紫苏居住,又打开自己的橱柜,拿出几套没穿过的衣裳亲自送了过来。 紫苏道了谢,又拉着檀儿说:“这大冷天的收拾屋子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我跟忘忧先挤在一起凑合些时日,等过了年,天气暖了再说吧。” 檀儿感慨地拍了拍紫芸的手,说:“总归也没外人,你们两个挤一挤也使得。如今有你来了,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头一件要紧的事儿,之前因为表姑娘挑唆,咱们娘娘总是拿捏忘忧,你来了,帮我好好地劝劝。咱们几个人能凑到一起也是不容易,一定要互相帮扶才行呢!” “姐姐说的对。我们一定要互相帮扶。”忘忧忙说。 檀儿很是满意,起身笑道:“好啦,我叫他们送一套新的被褥过来,你们两个先收拾一下。娘娘的晚膳也该用完了,我赶紧过去伺候着。” 忘忧忙起身相送:“姐姐辛苦了。” 待檀儿离开之后,忘忧高兴地和紫苏抱在一起,感慨地说:“进宫那天起,我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姐姐了。谁知道老天有眼,竟把你送到这里来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紫苏也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笑道:“哪里是老天有眼,这都是太子的妙计,还有四姑娘的成全。” “你来了,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太子殿下也这么说。锦妃娘娘不喜欢你,你又是夫人指派进宫来服侍她的。这主仆也讲究个缘法,你们两个不和睦,受罪的还是你。所以太子殿下说让我过来,即便不能缓和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有了我,她跟前就用不着你去伺候。你也得些清闲,日子也好过些。” 忘忧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又忍不住偷笑,心想赵祯这小孩儿既善良又有心计,将来肯定能做一个好皇帝。 第063章 宫闱,千头万绪 紫芸到了重华宫之后,忘忧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她的医术有限,手边的医书也少,即便她把赵睿的脉案背的滚瓜烂熟,也搞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幸好,沐霖又进宫了。而且沐霖这次回来带了一个人给赵睿治病的太医吴泰的侄子吴顺。 太子和赵承渊以及刘少奢一起听孟太傅讲书,把东宫的小书房留给了沐霖和忘忧兄妹二人。 忘忧一听说找到了吴泰的侄子,立刻拉着沐霖问:“人呢?在哪儿?” “我把他藏起来了。这里是太子东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他说当初他跟着吴泰在太医院学习的,赵睿病死,吴泰获罪被逐出太医院,回老家后就疯了。不但胡言乱语,还乱吃东西。之后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死在了村外的河边。” “死了?!那这事儿还怎么查?”忘忧失望地问。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疯癫,而且我查问过吴顺,他们家祖上都没有疯癫之人。这吴泰的医术也是相当了得,绝不是蠢笨之人。所以我怀疑他的疯癫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装的,第二是被人害的。所以我让吴顺上报官府说他叔父是被害死的,然后安排一个可靠的仵作去验尸了。算算时间,过两天也该有消息了。我听说你拿到了前太子的脉案?给我看看。”沐霖说着,向忘忧伸出了手。 “我没带在身上。”忘忧摇了摇头。 “你知道来见我,怎么竟不带来?”沐霖皱眉问。 “哥哥放心,那些脉案我已经熟记于心,我把关键的地方给你写下来。”忘忧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根画眉的黛石,又把手帕铺在桌上,一字一字的写起来。 忘忧从小就不喜欢练字,这会儿用眉笔在丝帕上写字更是困难。她一笔一划的写,沐霖微笑着看,连赵祯进来都没有察觉。 “不会要纸笔吗?写的字这么难看,居然还糟蹋这螺黛。”赵祯蹙眉问。 “这是螺黛?怎么可能,不过是普通的青黛罢了。”忘忧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向沐霖。 沐霖笑着摇头:“我不认识这些东西,哪里知道是什么黛?” “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宋嬷嬷给你的东西吧?”赵祯坐下来问。 “是啊。宋嬷嬷说这个给我画眉用的,但我觉得写字比较方便。反正我也不喜欢画眉” “行,你爱干嘛用就干嘛用吧。”赵祯忍不住打断了忘忧,不过就是用的东西罢了,管他是画眉还是写字呢。再说,自己是脑子犯抽了才以为忘忧会画眉。 忘忧低头继续写字,赵祯自己拿起壶来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暖手的同时饶有兴致的看着忘忧写字,半晌才问沐霖:“我听说你们的祖母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就没叫她好好写字吗?” 沐霖笑道:“妹妹小时候只喜欢背药方药名。对于女工针线,读书识字这样的事情一概没有兴趣。祖母教了一阵子就放弃了。” 忘忧抬头瞪沐霖:“不许说我坏话。” “这算什么坏话?实话而已。” “讨厌。”忘忧继续低头写。 一块白色的手帕,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之后,忘忧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才递给沐霖。沐霖接过来后,先仔细看脉案,然后反过来看药方,又跟忘忧确认了好几个地方,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忘忧盯着沐霖的神色等了许久,见他神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问:“哥哥,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觉得这药方不对吗?”沐霖皱眉问。 “这件事我想过了,他用药都是治伤寒的药,但似乎药力不够。但当时前太子年纪尚小又身体虚弱,他不敢把药量用足也是有的。” “可是你看父亲的药方里似乎比他的药方多了两味药。” “这两味药主要是补中益气的,治疗伤寒的功效并不大。他去掉这两味药也没什么不妥。” 沐霖看着忘忧问:“他去掉补中益气的两味药,又加重了大热之药的量,这样的药对于年少体弱的前太子来说,会怎样呢?” “唔,以大热之药压制体内的寒邪之气,寒热相冲相克大概会让他胃口不佳,厌食。然后” “所以,当时前太子伤寒的症状时好时坏,却添了厌食,呕吐的症状。最后死的时候瘦的全身皮包着骨头。与其说他是因伤寒无法医治而死,倒不如说是耗尽了气血才死的。”沐霖的眉头拧成疙瘩,身为医家之后,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这样隐蔽的害人方法,让他深恶痛绝。 “可恶!真是该死!”忘忧攥着拳头捶了一下桌案。 “这个叫吴泰的太医我会叫人查清楚他的来历。” 关于吴泰的来历,沐霖已经查了一些,他说:“他是肴州人,父亲是当地很有名的郎中,据说他原本走的是科举之路,但考了十几年也考中个秀才。后来来京城寻找名师,而不得。落魄后得一歌姬相助,再后来怎么就进了太医院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会查清。”赵祯沉声说道。 沐霖点了点头,说:“查清这些,那么幕后之人也便呼之欲出了。” 忘忧扭头看着赵祯,眼睛里泪光闪闪,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我曾经发过誓,我为你查清这件事。” “我信你。”忘忧轻声说。 天空又飘起了雪,丁锦云伺候皇上服了药,看他沉沉睡去,方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寝殿。偌大的乾元殿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让她觉得很是不舒服,便轻声跟老太监说了一声去洗手,一个人往偏殿去了。 “娘娘,喝口茶吧。”檀儿端了一盏热茶送到丁锦云的面前。 “什么时辰了?”丁锦云蹙眉问。 “已经酉时了。皇后娘娘在大庆殿跟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呢,估计今晚是不能过来了。” 皇后晚上不来乾元殿,就意味着丁锦云要守在这里过夜。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守着行将就木的丈夫度过这寒冷漫长的冬夜,其内心深处何等凄凉,可想而知。 “檀儿,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是困在这座皇宫里了吗?”丁锦云落寞地问。 “娘娘别这么想,陛下的病还是有望能好起来的。”檀儿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以安慰丁锦云。 丁锦云嘲讽地苦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娘娘,到了晚饭的时间了。”檀儿又提醒道。 丁锦云放下茶盏起身说:“没胃口,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留下来照应着吧。” “哟,这可不行,让紫芸留下来照应,奴婢陪着您吧。” “我就出去透口气,你跟这么紧做什么?这高高的宫墙圈着,我也不能飞了。”丁锦云说着,已经出门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皇宫之中各处都有风灯,闪烁的灯火把冰冷的宫墙笼罩上一层暖色。 丁锦云一个人在宫墙之间缓缓地走着,一转弯遇到了一个人。 “咦?这不是锦妃娘娘吗?”赵承渊看见丁锦云时颇为意外,忙躬身行礼,并问:“锦妃娘娘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这是哪里?”丁锦云懵懂地看着赵承渊问。 赵承渊轻声叹了口气,说:“这里是大庆殿外。皇后娘娘和几位重臣在里面商议大事,您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皇后娘娘吗?” 丁锦云摇摇头,说:“并没有,我只是随便走走。” 赵承渊看看丁锦云身后,关切地叹道:“这天都黑了,风又这么急,您怎么出来也不带个人?” “这夜黑风急的,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丁锦云皱眉问。 “我是来求皇后娘娘,派太医院院正张庸去给我的夫人诊脉的。她这几日身子差得很。” 一时之间,丁锦云心里莫名其妙的酸楚,自己加了个病入膏肓之人,而他也取了个病秧子。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那怎么不进去说?”丁锦云又问。 赵承渊摇摇头,说:“皇后娘娘在跟宰相大人商量西北军需之事,我还是等一会儿吧。” “康公公?”丁锦云抬头看见坤德殿的老公公从里面出来,忙喊了一声。 康太监挑起灯笼照在锦妃的脸上,看清楚之后忙躬身行礼,问:“哟,这不是锦妃娘娘吗?您怎么来这里了?是不是万岁爷有要紧的事儿?” 丁锦云端起妃子的款儿来,正色说:“你去值房传本宫的话,吴王世子夫人怀着身孕,身体不适需要张太医过去诊治。陛下现已经睡得安稳了,就让张太医去吴王府走一趟吧。好歹世子夫人肚子里怀的也是皇族的骨肉,如有闪失,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会伤心的。” “可是,皇后娘娘吩咐张太医不能离开大内的。” 丁锦云拔高了声音说:“皇后娘娘问责,有本宫担着。你只管去传话就罢了!” “是,奴才这就去。”康公公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多谢锦妃娘娘。”赵承渊躬身道谢。 丁锦云叹道:“你赶紧的去吧,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个了。” “娘娘的恩情,赵承渊铭记于心。”赵承渊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急匆匆离去。 檀儿提着灯笼急急匆匆的追了来,刚好看见赵承渊离去的背影,于是上前把怀里的斗篷裹在丁锦云身上,悄声问:“娘娘,世子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 “他的夫人身体又不好了,想找张太医去瞧瞧。皇后娘娘让张太医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不许出宫,他是来求皇后的。”丁锦云伸手牵住斗篷,转身往回走。 “世子也真是可怜,明知道是个病秧子也得娶回去供着。”檀儿低声惋惜道。 “还不是看着那一位的脸色?”丁锦云瞥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心中愤愤不平,一个念头从心底油然而生。 “嘘娘娘小声点。”檀儿谨慎的看看周围,上前搀扶着丁锦云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忘忧从太子东宫回来的时候也是晚饭时候了,重华宫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刚好铃儿拎着一个食盒出来,她忙拉住了问:“娘娘去乾元殿还没回来吗?” 铃儿小声说:“娘娘今晚怕是要守在皇上身边了。檀儿姐姐刚才叫人来传话,让我把炖好的玉竹参汤给送过去呢。” “你快去吧,别让娘娘等急了。”忘忧看着铃儿离去,方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的火盆应该早就灭了,屋子里冷的跟冰窖一样。忘忧想着紫芸应该跟檀儿一起在乾元殿守着呢。 忘忧一边生火一边默默的想:也不知道皇上的病情究竟怎样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儿,赵祯就该登基为帝了吧?十三岁的皇帝自然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以后不管是大内还是宫外,只怕都被刘皇后攥在手里了。 若是这一切都被刘皇后攥在手里,以后会怎么样呢?忘忧守在炭盆跟前默默地想着,以现在查到的线索来看,刘皇后极有可能是害死赵睿的母后凶手,因为赵睿死了,她把赵祯接回宫中立为太子,身为嫡母皇后她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可如果皇帝死了,她独揽大权,自家的冤案还能查下去吗? 不能让皇上在这个时候死,必须得想办法救他!一个声音在忘忧的心里喊着。 可是怎么救呢?凭自己的半吊子医术吗?搞不好会让他死的更快呢!忘忧皱眉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家仇不报,让仇人一世逍遥吗? 绝不!家仇不报,死后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亲人? 忘忧心里一急,手中的铁筷子咣的一下丢在炭盆上,砸出了一地的火星子。把来给忘忧送晚饭的铃儿吓了一跳。 “你这是跟谁生气呢?砸了炭盆把屋子点着了可怎么办!”铃儿把食盒放下,急匆匆取了半盏残茶泼在火星子上。 “没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忘忧忙解释着。 “天色不早了,你晚饭还没吃呢吧?今天有羊肉羹,我记得你喜欢吃的,就叫人专门给你留着呢。”铃儿说着,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羹放到忘忧面前。 “好香!”忘忧俯身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笑道:“谢谢你啦!” “快尝尝吧。”铃儿说着,把汤勺递到忘忧的手边。 忘忧接了汤勺舀了汤尝了一口,顿时顿时愣了一下汤的味道不对,应该是加了什么东西,于是下意识的转身把汤吐进了痰盂里。 “怎么,不好喝?”铃儿殷切地问。 “挺好,就是太烫了!”忘忧伸了伸舌头,笑道:“烫得我石头好疼!” 铃儿又催促道:“羊肉羹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专门给你在小炉子上炖着的。” “但是太烫的汤喝下去会伤到食管的,我等会儿再吃吧。”忘忧说着,把汤匙放下了。 铃儿还想再劝,忽然外面有人喊:“人呢?一个个都跑到哪儿去了?娘娘回来了!” “娘娘回来了!快走。”忘忧忙拉了铃儿一把,两个人一起跑了出去。 丁锦云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地登上台阶进了正殿,顾不得礼仪,一屁股坐在榻上就要往后靠。檀儿忙劝道:“娘娘先别睡,好歹擦把脸,进一点汤水再睡。”说着,檀儿立刻瞪刚进来的忘忧。 “哦,我这就去。”忘忧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我去吧。”铃儿也跟了出来,抢先一步去了小厨房。 紫芸拉了忘忧悄声问:“我一天没回来,宫里没什么事儿吧?” 忘忧悄声笑道:“没事,我也刚回来没多会儿。姐姐累坏了吧?你先回去洗漱,这里有我呢。” “忙了一天,我都饿扁了。屋里有吃的吗?”紫芸又问。 “有”忘忧忽然想起什么,忙拉了紫芸小声叮嘱:“你先别吃,屋里那些东西不能吃,你等我去给你另做一些。” “哦,好,那我先回去换身衣裳,这衣裳熏得都是药味儿,闻着就难受。”紫芸说着,先一步走了。 忘忧回正殿里看了一眼给丁锦云擦手的檀儿,转身往小厨房去。 铃儿带着两个宫女拎着食盒过来,遇到忘忧也只来得及含笑点了一下头。忘忧看着她走远之后方疾步进了小厨房,小厨房里只有两个老宫女守着炉火,忘忧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几个灶上炖着的汤盅锅盆,又去架子上查看各种食材。 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打了个哈欠问:“忘忧姑娘?您找什么呢?” “哦,没什么。紫芸姐姐饿了,我给她弄点吃的。” 小太监指了指旁边的笼屉,说:“这里面有晚饭时候剩下的葱油花卷儿,是给值夜的人留的,这会儿应该还热着。” “太好了。”忘忧忙拿了个盘子装了几个花卷儿,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紫芸是真的饿坏了,回房换了衣裳洗了手,见忘忧还不回来,又看桌上有羊肉羹和芝麻烤饼,便坐下去吃。刚吃了两口,就听刚进门的忘忧喊道:“别吃那个!快吐出来!” “啊?”紫芸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忘忧,不解的问:“怎么了?这挺好吃的呀!” “快吐出来!有毒!”忘忧焦急的喊着。 “啊呸呸!”紫芸吓得脸都白了,把嘴里的食物全都吐进了痰盂里,又担忧地问:“我中毒了?我要死了吗?” “放心,这毒不致命。这羊肉羹里放了一种野生草菇,吃多了会伤及人的心神,让人变成傻子。”忘忧忙倒了一盏白开水给紫芸漱口,又皱眉说:“我不是嘱咐你不要吃这里的东西吗?” “我我没想到是这样啊!你弄这些有毒的东西做什么?”紫芸压低了声音问。 忘忧把自己拿来的花卷递给紫芸,小声说:“是旁人拿给我的,我刚察觉还没来得及处理,你们就回来了。” “旁人?谁?”紫芸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姐姐,这宫中之人都带着一副面具,可不是那么好揭破的。这事儿你别管了,我会暗中查清的。”忘忧想起宋嬷嬷曾经跟自己说过,自己在这里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告诉铃儿,她会帮自己。可是再想想铃儿劝自己趁热吃着羊肉羹的情景,又觉得这个铃儿实在可疑。所以,这个宫女究竟是敌是友? 当晚,紫芸一再叮嘱忘忧要小心,千万别乱吃的东西。忘忧叮嘱紫芸也要小心,吃饭一定要吃跟其他人一样的,最好是眼见着是一口锅里盛出来的。两个人又悄悄地商议着暗中关注铃儿的动向,看她究竟是听谁的指派做事。 “忘忧,要不要跟太子殿下说?” “说是要说的,但不能急。虽然宋嬷嬷是个可信之人,但”铃儿毕竟是宋嬷嬷安插进重华宫的,若是怀疑,宋嬷嬷是第一个应该怀疑的人。她对赵祯应该没有二心,但对自己忘忧此时心里忐忑,究竟谁可信,谁不可信,她真的不能确定。 第二天由沈德妃去伺候皇上汤药,丁锦云留在重华宫休息。忘忧不便离开从重华宫,只安稳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并暗中观察铃儿。然而铃儿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动向,紫芸悄悄地查遍了小厨房也没找到忘忧说的那种野菌。 正当忘忧迷茫的时候,杨淑妃回宫了。 “一个月过去了吗?”忘忧看着外面苍茫的天空,低声叹息。时间过得这么快,而自己要做的事情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一个月早就过去了,这次杨淑妃在玉清观住了四十天呢。”檀儿走到她身边,悄声说。 “为何?”忘忧纳闷地问。 “听说是病了,只能多养几日,等病愈了才回宫的。” 忘忧闻言,无奈的叹道:“冬日天寒,时气不好。大病小病的总是不断,不过能病愈归来也算是得了真人庇佑了,只是也不知道陛下的病何时才能好转。我看咱们娘娘这些日子又消瘦了。” “说的是,我也为这事儿忧心呢!明天又是咱们娘娘去乾元殿服侍陛下汤药的日子。”檀儿担心的叹了口气。 忘忧忽然转身,笑道:“姐姐,明日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自从进宫之后你一向对我照顾有加,我却总是躲清闲。近日来娘娘跟你都这么劳累,也该是我出点力的时候了。” 俗语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不能久侍床前,何况丁锦云和檀儿这样对皇上完全没有情感的人。听说忘忧愿意帮忙檀儿自然很是高兴,忙说:“我知道你颇懂一些养生之道的,你肯效力自然是极好。我晚上悄悄地跟娘娘说一说,只要她不介意,明儿你就跟娘娘一起去乾元殿。” 第二天早饭后,赵祯去乾元殿看皇上的时候看见忘忧跪在龙榻跟前捧着汤药,心中十分纳闷。等锦妃把汤药喂完,他趁着忘忧送药碗出门的时候跟过来,悄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忘忧警惕的看看左右,低声说道:“我是锦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跟着她一起过来服侍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有些事情只怕还蒙在鼓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祯皱眉问。 忘忧看看左右无人,方低声说:“重华宫的铃儿是宋嬷嬷的人还是你的人?” “嗯?什么意思?”赵祯没能明白忘忧的话。 “她在我的吃食里下毒了。虽然不致命,但如果我没发现的话,不足一月我就会变成白痴。” “什么?!”赵祯像是挨了一记闷雷,顿时焦在当场。 “我也想过她可能是被人利用的,但是当时她一再劝我赶紧的吃那一碗羊肉羹,而且要我趁热吃。后来那碗羹冷了之后我试了一下,菌菇的味道非常明显。所以,趁热吃,发现羹汤有问题的可能性极小。若非我从小跟着祖母尝过几百种药草的味道,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真是可恶!可恶至极!”赵祯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廊柱。 忘忧见他这般模样,心中自然不忍,又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挑拨你身边的人,但是有些事情你还是应该更警惕一些。” “嗯,我明白。”赵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缓步离去。 忘忧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又涌起一阵不忍,但她不后悔。有些事情即便残酷,也一定让他面对,因为这仅仅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更残忍的事情等着,躲避是没有用的。 关于铃儿的事情,忘忧原本想跟德妃说一下,让她暗中帮忙把铃儿弄走,但后来一想,弄走了铃儿,还不一定会有谁来。现在至少可以戒备。若再换一个人来,自己稍不留神就真的遭毒手了。 赵祯回到东宫之后,心里的愤怒和震惊已经压下去了一半儿。而且他平日里也都是阴沉着脸色,极少见笑容,宋嬷嬷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跟往常一样送上热茶点心以及果品,并关心的询问:“殿下今天回来的晚了些,是陛下的病又有什么反复吗?” 赵祯你这茶盏盯着宋嬷嬷,半晌方问:“嬷嬷,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宋嬷嬷被问得有些懵,抬头看着赵祯,说:“陛下被送进贤王府,就是老奴服侍着了。算起来,老奴跟了陛下整整十三年零四十五天了。” “因为你是签了死契的家仆所以阿娘就放心的把我交给了你,当时你刚生了你的女儿四个月,却把她交给家人只一心照顾我。后来我断了奶,你又专门跟府中的一等护卫学拳,练剑,连骑射你都练了。这十年来,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你俨然已经是一个武功高手。嬷嬷,对你,我心里一直是感激的。”赵祯看着手中的茶盏,缓缓地说道。 宋嬷嬷心里有些忐忑,殷切地看着赵祯问:“殿下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赵祯转着手里的茶盏继续问:“嬷嬷在我身边这么久,为我培养了多少心腹?” 宋嬷嬷认真的想了想,说:“真正的心腹并不多,宫里宫外男男女女一共只有四十六个。还有三十七人,是老奴手下的人挑选的,他们只知道是为太子效力,但从未指派过什么要紧的事情。” “重华宫里,有你安排的人吗?” “有两个,一个是宫女铃儿,另一个是小太监郭祀。” “这两个人都是你亲自挑选的吗?” “不是,铃儿是袁嬷嬷挑的,郭祀是铃儿的同乡,他是因为铃儿才决定为我们效力的。” “所以,这个铃儿是袁嬷嬷选进来的人?” “但这个丫头我见过,她之前是在浣衣局当差的,是袁妈妈施恩把她选上来的。我见她颇有感恩之心,所以把她送去了重华宫。殿下,这丫头怎么了?” 赵祯抬头看着宋嬷嬷的眼睛,缓缓地说:“她在忘忧最喜欢吃的羊肉羹里下了可致人呆傻的毒菌菇。” “什么?!”宋嬷嬷惊呆了。半晌方焦急地问:“这不可能吧?谁会指使她这么做呢?!” 赵祯冷笑道:“我也不知道。但这件事情我想我们应该比忘忧先知道这是责任。” “老奴明白。忘忧姑娘是殿下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差错。是老奴的失职。”宋嬷嬷说着,躬身磕了一个头,又说:“请殿下放心,老奴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明白的。” “多久?”赵祯又问。 “三日之内。”宋嬷嬷咬牙说出一个期限。 “好,那我就给你三日的时间。”赵祯说完,把茶盏放回桌上,起身往书架跟前走去。 宋嬷嬷又磕了一个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乾元殿这日,忘忧用黄米,糯米并参须沫一起煮了一盅粥。给皇上进服的时候加了一点点糖,略带一丝甜味。皇上昏昏沉沉地吃了小半碗之后,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好吃。” 伺候皇上的太监立刻惊喜的念佛,丁锦云见状脸色好看了许多,毕竟皇上在世她是皇妃,皇上若是去世了,她一个没有生育过的妃子就只能去道观里念经了。于是吩咐忘忧:“再去尽心尽力的做点别的来,若是陛下喜欢,皇后娘娘和本宫一定会好好地赏你。” “是,娘娘。”忘忧自然会尽全力做这件事情,但进补的食材跟药材要互相搭配,更不能有相冲的东西。更因为病者是皇上,她必须慎之又慎。于是又低声说:“娘娘,如果可以,我想跟太医们商量一下进补的食材。” 从乾元殿到太医院,所有的人都知道锦妃娘娘是皇后倚重的人,所以丁锦云说叫太医来,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忘忧把自己想好的食疗方子拿给张太医看,并认真的询问:“劳烦张太医看看,我这里面的食材和进补的药材是否跟陛下服用的药方有相冲相克的。” “姑娘很谨慎呀。”张太医看了一眼食疗的方子又抬头看一眼忘忧,狐疑地问:“姑娘你懂医?” 忘忧忙欠身回道:“张太医见笑了,我并不懂医,只是喜欢下厨做些羹汤,所以喜欢翻那些食疗古方。” “你这方子很好,跟陛下用的汤药相辅相成,相信对陛下的病有很大的好处。”张太医似乎对这张食疗的方子爱不释手,感慨道:“难得,难得啊!” “张太医,您这是什么意思?”丁锦云笑问。 “我是说,这位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能拟出这样好的食疗方子来,真是难得。” “大人过奖了,您若是喜欢这方子,就拿去用吧。我先去忙了。”忘忧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张太医果然把这食疗方子叠起来塞进了袖子里,丁锦云笑着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这张太医就是个医痴,连一个食疗方子都不放过。却完全没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有了张太医的肯定,忘忧直接被刘皇后要过来留在乾元殿当值。听到这个消息,丁锦云心里忽然定了下来,她虽然不喜欢忘忧,但却毫不怀疑忘忧的能力,于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但愿皇上的身体能好起来,自己也不用这么快就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 沈德妃和杨淑妃每日来照顾皇上,刘皇后就把皇上交给她们二人照顾,自己则在处理朝政之余忙着新年各处的祭祀。于是,沈德妃跟忘忧便总是有机会遇到,忘忧也有机会把自己查到的那些事情悄悄地说给了沈德妃听。 几日后的傍晚,血色残阳把皇宫笼罩上一层绚丽的霞光。忘忧拎着一个食盒从小厨房里出来,迎面遇到了赵祯。 她没想到赵祯会在这个时候来乾元殿,不由得愣了一下,方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祯点了点头,说:“母后说,这几天父皇的病情有明显的好转,想来你功不可没。” “是太医们的功劳,奴婢只是做一些羹汤而已。” 赵祯轻笑一声,摇头说:“何必过度的谦逊?倒显得有些虚伪了。” 忘忧不想就这个事情说下去,便欠了欠身,问:“太子殿下找奴婢是有什么吩咐吗?若没有,请容奴婢先把这鸡丝肉靡粥送进去,陛下这会儿该醒了。” “只管交给我吧。”赵祯伸出手说。 忘忧抬头看了赵祯一眼,见他身后的宋嬷嬷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赵祯拎了食盒转身离去,宋嬷嬷却没有跟上,而是对忘忧使了个眼色,转身进了偏殿。 这间偏殿里没有人,宋嬷嬷等忘忧跟进来,便关上了殿门,低声说:“铃儿的事情我已经处理过了。这几日你刚好不在重华宫,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至少免了她背后之人对你的嫌疑。” “她究竟为何要害我?”忘忧皱眉问。 “因为你查前太子病情脉案的事情被人察觉了。” 忘忧的心突的一下猛跳,急切地问:“那人是谁?” 宋嬷嬷无奈的叹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们也不能听铃儿那丫头的一面之词就下定论。再说了,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栽赃。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还要进一步找到证据。” 忘忧缓缓地点头,心想这件事情太大,的确不能轻易下定论。 “殿下让老奴叮嘱姑娘,在乾元殿当差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你再坚持几天,殿下会想办法让你回去的。还有,不要跟沈德妃走得太近了!她久在宫中,各种手段已然刻在了骨子里,你千万莫要成为她手中的刀。” 忘忧心中一凛,,忙点头答应着:“嬷嬷放心,我晓得轻重的。” 宋嬷嬷不敢过多逗留,先一步出门离去。忘忧却不着急,她转身去椅子上坐下,把宋嬷嬷的话细细的揣摩了一番,觉得铃儿背后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刘皇后,所以宋嬷嬷才不敢说,而赵祯也说再查一查,务必有实证才能确定。 可如果有了实证,又能怎么办呢?就算借助沈德妃的力量,还能把刘皇后从后位上扳下来不成? 太难了!忘忧仰头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无奈的吐了一口气。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参加一个作协的研讨会,两天后回来。只带个手机和平板。留言不能随时回复哦! 加油!!! 第064章 除夕,生死无常 谁也没想到,到了大年夜皇上居然能够起身下床。皇后娘娘十分高兴,当即重赏所有侍疾的太医每人黄金百两,绸缎数十匹,玉器数件。各宫妃嫔自然也都有赏赐,另外,皇后又单独赏赐忘忧黄金六十两,绸缎二十匹以及南洋珍珠一斛。 忘忧把皇后的赏赐送到紫芸面前让她随便挑,紫芸笑着给她收起来,说:“这些都是你将来的嫁妆,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要出嫁也是姐姐先我一步。这些都给姐姐做嫁妆吧。” 紫芸笑问:“都给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呢?” 忘忧得意的笑笑,说:“我再赚嘛!以我的本事,以后肯定能得更多的赏赐的。” “好啦!先不说这些了。赶紧的把衣裳换了,一会儿咱们都要陪着娘娘去章华殿吃年夜饭呢。听说因为陛下大病初愈,这次的年夜之宴特别盛大,不但歌舞齐全,连各王府的王妃世子们也都来为皇上祝贺呢。” “我最不喜欢这样的宴席了,娘娘们坐着咱们站着,动也不能动一下,腿都站得僵直嗳!”忘忧靠在榻上,喟然长叹。 紫芸想了想,说:“嗯,要不我跟檀儿一起去,你留在宫里照看,如何?” “就知道姐姐最疼我啦!”忘忧开心的挽着紫芸的手臂晃了晃。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今夜的皇宫与往日自是不同。 这是丁锦云入宫后的第一个大年夜,她很庆幸皇上的病好了许多,自己好歹没有在出嫁第一年就当寡妇,于是让檀儿把自己最好看的宫装找出来仔仔细细的穿戴整齐,带着檀儿和紫芸往章华殿去参加夜宴。 忘忧不必前去,自然也不用盛装。她只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浅碧色的衣裙找出来穿上,又加了一件翠色提花贡缎的白狐风毛的丝绵长襦,最后找了一领深色的斗篷系好,方拎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出了重华宫。出门时,有个小太监刚好进来,遇见忘忧问了一句,忘忧笑道:“我去章华殿送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小太监拱手称是,没敢再多说多问。忘忧拎着食盒一路穿过一道道宫墙直奔东宫。 大年夜,赵祯自然会跟天子和皇后在一起夜宴,但此时的东宫却也正好是忘忧跟兄长沐霖相聚的好地方。 “哥哥!”忘忧推开东宫后院的一处房门,被里面暖烘烘的热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嗯,来了?”沐霖接过忘忧手里的食盒,看见她鼻尖上有些许细细的汗珠,皱眉责怪道:“你跑什么?这大冷的天居然还出了汗。” “着急见哥哥嘛。”忘忧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鼻尖和额头,转身看见榻席上的菜肴果品,走过去坐下,问道:“这是宋嬷嬷准备的吗?” 沐霖把忘忧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两盘饺子放在桌上,笑道:“自然。不过她说了你会准备饺子,所以唯独没送饺子来。” 忘忧忙拿了筷子递给沐霖,说:“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白菜虾仁馅儿的饺子,快尝尝,我一路跑来就是怕慢了就凉了。” 沐霖加了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嚼了两下,立刻竖起大拇指。 “怎样?是不是以前的味道?”忘忧笑着问。 “太好吃了!我好几年没吃到这样好吃的饺子了。”沐霖说着,又加了一个放进嘴里。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忘忧心里酸酸的,忙盛了一碗蛋花汤送过去,说:“哥哥,喝口汤。” “唔,好。”沐霖喝了两口汤,又竖起拇指称赞:“妹妹的手艺真是好,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夸你。” “这有什么。”忘忧拿着帕子给沐霖擦了擦唇角,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每天都给哥哥做饭吃。” 沐霖笑着摇头:“等家仇昭雪之后,你也该嫁人啦!所以不管算,都不可能天天给我做饭吃呢。” “那我就不嫁人。天底下谁能比得上我的哥哥?哥哥最好了。”忘忧说着,忽然想到了紫芸,又低声问:“哥哥,你可有心上人了?” 沐霖愣了一下,方苦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在撒谎?”忘忧盯着沐霖闪烁躲避的眼神,笑道:“今天是大年夜,哥哥跟我还不说实话?” “别闹。”沐霖说着,拿起手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哥哥喜欢的究竟是哪家姑娘?”忘忧追问着。 “没有。”沐霖说着,仰头把杯中酒喝干。 这表情一看就是有。忘忧拿过酒壶给沐霖斟满,低声说:“哥,祖母以及父亲母亲他们的在天之灵都更希望你能给我们林家开枝散叶。过了年你二十岁了,是时候成个家了。如果有喜欢的姑娘,咱们就想办法提亲去,好不好?” 沐霖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伸手揉了一下忘忧的脑门:“臭丫头!多大点儿啊你就管起哥哥的事儿来了?小管家婆。” “我若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忘忧朝着沐霖做了个鬼脸。 沐霖不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虽然我非常想跟你一起守岁,但是你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时间差不多了,你得走了。” “好,那我先走了。你别喝太多啊!”忘忧也知道现在不是兄妹两个叙家常的时候。 沐霖起身走到忘忧跟前,把她斗篷的风帽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然后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说:“紫苏,新年吉祥。” 忘忧微微一福,轻笑道:“哥,新年吉祥。” 沐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荷包放到忘忧的手里,低声笑道:“压岁钱。” 忘忧惊喜地捏着荷包笑问:“啊?你还准备了这个?” “当然。我是兄长嘛,你给我拜年,我理应给你压岁钱。” “谢谢兄长!”忘忧再次福了一礼,然后张开双臂用力的抱了一下沐霖,转身跑出去。 沐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外,唇角的笑容尚未漾开,便听见一声惊叫。于是他急忙追出去问:“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来人是赵承渊的贴身随从,他没有认出忘忧来,只是弓着身子仓皇地道歉。 沐霖先看了看忘忧没什么事,方问那人:“你是吴王府的人吧?这个时候跑到东宫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沐公子,我家夫人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怎么了?!”沐霖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质问。 “我家夫人出事了!呜呜” “究竟出什么事了?!”沐霖抓狂地晃着那人。 “今日中午时,我家夫人忙着祭祖,不慎滑了一跤。当时就有些不好,世子立刻着人拉了太医来,还是没保住孩子到了晚饭时,夫人,夫人也去了世子伤心欲绝不能进宫来赴宴,管家说今儿大年夜,陛下的病刚好些实在怕听见这样的消息会受不住,所以让奴才先来东宫跟太子说一声。” 忘忧闻言大惊,一时顾不得许多,上前去拉着那人问道:“你说什么?!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就这么没了?!” “是的世子夫人殁了!”那人说着,跪在地上呜呜的哭泣起来。 沐霖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喃喃地说:“不是一直都小心养着吗?怎么会摔跤?怎么会” “平日里夫人自然是好生养着的,但如今是年节,府中事务繁杂,身为世子夫人旁的事情可以不管,但祭祖的事情却马虎不得本来家里已经万分小心了,可谁知道,谁知道还是太子殿下已经去章华殿了吗?沐公子可否帮忙传个消息,这事儿这事儿就算不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得让太子殿下知晓啊!” 忘忧看着沐霖伤心的样子,心中虽有狐疑,但也来不及揣测,忙伸手拉他,并催促道:“现在也不是伤心的时候,得快想个办法啊!” 沐霖忍着心中巨痛,抓着忘忧的手缓缓起身,说:“你去章华殿,把这事儿悄悄地告诉宋嬷嬷。我去吴王府” 当着外人,忘忧也不敢叫兄长,只一把拉住了沐霖,问:“你去吴王府做什么?” “出了这样的大事,吴王世子肯定乱了心神,我过去看看,能帮什么就帮一把。” 忘忧心想赵承渊乱不乱心神尚且未知,我看你的心神已经打乱了。于是她忙把腰间的一个荷包接下来塞到沐霖手里,低声说:“这里面是凝神香,闻一闻可让心神宁静,公子带着备用吧。” 沐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忙捏着荷包说:“多谢,劳烦姑娘快些去章华殿吧。” 忘忧听沐霖的语气稳定了许多,忙应了一声急匆匆往章华殿去。 章华殿里此时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各宫妃嫔都轮番向皇上敬酒,皇上难得兴致好,靠在软软的枕上,笑呵呵的看着舞姬们妙曼的身姿,享受着余生不多的欢乐。 忘忧悄悄地进殿内,循着宋嬷嬷,从她背后拉了一把。宋嬷嬷看时忘忧,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尾随她至僻静的角落。忘忧把沈熹月不小心摔倒,小产以致故去的事情瞧瞧跟宋嬷嬷说了。宋嬷嬷闻言也是神情大变,皱眉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大年夜的出了这样的事情” “嬷嬷,这事儿不好瞒着的。”忘忧小声提醒道。 “我明白,交给我吧。”宋嬷嬷回席上,跪在赵祯身边在他耳边把事情简要说了。 恰好刘皇后看过来,便问:“六郎,怎么了?” 赵祯拱手说:“回母后,四哥差人来说,四嫂身体不适,他今晚就不进宫来陪父皇和母后守夜了。” “他的夫人素来体弱又怀着身孕,自然更娇贵些。他不来就不来罢!”刘皇后说着,举起酒杯对众人说:“来,咱们,满饮此杯,共贺新年!” 赵祯举杯应付了一下,待众人放下酒杯之后,他借口更衣,起身离席而去。 刘皇后看了一眼身侧的福音,福音默默地点了点头,循着赵祯跟了出去。 赵祯在殿外等着,果然见福音跟出来,便把吴王府的事情跟她说了,又小声说:“父皇身体刚好些,这样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他了。我且带人去吴王府,有什么事情会及时派人来给母后回报。” 福音想了想,劝道:“这大年夜的出这样的事情,吴王世子定然伤心坏了。但太子殿下一个人去怕是皇后娘娘不放心,不如让贤王世子跟着一起去吧。” “也好。”赵祯沉沉地叹了口气。 忘忧一直躲在暗影里,看着赵祯和赵承泓一起离去,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皇上病了许久,即便有些好转也难以跟常人想必。不到二更天就撑不住了。宴席散去,忘忧和檀儿,紫芸一起跟随丁锦云回重华宫。一回到自己屋里,忘忧把房门一关,便软软地贴着屋门坐在了地上。 紫芸吓了一跳,忙上前把她拉起来,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姐姐,吴王世子夫人殁了。” “殁了?这不是说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殁了?这大过年的”紫芸虽然不明白忘忧为何这般伤心,但这大年夜的听见这样的事情,心里的确不舒服。 忘忧想到自己一家人的惨死,再想到沈熹月温婉的样子,心里异常的悲痛,“姐姐,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容易死?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就死了不就是摔一跤吗?摔一下而已,孩子没了,大人也死了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好了,别难过了。那世子夫人一向体弱,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意外,但总归也是命数。”紫芸不明白忘忧为何会如此伤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是扶着她到床榻上,帮她卸了钗环,脱了外裳,“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忘忧抱着被子坐在床角默默地垂泪,紫芸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她先把忘忧换下来的衣裳都整理到衣架上,又拿了温热的手巾来给她擦脸,又劝道:“这大年夜的可不许哭红了眼睛,明天一早起来给娘娘拜年时让她看见,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我知道了。”忘忧拉了拉被子,自行躺去枕上。 紫芸自己收拾一番也上床来躺在忘忧的身边。 忘忧自然是睡不着的,只面向里默默地想着心事。紫芸伸手把被子给她掖好,又问:“你今儿是怎么了?若说那吴王世子夫人可怜,这世间有许多人比她更可怜。你又何苦在这大年夜这般伤心?” 忘忧不能说自家跟沈家是世交,虽然她跟沈熹月之前比不上跟沈熹年亲密,但在心里一直把她当成姐姐一样 “姐姐,有些事情我说不清楚,我就是莫名其妙的心酸。”忘忧转身过来看见紫芸,忽然想到自己的兄长,心里顿时一怔之前忽闻噩耗顾不得细想,现在想想兄长当时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了些。他为何那么难过?忘忧皱眉往更深的那一层想,忽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忘忧?忘忧?你怎么了?”紫芸看着忘忧傻傻的出神,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呃,啊?”忘忧回神,无奈的比了比眼睛,叹道:“没事,我忽然想起了一点别的事情。” “别想了,马上就四更天了。你好歹眯一会儿,五更天就要起来伺候娘娘梳妆,然后要早早地去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拜年呢。”紫芸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忘忧就被紫芸叫起来梳妆。之后随着丁锦云一起至乾元殿,才知道沈德妃昨夜回去后听闻沈熹月故去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今日一早就传了太医。 福音悄声对丁锦云说:“恰逢大年初一,陛下的身体也刚有些好转。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一些事情能瞒着就暂时瞒一下。不过,有些礼数也不能废了皇后娘娘要照顾陛下,沈德妃又病了。宫中总要有个人去吴王府看一看。娘娘的父亲跟吴王世子有师生的情谊,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锦妃娘娘走一趟,多少宽慰一下吴王世子,转达一下皇后娘娘的哀思,请他节哀顺变。” 丁锦云在闺阁之时就倾慕赵承渊,得知赵承渊要娶的人是沈熹月时,也刷过脾气,哭过闹过。再后来她被沈德妃算计不得不入宫为妃时也曾心如死灰。 入宫后听说沈熹月一直生病,而她每日也守着一个病罐子,每回遇见他,丁锦云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今日听说沈熹月故去,再看看靠在病榻上半死不活的皇上,丁锦云心想是该去吴王府看看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劝他,但想必他看见自己这个十六岁便要当太妃的人,心里多少会找回一些平衡。 忘忧跟着丁锦云出宫至吴王府,一下马车便看见王府大门上的大红春联被白色挽联覆盖。大红灯笼蒙上了白纱,连门口的两支只狮子的脖子上都系着白纱花。 丁锦云下了车辇,便有人迎上来行礼。 “你家世子可还好?”丁锦云问迎上来的管家。 管家忙躬身回道:“回娘娘话,我家世子伤心欲绝,从昨夜起便守在夫人灵前一动未动,没能来迎接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丁锦云说:“无妨,德妃娘娘听说此事也病倒了,皇后娘娘只好命本宫过来看看他。” “谢皇后娘娘大恩,锦妃娘娘里面请。”管家躬身让开路。 丁锦云一路至停灵的云芳阁,进门便见一个敞开的棺柩迎门放着,一个全身缟素的丫鬟跪在地上烧纸钱,而一身月白衣袍的赵承渊则坐在旁边的坐垫上,攥着一块翡翠玉佩默默流泪。 檀儿最知道丁锦云的心思,看丁锦云给亡者上香之后,便拉了一下忘忧和紫芸,三个人悄悄地退至门外等着。 忘忧看着院子里的经幡白帐,心里正默默地想着兄长此时在哪里,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低低的抽泣声,她寻声望去,看见靠着廊柱坐在地上的沈熹年正缩成一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抖动的肩膀。忘忧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递给他一块手帕。 “走开!”沈熹年依旧低头呜呜的哭着。 忘忧轻声劝道:“沈公子,这地上凉,这大冷天坐在这里哭,怕是要哭过身子了。先起来,寻个暖和的地方再哭吧。” 沈熹年抬头,透过泪眼看着忘忧,喃喃的叫了一声:“紫苏妹妹?” “”忘忧下意识的看看身后的檀儿和紫芸,没敢应声。 “紫苏妹妹!”沈熹年伸手一把搂住忘忧,呜呜的大哭起来。 忘忧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的推着沈熹年:“嗳,嗳你,你这是干嘛?!” “我没有姐姐了我没有姐姐了”沈熹年抱着忘忧伤心得大哭。 紫芸走过来劝道:“沈公子这是伤心得糊涂了,忘忧,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了,就让他痛快的哭一哭吧。” 忘忧无奈的看一眼哭得七荤八素的沈熹年,索性放弃了推托,任由他抱着自己哭,把鼻涕眼泪抹了自己一身。紫芸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回马车上拿衣裳。 不知道丁锦云在里面跟赵承渊说什么,眼看着沈熹年哭得累了,她都没有出来。忘忧看沈熹年不哭了,方拉着他说:“沈公子,你把鼻涕眼泪抹了我一身,之前的仇就算是报过了?” 沈熹年哭够了才想起忘忧现在的身份,深觉自己失态,忙放开忘忧,低声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今天特别伤心,所以不用道歉,你心里舒服就好。”忘忧说着,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给沈熹年。 “谢谢。”沈熹年接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问:“你怎么来了?” “锦妃娘娘奉皇后娘娘的谕旨过来看看,我身为锦妃娘娘的宫女自然要随行。” “嗯可是我还是很想哭。”沈熹年说着,眼泪又簌簌而落。 忘忧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你这双眼睛都肿成铃铛了,若是再哭,只怕是要瞎了。以后还怎么上战场,怎么拉弓射箭呢?还有,你的姐姐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意你这样。” “我,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住”沈熹年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可是他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流着。 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右手探入左袖中,轻轻地转动左手腕上的银镯,然后缓缓地取出一根银针,趁着沈熹年不注意,一针把他扎晕过去。 “忘忧,你”紫芸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姐,快来帮我。”忘忧收了银针之后,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吃力的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紫芸见状忙上前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拖着沈熹年往一旁走。 吴王府的家丁见状立刻上前来帮忙,大家一起把沈熹年弄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这位姑娘,我们小舅爷没事儿吧?”吴王府的管家担心的问。 忘忧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管家说:“你们放心,他没事的。他就是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你点个安神香来,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吧。” 管家答应着出去,果然点了一炉上等的安神香来放在床榻旁边。忘忧细细的闻了闻这香里的成分,觉得并无不妥,便拉着紫芸两个人默默地退了出去。这管家知道忘忧是宫里来的,自然不敢怠慢,忙叫人奉茶,又说:“多谢姑娘了,还请这边稍作一会儿吧。” 忘忧谢过之后,又问:“这位管家大叔,我想请问一下太子殿下昨晚就过来了,现在仍未回宫,不知是否安好?” “姑娘放心,太子殿下昨晚守着我们世子到深夜,这会儿功夫在客房歇息呢。他身边有沐公子照顾,一切都安好。” “不知我们能否见一见这位沐公子呢?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说有几句话要我们转达。我们一会儿回去还要向坤德殿回话的。” “这个倒是容易,但我得叫人去瞧瞧沐公子是否睡着。” “好。”忘忧点头应道。 管家招手叫了个小厮来,吩咐他去客房看看沐霖。没多会儿功夫小厮跑回来说,沐公子请姑娘过去一见。 忘忧忙起身跟着那小厮往外走,紫芸一把拉住了她,欲言又止。 “姐姐放心,我会替你转达新年问候的。”忘忧在紫芸耳边说完,便急急地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沐霖躲在客房里睡觉,但其实他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忘忧年纪小,只记得小时候跟沈熹年一起爬树捉蛐蛐的事情,然沐霖跟沈熹月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当初沈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就有心把熹月许给林逸隽为妻,奈何当时后宫争斗得激烈,沈德妃一心想让沈熹月嫁给皇室宗族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沈熹月的父母也不愿把女儿许给太医之女。这桩婚事就没有坐定。 之后林家被屠戮,林逸隽逃过一劫后辗转回到京城后一心只想着早日报仇雪恨,把儿女私情深深的埋在心底。当日沈熹月嫁给赵承渊,他虽然也觉得难过,但也觉得庆幸当初若是她嫁给自己,只怕此时也变成一把白骨了。 忘忧敲门,只听里面有人哑声喊了一句:“请进。” “哟,这是得多累啊,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忘忧低声嘟囔着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里没有人。 “咦?人呢?”忘忧认真扫视着整个屋子。 “这儿呢。”桌布之后伸出一张手来摇了摇。 忘忧叹了口气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也坐在地上?这屋里床榻座椅应有尽有,地上就那么舒服吗?一个两个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究竟是想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沐霖哑声问。 “我跟着锦妃娘娘来的,拼着回去被他们盘问的风险过来看看你。”忘忧伸手抓着沐霖的衣袖把他拉起来,送到椅子上落座,又去碳炉上拎起烧水的壶兑了一些温热的洗脸水,绞了手巾来敷在他的脸上。 热热的手巾把眼睛逼的有些疼,但却让沐霖瞬间清醒。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湿热的气息,把手巾从脸上拿开,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太子殿下在里面睡着,你有什么事,快说。”他说完,轻声咳嗽了两下调整着自己说话的声音。 忘忧看了一眼低垂的门帘,在沐霖身边坐下来,悄声说:“我能有什么事儿?还是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回事儿?” 沐霖扭头看着忘忧,皱眉沉默了半晌,方问:“你刚才说一个两个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是说谁?”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自然是你,还有沈熹年。他在廊檐下坐地上哭,你躲在这里坐地上哭他哭他的亲姐姐,你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沐霖犹豫了半晌,方低声说:“熹月在我的心里也是亲人。” 忘忧傻傻地盯着沐霖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也忍不住,于是张开手臂把兄长抱住。 “干嘛呢!”沐霖嫌弃的把她推开,皱眉说:“注意言行,这里是吴王府。” “噢。”忘忧乖乖地往后闪了闪。 “没有什么事你出去吧对了,你进来的时候编的什么借口?” “皇后娘娘身边的福音嬷嬷专门叮嘱我们来了之后要问一问这府中丧事还需要什么,我想,你是太子殿下派来帮忙的人,问旁人不如问你。” 沐霖点头,说:“这借口编的不错,赶紧走吧。” “你自己多保重身体啊!”忘忧出门前又叮嘱了一句。 沐霖没吭声,只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房门一关,隔开卧房与外间的门帘被人掀开,赵祯一脸不耐烦地从里面走出来,说:“知道的当你们是兄妹,互相之间牵肠挂肚,亲情使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瞧这一副拉拉扯扯的样子!” “真是抱歉,忘忧不懂事,吵着太子殿下好眠了。”沐霖知道这只是赵祯表达羡慕的方式而非真的生气。 赵祯在沐霖对面坐下来,喝了口水漱口后,又说:“没事,看在你刚失去心上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沐霖无奈的撇开视线,心想原来他根本就没睡着。 从吴王府离开的路上,丁锦云平静且沉默。 忘忧和紫芸对丁锦云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对此并不觉得奇怪。檀儿心里知道丁锦云对赵承渊的情谊,所以看丁锦云这样,心里有些忐忑。 “娘娘,世子没事吧?”檀儿试探着问。 丁锦云苦笑一声,反问道:“他们新婚不到一年的光景便丧妻丧子,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 “一切都会过去的。娘娘也别太担心了。”檀儿劝道。 “我不担心,将来我的苦不会比他少。”丁锦云嘲讽一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忘忧知道她说的不错,赵承渊如今丧妻丧子,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从这一段痛苦中走出去,三两年后,他一定会再娶娇妻,再生贵子。而身为皇妃的丁锦云却只能孤独终老。如此比起来,果然是丁锦云更可怜一些。 车中气氛太过沉闷,檀儿轻声咳嗽了一下,问:“忘忧,你可见到太子殿下了?” “去见过了,太子殿下昨夜操劳到四更天才睡,倒是见到了国丈府里的沐公子,沐公子说太子殿下就是太累了,并没有旁的什么。等他睡醒了自然会去向皇后娘娘复命。” “那就好,回去咱们也好向皇后娘娘回话。”檀儿偷偷地看了丁锦云一眼,心想若非忘忧跟了来,险些误了大事。 丁锦云心里全然不在乎如何向皇后娘娘回话,但听了忘忧的话之后,立刻看过来,盯着她若有所思。 “娘娘,奴婢有什么事做的不妥吗?”忘忧忐忑地问。 “没什么。”丁锦云说完,又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听见这三个字,忘忧心里更加忐忑,这位锦妃娘娘从来都不会正眼看自己,如今却盯着自己看了那么久,一定是有什么事。 回到皇宫,丁锦云一行人自然先去坤德殿向皇后回话。刘皇后并不关心沈熹月的死活,只问了几句场面话也就罢了。丁锦云却再次跪在地上,向皇后请一个恩典,说吴王世子的父母远在封地,如今他要一个人面对丧妻丧子之痛,实在可怜,她想打发个人去吴王世子府去照顾世子起居。 皇后闻言有些惊讶,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问:“你想打发谁去?” “宫中各处的女官嬷嬷们都各司其职,自然是没有时间的。臣妾身边的忘忧平日里也没什么差事,且又有一手好厨艺,,是个堪用的人呢。” 刘皇后满意的笑道:“锦妃越来越懂事了,晓得为本宫分忧了。” 守在门外的忘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送到了吴王府去照顾赵承渊起居去了。 忘忧被叫进殿,丁锦云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吩咐她去吴王府照顾世子的起居,忘忧万分意外,忍不住问:“娘娘,奴婢是重华宫的人,怎么能去伺候世子呢?” “整个后宫上上下下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人。世子是陛下的亲侄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怀慈悲,怕世子哭坏了身子无法为国效力,所以想打发你去照顾他几日。怎么,你不愿意?” “奴婢不敢。”忘忧忙俯身磕头。 第065章 锦妃,别样心思 赵祯一听说丁锦云让忘忧去照顾赵承渊的起居,立刻就急了。用手里的书敲着书案质问宋嬷嬷:“重华宫那个蠢货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是有病吧?” 宋嬷嬷犹豫着劝道:“殿下莫要着急,她应该是想讨好皇后娘娘,趁着沈德妃卧病在床无暇顾及,先一步打发个人去吴王府去收拢人心的。” “你觉得忘忧是能收拢人心的那种人吗?母后也真是有意思,居然答应了!”赵祯说着,又生气地把手里的书丢到桌子上。 “殿下还记不记得铃儿的事?”宋嬷嬷看赵祯的神情是忘了铃儿这个名字,忙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在忘忧姑娘的羹汤里下毒的宫女。” “查清她背后的人了?”赵祯蹙眉问。 “还没查清,但这个时候忘忧姑娘去吴王府住几日,也刚好能躲开那个想要暗中害她的人呀。” 赵祯若有所思的盯着宋嬷嬷看了一会儿,方问:“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能查清楚?那个宫女和小太监的嘴就那么严吗?能在你的手底下抗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说?” “殿下,他们倒是说了,但老奴不信他们说的是实话。或者说,他们说得是实话,但却不是真的。他们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做事。” “他们招供的是谁?” “他们招供的是杨淑妃但殿下觉得这可能吗?” “这是栽赃。”赵祯冷笑道,“那个蠢货只晓得沾一点口舌上的便宜,她在宫中没什么根基,没能力做这样的事情。不过”杨淑妃一直背靠着沈德妃,难道是沈德妃要害忘忧?更不应该啊她不是在帮忘忧查当年的事情吗? “是啊,所以老奴觉得这事儿还得细细的查,在查清楚之前,忘忧姑娘暂时离开几天也是好的。至少吴王府没有人会害她。” “嗯,你先去安排一下吧。”赵祯吩咐道。 “老奴这就去。”宋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忘忧对于丁锦云的安排觉得很是无语,但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能拒绝。只能听从安排去吴王府去照顾赵承渊的饮食。 “大毛衣裳在这个包袱里,替身的小衣和中衣在包袱里面那个紫色的包袱里。另外这个包袱里面是两双鞋子,还有这个”紫芸最后拿过一个小盒子放到包袱上面,打开给忘忧看。 看着盒子里的金银饺子还有珍珠玉器,忘忧好笑地问:“这我是去吴王府当差又不是跟谁私奔,带这么多金银细软做什么?” “想什么呢你!我是说,这些东西在宫里也用不到,你趁这个机会拿出去存到钱庄里,还有这些珍珠和玉器这两年也用不到,留在这里也不保险,你不是有个朋友开书斋的吗?先存到他那里去不过要我说,不如你一并换成银子存到钱庄吃利钱,像咱们这样的人,这样的珠宝玉器将来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实实在在的铺面田地更可靠。不过买田地铺面也不是小事儿,你一个人也办不成。倒是可以找个机会求了宋嬷嬷帮忙去办。”紫芸自顾絮絮叨叨个没完。 “唉!”忘忧看着紫芸长长的叹了口气。 紫芸奇怪地问:“你叹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 “我是想说,你这么贤良聪慧识大体,又懂得理财管家万一我舍不得你出嫁怎么办?” 紫芸笑道:“没事,等你嫁得如意郎君不需要我了,就嫌我多余喽!” “忘忧姐姐,娘娘叫你呢!”一个小宫女在外面喊了一嗓子。 紫芸忙按住忘忧的手叮嘱:“小心回话,别逆着娘娘。” “我知道,姐姐放心。”忘忧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往正殿去见丁锦云。 大年初二一早,忘忧带着两个大大的包袱随着福音嬷嬷出宫去往吴王府。 赵承渊对忘忧的到来十分意外,幸亏福音嬷嬷跟着来的,不然他肯定以为忘忧是从皇宫里偷偷跑出来的。 送走福音嬷嬷之后,赵承渊把管家叫到跟前,吩咐道:“去把云香阁收拾出来给忘忧姑娘居住,然后在挑两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过去服侍。忘忧姑娘是锦妃娘娘的人,又是奉皇后娘娘的谕旨过来的,你们切不可怠慢了。” 忘忧忙说:“不必不必,我是奉娘娘之命过来照料世子饮食的,娘娘是担心夫人去世了,吴王妃又远在封地,接下来的日子世子的身体无人照料”忘忧忽然觉得这话说下去哪里不对,赵承渊的身体有没有人照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话说起来让人觉得自作多情,赶紧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赵承渊倒是没想太多,只说:“没事,反正这府里就是空房子多,多个人居住也多一点人气。” 忘忧没再多说,听从赵承渊的安排在吴王府住了下来。 沈熹年不知从谁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当晚便找到香云阁,然而忘忧不在,问过香云阁负责洒扫的婆子才知道她去了厨房,于是沈公子又追到了厨房。 因为过年的时候又有丧事,往来吊唁的人多又杂,中馈又无人主理,所以厨房里非常乱,缺这个少那个,忘忧想煮点粥,都凑不齐材料。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呢?” 正蹬着椅子从扒拉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找东西的忘忧忽然听见沈熹年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摔个倒栽葱。 “嗳,小心点。”沈熹年忙伸手扶住了她。 忘忧一手抱着一个毯子一手按着沈熹年的肩膀下来,方问:“你还问我,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我听管家说皇后娘娘打发了一个厨艺特别好的宫女来照顾世子的身体,就想着应该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沈熹年伸手接了忘忧手里的坛子,又问:“你找什么呢?” “我找点枸杞和红枣,煮点粥给世子。” “你还真来给他做饭啊?吴王府那么多厨娘呢!”沈熹年不高兴地嚷着。 忘忧无奈地摇头说:“就算世子不吃,我也要吃饭啊!我吃不惯别人做的饭,所以自己动手。” “那我也要吃你做的饭!你多做点。”沈熹年说。 “多做一碗饭并没有问题,给我吧。”忘忧从沈熹年手里抢过坛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红枣丢进水里去洗。 “这些事情交给她们做不就行了?”沈熹年追着忘忧说。 “沈公子,麻烦你去外面等。这里烟熏火燎的,实在不是你一个公子哥儿该呆的地方。” “好,那你快点啊。我有事要跟你说。” 忘忧抬头瞪着沈熹年,沈熹年忙举起手乖乖地退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赵承渊要陪着来吊唁的王公侯伯们吃饭,忘忧不必操心,沈熹年跟赵承渊说了一句“没胃口”便跑去香云阁找忘忧。直到晚饭后王府大门关闭,灵前烧过了黄昏纸之后,偌大的王府才安静下来。 忘忧用汤盅盛了红枣枸杞粥交给赵承渊近身服侍的嬷嬷便转身要走。 “忘忧。”赵承渊从屋里出来,喊住了忘忧。 忘忧转身,福了一礼:“世子。” “进来吧。”赵承渊说完又转身回屋。 那嬷嬷把手里的食盒还给忘忧,欠了欠身自行退下。忘忧只得提着食盒进了屋里。 赵承渊看着忘忧把那一盅白粥放在桌上,低声问:“熹年没有为难你吧?” 忘忧摇了摇头,说:“没有。他的伤心不亚于您,此时哪有心思找我的麻烦呢。” “我知道他之前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他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他这个人不喜欢藏着掖着,爱与憎都写在脸上。所以,过去的事情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世子请放心,我跟沈公子不会在您的府上打起来的。”忘忧说着,把一碗红枣枸杞粥送到赵承渊面前,“世子多少吃一点吧,不管怎么说,身体还是要顾惜的。” “想不到皇后娘娘会把你派来,还专程照顾我的饮食,真是不敢当。” “这是我们锦妃娘娘的意思。如今皇宫之内,陛下龙体欠安,皇后娘娘两边忙,德妃娘娘又因此噩耗而卧床不起,我们娘娘想着,诸多事情都碰在这个时候,世子肩上的担子越发的重了。我来的时候娘娘一再叮嘱,要我不但照顾好世子的饮食,还要时常解劝世子,逝者已矣,世子要节哀顺变,要为了活着的人珍惜自己的身体。”忘忧把丁锦云嘱咐自己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赵承渊听,反正她就是个传话的,能把锦妃的一片心意传达给赵承渊就行了。 “谢谢你。”赵承渊真诚地道谢。 “您别谢我,这是我们锦妃娘娘的意思。”忘忧心想丁锦云也真是不容易,这些年来一直思慕赵承渊,到现在这地步依旧初心不改,说起来也是值得敬佩的。 “虽然是你们娘娘的意思,但来我这里受累的人是你。我自然要先谢谢你,等改日再进宫谢皇后娘娘和锦妃娘娘。”赵承渊说着,低头闻了闻碗里的粥,又说:“似乎有桂花的香味?” “加了一点点桂花糖调味。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心情会缓和一些。” “多谢。”赵承渊感激的点了一下头,开始低头吃粥。 “世子慢慢用,我先告退了。”忘忧起身,朝着赵承渊微微一福,轻着脚步离去。 赵承渊含着一口温热甜软的粥看着忘忧离去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蜇了一下,刺刺的疼。 第二天沈熹年陪着沈夫人一早过来,沈夫人先在女儿的灵前哭了一阵子,又把赵承渊数落了一顿。又看内堂着实不像个样子,便叫人套车进宫去。中午时分,贤王妃便到了。贤王妃以伯母的身份留在吴王府帮忙料理丧事。赵承渊心中自然感激不尽。 沈熹年把这事儿告诉忘忧,忘忧心想以后每天还要多做一份贤王妃的饭菜了。 不过贤王妃一来,各处当值的人都有了人辖制,厨房里也变得有条理起来。而且赵承渊叫人单独开了小厨房给忘忧使用,并拜托忘忧说他自己的饭菜如何倒在其次,每日中午贤王妃的饭菜还要用心料理。 沈熹年作为亡者的亲弟弟,每天都会过来盯着丧事的进度,从装殓用的衣服首饰到棺木的成色,他都得看过,都得满意,否则就跟赵承渊跳脚。沈熹月死的惨,沈家人在丧事上折腾赵承渊也在情理之中,贤王妃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忘忧住进吴王府之后,沈熹年干脆晚上也不回家了,就随便找了一间客房住下。每逢饭点儿他也跟着众人一起去宴席上坐坐,但基本不动筷子,众人只当他心里悲痛没有胃口。饭后,沈熹年都会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地跑去找忘忧讨点东西吃。 忘忧送上一盘盐水花生和椒香萝卜干,并一碗鸡丝香米粥,无奈地叹道:“你是这府上的贵客,我每日做好了饭菜送到你的住处去不行吗?何必每天都往这里跑。” 沈熹年咬了一口香葱花卷,含糊地说:“我不想看见那些人,还是你这里清净。” “你倒是清净了,世子都几次问及这事儿了。” “他有什么好问的?我姐姐嫁给他不到一年就没了,我不去找他的麻烦就不错了。他还敢盘问我的事儿?” “一码归一码。你不能胡搅蛮缠。你之前跟张俞颖说喜欢我,现在又总是往我这里跑,就不怕外面再传什么闲言碎语吗?” “传去呗!本公子就是喜欢你,怎么了?这又不犯法!”沈熹年梗着脖子说。 “你”忘忧气地瞪着他,忽然伸手把他手里的花卷儿夺了,说:“不许吃了!” “为什么?”沈熹年无辜地看着忘忧。 忘忧着急地说:“那些流言蜚语已经把我害惨了!我们以后地注意点!你再闹出什么来,我我以后在宫里怎么混呢?” 沈熹年理直气壮地说:“你傻呀!正是因为你现在跟着锦妃在宫里混日子,才要故意闹出这些传闻来,这样那些婆子娘们儿欺负你的时候得先想想我沈公子的名头以及我姑母的面子呀!再说了,本公子做什么事情都凭本心,我喜欢你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 “你你这是耍无赖啊?”忘忧生气地把手里的花卷儿拍在桌上。 “没有,我这是向你表明心意。”沈熹年认真地说。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你还真会挑时候。” 沈熹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心意,并没有说现在就找媒人向你提亲。再说,就算提亲也轮不到我,那得是我父母托媒人去找逸隽兄去说。” 忘忧指着沈熹年的鼻子说:“沈熹年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你别生气,我先走了。”沈熹年说着,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起身离去。 “这个无赖的家伙!”忘忧看着他吃剩下的饭菜,无奈的叹了口气。 贤王妃通常都是上午坐车辇来吴王府,午后申时回贤王府,她走之后,贤王世子夫人蓝氏会留在吴王府料理剩下的事情,直到晚饭后再各处巡察一遍,过了酉时才离去。这晚蓝氏正带着几个管家婆子们各处巡察,忽然迎面遇见了忘忧,蓝氏看看左右并无旁人,于是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在外面转悠什么呢?” “回夫人,奴婢就是晚饭多吃了半个酥饼,所以出来走两圈消化一下,不然晚上会不好觉的。”忘忧是刚见过沐霖,把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金银都交给他,让他拿去或存钱庄或置办铺面田庄。沐霖是奉赵祯之命在吴王府帮忙的,虽然每天都会过来,但也不敢跟忘忧频频相见,偶然见面也不敢多耽搁。 “你就是宫里锦妃娘娘身边那个懂医术养生的宫女吧?”蓝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忘忧。 “回夫人的话,忘忧不懂医术,只是厨艺略好些。” “你的厨艺把大内御膳司都比下去了,岂止是略好?” “大嫂?”赵承渊从甬道的另一端走过来,向蓝氏拱手一礼,“这几日真是辛苦大嫂了。” “四弟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蓝氏看见赵承渊有些意外,又问:“夜里风冷,你又病着,这冒着寒风急急而行是往哪里去?” “熹年邀我商议明日大殓之事,这几日那么多人围在我身边,我这脑袋被吵得要炸了,就想一个人走走,顺便安静的想些事情。”赵承渊说着,还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门。 “既然这样,那四弟就快些去吧。府中诸事繁杂,你的身子也是要紧的。” “是,不过这”赵承渊指了指忘忧,欲言又止。 “我刚才巡察的时候遇到这位姑娘,就问了两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大嫂辛苦,事后我一定登门拜谢。”赵承渊向蓝氏深施一礼。 “四弟客气,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蓝氏还了一礼,便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去。 忘忧看蓝氏一行人走了,忙向赵承渊说:“忘忧也回去了。” “你等下。”赵承渊抬手叫住忘忧,又问:“她可有难为你?” “怎么会呢,夫人也知道我是锦妃娘娘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她不过是恪尽职守,问了我几句话而已。” 赵承渊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万一路上在遇到那个管家,你岂不是又要被盘问一番?正好我也顺路,就送你回香云阁吧。”赵承渊解释道。 “世子不是去找沈公子商议要事吗?” “早就商量好了,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应付她罢了。走吧。”赵承渊说着,转身先行。 忘忧无奈,只好快步跟上。 赵承渊一路不说话,把忘忧送到香云阁门口方住了脚。 “多谢世子。”忘忧福身道谢。 “忙了一夜,口干舌燥的,你这儿有茶吗?”赵承渊说着,咽了口唾沫。 “啊,有,有的。”忘忧心想这里是你家,你要什么没有? 赵承渊跟着忘忧进了香云阁,忘忧犹豫了一下,给赵承渊煮了一壶安神茶。 “这是用合欢,桂圆,茯神和酸枣仁煮的安神茶,现在已经很晚了,喝茶不益于睡眠。”忘忧说。 “姑娘真是有心了!多谢。”赵承渊颔首说道。 忘忧微笑道:“忘忧奉皇后娘娘之命过来服侍殿下的饮食,若这点小事都想不到,回去可没办法向皇后娘娘和锦妃娘娘复命。” “你放心,等我府中的事情了了,我自然回去皇后娘娘那里为你请功,说你在这里尽心尽力,我都” “啊?都?”忘忧看赵承渊欲言又止,疑惑地问:“都什么?” 赵承渊笑了笑,说:“都不想放你回去了。” 忘忧一下子想到了丁夫人手里还攥着何正业的命,苦笑摇头,说:“哈哈这怕是很难。” “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赵承渊看着忘忧的眼睛问。 “啊并没有。”忘忧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之前是服侍丁家四姑娘的,怎么会跟着锦妃娘娘入宫?” “我身在宰相府,自然要听夫人的安排。” 赵承渊从小察言观色,已经猜出忘忧的极不情愿,但说白了这是宰相府的事情,轮多少遍都轮不到他管。只是他每次看见忘忧,总是忍不住想要问她更多的事情。今晚两人独处,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你在宫中过得可好?我听说锦妃娘娘在闺阁的时候便跟你不睦。如今到了宫里,只怕你的日子更难熬。” 忘忧轻笑道:“世子对宰相府的事情真是了如指掌,连我们小丫头之间的恩怨也了解地这么清楚。” “说起来,我也只是对你的事情了解多一些。” “为什么?”忘忧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赵承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忘忧,说:“因为我总是觉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好看的小丫头我见多了,但像你这样的真是少见。你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啊?谁?”忘忧心想你该不会认识我阿娘吧?连我都没见过她呢。 “不知道,就是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赵承渊摇了摇头。 忘忧心想你还真是莫名其妙。 赵承渊笑了笑,低头喝茶。忘忧也不再多说,想着等赵承渊喝完那一盏安神茶也就该走了。却不料赵承渊放下茶盏,又问:“你这里可还有吃的没?我有些饿了。” “啊,有的。世子请稍等。”忘忧忙起身去端了一盘豆沙糕过来。 赵承渊吃了三块豆沙糕,又喝了一盏安神茶,跟忘忧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方起身离去。忘忧看着赵承渊瘦瘦高高的背影,心想这位世子爷真是可怜,悲伤了这些日子终于缓过神来,才觉得饿了。 第二日,丧葬行大殓之礼,沈熹月一生十九岁,无子无女,香消玉殒,盖棺定论。 大殓在丧葬之礼中是重要的一环,沈德妃病的爬不起来,皇后娘娘让锦妃代她来吴王府送她一程,以彰显恩德。另外赵祯也在下学之后赶了过来。 这日,吴王府里可谓权贵云集。 丁夫人听说锦妃会来,便早早地装扮了诰命服饰往吴王府来等着。丁锦云见到母亲,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贤王妃便给她们母女找了个安静的所在,让她们好说些母女之间的悄悄话。 赵承渊则请了赵祯至自己的小书房,又把沈熹年拽过来安坐,让这两位贵客坐在一处互相陪着,他自己跑去前面张罗了。 赵祯素来不待见沈熹年,但今日念他亡故的长姐尸骨未寒,便不给他脸色看。“沈公子,喝茶。”赵祯说着,自行端起茶盏来,浅浅的尝了一口茶,又嫌弃的放回去:“这么难喝的茶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待客呢?” “吴王府自然比不上东宫,时时刻刻都有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太子殿下就别在这个时候挑理了。”沈熹年拉着脸坐在赵祯下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地剥着。 “忘忧不是在这里吗?怎么不见人?”赵祯又问。 “嗬!太子殿下好打的口气,忘忧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吴王世子饮食的,不是来给宾客奉茶的。” 赵祯冷笑道:“可我听说,自从她来了这里,你便住在了吴王府,每天都厚着脸皮在这里蹭吃蹭喝?” 一听这话,沈熹年得意地笑了:“说起来真是好笑我在吴王府吃喝,跟太子有什么关系?太子殿下也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我在外面就听见你们两个吵成一团,你们两个确定不是砸场子的?”忘忧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打断了吵吵闹闹的两个少年郎。 “没有吵啊,我们只是聊天而已。”赵祯说着,给了沈熹年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熹年立刻跟赵祯统一了口径:“是啊,我们好端端的聊天呢,何曾吵架?我天生一副大嗓门,你又不是不知道。” 忘忧斜了沈熹年一记白眼,先把茶盏放在赵祯面前:“太子殿下请用茶。” “嗯。”赵祯接了茶盏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点头说:“这白菊茶别有一种芬芳,是何处的白菊?” “这是我让兄长专门送来的高原白菊,清热去火的。正适合此时的二位。”忘忧说着,把另一盏茶递给沈熹年。 “果然还是女孩子心思细腻,这茶不但清香甘冽,且还应景儿,我替亡故的姐姐谢谢你了。”沈熹年朝忘忧一躬。 “你客气了,算起来,熹月姐姐也称得上是我的亲人。”忘忧低头叹息。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赵祯岂咳嗽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茶是好茶,可惜遇到粗鲁之人,只知道牛饮。拜拜糟蹋了。” “我等武夫之流自然比不上太子殿下细致。”沈熹年故意把“细致”二字加重了语气。 “二位有完没完?”忘忧瞪了沈熹年一眼,又拿了一块绿豆糕送到他的嘴边,“赶紧的堵上嘴,别说话了。” 沈熹年邪气一笑,张嘴把点心咬到嘴里,倒是把忘忧给吓了一跳。 赵祯的脸色立刻变了,怒道:“成何体统?!” “这算什么?太子殿下知道的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们一起爬树上房,捉蛐蛐掏鸟窝,一个碗里吃饭一个床上睡觉,那是真正的亲密无间。”沈熹年得意的扫了赵祯一眼。 赵祯伸手隔空点了点沈熹年,却朝着忘忧斥道:“你先出去!” 忘忧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立刻欠身应了一声:“是。”便拿着托盘转身出去。 “嗳”赵祯看忘忧果然出去了,又气的拍了一下桌案。 “哟,太子殿下火气这么大,可要多喝两口这菊花茶。”沈熹年说着,亲自拿了水壶上前去给赵祯的茶盏里添了热水。 忘忧站在廊檐下听着里面两个人吵闹,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旁边的宋嬷嬷说:“嬷嬷,太子殿下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 宋嬷嬷摇头叹道:“原本过年是高兴的时候,可恰好吴王世子夫人赶在大年初一病逝,恰逢陛下的病又加重了,京城里不知是谁造谣说是不祥之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心烦的很,偏生这沈公子还故意招惹,嗳” “吴王世子夫人病逝怎么会扯出什么不祥之兆?论尊卑,上有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诸位宗室王爷王妃们即便老天有什么征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世子夫人的身上吧?” 宋嬷嬷叹道:“所以说,这是有心人所为啊!娘娘已经下旨彻查了,但谣言这样的事情哪儿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 “这是够心烦的。”忘忧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太子赵祯的确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在吴王府跟沈熹年斗了一回嘴,回宫之后便向皇后进言,说瞧着赵承渊的气色好多了,想必已经从丧妻之痛中走了出来。而父皇的病又重了,身边更需要得力的人服侍,不如把忘忧接回宫中。毕竟,天子龙体的安康大于一切。 皇后听了这话,立刻让福音嬷嬷去了一趟吴王府,安慰了赵承渊几句,便以天子之病为由把忘忧接回了宫中。 赵承渊再怎么不愿意,沈熹年再跳脚找茬都没什么用,现如今皇后娘娘的话就是圣旨。 忘忧在吴王府住了十一天,回到重华宫之后,放下包袱便去给丁锦云请安。 丁锦云屏退左右,连同檀儿也支出去,方问忘忧:“你在吴王府住的这些日子,怎么样?” “世子伤心了这十来天,如今心情已经平静了些。这两日已经可以正常理事了。吴王妃也已经赶回京城,世子虽然不是王妃亲生,但想必也会好好地照顾世子的身体并料理好世子夫人的丧事。娘娘可放宽心了。” “那就好。”丁锦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娘娘,您昨日见到夫人,有没有帮奴婢问问” 丁锦云侧身靠在枕上,懒懒地说:“何正业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你的奶娘何妈妈现在母亲身边当差。” “多谢娘娘。”忘忧向丁锦云行礼。 丁锦云目光虚无地看着屋顶,说:“忘忧,你还要帮我一件事。” “请娘娘吩咐。”忘忧应道。 “我听说你极善于配制香料,之前给素云配的安神香就极其高明。” “娘娘谬赞了,我不过是照着一本调香谱的古方调制罢了。高明二字可谈不上。” “我要你给我配一种香可以让人欢好的香。” “啊?”忘忧吓了一跳,顾不得礼仪规矩,抬头直视着丁锦云,“娘娘要这个何用?陛下的身体如今可用不得这些东西啊。” 丁锦云冷笑道:“放心,我自然知道陛下的身体状况,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指望你!” “那娘娘”忘忧心想既然陛下用不上,你要这个是想给谁用呢? “我自有用处,你无须多问。这也不是害人的东西,你怕什么?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有我一个人承担,也绝不会赖到你的头上。”丁锦云皱眉说道。 “是。”忘忧心想出了事我肯定是替罪羊,你此番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这件事情要尽快办,最晚不能超过元宵节。还有,这件事情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自有办法让你先生不如死。然后”丁锦云说着,冷冷的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赶紧的保证:“娘娘放心,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很好,你下去吧。”丁锦云淡淡地说。 忘忧默默地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心里揣着这样的一件事,忘忧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心不在焉,紫芸见了,劝道:“看你这一脸疲惫的样子,想必是在吴王府当差累坏了。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下吧,这儿有我呢。” “多谢姐姐,我怕是这几天睡得太少了,有些头沉眼晕,先回去睡一会儿。”忘忧说。 “好好,你尽管回去睡!晚饭我给你留着。”紫芸扶着忘忧亲自把她送回房间,看她去床上躺好方出去。 忘忧自然是睡不着的,丁锦云交代的事情太大了秽乱宫闱,这可是株连的大罪。她是想干什么? 然而,自己有把柄攥在丁夫人手中,又不敢违逆了她。 该怎么办呢?找赵祯商量?以他那性子只会借机把丁锦云捏死,丁锦云一死,何妈妈一家还有活路吗? 找德妃商量?德妃现在卧病在床出不了宫门,自己哪有机会去未央宫呢? 进宫这么长时间,忘忧一直在赵祯羽翼下过着平顺的日子,这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 忘忧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丁锦云以为她在配制香料,既不催促也不询问,连皇后问及时都替她挡了,只说在吴王府回来时受了风寒,吃了药在屋里发汗呢。 三日纠结之后,忘忧按照香谱配制出丁锦云想要的东西,但尚未试过,不知道效力如何,更不知道会不会损人根本,她觉得不能直接交给丁锦云,要想办法试过才行,至少不能害人性命。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试?找谁试?忘忧苦恼的看着自己配制出来的香粉,长长的叹了口气。 “忘忧,你把自己闷在这屋里好几天了,别闷着了,赶紧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吧。”紫芸进屋后把帐幔一层层的勾起来,又推开窗户,让微冷的风和明媚的阳光都进屋来。 “今天天气这么好?”忘忧被阳光一晃眼,忙抬手挡了一下。 紫芸拿了一件斗篷披在忘忧的肩上,催促道:“是呢,所以别闷着了,赶紧出去走走吧,再不去,御花园的梅花儿就要落尽了。你之前不是说要采撷梅花蒸花露吗?” “对,错过了今年,只有再等一年了。我是要多摘一些梅花回来。”忘忧自己系好了斗篷,悄悄地把配制好的香粉装了一些,又拎了一个布兜急匆匆出门去了。 若说梅花,自然是听雪阁附近最多。然而近期太子一有空闲就去吴王府小坐,总也没来听雪阁喝茶赏梅,到让这里当值的宫女太监懈怠了不少。忘忧在梅林里转了一圈,采了大半兜儿的梅花儿方来听雪阁找茶喝。 “咦?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忘忧在听雪阁里转了一圈儿,发现这里一切如旧,就是没有人当值。于是自己动手燃起炭火,烧上水,又洗手准备烹茶。 第066章 冲动,无妄之灾 一壶茶刚刚出色,赵祯便到了,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 忘忧看他懒懒的样子,叹道:“果然是有口福之人,我忙活了半天还没尝一口,太子殿下就到了。” “你回来之后就躲在重华宫三天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忘忧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就是受了点风寒,加上前阵子才吴王府负责好些人的茶食,每日操劳实在身心俱疲,所以锦妃娘娘就恩准我在屋里睡了三天。” “对本太子说谎,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赵祯冷冷看着忘忧。 忘忧忙挺直了腰板儿一本正经的说:“我不过是个小小宫女,怎么敢对太子殿下撒谎?” “你知道就好。”赵祯端起茶盏来闻了闻,挑眉问:“这茶似乎有梅花的香味?” 忘忧端起茶盏轻轻地嗅了嗅,笑道:“刚刚我采了半兜儿梅花,许是衣袖上的花香被热气氤氲,入了茶味。” 赵祯品了一口茶,点头说:“梅花的香味甘冽,若是直接入茶,怕是会冲了茶气,弄得宾主不分反而不好。倒是这般若有若无才是最妙的。” 忘忧心里揣着事儿,不愿跟赵祯瞎掰扯,趁他心情不错时,忙问:“太子殿下,我兄长何时进宫啊?” “怎么,前阵子你在吴王府住着,不是时常跟他见面吗?这才回来三日,又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才找他。” “什么事,说来听听。” “这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说给太子殿下也没用。”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难道本太子的办事能力还比不上他一介军医?” “这是我兄妹之间的事情,太子殿下真的帮不上忙。”忘忧心想,我总不能把这媚香拿给你去试,那皇后娘娘还不得凌迟了我? “你一日不说,我就一日不准沐霖进宫。你什么时候肯说了,我便让他来见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无赖!忘忧默默地骂了一句,脸上却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说:“说出来不怕太子殿下笑话,之前我出宫去吴王府的时候,把我身边所有的金银和值钱的东西都带出去交给了兄长,让他拿去置买田产铺子,所以想问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可别把我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钱给挥霍了。” “还真是个财迷精!”赵祯嫌弃的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摇头叹道:“没办法呀!我们这些人可比不得太子殿下家大业大,可以不用为银钱的事情操心。” “明天午后申时,你再来这里等。”赵祯说着,放下茶盏起身要离去,又无意间闻到一丝异样的香味,遂皱眉问:“你熏香了?” “没有啊。”忘忧摇摇头,心想必定是身上藏的媚香被他闻见了,这家伙的鼻子怎么这么灵? 赵祯觉得这香味很暖很好闻,让人周身舒畅说不出的惬意又让人心里一阵阵的急躁,于是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忘忧的香囊,然而当他的手贴近忘忧时,心底却忽然涌起一种渴望。 忘忧先是没反应过来,待看清赵祯迷离的眼神时,心底警铃大震,忙起身往后躲了两步,问:“太子殿下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那一缕香味消失,赵祯的心头怅然若失。再看忘忧时,心底依然躁动,但也恢复了理智。他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恭送太子殿下。”忘忧继续后退两步,躬身施礼。 听着赵祯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忘忧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再细想刚才赵祯的神情,显然是因为自己身上带了媚香的缘故。可是我已经用油纸包地严严密密了,他怎么还是闻到了?或者是这配方太霸道了?又或者赵祯还是年纪小,经不住一丝一毫的诱惑? 经此一事,忘忧更加不敢莽撞,心里想着一定要验过此香才能给丁锦云。然而世事总不能如她所愿,当晚丁锦云便把忘忧叫到寝殿,伸手就要东西。 “娘娘,这香虽然制好了,但却从没试用过,我怕会出什么差池,所以还请娘娘再宽限几日。”忘忧心里非常明白丁锦云跟丁素云不同,她做什么事情从不考虑后果,仗着有宰相府撑腰,有给她收拾烂摊子的爹娘,一向是为所欲为的。 “哦?你打算找谁试用呢?”丁锦云冷笑道。 “这个”忘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把自己的兄长给扯进来。 “少啰嗦了,既然配好了就把东西给我吧。”丁锦云不耐烦地催促道。 忘忧只好把藏在身上的油纸包拿出来交给丁锦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忘忧故意把媚香的功效使劲吹嘘了一番,说此乃前朝的宫廷秘方,只需豆粒儿大的一丁点儿夹道寻常焚烧的香里,便可有极大地功效,千万不能多加,否则会闹出人命来。 丁锦云隔着油纸轻轻地嗅了嗅,觉得这香味淡雅宜人,令人心旷神怡,便知道这是极好的东西。当下她把香包放进自己日常用的首饰盒子里,然后拿了一支华丽的珍珠金钗递给忘忧,算是打赏。 丁锦云赏赐一向大手笔,今日忘忧不做多想,只双手接了东西,福身道谢后,退出了寝殿。 自这一夜起,忘忧就一直留心关注丁锦云的动向,想知道她会跟谁私下相见。连第二日去听雪阁见沐霖的事情都没顾上反正东西一经交上去了,试与不试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开始的时候忘忧怀疑丁锦云要与某个男子做苟且之事,后来又觉得丁锦云不一定是给自己用,或许也会借此祸害旁人,于是索性连她见哪个宫里的妃嫔美人都用心记着。 然而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丁锦云的日常一切照旧,没有丝毫变化。这样的平静维持到吴王府的丧事料理完之后。那天赵承渊和吴王妃以及吴王继妃所生的儿子赵承汶一起进宫来向皇上皇后请安并谢恩。 这天,丁锦云推说身上不舒服,没有去皇后娘娘处请安。却打发忘忧去跟皇后娘娘告假,说要请太医进宫诊脉。吴王妃听说之后,便对皇后说:“之前锦妃娘娘两次来王府祭奠我那命薄的儿媳,今日既然知道锦妃娘娘身上不痛快,妾身也该去请个安。” 这样顺水人情的事情刘皇后自然乐得成人之美,当下便从吴王妃这次进献的东西里挑了一支八两多的老山参和一盒金丝血燕,让赵承渊拿着去谢锦妃。 赵承汶只有八岁,还是头一次进宫拜见。一路走来各处都觉得好奇,拉着赵承渊问这问那。 这母子三人至重华宫后,依礼拜见后,丁锦云说了好些热络的家常话,又打着丁巍跟赵承渊的师徒情分,热情的留吴王妃在重华宫用饭。 不得不说丁锦云的确是被丁夫人悉心教导过,她想要知书达理的时候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譬如今日,在跟吴王妃聊天的时候,她大方得体,端庄持重,很是讨人喜欢。 “重华宫后院有一株梅花儿,这几日正是盛放的时候。不如请王妃和世子以及小公子一起移步后院,我们一边用饭一边隔窗赏花,也是一件雅事。”丁锦云说着,也不等吴王妃答应便吩咐檀儿:“叫他们把膳食摆在后院小偏厅里吧。吴王乃是陛下胞弟,算起来,几位跟本宫本就是一家人,不必见外的。” 吴王妃久在封地,又是继妃,回到京城也没几个熟人往来,今日得锦妃娘娘另眼相看,心中自是欢喜。 檀儿带着忘忧和紫芸在后院小偏厅里摆好膳食,丁锦云拉着吴王妃的手并肩入座,又请赵承渊兄弟俩也落座。然后亲自给吴王妃倒了一杯酒,说:“我知道王妃新丧了儿媳,正是伤心之时,所以本宫特意让人准备了素酒。” “娘娘真是周到细致,怪不得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倚重娘娘。妾身今日就借花献佛,深谢娘娘以及丁大人对我家大哥儿的照拂。”吴王妃举杯向丁锦云道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妃若总是这般客气,就显得生疏了。”丁锦云微笑着跟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忘忧站在一旁默默地瞧着丁锦云跟吴王妃亲密无间的聊天,再看看活泼可爱的赵承汶以及沉默寡言的赵承渊,心想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呢? 好在赵承汶年纪尚小,被丁锦云劝着喝了两杯酒,就昏昏沉沉起来。吴王妃怕失了礼数,忙起身告退。丁锦云起身相送时忽然叫住了赵承渊:“世子请留步,本宫还有一点小事要劳烦世子。” 吴王妃拉着睡眼惺忪的赵承汶,歉然笑道:“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世子一定会尽力。您看这孩子吃了两杯酒眼睛都睁不开了,若再久留只怕会失了礼数惹人笑话,臣妾先带他告退了。” “也好。”丁锦云点了点头,又吩咐檀儿:“你好生送王妃和小公子出去。” 檀儿心中略有些惊讶,因为她一向都是近身服侍,今日丁锦云明显是有意支开。但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敢多说多问,只答应着,亲自送吴王妃母子出去。 “紫芸,你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吧。忘忧,去给世子烹茶来。”丁锦云吩咐完,又对赵承渊说:“世子,这里乱糟糟的没法说话,这边请。” 赵承渊欠了欠身,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丁锦云请进了她日常午睡的东暖阁。 忘忧端着茶进来的时候便闻见了一丝熟悉的香味,这香味虽然淡淡的,若有若无,但却有夺魂摄魄的威力。她心中暗道坏了!锦妃娘娘要的东西是要用在赵承渊身上啊! “你只管看着世子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丁锦云似笑非笑地问着忘忧。 “啊,没什么。”忘忧忙掩饰地低下了头。 丁锦云端着一脸的正经,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本宫有要紧的事情跟世子说,不许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打扰。” 忘忧放下茶盏后磨磨蹭蹭地退到门口,抱着托盘无语望天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这种事情,这种时候,让我守在门口?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里面不知谁撞到了什么,“嘭”的一声传来,把忘忧吓了一跳,也让她瞬间回神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否则不但丁锦云性命不保,自己跟重华宫一干人等都得陪葬。 一时间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忘忧转身把房门推开,然后快步进去,猛地把窗户推开。正月的风很是寒冷,冷风扑面而来把赵承渊从昏昏沉沉中吹醒,使劲的摇了一下头看向忘忧,低声道谢之后迅速离去。 忘忧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才转身看丁锦云。丁锦云脸色阴霾,目光凶狠地看着忘忧。 “娘娘恕罪。”忘忧赶紧的跪在地上。 “来人!”丁锦云厉声喝道。 刚刚送吴王妃回来的檀儿跟仓皇而去的赵承渊撞了个对过儿,正站在院子里疑惑地自言自语,忽然听见丁锦云的声音,忙答应着跑进来:“奴婢在,娘娘有什么吩咐?” 丁锦云盯着忘忧,缓缓地说道:“本宫的那支东珠金钗不见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给本宫的东西,丝毫马虎不得。你去给本宫好好找找。” “娘娘?”忘忧心想那只金钗不是你赏我的吗?怎么现在又说不见了?这是要明着栽赃吗?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本宫找。”丁锦云冷声说道。 “娘娘,今天的风冷的很,这窗户怎么全都打开了?”檀儿看看大开的窗户,又斥责忘忧:“忘忧怎么也不长点心?若是这穿堂风把娘娘吹病了,你有几个脑袋担责呢?还不快把窗户关上!” “是。”忘忧忙答应着,想要起身。 丁锦云立刻说:“你给我跪好了!敢动一动,本宫今日便杖毙了你。” “是。”忘忧乖乖地跪着没敢动。 “娘娘?”檀儿不明白丁锦云为何忽然发这么大的火儿,刚才陪着吴王妃用膳的时候还那样的温柔可亲,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难道是因为吴王世子?再想想吴王世子仓皇离去的样子,檀儿越发想不明白这会儿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丁锦云皱眉看向檀儿,“那支金钗是本宫第一次侍奉皇上时,皇后娘娘亲手戴在本宫头上的,你忘了?今日若早不到这金钗,看本宫饶得了谁!” “娘娘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奴婢这就去找!”檀儿忙答应着,转身去梳妆台跟前把首饰盒子一一打开,细心的寻找了一遍。 找不到,是檀儿早就预见的结果,于是她赶紧的起身把紫芸以及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叫到门口,怒声问:“娘娘的那支镶嵌东珠的金钗是你们哪个私藏了,趁早拿出来!省的受皮肉之苦!” “什么金钗?”紫芸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忘忧拿回来的一个金钗,那只莲花金钗的花心里镶着一颗极大的珍珠,甚是罕见。她还专门多看了一眼可那不是锦妃赏赐给忘忧的吗? “没工夫磨牙了!现在你们各自回去把自己的首饰匣子以及存放的贵重物品都给我拿出来,放在这廊檐下一一给我验看。”檀儿生气地挥了挥手,见众人各自散开,又补充一句:“若你们还有藏私,被我翻出来了,娘娘定要打断你们的腿!” 屋内,丁锦云冷笑道:“打断腿么?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忘忧忙说:“娘娘若舍不得那根簪子,忘忧这就去给您拿来” 丁锦云弹了弹指甲,柔声说道:“你给本宫跪好了!若敢动一下,本宫一样打断你的腿。” “娘娘是诚心要置我于死地?”忘忧这才想明白丁锦云的用心,当初她给自己那根金钗时应该就想到了要用那金钗要自己的性命,不管今天自己是否会坏了她的事,事后,她都不会放过自己。 丁锦云起身走到忘忧面前,指着她咬牙说道:“本宫是不喜欢你,你心机深沉,手段多样,是个最叫人捉摸不透的人。但你是母亲给本宫选的,本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你在身边,给你一个容身之地。然而你不思感恩,非要与本宫作对,今日你如此明目张胆坏了本宫的计划,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娘娘想要忘忧的命,又何必费尽这样的心机?难道您就不怕这件事情被人抖搂出来,大家都不好过吗?” “抖出来?哼本宫不怕现在就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你猜皇后娘娘是治本宫的罪还是打死你完事?” 忘忧心想这种丑事,皇后自然会息事宁人,把自己打死是了结此事的最好办法,丁锦云早就想好了这一步所以才有恃无恐。又是冷笑道:“既然这样,那忘忧就任凭娘娘打死罢了。” “你错了本宫并不想要你的命。因为你对本宫来说还有些许用处啊。”丁锦云捏了捏腰间的荷包,这里面是剩下的媚香。 “娘娘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只手遮天了吗?今日吴王世子从这里离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外面的人也都看见了。难道你能把所有人都灭口不成?” “呵呵,你在吴王府住了那么久,赵承渊若是为你说话,只能让皇后娘娘更加疑心你跟他不清不楚。”丁锦云直起腰来,朝着外面问道:“找到了吗?” 檀儿用手帕拖着那支东珠金钗进来回道:“娘娘,找到了。是紫芸偷的。” “胡说!”忘忧一听这话立刻慌了,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站起来大声质问:“这金钗明明在我的匣子里,跟她有什么相干?你们无非是想要找我的麻烦,何必牵扯无辜之人?” “这倒是有意思了。”丁锦云看了忘忧一眼,叹道:“不管是紫芸还是忘忧,反正她俩一向要好,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我也懒得拷问,一并给我打吧。” “什么?”檀儿一脸懵懂的看向丁锦云,“娘娘,她们两个都是宰相府出来的人,娘娘多少也该给些恩典,这大正月里” “给我打!”丁锦云厉声喝道。 “娘娘三思!”檀儿赶紧的跪在地上求饶。 “既然你这么愿意跪,那就跪着吧。”丁锦云抬手指着门口的两个嬷嬷,厉声吩咐:“把忘忧和紫芸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众人不敢怠慢,两两上前来分别把忘忧和紫芸拖出去按在凳子上打板子。因为没有说打多少下,所以掌刑的太监只管打,也不用报数,更不会停。忘忧咬牙忍着不吭声,紫芸却高声大喊,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想通过自己的哭喊求饶把挨打的事情传出去,最好是传到太子的耳朵里,也好早些想办法来救人。 事实上,赵祯的确得到了消息,但并不是听见了紫芸的哭喊,而是赵承渊一路疾行至东宫,向赵祯求助。 却说当时赵承渊从重华宫急匆匆离开,冷风一吹,他慌乱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想起重华宫冬暖阁里从未闻到过的香味,再想想当时自己的身体反应便知道香炉里的东西肯定是做过手脚的。再想起是忘忧及时打开门窗让冷风把那异香吹散把自己从那种境况中解救出来,心中万分感激,感激之余又想到此事既然是有心为之,那么自己走了,后面的烂摊子怎么收拾呢?丁锦云本来就不喜欢忘忧,这次绝不可能饶过她。 许多念头在赵承渊的心里一晃而过,他想去找沈德妃,但又立刻否定,想去找皇后,但没有证据,皇后到了也只能是避重就轻,发落忘忧了结此事。 思来想去他觉得只能去找赵祯,因为从沈熹年的抱怨中他早就听出赵祯对忘忧的特别关注。虽然赵承渊不知道赵祯会不会因为忘忧而彻底得罪重华宫,但此时只能把希望压在赵祯身上。 赵祯不顾一切赶到重华宫的时候,忘忧和紫芸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看着两个人身上的血色,赵祯双眸爆出血丝,指着丁锦云说不出话来,若他此时手里有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太子殿下想做什么?”丁锦云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质问赵祯,“这里是重华宫!本宫整肃宫务,还轮不到太子殿下指手画脚。” 赵祯心头怒火再也忍不住,挥手朝丁锦云的脸上狠狠地扇过去。 “啪!”一记清脆的声音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宋嬷嬷。 “殿下!”宋嬷嬷忙上前去拉了一把赵祯,扣着他的肩膀把人护在怀里。 丁锦云捂着脸怒斥道:“赵祯!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你竟敢动手打本宫,是把陛下放在何处?本宫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讨个说法!” 赵祯指着丁锦云骂道:“你这无耻妇人,竟还有脸提及父皇?!好,那我们就去坤德殿跟母后好好说说,你这皇妃是怎么当的!” 宋嬷嬷小声劝道:“殿下,当务之急是赶紧的叫人把这二位姑娘的伤处理一下,再耽搁下去,只怕她们会有性命之忧啊!” “那还等什么!?传太医!快去!!”赵祯跺脚喊道。 有人急匆匆跑去叫太医,宋嬷嬷重华宫的两个嬷嬷:“还不叫人把她们两个抬到屋里去?冷风里把人打成这样,不知道这小命还保不保得住!皇后娘娘多年吃斋,从不许宫中打杀人,旁人不知道,难道你们几个老家伙还不知道吗?” 重华宫里的嬷嬷太监们都知道皇后素来疼爱太子,对太子几乎百依百顺。而且今日之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若此时真的闹出了人命,这些人只怕都得去浣衣局当差。两个老嬷嬷忙招呼着小太监们抬了春凳来把忘忧和紫芸送进她们的房中。 丁锦云气的跺脚,檀儿忙上前拉着她劝道:“娘娘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皇后娘娘不会高兴的。及时收手吧!” “在宫中,偷盗主子的财物乃是大罪,我怕什么?”丁锦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内殿。 太医很快被拽到了重华宫,宋嬷嬷直接把人叫进忘忧和紫芸的居所为她们开药,有叫两个稳妥的老嬷嬷给二人清理伤口。 “嬷嬷放心,这二位姑娘的伤只在皮肉,并未伤及筋骨,养个十天半月等伤口痊愈了便可下地走动。”太医说着,又开了一副内服的汤剂方子交给宋嬷嬷,“这个方子嬷嬷存留,下官会让徒弟熬了汤药按时送来。” 宋嬷嬷笑道:“不必这样麻烦,大人只管把药包好送过来就行,这边有人煎药。” “那好,下官回去就把药配好给嬷嬷送来。”太医说完,朝赵祯躬身行礼之后离去。 赵祯看了一眼隔开内外间的屏风,皱眉问:“还没好吗?” 宋嬷嬷转过屏风看着两个嬷嬷给紫云和往后换好了衣裳,方转身出来说:“已经包扎好了,不过她们两个现如今昏睡着,也没办法询问” “忘忧是重华宫的宫女,身为太子,我无权查问她的事情。不过母后乃六宫之主,查问这件事情理所应当对了,还有赵承渊,这件事情应该是因他而起,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 宋嬷嬷低声劝道:“殿下,此事蹊跷,老奴以为还是暂时别惊动皇后娘娘。” “但若不让母后知道,我如何把忘忧接走?难道要看着她在这里丢了性命?” 宋嬷嬷凑近赵祯耳边小声说:“这样的事情何须太子殿下出面?今天你打了她一巴掌,已经是逾越了。若前朝知道这事儿,怕又要揪着不放。如今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殿下也不必插手,只需有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告她一状,锦妃应该不敢再对忘忧怎样了,只要拖得这段时间等忘忧康复了,我们把今天的事情查问清楚才好走下一步棋。” “好,你去安排吧。但我既然已经打了她,还得亲自去向母后说清楚。”赵祯起身,又看了屏风一眼。 宋嬷嬷又悄声说:“殿下放心,我已经知会了袁妈妈过来。有她在,一定会照顾好忘忧姑娘的。” 赵祯听了这话才起身往坤德殿去见刘皇后。 赵承渊在太子东宫一直等到天黑才见太子回来,一见太子乌沉沉的脸色,他便知道事情不妙,忙问:“怎样?忘忧姑娘没事吧?” “被打得皮开肉绽,算不算有事?”赵祯冷着脸落座,伸手拿起茶来,也不管冷热先喝了一口。 “什么?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赵承渊焦急地问。 “性命暂时保住了。母后下了谕旨把锦妃禁足在重华宫后殿,不许她踏过正殿一步。我打发了人去照顾忘忧和紫芸,如果你真的担心她,或者你对她前阵子照顾你饮食的事情还有一点感念之情的话”赵祯盯着赵承渊,蹙眉问:“四哥,你倒是跟我说说,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赵承渊在东宫等了这许久,心里早就把这件事情理清楚了。然而关于那奇怪的香味,他没有根据不能乱说,况且赵祯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一些话也说不得。便隐去这一桩,把其他的事情都跟赵祯说了一遍。 “你仅仅是听见重华宫有人喊叫,便来找我去救人?四哥,你把我当三岁的小孩子呢?” “我是听见有人喊不关忘忧的事情,是她拿了金钗跟忘忧没关系所以我猜着忘忧姑娘肯定是被栽赃了。再者,忘忧在我府中住过几日,我世子的身份也不好插手重华宫的事情。情急之下无救兵可搬,就只好来找太子了。” 赵祯盯着赵承渊看了一会儿,方问:“锦妃好端端的招待你们母子三人在重华宫用膳,之后吴王妃带着小公子离开,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你留在重华宫做什么了?” “是锦妃说有事要拜托我,我以为她是有话或者书信托我转交宰相府,所以便留下来了。谁知道她”赵承渊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她只留我喝茶,又不说什么事。我便告辞出来了。我刚出来没走多远,就听见里面有人喊冤,又喊跟忘忧没关系什么的。我就猜到肯定是忘忧出事了没想到竟是因为皇后娘娘赏赐的一根金钗。” 赵祯感觉到赵承渊在撒谎,但他没有再追问什么,只说:“好了四哥,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若需要你的帮忙,我会打发人去请你。”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先告辞了,今天的事情太子殿下费心了。”赵承渊心中十分愧疚,但有些话真是不能说。 “既然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自然也无需四哥说费心这两个字。忘忧是我要关照的人,我自会护她周全。”赵祯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嬷嬷,示意她送客。 宋嬷嬷上前来躬身说道:“世子,请吧。” 赵承渊躬身告退,跟着宋嬷嬷出门去了。 赵祯捏着茶盏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安奈心头的火气,把茶盏狠狠地掼在地上。 当晚半夜时分,忘忧于巨痛中悠悠醒转,睁眼便看见守在床边打瞌睡的袁妈妈,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喃喃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哟,姑娘醒了?姑娘自然是在重华宫呀。”袁妈妈忙拿了帕子擦了擦忘忧额角的汗,问:“可是身上疼的厉害?要不要喝点水?” “嬷嬷怎么在这里?”忘忧想挣扎着起身,无奈臀上大腿都是伤,她只能趴着,根本动不得。 “太子殿下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怕这大正月里闹出什么人命来,就特意让老奴过来照应一下。”袁嬷嬷说着,端了一碗温热的白开水来喂忘忧喝。 “是太子殿下救了我?我的姐姐紫芸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偶然经过重华宫,听见里面哭喊一片,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自然要进来看一看的。那位紫芸姑娘身上的伤倒是比你轻许多,已经醒来吃汤药,这会儿又睡着了。” 忘忧点了点头,说:“那忘忧要好好地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了。” “要谢,也要姑娘的伤好起来再说了。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太医开了药,已经煎好了。姑娘吃点粥饭才好吃药呢。” “多谢嬷嬷,真是辛苦您了。” 袁妈妈吩咐小宫女把炉上煨着的粥拿来给忘忧吃了半碗,又喂她喝了汤药,看着她昏昏沉沉的睡去,方叫过一个小宫女来守着,自己披了斗篷去东宫回话。 赵祯听说忘忧已经醒来吃过汤药,心里的怒气也消了两分。又吩咐袁嬷嬷在重华宫好生看顾她们两个,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回东宫来取。 袁妈妈领命离去,宋嬷嬷端着安神汤进来劝道:“殿下,已经过了三更天了,是时候歇息了。” “之前我就叫你查赵承渊,如今可有什么结果?”赵祯问。 “据我们的人说,前阵子忘忧姑娘在吴王府住着,世子总是寻机会去忘忧的住处去,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他们也曾悄悄地听过他们交谈,然而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倒是忘忧经常提及锦妃,以及宰相府的旧事。老奴猜测,是不是世子跟锦妃二人有什么旧情?老奴觉得,世子夫人病逝,锦妃主动向皇后建议打发人去照顾世子的饮食这是,她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第067章 风起,惊闻天秘 赵祯听了宋嬷嬷的话,忽然想起一事,皱眉说道:“自从铃儿之后,重华宫里还有没有我们的人?” “老奴安排了一个小宫女过去,但是事发之时她在厨房里帮忙呢,对这突发之事并不知情。殿下也不必着急,等紫芸醒了,老奴去问她便可知其中缘故。” 赵祯点了点头,说:“我总觉得赵承渊有事瞒着我们,另外,那日忘忧明明说要见沐霖,但沐霖在听雪阁等了她半日都不见她人影,你再问问重华宫在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费多少力气,这件事情一定给我查清楚了。” “殿下放心,老奴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楚此事。”宋嬷嬷把安神汤送到赵祯面前,低声劝道:“殿下,喝了这安神汤,好好地睡一觉。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您的身体重要啊!您还得为忘忧姑娘撑腰呢,不是吗?” “说的也是。”赵祯嘲讽一笑,接过汤碗来一饮而尽。 当日,刘皇后下了严令,禁止宫中之人对重华宫的事情嚼舌根,但是,锦妃想要杖毙从娘家带来的宫女忘忧,太子殿下不清而至,并掌掴锦妃的事情,依旧像是一道犀利的风一样,迅速传遍六宫各处。 卧病在床的德妃听心腹宫女舒兰说完之后,冷笑道:“悠悠众口又岂是一道谕令能挡得住的?皇后未免也太天真了。” “娘娘,奴婢打听到这件事情跟吴王世子有关。”舒兰伏在沈德妃耳边,悄声说:“奴婢听说锦妃那日单留世子喝茶,说有事劳烦。之后忘忧不知何故将锦妃的冬暖阁房门大开,而且还把窗户都打开了。当时屋内只有锦妃跟世子二人。世子仓皇离去,锦妃大怒,借口忘忧偷盗了自己的金钗,才命人传杖行刑。” 沈德妃冷笑道:“偷盗,乃宫中重罪。真是个好借口,如此就算她把忘忧打死了,皇后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太子对这个忘忧着实上心啊!居然失去理智动手打丁锦云,这么好的一个把柄递到人家手里,只怕前朝又该不平静了。” “娘娘,这样的事情咱们只管看着就好了。”舒兰低声建议。 “若换做旁人,本宫自然乐得看笑话。但此事牵扯到忘忧,那就不一样了。”沈德妃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方低声吩咐舒兰:“熹月没有了,本宫最疼的人只有熹年了,前些日子他为了熹月的丧事也是操碎了心,明儿你亲手下厨做些糕点,让人给他送去。” “是。”舒兰应道。 第二日,未央宫的一个太监拎着大大的食盒进了沈家府邸,食盒里装着沈熹年最喜欢的杏仁酥,食盒的夹层里还有一封沈德妃的亲笔信。 与此同时,紫芸也把当日丁锦云忽然发怒让檀儿去查找丢失的东珠金钗的前前后后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了袁妈妈。“那金钗是娘娘赏赐给忘忧的东西,当时忘忧拿回来也没当回事儿,嬷嬷在宰相府住过一段日子,应该知道忘忧的品性金银之物她从不放在心上,主子们赏赐她便接了,哪怕她刚到手的赏赐,只要哪个姐妹喜欢,她便转手相赠从不吝啬。再者,那支东珠金钗不是寻常人能戴的,她就算是偷回来拿出去典当,这带着大内烙印的东西哪家当铺敢要?偷这样的东西岂不是自寻死路?” “咱们从来没有怀疑忘忧姑娘会偷盗财物,但是这件事情不弄清楚原委,皇后娘娘那里便没办法为你们二人脱罪。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相信,太子殿下相信,但皇后娘娘如何能信?” 紫芸想了想,无奈地说道:“那就是有吴王世子能说清楚了究竟他在东暖阁跟锦妃娘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被忘忧撞破了,锦妃娘娘才会如此动怒。” “这怕是难了。”袁妈妈心想吴王世子跟丁巍关系极好,若他承认跟锦妃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就等于往宰相府和锦妃身上泼脏水吗? 大家都知道事情的关键都在赵承渊身上,但都没有办法去质问赵承渊,因为他那日出宫之后便一病不起,吴王妃一天请三次太医过去诊脉,一天三顿汤药灌下去,赵承渊依旧病得昏昏沉沉。 随之,朝中有人开始弹劾太子德行不修,竟然动手殴打皇妃,不配东宫之位。又有人上书弹劾丁巍教女无方,锦妃暴虐成性,在大正月里,皇上病重之时,为了一根钗子便要打杀宫女。 不管是骂太子,还是骂丁巍,亦或是骂锦妃,这些奏折以及流言都让刘皇后颜面扫地。于是她一怒之下,令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让丁锦云去玉清观跪经祈福,又把忘忧和紫芸发落去了浣衣局做苦役。 刘皇后的雷霆手段之下,没有人从中得到好处,这种三败俱伤的结局,成功压制了即将兴起的一股流言蜚语。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人包括丁巍都恨上了赵承渊。 皇后谕令下达的第二日,丁锦云便奉皇后之命去了玉清观,走的时候把得用的人都带了去。忘忧跟紫芸两个人的伤调养了六七日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自行收拾包裹准备去浣衣局当差。 “说起来,能离了这里也好。”紫芸轻声叹道。 “姐姐此时说话轻巧,等过去之后就知道苦了。整天都是洗不完的衣裳,累到腰酸背痛,听说在那里当差久了,手都能冻坏了。” 紫芸叹道:“吃苦受累我都不怕,就怕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算计。这些日子在这里当差,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这种日子不过也罢。” “姐姐这次都是受了我的连累,你也真是傻,那种情形,她明明就是冲我来的,你为何冲上来白白的挨了这顿打。” 紫芸生气地说:“她又让你跪在那里不许出来,可那金钗在你的首饰匣子里放着,我若不拿出去,等着他们来翻出来,那就坐实了你偷盗的罪名。到那时要杀要剐都凭她一句话,我岂能甘心?” “可这代价也太大了,你不但陪着我挨了一顿打,还要跟我一起去做苦役。” “怕什么?不过就是洗衣服罢了。”紫芸笑着揉了揉忘忧的脸颊,“有什么苦,咱们一起吃。” 忘忧张开手臂搂住紫芸,心想这世上竟还有人这样待我,我此生一定不能负了她。 浣衣局的日子自然是清苦的,吃的住的都跟重华宫相差千里,但幸好有宋嬷嬷暗中照应,这里的人也不敢欺负二人。每天都有衣服要洗,每天一早忙到晚,吃过晚饭倒头就睡,连仇恨都变得淡了几分。 闹腾的正月一天天过去,进入二月天,北风减缓,天气渐渐地变得暖和起来。 民间有“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皇上自称天子,自喻为龙,这一天也要好好地庆祝。再加上天气转暖,皇上的病情有了好转,刘皇后很是高兴,说是锦妃在三清真人跟前跪经虔诚,才让陛下龙体康复,二月初一便打发人玉清观把丁锦云接了回来。同时也解了赵祯的禁足。 乾元殿里依旧是父慈子孝,妻妾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除了脸色冷漠的赵祯之外,似乎没有谁想起在浣衣局做苦役的忘忧和紫芸。 皇上有气无力的靠在榻上向赵祯招手,问他这些日子功课如何。赵祯回答之后,忽然一撩袍角跪了下去,朗声说:“父皇,儿臣想要跟您讨一件差事。” “哦?什么差事?”皇上问。 赵祯朗声说:“下个月十六是您的寿诞,儿臣知道幕后为了您的寿诞已经准备了许久。但儿臣身为人子,也该尽一份力。儿臣想要亲自筹办寿宴,以尽一点孝心。” 刘皇后不满地说:“你只管把书读好,便是最大的孝心了,何必去操心这些琐事?” 沈德妃不等赵祯怎样,便已经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虽然一心要太子读好书,但也要成全太子的一片孝心。陛下一年一次的寿诞,太子略尽些力也是应该的。我朝一向以孝治天下,太子这样做也是为天下人子做表率嘛。” 天子满意的点头,说:“嗯,太子孝心可嘉。寿宴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谢父皇信任。儿臣一定不负父皇之期望。”赵祯朗声说道。 刘皇后皱着眉头扫了沈德妃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沈德妃不理会刘皇后的冷脸,却走到丁锦云面前笑:“锦妃妹妹,听说你宫里有一道白玉汤味道极好,陛下也曾经赞不绝口,不知道陛下的寿宴上还能不能尝到这道白玉汤?” 面对这样别有用意的追问,丁锦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德妃妹妹今日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呢?”刘皇后不悦的反问沈德妃。 沈德妃并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说:“没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想多了。当日我没吃到这道汤,有些遗憾罢了。” 当日,赵祯回到东宫之后便以给皇上办寿宴为名,把司膳房的掌事大太监孙福海叫到了跟前。命他把之前预备的宴席菜名并详细的食材配料全都写好,呈报上来给自己看。又让他把所有宴席上要呈上的菜品都提前做一道来给自己试吃。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孙福海感觉压力倍增。但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 孙福海一口气忙活了半个月的光景,一份菜单修来改去折腾了三四遍太子就是不满意。这日,孙福海把改了第五遍的菜单双手送到太子面前,赵祯抄起那些菜谱看都不看一眼,抬手砸到孙福海的头上,直接让他滚。 孙福海哭丧着脸从东宫正殿里出来,一边挠头一边叹息,太子殿下只说不好,却不说哪里不好,他连个方向都没有,这差事可如何办下去呢? “孙公公?又被骂了?”宋嬷嬷端着茶点从偏殿出来,刚好跟孙福海走了个对过儿。 “嬷嬷安好。”孙福海忙拱手行礼,苦哈哈地叹道:“这都改了三次了,离陛下的寿宴还有半个月,再不行我就得上吊去了。嬷嬷您在太子殿下身边呆的久,快给我指条明路吧!” 宋嬷嬷无奈地笑笑:“我能有什么明路啊?这得靠你自己呀!” 孙福海看着宋嬷嬷往殿内走,顿时觉得无比绝望。然而宋嬷嬷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孙福海。孙福海急忙追上去,等着宋嬷嬷说话。 “有个人或许可以帮你。”宋嬷嬷低声说。 “谁?嬷嬷快说。” “就是这个人么有点麻烦,或许你不敢去请。” “哎呦喂,办不好陛下的寿宴,我就算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怕什么一点麻烦?” “嗯,浣衣局里有个叫忘忧的宫女,听说过吗?” 孙福海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叹道:“哟,这姑娘是熟人啊!之前在重华宫当差,常来我们司膳房走动的。” “你认识就好。”宋嬷嬷说完,端着茶盘进屋去了。 孙福海从东宫跑出去之后直奔坤德殿找上福音嬷嬷,说明来意的同时把一叠银票塞进福音的手,福音嬷嬷笑了笑,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您老确定?这可是皇后娘娘发落的人。”孙福海不放心的问。 福音嬷嬷轻笑一声,看着手里的银票叹道:“我既然接了你的银子,自然就会给你免灾。赶紧的去吧,再耽搁下去,陛下的寿宴出了差错,咱们谁也甭想好过。” “得咧!”孙福海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福音用那一叠银票敲了敲手心,转身进了坤德殿的正殿。 刘皇后正在批阅奏折,听见福音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银票,好笑地问:“谁给的?” “司膳房的孙福海。” “太子把他折腾惨了,求到你这里来了?” “他要调用浣衣局的忘忧就是锦妃带进宫的那个宫女。” “嗳!”刘皇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说:“之前太子总是揪着重华宫不放手,本宫还以为他对锦妃依旧存着想法。却没想到他喜欢的是那个小宫女果然是李宸妃生的儿子。” 福音没敢接话,李宸妃就是宫女出身,因为温婉柔和的性子拴住了皇上的心。刘皇后说这话,分明是表达对赵祯的不满。 “罢了,不过是个卑贱的小宫女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本宫每天要操心这么多事,哪儿还有心思管这些鸡零狗碎!随他们去吧。”刘皇后说完,又转身坐回去继续翻阅奏折。 当晚,忘忧和紫芸收拾包袱随着孙福海离开浣衣局进了司膳房。 孙福海单独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两个人住,屋里的陈设虽然比不上重华宫的华丽,但贵在舒适全面,应有尽有。孙福海还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过来给忘忧使唤,并当场放下话:“只要这次寿宴的菜品能让太子殿下满意,忘忧姑娘以后就是这司膳房的副掌事。从今天开始,你们一个个儿都得听忘忧姑娘的吩咐,若是错半点儿,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是,小的们谨遵掌事大人的吩咐。”司膳房的人这阵子没少挨骂,此时见有人出来顶锅,自然都暗暗地庆幸。 孙福海又笑呵呵的对忘忧说:“忘忧姑娘,陛下寿宴这事儿可要劳烦您了。” 忘忧欠身应道:“大人放心,忘忧一定竭尽全力。” 孙福海朝着一旁招招手,一个小太监忙把手里改了不知多少遍的菜单递上来。孙福海一把接了送到忘忧面前,讨好地笑道:“这是我之前拟定的菜单,太子殿下看过好几遍了一直不满意,忘忧姑娘,你再斟酌着改一改。明天一早要拿给太子殿下过目的。” “好。”忘忧接了那卷菜单,微笑道:“大人放心,我今晚就算是不睡觉,也要整理出一份让太子殿下满意的菜单。” “你可真是辛苦姑娘了!我叫他们预备好夜宵,一会儿就给您送过来。我们就不耽搁姑娘的宝贵时间了。”孙福海说着,朝着众人一挥手,尖声说道:“都散了,各忙各的差事去吧!” 当晚,紫芸收拾衣物和随身用品,忘忧则在灯下认真地看着孙福海呈上来的那份菜单。 如今宫中没有太后,皇上的寿宴便是最高等级的宫宴。忘忧知道孙福海在司膳房做了好些年,操办过各种宫宴,自然知道皇上的寿宴应该怎么办,赵祯挑他的错处不过是借机寻事好把自己从浣衣局调到司膳房而已。所以这份菜单并没有大的问题,但也不能一字不改就拿给赵祯看,否则太子颜面何在? 于是她认真斟酌,只在细微处着手,参照时令养生之道,细细的修改了二十几道菜肴汤品。 第二天早饭后,忘忧换了司膳房的衣裙,又让紫芸给自己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薄施粉黛,方拿着菜单往东宫去见赵祯。 赵祯看着一身浅绿宫装的忘忧,觉得有些恍惚,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不见,她似乎长高了一点,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消瘦而产生的错觉,总觉得她身形越发窈窕,眉眼更见风情,容貌依然熟悉,但气质却比之前更加娴静。 忘忧行礼后见赵祯看着自己不说话,只好又躬身问:“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一向安好?” 赵祯回神,玩味地看着忘忧,轻声笑道:“真的是许久不见。我觉得你都有些陌生了。” “啊?”忘忧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反问:“有吗?” 赵祯笑着摇头:“没有,是我产生了错觉你还是那个傻样子,坐吧。” “殿下却是一点都没变从不放过嘲笑人的机会。”忘忧笑着走到赵祯面前,跪坐下来后双手把菜单呈送到赵祯面前,“请殿下过目。” “嗯。”赵祯接过菜单随便翻看了几眼,便还给忘忧,说:“你看着办就行了,这件事情我信得过你。” 忘忧笑道:“殿下也太给面子了,好歹挑几个错处让我回去改改。不然那孙公公可真是颜面扫地了。” 赵祯冷傲的挑了挑眉稍,哼道:“那样的蠢货还要颜面?本太子若不高兴,他性命也别想要了。” “知道你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用不着欺负他这样的可怜人。”忘忧说着,把菜单收到袖子里便要起身告辞。 赵祯忙抬手说:“你等等。” “啊?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赵祯用手里的毛笔指了指另一边的茶案,说:“急什么?去给我煮一壶茶来。” “是。太子殿下。”忘忧扁了扁嘴巴,转身去茶案跟前坐下来,煮水准备做茶。 宋嬷嬷端着一盘蜜桔进来,见忘忧在做茶,便笑道:“这是太子一直留着的蜜桔,之前一直忙的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给姑娘送过去,今日既然来了,快尝一个。” “多谢嬷嬷,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记得我。”忘忧笑着双手接过蜜桔。 “哪里是我?明明是咱们殿下。”宋嬷嬷小声笑道。 忘忧扫了一眼在书案跟前默默书写的赵祯,朝着宋嬷嬷做了个鬼脸。 “姑娘在这里陪陪殿下吧,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吃不好睡不稳的。”宋嬷嬷朝着忘忧眨了眨眼睛,笑着出去了。 “吃不好睡不稳?”忘忧看向赵祯,笑问:“为何?” “你可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赵祯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茶案跟前落座。 忘忧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猜尽管往大了猜。”赵祯神秘地看着忘忧。 忘忧想从赵祯的脸上找到点什么,但发现太难了,于是摇头说:“我猜不到。” 赵祯凑到忘忧耳边,小声说:“锦妃娘娘在玉清观为陛下祈福的时候,密会了吴王世子。你说,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事呢?” “什么?!”忘忧吓了一跳,手里剥了一半的蜜桔掉在茶案上,打翻了一只茶盏。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又没有私会男人。”赵祯轻笑着捡起茶盏。 “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的!这秽乱宫闱可是大罪!” “我只跟你说了,并没有乱说。”赵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自己打开茶盒取了一颗龙团贡茶放入壶中。 忘忧稳了稳心神,低声问:“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日,赵承渊仓皇离开重华宫跑到我这里来说锦妃在惩戒你,还说你怕是有性命之忧。当时我心里着急没有多想,但事后细想,我就越发觉得很是奇怪他明明知道你被锦妃为难,为何不出面阻止却跑来向我求助?之前沈熹年为难你,他可没少站出来当英雄。我就不信,今日他以吴王世子的身份会在锦妃面前讨不到一个情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赵承渊这人本身就是当日锦妃发落你的根本原因。” 忘忧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赵祯这个人心思之缜密,真是令人害怕。 “他惹出事端来,却关起门来闭口不言,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所以我就派人专门盯着他,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他,还有锦妃。”赵祯一边缓缓地说着一边倒茶,先给自己一杯,又给忘忧一杯。 “于是我发现,玉清观这样的清修之地却让锦妃凡心大动,她居然以书信相邀赵承渊,而赵承渊不知有什么把柄攥在她的手里,竟然欣然赴约。哦,也不对,不一定是把柄,或许是心甘情愿?” “他们两个”忘忧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你想说,他们两个原本就是两情相悦?那当初赵承渊为何不娶她,反而取了病罐子沈熹月?” 忘忧心里藏着媚香的事情,皱眉劝道:“别人的事情,咱们就不妄加评说了,好不好?” “好,不评说是非。但是故事得讲完,我这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赵祯说着,又凑近了忘忧,小声问:“我觉得,赵承渊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染指父皇的妃子。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会冒着灭门的危险乖乖地从了锦妃?” “因为媚香。”忘忧低声说。 “媚香?那是什么?”赵祯盯着她问。 忘忧躲避着赵祯的眼神,嘀咕着:“这个么就是” 赵祯会去坐端正,轻笑道:“我生于皇家,长在宫廷,媚香是什么东西自然知道。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她身上的媚香是我配的!”忘忧心一横,说出了实话。 “我早就想到了。”赵祯笑道。 “你怎么会想到?” “不然,丁锦云为何杖责于你?那天,你知道她要对赵承渊用媚香,所以才忽然开了冬暖阁的门窗替赵承渊解围,从而惹怒了丁锦云,是不是?” 忘忧苦笑道:“你这么聪明,可叫旁人怎么活呢?” “好啦!这件事情都理通透了。”赵祯舒了一口气,开心的喝了一口茶。 “然后呢?”忘忧紧张地问。 “然后什么?”赵祯反问。 “然后你打算怎么办?向皇后娘娘揭发他们吗?皇后娘娘会怎么做?抄了宰相府?杀了赵承渊?或者” 赵祯摆摆手打断了忘忧的话:“不不,我什么都不做。” “啊?”忘忧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祯,问:“那你费这么多心思查清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赵祯伸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你个笨蛋!” “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忘忧依旧不相信赵祯费尽心思只是图个心理明白。 “说出去,就把你给扯进来了。私自配制媚香可是死罪,我还想留着你给我做饭菜茶食呢!” “好吧。”忘忧心里有些失落,缓缓地低下了头。心想原来只是舍不得我做的饭菜。 赵祯看了看忘忧的神色,敲着茶案问:“唉唉,你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忘忧忙摇摇头。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暂且不管了,你用心把父皇的寿宴办好,想要在这皇宫之内立住脚,可不能只耍小聪明。得实打实的拿出些本事来才行。”赵祯提醒道。 “多谢殿下提点。”忘忧躬身叩谢,“时候不早了,司膳房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忘忧先行告辞。” “嗯,少奢被派去蓟州公干,你兄长为了查吴泰的事情也跟着他一起去了。算算时间,父皇寿诞之前应该能够赶回来。等他们回来,你家的案子应该也有眉目了。在这之前,你不许轻举妄动,更不许私下去见沈德妃。你只管把心思放在司膳房就好,其他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去办的。”赵祯叮嘱道。 经过媚香一事,忘忧已经对赵祯的缜密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了不给他添乱,赶紧的躬身答应:“忘忧明白。多谢殿下。” “去吧。”赵祯轻轻一笑,看着忘忧缓步出去,又喝了一口茶,方低头捏着腰间一个旧了的淡蓝色荷包自嘲道:“我真是魔怔了,居然在她身上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宋嬷嬷端着点心进来,小声问:“殿下,怎么没留忘忧姑娘用午膳?” 赵祯冷笑道:“母后的秉性你是知道的,她跟东宫太过亲近对她来说也不是好事。” “不过,以这次的事情看来,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她跟殿下的事情。不如等过了陛下的寿宴,殿下就把她要到东宫来伺候,岂不更好?” “且过了寿宴再说吧。” 忘忧走回司膳房的路上把赵祯的话从头到尾顺了一遍,内心深处再次佩服赵祯的聪慧。回到司膳房之后,她便关起门来又把菜单修改了一遍,这一次她考虑到各宫娘娘的喜好和口味做出调整,希望寿宴上的菜肴膳食尽善尽美。 然而在她用心准备寿宴的时候,皇上病重的消息再次传遍皇宫。 紫芸听了小太监呃话后,皱眉叹道:“陛下的病又加重了,这寿宴” “姐姐!”忘忧及时制止了紫芸没说出口的话。 “我晓得轻重。”紫芸勾了勾唇角,低头仔细挑拣燕窝里的瑕疵。 只是大家谁也没想到,天子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太医院几位太医联手诊脉,许多珍奇草药煎了汤药喂下去,如石沉大海,丝毫不见效果。刘皇后无奈之余暗中叫人预备后事,当着人前,又吩咐各宫妃嫔轮流侍奉汤药。连太子赵祯也中止了每日的听学,终日守在乾元殿。 “忘忧姑娘,你说这陛下的寿诞还有七天就到了,可是”孙福海挠着后脑勺欲言又止。 “孙大人,您可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说的是。说的是。那你好好准备吧。”孙福海刚要拔脚离开,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于是忙问:“你跑什么?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的确是有大事发生了!”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下文来。 “快说!磨蹭什么呢!”孙福海一脚踹过去,急切地问。 “是,是锦妃娘娘!” “锦妃娘娘?难道不是陛下?”孙福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吞了一口唾沫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锦妃娘娘怀孕了!” “什么?!”孙福海差点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你说什么?”忘忧也没办法淡定了,冲上来抓着小太监的衣领问:“你刚才说谁怀孕了?” “锦妃娘娘!乾元殿传来消息,说锦妃娘娘在乾元殿侍奉陛下汤药的时候忽然晕倒了,胡太医给诊脉,说是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两,两个月?”忘忧默默地从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孙福海依旧从震惊中没醒过来,摸着下巴喃喃地说道:“陛下真不愧是真龙天子,龙马精神啊!” 忘忧斜了他一记白眼,心想就算是真龙天子也没这个能力吧?这明显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谁知道丁锦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两个月可算算时间顶多一个月啊! 紫芸依旧是全然不肯相信的样子,笑道:“老天爷真会开玩笑,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 忘忧是当前最清醒的人,她忙拍了一下紫芸,又拍拍巴掌把孙福海惊醒,大声招呼着:“好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喜事。如今陛下病着,若是听见这样的好消息,说不定心情一好,病就好了一大半儿,咱们还是要抓紧准备寿宴的事情了!” “对对对!忘忧姑娘说的对!咱们赶紧的准备起来,说起来,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孙福海高兴地拍了拍脑门,又挥手招呼众人:“大家都忙起来,忙起来!” 紫芸悄悄地拉了忘忧一把,趁众人忙碌之际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悄声问:“你不觉得这事儿蹊跷吗?” “的确是有些蹊跷,不过既然是太医诊脉,想来也不会错的。”忘忧小声说。 “那个胡太医原本就是个江湖郎中,是得了宰相府举荐才进了太医院。他的话” “姐姐,在这皇宫之中讨生活,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瞧着他们做事,我有点事出去一下,晚饭前回来。”忘忧按了按紫芸的手,急匆匆的离去。 第068章 立案,欲盖弥彰 其实,忘忧心里比谁都着急,她懂医术,知道怀孕这事儿是瞒不住太医的,太医院的太医尤其擅长妇科,高明的太医只要一搭脉就知道她怀孕的时间,只要一查宫中嫔妃侍寝的记档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到那时丁锦云被宫规处置是她咎由自取,但是檀儿,自己以及紫芸三个从宰相府出来的人恐怕也在劫难逃。 忘忧心里一遍遍的责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打死也不给丁锦云配制什么媚香。却冷不防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哟,这不是忘忧姑娘吗?”张太医被撞得一个趔趄,抬头看清来人后,也顾不得生气了。 忘忧忙问:“张大人,您这是去哪儿?” 张太医打量着忘忧,说:“锦妃娘娘身怀有孕,皇后娘娘叫我去诊个脉。忘忧姑娘这急急忙忙的是去哪儿呀?” “我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要去东宫向太子殿下呈报陛下寿宴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就快去吧。别耽误了差事。”张太医说着,便要先行离去。 忘忧忽然叫住他:“张大人!请稍等一下。” “忘忧姑娘还有何事?” 忘忧忙拦住张太医的路,笑问:“这次给陛下的寿宴菜单里我加了几道药膳,因为不敢擅作主张,还想请大人帮忙斟酌一番,不知大人可愿意?” “老夫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得先去重华宫走一趟,忘忧姑娘先去东宫等我,我只需两刻钟的功夫便过来。” 忘忧心想如果我就这么把张太医拉走,恐怕麻烦更大,于是忙福身应道:“忘忧先谢过大人了。还请大人快些过来。” “忘忧姑娘放心。”张太医很客气地对忘忧点点头,然后急匆匆地往重华宫去。 跟在张太医身后背药箱的小太监朝着忘忧欠了欠身,急匆匆的追着张太医离去。忘忧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上天保佑不要在这个时候闹出意外。 忘忧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她要在张太医赶到东宫之前跟赵祯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赵祯对丁锦云怀孕的事情一点都不惊讶,忘忧看着他执笔画兰,一副闲雅淡然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常言道,喜写兰,怒画竹。是说兰花要画出它喜气洋洋的样子,亦或说怀着喜悦的心情去画兰才是最相宜的。 此时赵祯的心情,亦是欢喜的。所以书案上这一幅墨兰图也令人欢喜雪白的纸上,两株兰花相对而生,浓墨写叶,淡墨勾花,笔锋飘逸洒脱,墨色浓淡相宜。 赵祯提款之后,放下笔,拿起自己的钤印放在唇边哈了两口气,在名款下面印上。满意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画面,问忘忧:“怎么样?” “太子殿下,若是锦妃娘娘出事,我也会被牵连的!”忘忧无奈的提醒道。 “放心,不会的。”赵祯轻笑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张太医可不是吃白饭的!” “正因为他不是吃白饭的,你才不必担心。” “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他在宫中行走这么多年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道还没点数吗?这样的真相说出来是什么后果?皇族,宰相府,吴王府,多少条人命要搭进去?他能不知道吗?” 忘忧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你说的是对的。” 赵祯转身走到茶案跟前坐下来,自己倒了半杯热茶尚未喝,便听见外面有人回:“殿下,张太医求见。” “请进来吧。”赵祯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 张太医进门之后先看了一眼忘忧,方走到茶案跟前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听说,你刚才去重华宫了?”赵祯问。 “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命人来传唤老陈去给锦妃娘娘请脉了。” “哦?那锦妃娘娘身体如何?胎像可稳?” “回殿下,锦妃娘娘的身体尚好,胎像也算稳定。” “张太医,本太子问一句不该问的话”赵祯前倾了身子,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虽然锦妃娘娘正是壮年,可父皇年事已高,又因龙体欠安一直用药,这胎像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张太医愣了一下方低声回道:“太子殿下放心,就目前的脉象来看锦妃娘娘虽然只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但胎像却很好。” 两个月?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丁锦云真是有办法,连张太医都收买了。 “如此,咱们就放心了。”赵祯扫了忘忧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角。 忘忧忙把那几道药膳的方子双手送到张太医面前,欠身说道:“张大人,劳烦您来看看这这道药膳的方子。如今锦妃娘娘怀孕了,陛下寿宴的膳食就更容不得一丝闪失,今儿就劳您受累了。” “姑娘客气了,用心调理陛下的龙体是臣的本分。”张太医接过那方子展开来细细的斟酌了一番,又给忘忧提了两点建议,增减了两种温补药材的用量。 忘忧亲自送上一盏茶道谢,张太医喝了一口茶之后躬身告退。 “好了,你该放心了?”赵祯轻笑道。 “居然跟胡太医统一了口径?难道”锦妃肚子里的孩子真是皇上的?忘忧有点想不通。 “别想了!去换身衣裳,咱们出去一趟。”赵祯说。 “啊?出去?”忘忧咧了咧嘴,心想我能随便跟着太子出去吗? 宋嬷嬷拿着一套小太监的衣裳进来,朝着忘忧摆摆手。忘忧顿时明白,赶紧的起身跟着宋嬷嬷进了套间。片刻后,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被宋嬷嬷领出来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眼见忘忧这样的打扮,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很怪?”忘忧担心地问。 赵祯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说:“小太监么,细皮嫩肉地也不稀奇。走吧。” 忘忧又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笑道:“殿下,您也换件衣裳吧。马车已经叫人预备好了。” “我们去哪儿?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我司膳房那边且忙着呢!”忘忧纳闷的问。 “去给父皇找寿礼。”赵祯又加了一件寻常的茄紫色暗纹长袍,把身上龙纹玉佩摘了。方带着忘忧和宋嬷嬷急匆匆出门,上了一辆外表看极寻常的马车,悄悄地出宫去。 一上马车,赵祯自靠在一只软枕上闭目养神,忘忧悄悄地问宋嬷嬷:“咱们去哪儿?” “沐公子回来啦。”宋嬷嬷小声说。 “哥哥?太好了!”忘忧先是高兴,又想起沈熹月的死,难免又为兄长担心。再想到赵承渊跟丁锦云之间的那些破事儿,又为沈熹月不值。 “想什么呢?”赵祯问。 “没,没什么。”忘忧此时的心思千回百转,自然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你兄长这次回来,应该是带来了吴泰之死的确切消息。如果吴泰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吴顺会上顺天府报案。由吴泰的案子,我们可以顺利地把线签到赵睿身上。这样便可由沈德妃以及沈家出面要求重查当年前太子的案子并由这件案子把你家的案子一并链接起来。你放心,这三桩命案连在一起彻查,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轻易左右。” 听完这番话,忘忧的心底升起一股豪气,不由得挺直了腰板,问:“所以,如果顺利的话,我家的冤案今年就可以昭雪了?” “差不多吧。”赵祯看着她发亮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唇角。 “太好了!”忘忧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等昭雪那一天,重修林家祠堂之后,你再好好地哭吧。”说完,赵祯又靠在枕上闭目养神。 忘忧看着他白皙如玉的面容,心想明明是那样冷傲的性格,却唯独对自己的事情如此用心;明明笑起来如孩童一样天真,心思却又深沉缜密,让人难以捉摸。这少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马车拐进一道僻静的胡同之后又往里走了一箭之地,在一个黑漆大门跟前停了下来。 忘忧下了马车看看左右不见一个人影,因问:“这是哪里?” “这是丁巍府中一个老仆的私宅。”赵祯说着,伸手拉了她快步进门。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忘忧低声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 进门后,赵祯一路直奔正屋,推开门进去,见屋里陈设简单整洁,榻席器具虽然都是寻常之物但皆一尘不染。 忘忧的手指在茶案上轻轻抹过,赞道:“这人倒是个洁净的。” “如此,还要多谢妹妹的夸赞了。”沐霖轻笑着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进来,盘子里装的是一些混放在一起的花生榛子之类的干果。原来,沈熹月的丧事办完之后,沐霖便再次离京,借着陪刘少奢去蓟州查看军务的机会追查吴泰的死因,昨日才回到了京城。 “这里是哥哥的落脚之地?”忘忧纳闷地看看赵祯,心说刚不还说是丁巍家仆的宅子吗? “还记得之前跟你要好的那个茉莉吗?就是丁素云的奶娘的女儿。”沐霖问。 “记得,难道她是哥哥的人?”忘忧不解地问。 “不,这是她家的宅子确切的说,是以她父亲的名义买下来的宅子。茉莉的父亲老刘已经为太子殿下所用。” 忘忧摇头叹道:“丁巍若知道他手下的人都被收买了,一定会吐血而亡的。” “好了,说正事儿吧,人带来了吗?”赵祯打断了忘忧兄妹的谈话。 沐霖忙正色回道:“带来了。”沐霖说着,朝着门外拍拍手。便见一个麻子脸的黑瘦男子应声而入。 “吴顺,还不见过太子殿下?”沐霖严肃地提醒道。 “草民吴顺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吴顺忙跪拜磕头。 “起来吧。”赵祯抬了抬手,说:“我虽然不记得你,但却依稀记得你伯父吴泰的模样。当年他也是太医院的翘楚,常来贤王府走动的。” “太子殿下仁慈,草民的叔父死的冤枉,还请太子殿下为草民做主。” 赵祯闻了闻茶香,又吹了吹茶沫,方说:“你这话说的有意思,我虽然是太子,但却不管这等平冤审案子的事情,你若是证据齐全,只管去敲鸣冤鼓,自有顺天府给你伸冤。” “已经有仵作张奇做人证,他已经从我伯父尸身上查验出他是中了一种叫碎神散的毒。这种毒极为难寻,要从北海一种贝类的身体里提炼三七二十一遍。因为那北海贝乃是北边来的东西,所以进出关口有据可查。沐公子已经替草民查到三年前丁大人府中曾经重金进购过这种东西。” 沐霖低声说:“商贩也已经找到了,还有当初丁巍府中管家娘子给商贩的采购单子也一并找到了。” “人证,物证都有了,那就去敲鼓鸣冤吧。”赵祯喝了一口茶,又说:“我会给你们找一个分量足够的人去主审此案。” 吴顺忙磕头谢恩:“这正是草民一心所求,草民多谢殿下!” 赵祯冷笑道:“不用谢,到时候上堂问话,你别露怯,别反水,就是谢我了。” “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草民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背叛殿下。”吴顺再次磕头表忠心。 “等这件事情了了,你的脑袋若还在你的肩膀上。我就许你回太医院。”赵祯说。 “草民深谢太子殿下恩典。” “嗯,退下吧。” “是。”吴顺又磕了个头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赵祯又跟沐霖说了一下锦妃的事情,沐霖一听说是忘忧配制的媚香,立刻瞪眼呵斥瞎显摆自己那点小本事,无缘无故招惹是非。赵祯忙抬手拦了他的话:“你也别说她了,她被丁锦云压着,做什么不做什么岂是她能做主的?她若不肯配制,丁锦云自然有办法收拾她。” 沐霖忙拱手向赵祯道谢:“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把这傻丫头调去了司膳房。” “宫里的事情有我,宫外的事情你要多费心尽力。”赵祯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又对忘忧说:“还有事,收拾一下走吧。” 沐霖忙躬身相送。赵祯带着忘忧出门,和宋嬷嬷上了马车匆匆离开,又至吴王府的大门前。 吴王府大门上的挽联被一场春雨淋过之后尽是斑驳,看上去十分的苍凉。赵祯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钤印递给忘忧,说:“拿着这个去叫门,找吴王府的大管家说话。” 忘忧看了看那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钤印,起身下了马车前去敲门。 开门的仆人看见忘忧不由得愣住了,刚想问忘忧姑娘怎么来了,但话未出口便见忘忧递过一枚白玉钤印。 “大总管,我家公子要找你们府上的大总管说话。”忘忧说。 “是,请贵客稍等。”吴王府家仆接了钤印急匆匆的进去。 忘忧在门口站了片刻,便听见王府大门被吱嘎打开,吴王世子赵承渊带着人亲自迎接出来。 “太子殿下驾临,臣有失远迎真是罪过。”赵承渊把赵祯迎进门后,朝大管家使了个眼色。吴王府的大门随即紧闭。 “四哥,何必这般兴师动众的。”赵祯缓缓地往里走,端的是闲庭信步。 “太子殿下这边请。”赵承渊把赵祯和忘忧请到自己的小书房,亲自奉茶。 这个小书房赵祯和忘忧都曾经来过,只是如今比之前更加素净,素有的坐垫靠枕帐幔等都换成了素色,青瓷花瓶里清水供的是一株雪白的梨花。青铜香炉里燃着白檀香,书案上放着的是一本后唐诗选。 忘忧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只听赵承渊说:“忘忧姑娘做这副打扮,我竟一眼没认出来。” “我现在是司膳房的宫女,随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不合规矩,怕给太子惹是非只得如此,还请世子不要挑理。” “这话可不敢当,姑娘是我的恩人,大恩在前尚未言谢,又岂敢挑理?”赵承渊说着,拱手向忘忧一揖,郑重其事地说:“多谢当日姑娘襄助之恩。” “世子客气了。”忘忧忙福身怀里。 “她为了四哥皮开肉绽在床上趴了半个月,之后又去浣衣局洗了一个多月的衣服。四哥这一句多谢就把这事儿给平了?”赵祯轻笑道。 “自然不会。姑娘恩重如山,将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定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赵祯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只怕未必吧。” “太子殿下是怀疑愚兄的诚意吗?”赵承渊纳闷地问。 “这倒也没有。四哥想要报恩,忘忧现在就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帮忙,不知道四哥可愿意竭尽全力?” “自然愿意。不知是何事,可否说来听听?”赵承渊说着,抬手请忘忧入座。 “顺天府那边有个案子,不知道四哥能不能过去坐镇调查一下。” “殿下这是何意?什么案子跟忘忧姑娘有关?” 赵祯摆摆手说道:“此案跟忘忧之间自然有关系,只是如今不便明说,四哥不问也罢。只是此案被害人是太医院之前的院正吴泰,所以有可能会牵扯到朝中大员或者宫中贵人,我怕顺天府草草了事不能认真彻查其中隐情,所以想借一借四哥的身份去压一压那府衙内的邪气。” “只是秉公办案?”赵承渊狐疑地问。 “只需秉公办案。”赵祯点头说道。 赵承渊更加狐疑,又问:“若仅仅是这样,那太子殿下坐镇岂不比我出面更好?” 赵祯认真地说:“恰恰是这件事情我不便出面,四哥以后自会明白。” “这件事情就拜托世子了。”忘忧说着,朝赵承渊深施一礼。 “忘忧姑娘不必多礼,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我以什么理由插手顺天府办案还需要斟酌一下。” “忘忧,你出去一下。”赵祯平静地说。 “是。”忘忧虽然不懂赵祯此为何意,但还是乖乖地退至门外并关上了房门。 “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愚兄说吗?” “四哥,锦妃娘娘怀孕了。你可知道?想不到父皇病入膏肓,居然还能让皇妃怀孕,这件事情怎么想都透着蹊跷啊!”赵祯唇角微微勾起,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这个”赵承渊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四哥,你去顺天府的事情,贤王叔自会为你安排妥当。至于你是否能够竭尽全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闻言,赵承渊于是忙躬身应道:“请太子放心,我一定把这案子审个水落石出。” “如此,就辛苦四哥了。”赵祯当即起身告辞。 赵承渊也不便挽留,只亲自送至大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方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马车里,忘忧问赵祯:“你为何要把他牵扯进来?若是贤王出面岂不是比他更好?” 赵祯冷笑道:“这件案子在没有扯出前太子之前,根本无需王叔出面。更何况父皇病重,王叔肩上扛着半壁江山。哪里还有工夫管这些?再者,我这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表明立场。他一直在丁家和沈家之间游走,想取中庸之道,谁都不得罪。可是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忘忧心里细细地琢磨赵祯的话,才明白贤王现如今抗衡的是刘皇后,目前这件案子只是太医被害,没有牵扯前太子,更没有扯出宫廷阴谋,自然不用贤王出面。等后面事情闹大了,贤王再站出来,更能震慑这些宵小之辈。 第二日,贤王便以顺天府尹中庸无能为由,说要彻查历年以来积累的无头之案,又说吴王世子赵承渊近日沉溺在丧妻之痛中,应该尽快鼓起斗志,便把这桩差事压在了他的头上。 皇后对此虽有疑虑,但案头之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乾元殿里的皇上又病势沉重,也没心思管这样的事情。赵承渊便奉贤王之谕入驻顺天府开始清查历年的无头案。 两日后,吴顺敲了顺天府门口的鸣冤鼓,然后一纸状书递到了赵承渊的面前。赵承渊一看诉状里告的是当朝宰相丁巍谋害原太医院院正吴泰,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赵祯所说的“秉公办案”这四个字的重量。 然而,这桩案子的人证物证都有,赵承渊自然没办法为丁巍开脱,当下便发了缉拿文书,让顺天府尹带人撬开了宰相府的大门。 当时丁巍并不在府中,丁夫人听说顺天府衙门的人来府中拿人,也没当回事儿,只叫大管家去打发。然而顺天府尹并不买账,一定要缉拿府中家仆陈家平归案。大管家好说歹说外加塞银子都没用,只好打发自己的媳妇进内宅找丁夫人讨主意。丁夫人本来就没把顺天府当回事儿,便说只管叫他拿人,回头定然有办法让他们放人。 于是顺天府尹把陈家平带回顺天府,即刻审讯。 对于重金购买北海寒贝之事,陈家平一开始闭口不认,但当顺天府尹把商贩和采购单子拿出来时,陈家平又说或许有买过,但事情过去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了。 如此明显的抵赖,按照往常应该动刑,然而陈家平是宰相府的人,顺天府尹不敢造次,只得看赵承渊的眼色行事。赵承渊冷笑一声,说:“我朝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过是个奴才而已,难道还想凌驾于律法之上吗?” 顺天府尹一听这话,立刻下令:“来呀,动刑!” 陈家平虽然是个奴才,但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奴才。平日里都是他吆五喝六磋磨别人,又何曾受过一丁点的磋磨?顺天府的大刑他连两道都熬不过便如实招了原来他是奉了丁夫人身边的静妈妈之命采买了这种有毒的海贝,然后又找人提炼了这种银针验不出来的满心毒药。至于这毒药拿去了哪里,用在谁的身上他并不知道。 顺天府尹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便让陈家平吐了个干净,并签字画押。 赵承渊看着陈家平的口供,低声叹道:“行啦,凭着这个口供,把丁夫人身边的仆妇静氏拿来审问吧。” “世子,据下官所知,这位静妈妈乃是宰相夫人的陪嫁,跟随夫人几十年了” “怎么,你连问都不问,就要徇私枉法吗?”赵承渊心里不痛快,只有朝着顺天府尹撒气了。 “下官不敢。”顺天府尹犹豫了一下,又问:“小王爷,现在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明天再拿人?” 赵承渊盯着顺天府尹的脸看了半晌,方冷笑道:“若是那静氏得了消息逃了,你待要如何?” “这这怎么可能呢。”顺天府尹讪笑道。 “难道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没听说过夜长梦多这个词吗?” “是,下官这就去宰相府拿人。不过上午去的时候丁大人没在家,缉拿陈家平也没人阻拦,这个功夫只怕宰相在家,下官没那么容易办成这趟差事,不知道小王爷” “你先去,若丁大人为难你,我自会给你想办法,不会让你吃亏再说,丁宰相一向廉政无私,这陈家平都签字画押了,你秉公执法去拿人,他怎么可能为难你?快去!” 顺天府只得又拿了缉拿文书带着衙役直奔宰相府。赵承渊坐在公堂之上嘲讽地自言自语:“一天两次去宰相府拿人,这样的事情也就是我能干得出来了。想不到我还真是一把好刀啊!” 事情果然不出顺天府尹所料,当他再次到宰相府拿人的时候,丁巍果然在家。 顺天府尹不敢造次,忙行礼问安之后,又把顺天府衙缉拿嫌犯的文书交给丁巍并说明来意。 丁巍面带微笑谦和有礼,且不失读书人的不卑不亢。他颔首还礼之后,先请顺天府尹坐,又叫人奉茶,之后方吩咐跟前的一个小厮:“去告诉夫人,让静氏跟吕大人走一趟。” 小厮应声急匆匆往内宅去,没多会儿功夫回来说:“静妈妈的儿媳妇害了绞肠痧,昨儿晚上没了,她跟夫人告了五日的假回家料理儿媳的后事去了。” “不知这位静妈妈的家在何处?”顺天府尹问。 丁巍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的叹道:“这可有点麻烦了,她是张家陪嫁过来的人,她男人早就被放出去了,如今做着木材生意,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有好几家商号。最大的一家商号在并州,她的儿子媳妇应该在并州看管生意呢。” “并州?”顺天府尹从心里默默地算了算,京城到并州有六百多里,就算是快马赶路也要一两天的功夫。 丁巍沉吟道:“是啊,要不,老夫派人去把她叫回来?” 顺天府尹忙拱手说道:“不敢劳烦大人,只需大人提供一下这静氏的籍契,剩下的事情下官自己想办法吧。” “也好。”丁巍说着,朝门口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下去,不多时果然取了静氏的籍契单子来给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看过之后,跟丁巍拱手告辞急匆匆地回府衙。 此时天色已黑,府衙各处都已经掌灯。赵承渊见顺天府尹垂头丧气的回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问明情况之后,正要说该派什么人去并州拿静氏,便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连礼也来不及行,便气喘吁吁地说:“世子,您快进宫去吧!” “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赵承渊皱眉斥道。 “宫中来人,说天子天子”小厮话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沉闷悠远的钟声传来。 赵承渊急忙推开小厮快步出了府衙大堂,接着又是一记悠长的钟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钟声一下接着一下,赵承渊缓缓地跪在地上,沉痛地叹道:“这是大丧之声!陛下驾崩了!” “陛下!”顺天府尹也随之跪在地上,向着皇宫的方向磕头。 赵承渊缓缓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沉声说道:“吕大人,所有案犯全部关押进大牢,你赶紧安排一下公务再进宫。我得先行一步了。” 顺天府尹忙应道:“是。世子放心,下官一定安排妥当。” 天子的病绵延了许久,一直都是反反复复地折腾,大家都觉得会一直如此下去。今晚忽然龙御归天,倒是让后宫众人措手不及。 刘皇后来不及悲痛,忙召集几位权臣商议皇上的身后之事,赵祯作为孝子,自然是负责在灵前烧纸哭泣。各宫妃嫔也都纷纷赶来跪在乾元殿外哀哀欲绝。唯有丁锦云姗姗来迟,跪在妃嫔之中哭了几声之后,便被皇后身边的福音劝着起身,往偏殿里去歇着了。 “娘娘有身孕的人,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龙胎。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后娘娘要忙国丧之事,怕没有精神照顾娘娘,已经叫人去宰相府传旨,请宰相夫人进宫来陪伴您。”福音在丁锦云的耳边低声劝道 丁锦云感激地向正殿俯身行礼:“妾身多谢皇后娘娘侯恩。” 福音嬷嬷正要出去,刚好扭头看见檀儿一副呆呆地样子,因问:“檀儿姑娘是不舒服吗?” 檀儿心里有事,没听见福音的话。 “檀儿姑娘?”福音又喊了一声。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怕是吓坏了。”丁锦云说着,用手里的帕子抽了一下檀儿,责备道:“怕不是傻了吗?连嬷嬷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呃奴婢该死。”檀儿恍然回神,忙跪下了。 福音见状十分惊讶,宫女常有走神的时候,况且天子驾崩这样的大事,才进宫的小宫女吓坏了也是有的。可檀儿如此惊慌失措却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心里揣着大事儿,因问:“哟,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奴婢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慌了神我们娘娘还怀着身孕,这以后可怎么办呢!”檀儿说着,低头俯下身去,哀求道:“还请嬷嬷在皇后娘娘跟前为我们娘娘美言几句呀!” 福音松了一口气,叹道:“你这孩子也是忒痴了。咱们陛下留下的血脉原本就不多,除了太子殿下,也就锦妃娘娘肚子里这一个了。皇后娘娘自然会格外疼爱的,也早就吩咐下来要让咱们格外看顾着娘娘呢。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宰相大人呢吗?咱们锦妃娘娘以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差的。” “嬷嬷这样说,奴婢就放心了。多谢嬷嬷。”檀儿这才起身 “好啦,如今这里乱糟糟的,奴才们都照顾不到。檀儿姑娘是锦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又是娘家带来的,这种时候就只有你能指望了!一定要照顾好娘娘。”福音叮嘱了两句便自去忙了。 一时屋里没有旁人,丁锦云不悦地问檀儿:“你刚才是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一样。” “娘娘,奴婢这几日总听见有人议论”檀儿心里揣着天大的事情,这些日子都是食不知味,刚刚福音嬷嬷的话在她听来又是别有一番意思,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慌。 “议论什么?”丁锦云皱眉问。 “她们都在说娘娘这一胎怀的蹊跷” “胡说!”丁锦云怒道:“你听见这些话就应该立刻去掌他们的嘴!” 檀儿想说,悠悠众口,众口铄金,又岂是掌嘴能够堵得住的?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只能低头答应着:“是,奴婢记下了。” 丁锦云看着檀儿的神色,又看看门外期期艾艾的妃嫔们,咬着牙低声说道:“你抬眼看看外面,看看那些人等国丧之后,她们便要迁出皇宫,要么去守皇陵,要么出家为大行皇帝诵经祈福。只有生育过皇子公主的人才能留在宫里养老。若我此时肚子里没有这块肉儿,你便要跟我一起去青灯古佛跟前度过余生了!我及笄之年进宫做了皇妃,进宫半年的时间就成了太妃檀儿你说,若我不做点什么,对得起老天给我开的这个笑话吗?” 看着丁锦云脸上的泪水,檀儿既心疼又心慌,丁锦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旁人不知道,身为贴身侍婢她是十分清楚的。这件事情若是被捅出来,那就是灭满门的大罪。可如今看丁锦云哭得这么伤心,檀儿更加没了主意,于是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并劝道:“娘娘心里苦,奴婢是知道的。只是太医诊脉说龙胎两个多月,算算日子是娘娘在玉清观的日子那些人背地里的话不堪入耳,奴婢真是怕呀!” “两个多月胡太医说的乃是两三个月,怎么到了那些奴才的嘴里成了两个多月?”丁锦云皱眉问。 “奴婢也不知道这话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 丁锦云满不在乎地说:“不怕,如今大家都在忙大行皇帝的丧事,也没几个人会盯着咱们。过几日母亲进宫之后,本宫就去陛下灵前狠狠地哭一场,再晕过去一次,你叫胡太医再好好地给本宫诊脉,并确定一下产期。” 檀儿一想起有丁夫人进宫来照料此事,心里的担忧便去了一半儿,忙说:“是,把产期确定了,那些奴才们的嘴也就堵上了。” 第069章 被逼,反咬一口 紫芸拿了两套孝衣从外面进来,见忘忧正用热水在调一碗八宝杏仁茶,便问:“这个时候,你做这个给谁吃?” “太子在灵前守孝,按规矩是不能进食的。但他年纪尚小,本来就体弱,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是不能饿着。这八宝杏仁茶用藕粉调制,又添加了花生碎,甜杏仁,葡萄干儿和枣花蜜调味,用茶盏装着悄悄地给他送去,多少也垫饥。”忘忧说着,用汤匙挑了一点试了试味道,想想赵祯喜欢吃甜的,又往里面加了一勺糖。 “这是咱们的孝衣,你快穿上吧。”紫芸拿了一套孝衣展开在忘忧的身上比量了一下,又叹道:“这寿宴的菜品已经准备了大半儿,如今倒好嗳!”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寿宴的事情?”忘忧把滚烫的八宝杏仁茶装到一个大号的盖碗儿里,用一个小食盒装了。方接了孝衣来穿上,又说:“我去给太子殿下送过去,若是孙公公有什么事情你帮我应一声。” “这个时候,他忙着发孝衣呢,自然没有什么事儿找你,你尽管放心的去。”紫芸说着,把自己的那身孝衣也穿在身上。 忘忧拎着小食盒一路往停灵的太极殿去,到了近前却并不进殿,只是寻了个认识的小太监,托他进去寻宋嬷嬷。小太监答应着进去,忘忧便往角落里躲了躲耐心的等着。忽听身后有人问了一句:“这不是忘忧吗?” “夫人?”忘忧回头看见一身素服披麻戴孝的丁夫人,忙福身行礼,恭敬地说:“忘忧见过夫人,夫人安。”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手里拿的什么?”丁夫人问。 忘忧正要回答,便听见身后有人替她问了一句:“夫人什么时候关心起司膳房的差事了?” “臣妾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安康。”丁夫人忙行礼。 忘忧转身看见病歪歪的德妃扶着宫女舒兰走过来,也赶紧的跪在地上。 沈德妃不理会忘忧,只管走到丁夫人面前,问道:“丁夫人是来祭拜的还是来寻锦妃的?若是来祭拜的,就该赶紧进去磕头。若是来寻锦妃的,我好心跟你说一声,锦妃有孕,并不在灵堂跪着,这会儿功夫应该在后殿歇着呢。” “臣妾尚未祭拜,自然不能去后殿。多谢德妃娘娘提点,臣妾先去祭拜大行皇帝陛下。”丁夫人向德妃福了福身,又看了忘忧一眼方才离去。 “起来吧。”德妃看了一眼忘忧。 “谢娘娘替忘忧解围。”忘忧道谢之后,方起身。 “你这是拿的什么?”沈德妃问。 忘忧欠身回道:“回娘娘,这是给太子殿下的茶。” “怪不得太子一直明里暗里的帮你,你倒是个有良心的,这个时候想着给他送茶点来。” “多谢德妃娘娘夸奖,忘忧不敢当。” “奴才请德妃娘娘安。”宋嬷嬷急匆匆过来朝着朝着沈德妃深深一福。 舒兰朝宋嬷嬷笑了笑,扭头劝沈德妃:“娘娘,您吃药的时候到了。咱们可不能再耽搁了。” “一天到晚的催着吃药,真是烦死了。”沈德妃看了宋嬷嬷一眼,扶着舒兰的手臂缓缓离去。 “你怎么来了?”宋嬷嬷低声问忘忧,“沈德妃可有为难你?” “德妃娘娘倒是没有为难我,而且,若不是她,宰相夫人怕是没这么容易罢休呢。” “宰相夫人?是了,今日外命妇都进宫祭拜,她自然也会来的。” “刚进大殿去祭拜叩头了。”忘忧小声说。 宋嬷嬷接了小食盒低声叮嘱:“她既然来了,想必皇后娘娘会留她几日在锦妃身边照顾。这几日你不必亲自送过来了,免得遇到她又被她难为。殿下的茶食你只管料理好,我会派妥当的人去司膳房拿。” “多谢嬷嬷体贴。”忘忧福身告退。 皇族丧礼十分繁琐复杂,太子赵祯年幼,自幼体弱,许多事情也无法承担。刘皇后便请贤王夫妇多费心,外面又托付丁巍,如此,许多事情有人分担,皇后也有了空闲在灵堂里举哀。 忘忧听宋嬷嬷的话,每天只呆在司膳房里默默地做事,绝不各处走动。几天后她瞅了个空闲悄悄地出宫去翠墨斋见沐霖,才知道因为国丧之事,各部衙门都停了公务,顺天府衙也不例外。原本被顺天府拘押的宰相府家奴陈家平竟悄悄地死在了顺天府的牢狱之中。提及此事,沐霖沉声叹道:“陈家平一死,没人指证静氏,这件事情就彻底跟丁家断了关系。” “如此说来,我们忙了这么些日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儿,都白折腾了?”忘忧生气地问。 “即便不是白折腾,也不是我们预期的样子了。还得从旁出着手去查。”沐霖无奈地说。 忘忧颓丧地说:“哪儿那么容易呢!我们查了一年多才查到这些,线索就这么一下子断了再想查到什么,还不知道要几年呢。” 余先生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小声说:“公子,您要的饭菜。” 沐霖起身帮着余先生把食盒里的菜肴一样一样的端出来,又拿了筷子递给忘忧,劝道:“你也别这么悲观。来,吃点东西吧。” 忘忧接了筷子,看着桌上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心情也难以好转。 沐霖一百年给她夹菜一边劝说:“放心,过几天我便悄悄动身去找静氏的下落。她是丁张氏的陪嫁,丈夫也是有名有姓的人,要找他们也是极容易的。就算陈家平人死了,但他的供词还在,只要把静氏缉拿归案,就不怕从她的嘴里问不出东西来。这些日子宫中饮食清淡,我今儿特意叫余先生从珍味楼叫了这些好吃的,别皱着脸了,快吃。” 忘忧点了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花椒鱼片放进嘴里,然后频频点头,又竖起大拇指。 “沐霖兄?沐霖兄?余先生,沐霖兄呢?!”门帘之外传来沈熹年的声音。 忘忧纳闷地瞪着沐霖,沐霖笑着起身行至门口掀开门帘,说:“叫魂儿呢?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沈熹年兴奋地跑过来问:“忘忧来了吗哟,你终于出来啦?如今想见你一面真难。” 忘忧嘴里咬着一块排骨没办法说话,只狐疑地看向沐霖。沐霖笑道:“他总是想见见你,几次进宫都找不到你,所以才跟我说哪天你出宫来这里一定要告诉他一声。这不我才叫人送信给他,他就这么颠颠儿的跑过来了。” “你找我有事?”忘忧把排骨吐出来,含糊地问。 沈熹年在忘忧身边坐下来,笑嘻嘻地打量着她,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我想你了,想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不行吗?” “你要干嘛?”忘忧警惕的往后躲了躲。 “熹年,你陪她在这儿吃着,我还有点事儿跟余先生说。”沐霖笑着按了按沈熹年的肩膀,起身出去了。 “好咧!你尽管去忙。”沈熹年虽然回着沐霖的话,但却笑嘻嘻地看着忘忧。 忘忧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很好啊。”沈熹年笑道。 “你这么一味的傻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忘忧说着,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沈熹年拖着下巴眼不错见儿的看着忘忧,傻笑到:“我看见你高兴嘛。你好像瘦了些,但比之前更好看了。”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忘忧说着,伸手用手背贴了贴沈熹年的额头。 “嘿嘿。”沈熹年闭上眼睛,像一只被主人顺毛的猫儿。 “啧!”忘忧急忙收手,狠狠地瞪了沈熹年一眼,骂道:“病的不轻,赶紧的回家吃药去。” 沈熹年往前凑了凑,笑道:“有你在,什么病治不了?何必回家。” 忘忧盯着沈熹年半晌,方笑问:“你确定?” 沈熹年点了点头,一脸讨好地看着忘忧。 “那好吧,我就满足你。”忘忧说着,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右手转了转左手腕上的银镯,然后缓缓地抽出一根银针,在沈熹年面前晃了晃,“让我来给你针一针,你这痴呆的病症保准就好了。” “呃”沈熹年赶紧的往后撤了一个凳子,讪笑道:“不敢有劳妹妹,我这病已经好了。” 忘忧收了银针笑道:“看来,我果然有神医的潜质。” “你这阵子都躲在哪里?我进宫几次都没见到你呢?”沈熹年伏在桌子上看着忘忧吃东西。 忘忧扁了扁嘴巴,不悦地说:“前几天我去太极殿,不巧遇到了丁夫人。我怕她再把我要去重华宫服侍锦妃娘娘,这几日便一直躲在司膳房里不敢出来。” “那些破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躲着她们也是对的,那重华宫就是个是非地。” 忘忧心思一动,决定套一套沈熹年的话,因问:“哟,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知道什么秘密不成?” “还有什么秘密?你知道什么?不许瞒着我!”沈熹年惊讶地直起了身子。 “我哪儿知道?”忘忧愣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转了话题:“我你不是说重华宫乃是是非之地吗?若没有秘密,又如何能说什么是非之地?” “一个怀孕的皇妃居住的地方还不是是非之地?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点事儿都不懂你怎么在宫中混呀?真是个笨丫头!看来我还是得想办法早日把你从那种地方弄出来。”沈熹年无奈的摇头叹息。 忘忧斜了沈熹年一个白眼,心想我还真是高估了这家伙。 尽管心里有许多烦恼事,但有沈熹年这家伙在跟前插科打诨,也叫人烦恼不起来。外面跟余先生对账的沐霖听见内间偶尔传来的笑声,也忍不住唇角上扬。 世间最亲最近的人能够过得平安喜乐便是最大的幸福,沐霖此生唯有两愿,一愿妹妹平安无忧度余生,二愿家仇得报,泉下亲人灵魂得安宁。 “公子,这是按照您的意思在扬州北郊买下的一块水田。”余先生把一份地契送到沐霖面前,小声说:“这三百亩地土壤肥沃,地产颇丰,是一块难得的好田。地契上写的是姑娘的名讳,您收着吧。” 沐霖的指尖在忘忧的名字上拂过,低声叹道:“这是用她的积蓄买的地,自然要落在她的名下。我这个兄长无能,也不能给她积攒多少嫁妆。” “只是有一点在下不懂若论田产,还是这汴京郊外的更方便管理,而且,扬州多富商,这地的价格竟比京郊还贵。不知道公子为何非要舍近求远?” “忘忧的性格不适合在这权势之中斡旋,我希望她能早日脱离这座牢笼,去江南温润之地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所以就选了扬州这块地。” “公子是真的疼爱姑娘,为她这般打算。只是如今她身在宫中,想要脱身可不容易。” 沐霖笑了笑,说:“无妨,如今太子即将继位为帝,即便不能即刻亲政,但一个放一个小宫女出宫的事情他还是能做主的。等过些时日,外面的事情料理清楚了,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求他给忘忧自由之身。” “公子就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以您的才华不应该只屈居一个军医之位啊。” 沐霖把地契折叠起来放进怀里,淡然笑道:“我的事情不用着急,以后再说吧。” 忘忧不敢在外面多待,吃完饭之后跟沐霖说了些闲话便要回宫去,沈熹年说:“我刚好也要进宫,送你回去吧。免得有人找你的麻烦。” “你送我,才有麻烦。”忘忧摇头拒绝。 沈熹年忙直眉瞪眼的向沐霖求助。沐霖轻笑道:“让他送你吧,他是沈德妃的侄子,这个身份好使。” 忘忧扫了沈熹年一眼,勉强点了点头。 “走吧。”沈熹年接过余先生手里的包袱,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马车送忘忧和沈熹年至宫门外,二人下车后沈熹年带着忘忧往里面走,门口的太监盘查了包袱里的东西,见都是些坊间小玩意儿,并无不妥,也没有为难。沈熹年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过去,拎着包袱送忘忧往司膳房的方向去。 “好啦,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既然进宫了,还是去未央宫看看德妃娘娘吧,这几日她每天都去灵前举哀,身体越发的不好呢。” “也行。你自己小心点。”沈熹年把包袱递给忘忧,看着她走远之后方去未央宫。 忘忧回到司膳房,见了紫芸后把包袱打开,兴冲冲的把沐霖买的一些坊间小吃以及女孩子喜欢的流苏荷包银饰簪环等小玩意一并都拿给紫芸。又说:“这是沐公子送的,我们两个都有份儿。” 紫芸看见这些烟火气十足的东西也很高兴,叹道:“怎么你回回出去都能遇到沐公子?他该不会喜欢你吧?” “他看我,就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怎可能喜欢我呢?”忘忧笑着搂住紫芸,亲昵的说:“姐姐,你是喜欢他的吧?” 紫芸捏着手里的一个如意荷包低声叹道:“我喜欢有什么用?我是太子的人,一切都要听从太子的安排。” “姐姐年纪也不小了,等过了国丧,我替你去求太子殿下,把你放出去跟沐公子可好?” “哎呀,你别胡说。”紫芸顿时羞红了脸。 忘忧拂了一下紫芸的脸颊,笑道:“姐姐脸都红了,可见春心动了。” “你又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紫芸说着,把手伸到忘忧的腋下挠她的痒。 两个人正在笑闹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忘忧姑娘可在?” 紫芸忙收住笑,瞪了忘忧一眼,方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问外边:“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回了一句:“重华宫锦妃娘娘传忘忧姑娘过去说话。” “啊?”忘忧的脸立刻垮了。 紫芸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对外面的人说:“娘娘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叫孙公公去吩咐便是了,忘忧这两天染了风寒,锦妃娘娘怀着龙胎身子娇贵,若是被她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 门外的小太监躬身说道:“咱们是只管传话的,姐姐就别为难了。请忘忧姑娘跟咱们走一趟吧。” 忘忧已经整理了仪容走出来,说:“既然是娘娘传唤,哪有不去的道理?走吧。” “忘忧!你见到娘娘一定要小心回话。”紫芸担心的拉住忘忧,低声说:“我这就想办法告诉太子殿下。” 忘忧皱眉摇头,低声说:“你缓缓地说,别让他冲动。” “知道。”紫芸又看了一眼那小太监,“你一切小心。” 忘忧按了按紫芸的手,方跟那下太监离去。 丁锦云怀有身孕又逢着国丧,刘皇后怕人多事多照顾不周,索性留了丁夫人在重华宫照顾。有自己的亲娘陪伴照顾,丁锦云着实过了几天舒服的日子。檀儿也似得了解救一样,心思也沉稳了不少。 忘忧跟着小太监进来的时候檀儿刚好要送点心进去,看见忘忧心中有些惊讶,忙站住脚步等了她一下,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娘娘派人来传唤我,自然得过来请安。”忘忧低声说。 檀儿小声叮嘱:“如今夫人在呢,你的确也该过来请个安。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且把那小性子收一收,别顶撞了夫人和娘娘,你自己现成的吃亏。” “多谢姐姐。”忘忧欠了欠身,随着檀儿一起进了丁锦云平日起坐的隔间。 “娘娘,夫人,忘忧来了。”檀儿先回了一声,方把手里的点心送到丁锦云手边的小桌上。 丁锦云眼神凉薄地扫了忘忧一下,冷笑道:“如今你是攀上太子这根高枝儿了,本宫要见你,还得派人专门去请。架子大得很呐!” “奴婢不敢。”忘忧躬身回道:“奴婢不敢来重华宫给娘娘和夫人请安,是因自知娘娘不喜欢奴婢,怕娘娘看见奴婢就生气。娘娘生气若动了胎气,那便是奴婢的死罪了。” 丁锦云被堵得没话说,只把手里的桂圆壳狠狠地丢进痰盂里,啐道:“你倒是乖觉!” 忘忧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弓着身子没有应声。 丁夫人轻笑道:“忘忧啊,许多日子不见,你果然是长进了不少。跟主子顶嘴的时候也一套一套的。” 忘忧回道:“奴婢不敢,奴婢一心为了娘娘以及龙胎的安好着想,还请夫人明鉴。” “嗯,你做事周到,这个我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你跟着娘娘进宫来服侍。只是,这阴差阳错的你被调去了司膳房,娘娘身边少了你这样一个伶俐可靠的人,我怎么放心呢?”丁夫人温和地叹了口气。 “夫人抬举奴婢了。奴婢行事莽撞,不知分寸。能得夫人青睐也不过是有点厨艺而已,现而今虽然在司膳房当差,但只要娘娘一声吩咐,奴婢自然还是做好了急急地送来重华宫。再者,如今娘娘身边有夫人照顾着,自然是万千妥帖的。” 丁夫人轻笑道:“瞧瞧!果然是这皇宫大内调教人,你如今这张嘴利索的可以去说书了。” “奴婢造次了,请娘娘和夫人恕罪。”忘忧再次躬下身,心想救兵再不来,自己这腰就要断了。 “好啦,你也不必拘礼了。”丁夫人说着,拿了一块点心咬了半口,皱眉说:“刚才娘娘跟我说,还是喜欢你做的点心。清甜不腻,总有各式花香。” “如今逢着国丧,司膳房的人也要为大行皇帝举哀,所以日常做的糕点少了许多花样。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回头每日做给娘娘送来。” 丁锦云冷笑道:“既然是这样,本宫还是要跟皇后娘娘说一声的好。没得叫人觉得咱们重华宫无视宫规,胡乱给司膳房要东要西的。” “多谢娘娘体恤。”忘忧心里越发着急,心想这救兵什么时候来呀? “忘忧,其实这次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在司膳房当差可还好?比重华宫的差事繁重不少吧?好歹你也是咱们府里出来的人,我也不忍心看你辛苦,要不你再回”丁夫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奴才奉皇后娘娘的话来问一句,司膳房的忘忧姑娘在这儿呢吗?” 丁夫人登时拉下脸来,皱眉问:“这是谁敢在这重华宫大呼小叫,怎么如此没规矩?!” 门帘一响,袁嬷嬷急匆匆的进来,她先朝着锦妃福身一礼,匆匆撂下一句话说皇后娘娘那边有急事找忘忧,便拉着忘忧就走。 “嗳等下!”丁锦云本就不喜欢袁妈妈,此时见她这般无礼,登时大怒,一拍桌子起身叱问:“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锦妃娘娘恕罪!太子殿下在大行皇帝灵前晕倒了,皇后娘娘查问原因之后叫忘忧姑娘过去呢。老奴失礼,但您若是生气,也等老奴办完了这趟差事再回来领罪吧。”袁妈妈说完,拉着忘忧急急匆匆的走了,根本没给丁锦云说话的机会。 忘忧被袁妈妈拉着胳膊一路急匆匆的出了重华宫,方问:“嬷嬷你编个什么理由不行,怎么能说太子殿下晕倒了呢?” 袁妈妈急得跺脚:“哎呦喂我的姑娘!我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哪儿敢编排这样的理由?快跟我走吧,太子殿下是真的晕倒了!” “什么?!”忘忧顿时慌了神,焦急地问:“太子殿下晕倒了怎么不传太医?却让您老巴巴的跑来找我?” 袁妈妈回头看了一眼重华宫的大门,大声责备道:“那是因为太医说太子殿下身体悲伤过度身体虚弱又一天没进食了,所以才会晕倒。宋嬷嬷说国丧期间都是你每日给太子殿下调两碗杏仁茶来充饥的,今日的茶到现在还没送到,所以皇后娘娘才叫你赶紧的去一趟。” “那那快走吧!”忘忧心想每日都是宋嬷嬷派人来取杏仁茶,怎么忽然变了说法? 重华宫里悄悄跟出来打探情况的小太监听了袁妈妈的话,立刻一溜儿胭跑回去回话。 丁夫人听说之后也沉不住气了,皱眉说:“怎么会这么巧?咱们刚把她叫来说了这几句话,太子就因为茶食未到而晕倒了?” “赵祯对忘忧极为上心,当日为了这小贱人还打了本宫,这一巴掌到现在还没还给他呢!”丁锦云愤愤地说道。 “好了!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能轻易动气!”丁夫人心里默默地琢磨着太子晕倒的事情,总觉得不可思议,于是起身说道:“他们在这里找到忘忧,足见忘忧跟东宫的关系是何等亲密。此事咱们是不能躲的,你且去床榻上歪着,我去瞧瞧太子。” 丁锦云忙说:“母亲,我与你同去。” “不,你不能去。你身体不舒服正在榻上躺着,不能随意走动。”丁夫人说着,又看了旁边的翡翠一眼,“你们好生服侍娘娘,我去去就来。” 丁夫人叫了一个小太监带路,出了重华宫往太极殿去。 赵祯的确是饿得难受,这几日都没好好地吃饭睡觉,不分白天黑夜都要跪在灵前举哀烧纸,让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何吃得住?疲累自然是很疲累,但还没有累到昏迷的程度。宋嬷嬷把重华宫叫走忘忧的事情悄悄说给他后,他的心里便闪出一个计策,可以一劳永逸地把忘忧弄到自己身边来。于是他跪着跪着便晕倒了。 当然这样的办法很丢人,他是不会承认的。所以假装晕倒这件事情他是绝口不认的。 太子于灵前晕倒,急坏了皇后大臣等所有人。刘皇后一边让赵承泓把赵祯抱到偏殿的榻上,一边急召太医来诊脉。然而太医诊脉后说太子除了身体虚弱之外并无大碍,应该是这几日悲伤过度不思饮食引起的。 刘皇后一听这话立刻问宋嬷嬷:“怎么回事?!” 宋嬷嬷忙回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一直缅怀大行皇帝陛下,说自己并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本分。所以为表孝心,这几日都守着孝不肯吃东西。老奴怕他身子受不住,就让司膳房的忘忧每日做一碗八宝杏仁茶送过来劝殿下吃下。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杏仁茶到现在还没送到,所以殿下的身体才撑不住,晕倒了。” “胡闹!”刘皇后皱眉责备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则是大不孝。你如此这般,你的父皇在天有灵还不知道多生气呢!你当是尽孝,实则是不孝!司膳房的人也是该死,既然知道太子每日只吃这一晚杏仁茶,为何不按时送到?!” “母后”太子虚弱的喊了一声,并朝着皇后伸了伸手。 “太子!”刘皇后忙坐在榻前握住赵祯的手,关切地问:“你此时觉得如何?” “儿臣无事,请母后不要责罚司膳房的人。”赵祯说着,看了宋嬷嬷一眼。 “太子的身体干系到国本,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来是太子孝心太重,二来便是你们这些人照顾不周!若太子今日有什么闪失,你们都得去死!”刘皇后怒斥宋嬷嬷等人。 宋嬷嬷立刻跪在地上请罪,并说:“求娘娘明鉴,奴才打发去司膳房取杏仁茶的人回来说,忘忧被重华殿叫去问话,所以才耽误了太子的茶食。然而太子殿下只喜欢吃忘忧调制的杏仁茶,旁的东西难以入口,奴才派去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真是可笑至极!”刘皇后生气的一甩袖子,责问:“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司膳房的宫女连太子都不管?” “锦妃娘娘有孕在身,忘忧曾经是她的贴身宫女。而且宰相夫人也在重华殿,想要忘忧这个旧仆去问话,忘忧自然不敢违抗。” 刘皇后听了这话更加气愤,指着宋嬷嬷骂道:“你是贤王府的人,跟在太子身边十多年。皇宫里的规矩没有人比你更懂,如今这种话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也真是笑话!” “皇后娘娘恕罪!”忘忧在外面喊了一声,急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在地上。 “混账东西!谁准你就这么闯进来的?”刘皇后旁边的福音怒声骂道。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宫女忘忧吧?”刘皇后低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娇小宫女。 忘忧伏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忘忧随锦妃娘娘进宫,之后因冲撞了娘娘而被娘娘罚去了浣衣局当差。二月里,因司膳房要准备陛下的寿宴,把奴婢从浣衣局调到司膳房,如今司膳房掌事公公张福海让奴婢专门负责太子殿下的膳食。今日是忘忧被宰相丁夫人传唤,不得已耽误了太子殿下的茶食,是忘忧失职,请皇后娘娘降罪。” “既然在司膳房当差,专门负责太子的膳食,就应该先做好分内之事再去见旧主。既然已经入宫,而且已经离了重华殿,你应当先是司膳房的宫女,再是宰相府的旧仆。然而你分内之事没有做好就急匆匆的去见旧主,以致太子在灵堂虚弱昏厥,的确该死!”刘皇后生气地说道。 “皇后娘娘明鉴。并非奴婢玩忽职守,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隐情。还请皇后娘娘听奴婢一言。” “办不好差事你还有理了?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隐情?” “因为宰相夫人手里攥着我奶娘一家人的性命,我不得不听她的摆布。”忘忧大声说道。 “什么?”刘皇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奴婢原本良家子,因病失忆后背暮云观慧慈道长收留。之后慧慈道长把奴婢托付给宰相夫人,成为宰相府的家仆。当日锦妃娘娘入宫,宰相夫人为了让奴婢跟随娘娘入宫便一手制造了一起冤案,把奴婢昔日的奶娘何妈妈的儿子安上了一桩人命官司,由此把何家四口人都落了地方牢狱。这件案情已经查清何家是被冤枉的,此事若皇后娘娘不信,可询问刘少奢公子。因为她手里攥着忘忧最在乎的人,所以她传唤奴婢,奴婢根本不敢怠慢,只好先去重华殿。奴婢失职,另太子身体抱恙,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责罚。”忘忧说完,以额触地,匍匐在地上不再多说。 赵祯靠在枕上,有气无力的叹道:“母后,这便是我朝一品诰命宰相夫人做的事情,若非儿臣让表兄亲自查证过,打死也是不敢相信的。” 刘皇后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冷声说道:“这件事情,本宫会亲自过问。至于你的罪责,待本宫问清楚你所说的事情之后自再多定夺。现在,你立刻去给太子弄些吃的送到东宫,若太子的身体再有什么闪失,本宫即刻要了你的性命。” “是。奴婢这就去。”忘忧忙磕了个头,起身匆匆出门,跟刚赶过来的丁夫人差点撞个满怀。 丁夫人在忘忧揭发她的那一刻就到了,她完全没想到忘忧会这般狗急跳墙,但几个转念之间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她没有傻到直接进去请罪,因为那样冲去皇后面前辩解不但有失风度,而且会让皇后觉得她急于脱罪,这等于承认了忘忧的话。所以她乖乖地站在门外等着皇后传唤。 第070章 转职,入住东宫 忘忧遇见丁夫人也只是愣了一下,根本来不及多想。她知道皇后没有当场处置自己,自己这条命就是保住了,至于这件事情后续如何自有赵祯在这里斡旋,再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得了的。她现在急需做的是赶紧的给赵祯弄点吃的,刚刚忘忧看见他脸色惨白气色虚弱的样子心里就来气,有些事情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何必动真格的。 太极殿是停放大行皇帝棺樽的地方,不许见烟火,别的宫室里的东西又怕不洁净。袁嬷嬷带着忘忧急匆匆回东宫,忘忧便在东宫的小厨房里给赵祯蒸一点蛋羹甜酪和糕点等好克化的东西。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一碗配着牛乳的蒸蛋便做好了,调一点细盐,玫瑰香醋和麻油,闻上去清香可口。 “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快送过去吧。”袁妈妈帮着把蒸蛋放到小食盒里。 “好,那小砂锅的火劳烦嬷嬷看着点,别沸了。”忘忧拎着小食盒急匆匆地给赵祯送过去。 赵祯已经回了东宫,此时正靠在他日常起居的榻上闭目养神。忘忧轻手轻脚的进来,跪坐在小方案跟前,低声劝道:“太子,先吃点东西吧。” “嗯。”赵祯应了一声,并没有动。 “太子?”忘忧心想你一动不动,难道等人来喂你不成? “聒噪。”赵祯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忘忧见状,知道这位爷是不会自己过来吃东西了,于是端起碗来膝行几步至赵祯跟前,用汤匙舀了蒸蛋小声说:“殿下,请张嘴。” “啊。”赵祯闭着眼睛张开了嘴。 忘忧仔细的把蒸蛋喂进赵祯的嘴里,看他犹豫了一下咽下去,方问:“不好吃?” “民间有句话说饿了吃糠甜似蜜。”赵祯说完,又张开嘴等着喂。 忘忧扁了扁嘴巴继续喂他,并小声嘟囔:“这若是糠,那百姓们可有福了。” 赵祯也不答话,只靠在榻上眯着眼睛舒舒服服的吃了一碗蒸蛋。忘忧把碗放回去,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拭着嘴角,又问:“太子殿下还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奴婢这就去给您做。” “我又不是猪,这刚撂下饭碗又问吃什么,你就不怕我吐出来吗?” “你”忘忧心想怎么吃饱了脾气还这么坏? 赵祯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忘忧纠结的小模样,暗暗地藏着笑,问:“你就不担心母后怎么处置你吗?” 忘忧轻笑道:“有太子殿下护着我,我自然不怕的。如今太子殿下可是皇后娘娘的眼珠子呢。” 赵祯满意的笑了笑,又说:“等父皇的丧礼办完,就是我的登基大典了。你说,你想要什么,到时候我全都满足你。” 忘忧惊讶地看着赵祯笑而不语。 赵祯被看得有些端不住,掩饰地咳嗽了两声,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忘忧摇着头低声叹道:“太子殿下刚才那话说的,颇有做昏君的潜质。这若是让皇后娘娘听见了,只怕要立刻杖毙了奴婢。” “你”赵祯生气的瞪了忘忧一眼,转身向里,一甩袖子说道:“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那请太子安睡,奴婢告退了。”忘忧说着,便要起身下榻。 赵祯又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拉住忘忧的手腕,低声说:“不许走!” “您要休息,留我在这里做什么?”忘忧纳闷地问。 “这屋里好像有小虫子,你给我看着点。若本太子被叮咬一下,就打你一板子。”赵祯说着,又转向里抱着枕头睡去。 “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屋里哪有什么小虫子?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动不动就耍孩子脾气,难道坐上龙椅也这个样子吗? 宋嬷嬷悄悄地进来瞧了一眼,见赵祯身上搭着一床薄被在榻上睡着,忘忧在榻席的另一边倚着靠枕打盹儿,便放心的出去寻袁妈妈。 袁妈妈正在盯着砂锅里炖的海带鸽子汤,看见宋嬷嬷,忙问:“姐姐怎么来这里了?太子殿下跟前可有人伺候?” “殿下睡着了,忘忧在里面守着呢。”宋嬷嬷说着,在一个木墩上坐了下来。 “这阵子姐姐也是辛苦得很。快喝口茶吧。”袁妈妈递过来一碗红枣枸杞茶。 宋嬷嬷喝了口茶,方叹道:“你也真是的,让你去把忘忧叫来,你路上跟她说了什么?她居然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告那丁夫人的状。也亏了皇后娘娘不是个暴脾气,否则她那小命儿还留得住吗?” “姐姐可错怪我了,我叫着她一路跑过来,哪里来得及跟她说那些话?” “不是你说的?那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宋嬷嬷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这小丫头真是不知道该说她莽撞好还是主意大!这若是换做皇后娘娘年轻时的脾气,怕她这会儿尸骨都凉了!” 袁妈妈叹道:“她也是没办法了。我去重华殿的时候,丁夫人正数落她呢!这小丫头也是可怜,就这么转来转去的,连个安心的地儿都没有。” 宋嬷嬷轻笑道:“这回她可以安心了。皇后娘娘发了话,让她以后就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只负责太子殿下的茶食。” 袁妈妈也笑了:“哟,这可是个好主意,也省了咱们的人每天去司膳房跑了。主要是咱们太子殿下舒心高兴,也省的每天费尽心思去为她打算。” “就是这话。咱们这边可靠的人本来就不多,一些事情也是吃力。再者,有她在太子身边,太子的身体也能好好地调理,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若调养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呢。” “若忘忧无事,那么丁夫人怕是有麻烦了?”袁妈妈悄声问。 宋嬷嬷摇头叹道:“朝中政事还要仰仗宰相大人,皇后娘娘还能真把她怎么样?不过是个敷衍罢了。” 守在赵祯身边,等他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醒来,又把砂锅里煨着的海带鸽子汤端来给他吃了半碗。赵祯方问宋嬷嬷丁锦云那边有什么消息。忘忧一听这话,立刻竖起耳朵来听。 “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只说外命妇在宫中不宜久住,让丁夫人明日便出宫去,另挑了自己身边用了十来年的玉琴过去照顾锦妃娘娘的龙胎。另外,又把忘忧姑娘调拨来东宫,专门伺候太子殿下的茶食。” “把我调来东宫了?”忘忧惊讶的问。 宋嬷嬷笑道:“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护着你,皇后娘娘慧眼,只怕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太子自己绷着不说,皇后娘娘就只看着。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子不说,皇后娘娘便替太子做主了。” “其实司膳房也是个不错的所在,孙福海也从不敢为难我。”忘忧心里高兴,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赵祯不悦地斜了她一眼,哼道:“真是个没良心的!” 忘忧又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嘛只是司膳房要应付整个后宫的差事,锦妃娘娘现在怀着身孕,免不了要跟她打交道。所以,还是太子殿下的东宫更好。” 赵祯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又问宋嬷嬷:“她住的屋子安排了吗?” “老奴叫人把东偏殿收拾了一下,但还是要看殿下的意思。”宋嬷嬷回道。 赵祯看了看忘忧,见她唇角带笑,一脸的轻松惬意,便一心要逗她不让她如意,便说:“这些年来,夜里都是嬷嬷守着我,说起来真是辛苦。嬷嬷白日里事多,晚上也要好好地休息,以后就让她在忘忧在寝殿值夜吧。” “值夜?”忘忧的如意算盘没打好,一时有些懵了。 赵祯轻轻地挑了挑眉稍,反问:“怎么?我费尽心思把你弄来东宫,难道你就不应该感念本太子的恩情吗?” 忘忧忙欠身答应:“是,奴婢感念太子殿下的无上恩情,心甘情愿为您值夜。” “那就好。”赵祯说着,又朝宋嬷嬷挑了挑下巴,“这就安排人去司膳房把紫芸也调过来吧,记得把她的东西一件不落的收拾过来。” 宋嬷嬷笑道:“老奴已经安排人去了,这会儿功夫也该回来了。” 说话功夫紫芸果然跟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喜滋滋的上前给赵祯磕头谢恩,又对忘忧说:“你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 “你就随着宋嬷嬷起居吧,忘忧日常用的东西都拿到我寝殿外间的碧纱橱里,不常用的也放到嬷嬷那边去。”赵祯又扭头对宋嬷嬷说:“如今国丧期间,她们之前的衣裳也穿着不合适了,你悄悄地找两个针线好的人裁制两身素色衣裳。” 宋嬷嬷应道:“殿下放心,这些事情奴才都会料理清楚的。这会儿该去灵前烧黄昏纸了,您洗把脸就过去吧。然后再去坤德殿走一圈儿,让皇后娘娘放心。” “好,走吧。”赵祯起身后又吩咐忘忧:“你就不要去了,留下来好好收拾一下。晚上我想吃野菜馅儿的素包,上次在贤王府你做的那种。” “是。”忘忧嘴上虽然答应,但心里却犹豫着这皇宫之内上哪儿寻野菜去啊? 赵祯洗了把脸便带着宋嬷嬷匆匆离去。 紫芸这才拉着忘忧开心地说:“咱们终于来东宫当差啦!以后有太子殿下这棵大树,咱们俩可以睡个安稳觉,过个舒心的日子了。” 忘忧扁了扁嘴巴,小声说道:“太子殿下用不了多久就是皇帝陛下了!伴君如伴虎,咱们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当差,可不能马虎了。” 紫芸悄声笑道:“话虽这么说,但太子殿下待你与众不同,我也沾了你的光,终究是得了护佑的。” “好啦,没工夫说闲话了,赶紧的!”忘忧拉了紫芸去收拾东西,又去小厨房预备晚饭。 赵祯先去太极殿给大行皇帝烧过黄昏纸,然后又去坤德殿昏定,然而进了坤德殿的大门却见一个脸生的太监站在廊檐下,因问:“谁来了?” 坤德殿的一个小宫女近前回道:“回太子殿下,锦妃娘娘的母亲丁夫人在里面跟皇后娘娘说话儿呢。”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赵祯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是太子来了吗?”殿内传来皇后的声音。 赵祯应道:“母后,儿臣已经好了许多,特意过来给您请个安,让您放心。”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是。”赵祯应了一声进门去。 丁夫人早早已经起身,见了太子忙行跪拜大礼。赵祯先给刘皇后行礼请安之后,方对丁夫人说:“夫人起来吧。” “臣妾今日行事莽撞,差点害了太子殿下,臣妾心中惶恐,在此给太子殿下赔罪了。”丁夫人跪在地上继续说。 赵祯端着太子的仪容很是谦和的抬了抬手,说:“夫人言重了,您也是为了锦妃娘娘腹中的龙胎着想。想来父皇在天有灵也会十分眷顾这个尚未谋面的孩儿的。况且本太子并没什么不妥,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夫人请起吧。” “太子殿下宽宏仁慈,是臣妇的福气,更是我朝万千臣民的福气啊!”丁夫人又磕了个头,方缓缓起身,又向刘皇后说:“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说话儿,臣妾就先告退了。” “你去吧。锦妃那里尽管放心,本宫会用心照拂的。”刘皇后微微地笑了笑,看着丁夫人退下之后,方朝赵祯招了招手,说:“坐过来,让母后看看你的脸色。” 赵祯应声上前坐在刘皇后身边,刘皇后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赵祯的脸色,满意的点头,又叹道:“嗯,这会儿看上去还好。之前你忽然晕倒,可把为娘吓坏了!你父皇刚走,咱们孤儿寡母的正没了依靠,你若再有个什么,本宫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呢!” “母后放心,儿子没事的。不信您看”赵祯说着,站起身来在皇后面前转了个圈儿。 “好了好了!”刘皇后拉了赵祯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叹道:“那个忘忧,你喜欢就把她留在身边吧。为了这么个小丫头,你做了多少糊涂事了?居然还跟锦妃动手,你真是本宫平时对你的教诲都忘了?” “母亲的教诲儿臣不敢忘。只是儿臣也看不惯锦妃的霸道不讲理,宫女也是人,动不动就打,闹的后宫吵吵嚷嚷鸡犬不宁的。何况当时父皇还在病中,她都不知道积德积福,实在不像是丁大人的嫡生女儿。有失我朝礼仪之邦的风范。” “好啦!知道你不喜欢她,我也就放心了。你又何必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母亲难道没听见宫中的流言吗?”赵祯眨着眼睛问。 刘皇后立刻变了脸色,低声斥道:“什么流言?你父皇尸骨未寒,不许胡说八道!” 赵祯立刻闭上了嘴巴。刘皇后见他乖巧,又叹道:“等你父皇的棺樽入了皇陵,就要操办你登基的大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儿臣能有什么打算?一切都听母后安排。” “你如今还小,还是以学业为主。前朝政事有你贤王叔和丁巍等几个老臣操持着,本宫也算放心。今儿你四哥来见本宫,说收到家书,吴王已经在弥留之中,他要立刻赶回封地去。原本还以为他能给你做个帮手,如今看来也是不能了若吴王离世,赵承渊继承王位,就该留在封地,不能回京了。” 赵祯想了想,方说:“四哥从小在京中长大,人品性情都是信得过的。即便是继承了王位也可调回京中任职,民间不也说,打虎亲兄弟么?四哥自幼在宫中读书,深受母后恩眷照顾,心中应该也是感恩的。如今父皇驾崩,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母后又何必拘泥于一些陈规?” “太子果然是长大了,学会考量这些事情了。很好,本宫很欣慰。”刘皇后笑着摸了摸赵祯的肩膀,其实她心中所想自然跟赵祯不同,之前她多少有些防着赵承渊,是因为赵承渊身上流着沈家的血,沈德妃又把娘家侄女嫁给他亲上加亲,他自然跟未央宫亲近了些。如今皇帝已经驾崩,赵祯即将继位。而自己作为太后自然会手握朝政大权,也更需要有新的势力来制衡贤王,老臣甚至是眼前的太子。所以算来算去都觉得赵承渊可用。 “母后劳累了一日,想必身上也乏透了。三日后父皇的棺樽送往皇陵的事情还要母后操心,时候不早了,儿子就不在此叨扰母后了。还请母后早些休息,保重凤体。” “本宫的身体还好,倒是你,一定要好好地用饭,不要学那些书生的迂腐之气。”刘皇后满意的笑了笑,又说,“你去吧,本宫还要看一会儿奏折。” “儿臣告退。”赵祯起身,向刘皇后躬身行礼后离去。 除了坤德殿,赵祯跟宋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说话。回到东宫之后,宋嬷嬷把随行的人都打发出去后,方一边给赵祯换衣服一边说:“皇后娘娘训斥了丁夫人,说她不该为了这样的小事耍手腕,还把把柄递到旁人手里,让她今日这样难堪。丁夫人没敢多说,也没把忘忧和林家的事情告诉皇后,只说顺天府的人在查吴泰的案子。” 赵祯冷声说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吴泰的案子真的跟皇后有关。” “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是殿下在背后调查这件案子,恐怕会”宋嬷嬷一脸担心,欲言又止。 “早晚都会知道的。大不了也就是一顿训斥而已,难不成她还能废了我?” 忘忧拎着食盒进来刚好听见最后一句话,忙问:“怎么了?是因为我跟皇后娘娘闹别扭了?” “没有的事儿。你别多心。”赵祯走到桌前坐下,又问:“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倒是饿了。” “自然是殿下钦点的野菜素馅儿的包子,奴婢岂敢不听吩咐?”忘忧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后,果然端出一叠六个白白圆圆的小蒸包。 “哦?我尝尝。”赵祯伸手捏了一个送到嘴里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并不熟悉,但却也美味,因问:“这不是上次的野菜啊?” “这皇宫大内,哪儿找得到野菜呢?”忘忧无奈的叹道。 “那这是什么?”赵祯指着包子里绿油油地菜末问。 “御花园的泉水边有一从紫苏刚刚抽出了嫩叶,我急急匆匆的去采了一些来。” “紫苏?”赵祯笑看着忘忧,眼神别有深意。 “紫苏,也叫白苏,是一种田间水边常见的大叶植株,南地多用来调味,叶子可入药,有解表散寒,行气和胃的功效。全株可用。我今儿是采了些嫩叶用热水滚过,剁碎了做的馅儿。殿下若是觉得味道还可以,接下来我可以用它来做汤,做菜,只要您喜欢吃,怎么样都行。” “嗯,这紫苏的味道很是不错,我喜欢吃。”赵祯说着,把剩下的半个包子一口塞进嘴里。 看着他幼稚的表情,忘忧无奈的摇摇头,又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拿出一盘粉紫色的玫瑰花卷,说:“殿下也尝尝这个。” “这又是什么?颜色倒是好看的很。” “这个是用紫苏汁水和面,用玫瑰蜜酱调味做的花卷儿,请太子殿下品鉴一下,若是合口味,小厨房还有不少,殿下可以做早点吃。” 赵祯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果然松软清甜,还有玫瑰的香味,于是对宋嬷嬷说:“母后喜欢玫瑰,你叫人装一些送到坤德殿去。就说是忘忧专门做了感谢她不问罪的恩典。” “好,奴才这就去。”宋嬷嬷答应着下去。 忘忧又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皇后娘娘是不是因为我而难为你了?” 赵祯淡然笑笑,说:“你真的想多了。” “您先吃着,奴婢去给您拿汤。”忘忧翻了个白眼出去了。 当晚,忘忧看着赵祯躺去床上睡下,便把近前的烛火熄了,只留着一盏油灯放在远处的角落里。自己又抱着铺盖过来,想着在赵祯的床榻跟前打个地铺。 “你在做什么?”赵祯忽然坐起来,看着地上未铺开的被子,皱起了眉头。 “我睡觉沉,就在这里打个地铺吧,否则你夜里叫人我听不见。” 赵祯生气的问:“谁叫你打地铺的?这黑金石地面即便是三伏天都是冰凉的,你睡在上面是嫌自己命长吗?” “那既然要值夜,就得睡在你附近啊。”忘忧心想你当我愿意睡地上啊? “上来。”赵祯往里面挪了挪。 “啊?”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来!”赵祯没好气的说。 “这可不行。”忘忧忙摇头,心想这成何体统啊? “怎么不行?别废话!时候不早了,赶紧的睡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这不合适啊。”忘忧抱着被子为难的说。 赵祯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今儿皇后娘娘金口玉言把你调进了东宫,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我让你睡在哪里你就得睡在哪里,我说合适就合适。废什么话呢?” 忘忧见赵祯真的急了,怕他嚷起来让外面的人听见更加不好,于是忙把自己的被子丢到床上,然后顺势爬上了床,说:“好了好了,你别吵了。快睡吧。” 赵祯哼了一声,又把自己的枕头往里推了推,方面向里躺下。忘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蜷缩在床角躺好,但却睁着眼睛不敢睡。 幸亏这床极大,像忘忧这样的身量,足够睡四五个人的。忘忧抱着被子缩在床角,跟身后的赵祯隔着半个床的距离,完全搭不着边儿。油灯的灯光很是昏暗,几乎透不过帐幔。忘忧缓缓地回头,只看得清赵祯的一个人影,连他是侧卧还是平躺都看不清楚。 林家虽然是医者之家,但依旧家风严谨。忘忧从小就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虽然赵祯年纪尚小,可依旧是个男孩子,想到以后每天都要这样睡觉,忘忧的心里有些别扭。 然而,毕竟忙活了一天了,任谁都不是铁打的。忘忧听着身后赵祯的呼吸渐渐地沉稳悠长,自己也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再加上这张床实在太软太舒服了,她也就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忘忧说自己睡觉很沉,这的确不假。她这一觉睡到大天亮,忽然惊醒还是因为被赵祯不小心踢了一脚。 “唔姐姐你踢我做什么?”忘忧恍惚中还以为自己跟紫芸睡在一起,眼睛都没睁,又抱着被子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姐姐?”原本有些歉意的赵祯立刻不淡定了,他又抬腿踢了忘忧一下,生气地问:“你叫谁姐姐?” 在床前等着伺候赵祯穿衣裳的宋嬷嬷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忘忧怕是还做梦跟紫芸在一起呢。” “宋嬷嬷?!”忘忧瞬间惊醒,一推被子坐起身来,才发现床边上还坐着一个少年郎,于是吓得往床里面滚了一滚,又问:“我我怎么啊,对了,我昨晚是为太子值夜的。” “得了吧!你还值夜?是本太子为你值夜吧?本太子一个晚上给你盖了三次被子!”赵祯说着,伸手把忘忧怀里的被子一把拎走,斥道:“别愣着了,快起床!” “是,是”忘忧连滚带爬的下了床,七手八脚的穿好衣裳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嗳!真是没规矩。”赵祯笑着摇了摇头。 宋嬷嬷笑道:“殿下可不就是喜欢她这样没规矩么?您若不高兴,那今晚还是老奴值夜吧。” “嬷嬷,她总是要学会这些的。”赵祯低声叹道,“慢慢来吧。” “太子殿下今儿心情不错,看来昨晚睡得也挺好吧?” “还行吧。”赵祯回味起夜里被忘忧一脚踹醒时想要把这丫头掀下床去的心情,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忘忧急匆匆出去洗了把脸,然后直奔小厨房去。紫芸已经在里面忙活了,见她过来,因问:“你怎么回事儿?头也没好好的梳一下就跑来了?赶紧的先去梳洗利索了再来。这里有我呢。” “哎呦我的天呐!”忘忧靠在门板上望天长叹。 “这是怎么了?怎么是这副表情?”紫芸纳闷的问。 “我睡迷糊了,被太子殿下一脚踹醒的。姐姐,你说我”忘忧挫败的捂住脸。 “啊?”紫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宋嬷嬷说让你值夜,你怎么能睡迷糊了还等着太子殿下把你踹醒?你这也真是太离谱了!” “好了,别说了赶紧的把早点送进去,我先去洗漱了。”忘忧说完,便跑去紫芸的屋里去洗漱了。 紫芸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这丫头也就是仗着太子宠她,否则就这般行事,皮都被打烂了。 赵祯用早点的时候忘忧没过来伺候,等出门的时候,忘忧倒是一步一挪的过来了。 “你们不必跟着了,只宋嬷嬷一个人跟我去就好了。”赵祯说。 宋嬷嬷小声叮嘱忘忧:“中午的时候殿下不方便回来用饭,忘忧你准备些吃的让紫芸悄悄地送到太极殿去交给我。后日大行皇帝的棺樽出宫,太子殿下护送先帝的棺椁去皇陵,一路上饮食不周。你这两天要多做一些方便携带的糕点。” 忘忧忙答应着:“好的,默默放心。我一定准备好。” 自这日起,忘忧算是真正的在东宫安顿下来。 她无需跟随赵祯左右服侍,只管待在东宫里。宋嬷嬷吩咐过东宫当值的宫女内监们,忘忧要什么吩咐什么都要听从,各处都不许为难她。忘忧便像是拿了一方尚方宝剑一样,在东宫里横行无阻。赵祯的书房,卧房,起坐的暖阁以及茶房,小厨房,还有小花园等每个角落她都可以随意走动。 到了大行皇帝的棺樽出宫这日,满朝文武以及各宫妃嫔,太监宫女以及大内侍卫等人一水儿的披麻戴孝,浩浩荡荡的队伍逶迤而行一路往皇陵去。赵祯原本是想把忘忧留在宫中的,但又想到锦妃因为有身孕而留在宫中养胎,若忘忧也留下来,说不定又要受她的闲气,于是便让忘忧和紫芸两个人都跟随同行。 第071章 出行,醋意熏天 送丧的队伍太长,而且权贵云集,繁杂事务特别多,白天赶路,晚上又要赶在行宫落脚,如此一天也就只能走个几十里的路。 这日逢着春雨,队伍行走更慢,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行宫。所幸天黑的时候雨停了,贤王便跟负责戍守防卫的忠勇侯韩英商议赶在二里路之外的暮云观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刘皇后也累了,只想安顿下来歇一会儿,也点头允了。 因为暮云观里清修的都是道姑,大内侍卫以及文武官员不适合入内,便在观外支起了帐篷。赵祯跟随刘皇后去大殿上香,慧慈道长上前来向刘皇后见礼,并说:“后面静室烹煮了香茶请皇后娘娘去品。” 赵祯说:“进来的时候看见那片梨花甚美,母后随道长去品茶,儿臣去折几支梨花来给母后插瓶。” “别走远了,叫人好生跟着。”刘皇后又叮嘱了宋嬷嬷几句,方跟慧慈道长往静室去。 赵祯出了暮云观后环顾四周,没看见忘忧的身影,因问宋嬷嬷:“她呢?” 宋嬷嬷忙回:“刚下车的时候忘忧说附近有一种叫婆婆英的野菜非常美味,她去挖一些来给殿下做汤喝。想来也是往梨树园那边去了。” “走,咱们去找找她。”赵祯说着,便往那片如雪的梨园走去。 因为阴天的缘故,天色早早地就暗下来了。赵祯借着天地间最后一抹光亮找过去,远远地便看见雪色梨花深处的一点火光,还没看清梨树下的两个人影是谁,倒是先听见了沈熹年说话的声音:“这里多!你拿着火把我来挖看你弄得这一手的泥,哪儿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哎呀,你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往后站站,好大一棵菜让你给踩烂了!真是讨厌。”忘忧说。 “这一片一片的都是这野菜,你想要,我叫两个随从过来挖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沈熹年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不耐烦。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不愿意的话就回去吧,本来也没让你跟着我。” “那不行,我得看护好你。” “得了吧,谁看护谁还不一定呢。刚才若不是我,你就掉到那水沟里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为了谁?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单只听着这俩人的对话便可知他们的关系是极为亲密的,沈熹年自然不必说,赵祯早就知道这小子的心思。而忘忧赵祯从没听见她跟谁说话这般随意自然,连在沐霖面前她都没有这样的随心所欲。好像沈熹年才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在沈熹年面前丝毫不设防,全然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赵祯的心里有些酸,自小到大他从没这样真心真意的对过谁,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在忘忧的心里也是第一亲近的人。就算知道沈熹年跟她是从小的玩伴儿,但也从没把他当回事儿。直到此时听见他们俩的对话,看见他们俩一个举着火把照明一个拿着铲子挖野菜的样子,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沈熹年一个转身之际看见了几步之外站着两个人,因他举着火把处在亮出,没看清楚赵祯的脸,于是警惕的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忘忧被沈熹年的呵斥吓了一跳,忙直起腰问:“啊?谁?” “沈公子不要大惊小怪,太子殿下在此。”宋嬷嬷应了一声。 沈熹年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说:“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也不出声,默默地站在梨树后面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图谋不轨呢。” 忘忧忙推了他一把,斥责道:“不许对太子殿下无礼。” 原本忘忧只是单纯的觉得沈熹年这样说话对赵祯很是不尊重,毕竟赵祯很快就是皇帝陛下了,沈熹年作为臣子,敢这样挑衅君主的尊严等同于找死。然而这才赵祯看来,是明显的回护,很显然他们俩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就是个外人。 “哦,臣拜见太子殿下。”沈熹年倒是听话,忙躬身向赵祯行礼。 忘忧也随着沈熹年福了一福,却笑道:“太子殿下,我挖了好些野菜,明天早上给你做汤,好不好?” 赵祯冷着脸说:“天色已晚,你身为东宫的女官却跟外臣之子在这幽林之中挖野菜,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我东宫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熹年不吃赵祯这一套,立刻怼回去:“既然太子殿下觉得忘忧损了你名声,那就请立刻把她逐出东宫吧。” “沈熹年,你好大的胆子!连你父亲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赵祯冷声说。 沈熹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反问赵祯:“太子殿下少时倒是素有贤名,如今却只知道以身份压人了?不过我还是该庆幸的,太子殿下不日即将登基,今日没能以君上的身份降罪于我,我沈熹年应该要感恩戴德了。” “好了!”忘忧生气的瞪着沈熹年,斥责道:“你出身将门,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连君臣之道都忘了?快给太子殿下赔罪!” 赵祯看沈熹年拱手,忙抬手说:“不必了!君臣之道只在心中,尊重与服从也只在心中。时候不早了,忘忧,随我回去。”说完,赵祯转身便往回走。 忘忧早就感觉到了赵祯的怒气,此时不敢反驳他,只悄悄地瞪了沈熹年一眼,快步跟上赵祯的脚步。 宋嬷嬷倒是没忘了赵祯对皇后的承诺,选了两支梨花折下来,方循着赵祯和忘忧的脚步往回走。沈熹年心里不高兴,但也知道要守着做臣子的本分,没再跟赵祯顶嘴,只是举着火把紧随其后照着路。 赵祯休息的地方就在刘皇后隔壁,宋嬷嬷拿着梨花往皇后那边去交差,赵祯则气咻咻的进了自己的院门。忘忧在进门之前转身拦住沈熹年,以眼神示意他赶紧回去。沈熹年老大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明天一早我来找你,方转身离去。 忘忧急匆匆的追着赵祯进了屋,紫芸笑着迎上来问:“怎么才回来?这天都黑透了,再不回来我便要去寻你呢。” “姐姐把这些野菜拿去洗了,用清水泡一夜明天早上就能用了。”忘忧把手里装满野菜的布袋交给紫芸。 紫芸掂了掂,笑道:“这么多?咱们吃不完的。” “这东西如今是最不值钱的,一路走下去到处都是。索性做一大锅汤,给众人分分就是了。” “也好。”紫芸拎着袋子出去了 忘忧看赵祯在书案跟前坐下,拿着一本书生闷气,忙去倒了一盏茶送到赵祯面前,小声说:“殿下,喝口茶吧。” “不喝。”赵祯闷声说道。 “那把衣裳换了吧。这一身衣裳穿了一天了,想来也腻歪了。” “不换。”赵祯侧了侧身子,脸色越发的难看。 “那殿下饿了没?我去瞧瞧晚饭。” “我不饿!”赵祯把手里的书摔在桌上。 “殿下息怒,若是您看着奴婢心烦,那我先退下了。” “不许出去!”赵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忘忧说:“你敢走,我就把你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当差。” 忘忧无奈地回来,笑道:“哟,那我可不敢走了。我可舍不得东宫这么好的地方。” 听到这话,赵祯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又坐了回去。 宋嬷嬷拎着食盒进来,说:“晚饭是暮云观里准备的,奴才看过了倒也干净。赶了一天的路也该饿了,这些饭菜好歹是热乎的,殿下嫌勉强吃一点垫垫。咱们自己做的野菜羹一会儿就好了。” “放下吧。”赵祯冷着脸说。 宋嬷嬷给忘忧使了个眼色,忘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奴才去看看羹汤好了没有。”宋嬷嬷又看了一眼忘忧方退了出去。 忘忧打开食盒,端出两盘素菜和一碟豆腐皮儿的包子,说:“这个豆腐羹是我之前最喜欢吃的,冬天的时候用白菜做,现在是春天,采了各种青菜都可以用来下锅。” 赵祯依旧不说话。忘忧叹道:“我跟沈熹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管我落难也好,到了你身边也好,我们都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难道你想让我断了跟他的这份友情?我若这样,也不值得你信任看重了。” “友情?你当是友情,他可未必这么想吧。他喜欢你这事儿已经嚷嚷的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还没事人一样,一有空闲就跟他纠缠在一起,究竟是你傻呢,还是旁人都傻?”赵祯生气地说。 “他那性格你应该也知道,嘴上就是没个把门儿的,什么事都是三两天的热度。再者,当时他说那话不过是为了堵旁人的嘴。何必当真?” “你这么想?”赵祯皱眉看着忘忧问。 忘忧笑着反问:“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痴心妄想嫁给他,去当沈家的少夫人?我脑袋也没摔坏,怎么可能做这样的白日梦。” 赵祯看着忘忧的笑脸,一下子就释然了。反正沈熹年那个蠢货也只是一厢情愿,自己又何必不高兴呢? “这个豆腐菜羹的味道真的很好,殿下不尝尝倒是可惜了。”忘忧把汤碗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看了一眼玉白碧绿的菜羹,接过汤碗来尝了一口,点头说:“这种简单纯粹的味道很是鲜美。” “殿下多吃点,这暮云观的斋饭是最养人的。我离开这段时间可是一直想着这里的饭菜呢。”忘忧笑道。 “行了,看你馋的这样儿,一起吃吧。” “这不合规矩。一会儿我下去跟紫芸姐姐一起吃。” “你的胆子越来越肥了?敢违逆我?” “不敢。”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你想有个人陪你一起吃饭就好好说嘛,非得摆出这样一副样子来吓唬人。 忘忧陪着赵祯用过晚饭,又端上一盆温热的生姜桑叶水来给他泡脚。戌时刚过便催着他歇息。 赵祯也是累了,但这暮云观的家私都是简单的胡杨木,床也只是供单人用的小木床。忘忧给赵祯铺设被褥的时候就想问赵祯是不是自己可以睡在外间的坐榻上,但一想到他那副傲娇的样子,还是没开口。 “你睡哪里?”赵祯上床的时候皱眉问。 “要不,我还是打个地铺吧。这屋里用木板铺地,并不凉的。” “外间的坐榻可以睡,把炕桌搬走就是了。”赵祯说完,自行上床躺下。 忘忧心里念了一句佛,给赵祯盖好被子后端着灯烛出去了。原本以为今晚可以一个人占着一张榻好好地睡一觉了,熟料刚铺好了被褥,便听见里面赵祯喊了一声:“忘忧!过来!” “来了。”忘忧忙端着灯烛进来,掀起帐幔问:“殿下,您要什么?” “我睡不着,你来陪我说说话吧。”赵祯说着,抱着被子坐起来,倚着床角坐好。 忘忧看他这样子,便转身把灯烛放在桌上,又回来脱掉鞋子坐在床榻的另一角,说:“殿下怕是坐车坐得太久了,身上不舒服才睡不着。我给你捏捏腿吧?” “不必,我就是睡不着。”赵祯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示意忘忧坐过去。 “多谢殿下,我不冷。”忘忧摇摇头。 “过来。”赵祯皱了皱眉头。 忘忧无奈的起身坐过去,跟赵祯并排靠在床角。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赵祯说。 “小时候的事情?”忘忧蹙眉想了想,摇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特别的事情,我经常跟着祖母来庄子上住着,祖母会带着我在乡野之间散步,她教给我辨认各种药草,跟我讲这些药草的用途药理,还鼓励我品尝它们的味道,感受它们的药性。哥哥总说我跟个泥猴儿似的,全然不像个姑娘家,将来怕是会嫁不出去。不过我真的很快乐。” 赵祯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自己小时候在贤王府的情景,又问:“你跟沈熹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吗?” 忘忧心想原来还是绕不过这件事,于是如实说道:“沈家祖母跟我的祖母闺阁之中便认识,之后各自嫁人,沈家在边疆镇守,她们两个也是多年没联系。之后沈家封侯回京安享荣华,祖母也被父亲接来京中养老,她们两个才又重逢。年轻时的手帕交到了老年又重聚在京城,自然时常凑在一起闲话家常。而我自幼丧母,由祖母抚养,自然市场跟着祖母去沈家。所以我自幼便跟沈熹年熟识。” “同为女孩儿,你不是应该跟沈熹月成为朋友吗?”赵祯纳闷的问。 忘忧失笑道:“熹月姐姐比我大四岁呢,当时我年幼无知,她已经是一个满腹诗书的大姑娘。她哪里肯跟我这样的泥猴儿一起玩?也就是沈熹年不嫌弃我罢了。” 赵祯失笑道:“原来是没有女孩儿愿意跟你玩儿,你才跟那个蠢货做玩伴儿啊?” “话不能这么说。沈熹年是不像你们那样有一副九曲玲珑的心肠,他憨实直率,心里藏不住事儿。但这样的性格也是极好的。跟他相处也可随性自然,不必事事计较时时小心。”忘忧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那是我最羡慕的样子简简单单的过好每一天,就这样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只可惜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赵祯默默地伸出手去握住忘忧的,低声叹道:“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简单,那就越是无法简单。你越是执念,就越是得不到。还是随遇而安的好。” “你这话”忘忧惊讶的看着赵祯,无奈的叹道,“你这话说的竟像是出自慧慈道长之口。可是你比我还小一岁呢!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刚听你说了你小时候的事情,想不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 忘忧轻笑道:“哟,这可是皇族秘辛之事,你敢说给我?若是将来我一不小心说给了旁人,岂不又是杀头的大罪?” “其实,我小时候的生活枯燥的很。因为我是皇子,所以阿娘也就是贤王妃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稍微有个头疼脑热,整个贤王府都会不安宁,而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也都是身边的人不好。我记得有一回,我跟三哥一起偷偷喝了王叔窖藏了十年的高粱酒,我们俩醉了一日一夜。醒来后三哥被王叔打了三十板子,并告诫他及冠之年不许碰一滴酒。而我却一板子都没挨,王叔反而抱着我十分愧疚地说,没有照顾好我。”赵祯说完,苦笑着摇摇头。 忘忧有些没明白,反问:“这不好吗?难道你还愿意挨板子?” “傻瓜。”赵祯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又骂人。”忘忧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仰头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赵祯也不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再回神时却发现忘忧已经睡着了。 “睡得倒是快。”赵祯伸手扳着忘忧的肩膀把她放倒在床上,然后展开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又下床去把外间的那床被子和枕头拿进来,把枕头放在忘忧脚边,然后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早忘忧醒来便看见一只雪白的脚丫子,一时愣住。忙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便看见睡在另一头的赵祯,才想起昨晚自己跟太子殿下聊天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嗳!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忘忧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跑了出去。 赵祯睡醒之后发现身边早就没了人,喊一声也没有人答应,于是只好自己起身找了外袍披上出来找人。宋嬷嬷刚好在门口路过,听见声音忙进来询问,见赵祯赤着脚披着外袍站在地上,忙跑进去拎了鞋子出来,叹道:“殿下怎么鞋袜也不穿就出来了?小心着凉啊!” “忘忧呢?”赵祯一边穿鞋袜一边问:“是不是又被沈熹年给叫走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大早的,她在厨房里给殿下做早点呢。殿下先穿好衣服洗个脸,早餐马上就好了。忘忧做做了您最喜欢吃的豆沙馅儿香芋圆子。”宋嬷嬷一边说一边给赵祯穿上鞋袜。 赵祯抿着唇不说话,宋嬷嬷给他穿好鞋袜后起身,再看他白皙的小脸上紧张的神情,忍不住叹道:“殿下怕什么呢?忘忧姑娘在您身边服侍是在皇后娘娘那里过了明路的。沈公子只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儿而已,不会把她从您身边带走的。” “嗯,没事。”赵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的话,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似乎是心虚。 豆沙馅的香芋圆子清甜可口,赵祯一口气吃了十个,把忘忧给吓了一跳,忙让紫芸准备好茶具放在车上,说一会儿启程后要给赵祯煮一壶山楂麦冬茶消食。 天色放晴,朝阳艳丽,虽辰时未到,送葬的队伍已经开始启程。 太子赵祯的马车里飘出一股淡淡的酸甜混杂的药味,明知道是药,但却很好闻。引得跟在后面的护卫随从们忍不住深吸两口气。 “这是什么药,竟有蜜糖的味道?”沈熹年皱眉自语。 并辔而行在沈熹年一侧的韩枫只皱了皱眉头,倒是韩枫身后的副将小声说:“听说太子殿下脾胃不好,他身边的女官专门配置了麦冬茶给太子调理脾胃。”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够娇弱的。”沈熹年轻声冷笑。 “熹年,祸从口出。”韩枫皱眉劝道。 “知道了。”沈熹年闷声应道。其实这样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一想到忘忧在赵祯身边为奴为婢的伺候他,这心里就总是不舒服,总有一股火要撒出来,好像不说几句刻薄话就过不去似的。 韩枫是沈熹年的至交好友,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劝:“礼部已经着手预备太子殿下登基大典的事情了。” “明白!登基大典之后,他就是天子。我再这么说话就是忤逆大罪。”沈熹年叹道。 “沈家满门荣耀将系与你一人之身,你也该长大了。” “唉!”沈熹年想到宫中的沈德妃,又想想早亡的姐姐,沉沉地叹了口气。 韩枫伸手拍了一拍沈熹年的肩膀宽慰道:“好了,你也不必太过颓丧。你我兄弟共同进退,荣辱与共。” “少初,多谢。”沈熹年感慨的说。 “说这种话,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嘛。”韩枫说完,轻轻地踢了一下马腹,又说:“我去前面查看一番,你注意周围动向。” “知道了!”沈熹年应道。 太子的车辇里,赵祯腰上填着一个腰枕,靠在车壁上看书。 忘忧手里拿着一本书闪着风泥小炉里的炭火,看着小砂锅里已经滚滚的山楂麦冬茶,默默地算着时间。旁边的宋嬷嬷则闭目养神。 赵祯看得眼睛有些累了,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叹道:“若是让孟老夫子看见你用中庸扇炉火,肯定会气的吐血的。” 忘忧看了看手里的书,无奈的说:“可是这春天里也没得扇子可寻呀!这炉火要扇着点才能旺,我能怎么办?” 宋嬷嬷笑道:“无妨,你仔细些,别弄坏了就行。” “就是,这叫物尽其用嘛!我拿它扇了火,也不耽误殿下再拿去读。”忘忧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加快。 “都怪你。”赵祯揉了揉肚子,皱眉说,“平日里不让吃甜食,今儿早上却盛了那么多香芋圆子给我,让我一个没忍住果然吃多了。” “是的,怪我怪我,都怪我!”忘忧一迭声的认错。 赵祯想找茬再欺负欺负忘忧,挑挑她的毛病的,就像平时那样,随随便便用几句话挤兑她,看她的小脸皱成包子样子他心里偷偷地乐。结果一拳打出去落在棉花上,一时也不知道这茬儿该怎么找下去。 忘忧看着砂锅里的汤色渐渐地浓了,方丢了手中的书,那起旁边的一只青瓷茶盏,用茶勺舀了两勺茶汤,并送到嘴边吹着。马车颠簸摇晃,盏里滚烫的茶汤不停地晃动,偶尔溅出一点来落在她的手上,她却浑然不觉。 “好了!”赵祯皱眉阻止,“先放着吧,我现在也喝不下去。” “马上就好了。咱们一点一点的喝,这个既可以当茶解渴,也有助于消食。”忘忧又吹了一会儿,觉得不烫了方把茶盏送到赵祯面前,笑道:“殿下,你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赵祯接过来轻轻地喝了一点,酸甜中带着淡淡的苦涩,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味道怎么样?还好喝吧?”忘忧用茶勺搅动着砂锅里的茶汤。 “嗯,还不错。”赵祯点了点头。 “嬷嬷,你要不要?这个对身体没有坏处的。”忘忧又问。 “多谢姑娘,我等会儿再喝。”宋嬷嬷微笑道。 “嗯,早晨太匆忙,嬷嬷也没怎么吃东西。要不再吃个山药糕吧?”忘忧说着,又把点心盒子拿了出来。 赵祯喝完了盏里的茶汤,笑问:“你这样竭力的劝嬷嬷吃东西,是不是怕你煮的这一锅汤没人喝?” “哪有啊!”忘忧刚要反驳,马车忽然猛地一晃,桌上的风泥小炉一歪,那半锅滚滚的茶汤便向赵祯的身上洒去。 “殿下小心!”忘忧一边喊着一边扑到赵祯的怀里。赵祯一个没坐稳猛地往后装在车壁上,后脑勺碰倒车壁,“咚”的一声响,顿觉天旋地转。 “小心炭火!”宋嬷嬷眼见着几颗红彤彤的火炭落在忘忧的背上,一丛丛白烟冒起来,空气中有丝绸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呃”忘忧吃痛,却咬牙忍着没喊。 “有刺客!保护皇后娘娘!保护太子殿下!”马车外已经乱成一团。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若非背上的灼痛提醒着已经发生的一切,忘忧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宋嬷嬷一挥袖子把碳炉和砂锅连同炭火一并扫出去,焦急地问:“殿下没事吧?!” “我没事忘忧?忘忧?!”赵祯看着忘忧惨白的脸色以及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担忧的问:“你怎么样?” “忘忧姑娘背上被烫伤了!”宋嬷嬷把忘忧从赵祯的怀里扶起来,又听了听外面“嗖嗖”的冷箭声以及兵器撞击的声音,皱眉说道:“现在出去等于送死。忘忧,你忍一下!殿下,趴下!小心冷箭!” 赵祯在忘忧趴下的那一瞬间看见她背上的烫伤,一时傻了。 “殿下,快趴下!”忘忧伸手拉了赵祯一把,跟他并头趴在最低处。 宋嬷嬷搬起中间的小桌挡在赵祯的一侧,然后又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的另一侧。 赵祯此时听不见外面的厮杀声,也不关心那一支支钉在马车上的冷箭,他的视线被忘忧的那张惨白的小脸铺面,耳边都是她忍痛的呼吸声。 “忘忧,忘忧你怎么样?!”赵祯紧紧地抓着忘忧的手。 忘忧看着赵祯布满血丝的眸子,强忍着背上的疼痛,咧嘴笑了笑,说:“殿下,我没事。” “该死的不许笑!别笑”赵祯嘶声呵斥着,天知道忘忧的笑容让他的心里多难受。 “殿下,真的没事。隔着衣服呢,想来也不过是汤个水泡而已。”忘忧伸手抹了一把赵祯腮边的泪水。 马车外,沈熹年奋勇拼杀,一步一步杀到太子的车辇跟前,挥着佩剑挡住那些凌空二来的冷箭。冷不防自己的肩膀上中了一箭,引得旁边沈家的随从惊慌大喊:“公子,小心啊!” “闭嘴!保护太子要紧!”沈熹年皱眉看着那些冷箭射来的方向,然后忽然夺过旁边一个射手的弓箭,然后取三支箭搭在弯弓上,向着前面的密林缓缓地拉满了弓弦,然后猛然放手。 嗖!三支箭一起射出去,伴随着惊叫声,三个黑衣人从树冠之中跌落在地上。 侍卫里的弓箭手由此得到提示,纷纷举高了手中的弓箭射向密林的树冠。紧接着又有数人中箭落地,沈熹年护卫的这边危机解除。 “留活口!”贤王从层层护卫之中喊了一嗓子。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侍卫冲出去拿人。 第072章 疗伤,飞来横醋 韩枫料理完了前面的刺客急匆匆过来跟沈熹年汇合,看见沈熹年肩膀上那边触目惊心的血渍,皱眉问:“你受伤了,还拉弓射箭?这条膀子不要了吗?” “废话真多。”沈熹年把手里的弯弓丢给身旁的人,然后跳上马车把中箭而亡的车夫推下去,又拱手问:“太子殿下,外面无事了,请问殿下是否安然?” 宋嬷嬷打开车门,焦急地说:“殿下无事,但忘忧姑娘受伤了,快找太医取外伤药来!” “什么?!”沈熹年立刻就要往车里钻。 宋嬷嬷一把拦住沈熹年,说:“沈公子且慢!忘忧姑娘是烫伤,衣衫不整,请你不要莽撞。还是先去拿外伤药来,老奴自会为她处理伤口。” “药!去拿药!”沈熹年朝着身后的仆从高声喊着。 所有人都以为是太子受伤了,片刻不敢停留,纷纷跑去找太医。 片刻的功夫,贤王,丁巍以及刘皇后都聚到了太子的车辇跟前。 “皇后娘娘,王爷,丁大人。”宋嬷嬷从马车里下来立刻跪下磕头,解释道:“老奴该死,不过太子殿下还好,只是因为马车晃动,殿下不小心碰了一下头,有些头晕而已。请皇后娘娘,王爷和诸位大人放心。”宋嬷嬷不敢说太子无恙,只是因为忘忧受伤才惊动了众人。 “那就好!”刘皇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既然这样,让太医开一剂药,让太子好好休息吧。” “臣这就去查问那些刺客,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贤王说完,叫着丁巍一起去审讯捉来的活口。 刘皇后看见沈熹年肩上的血渍,关心地说:“沈公子也受伤了,就别在这里站着了,快让太医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谢皇后娘娘关怀。”沈熹年躬身说道。 刘皇后的目光落在韩枫的脸上,沉默了一会儿,方从身后的內监手中接过一个陈檀木的匣子递过去,并沉声说:“韩卿,即刻调用离这里最近的驻军前来护驾。” “娘娘?这”韩枫完全没想到在今天这样的时候,皇后会当着这么多文武群臣的面把兵符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年。 刘皇后淡然一笑,问:“怎么,本宫指派不动你吗?” “臣不敢,臣谨遵皇后娘娘谕旨。”韩枫立刻跪地叩头并双手接过兵符。 刘皇后满意的看着韩枫英姿挺拔的身影离去之后,方敛了笑容,一甩袖子转身吩咐身旁的內监:“把护军统领叫来问话。” 随着刘皇后的离开,赵祯的车辇周围只剩下了护卫和随从。沈熹年就坐在一块石头上让太医处理伤口,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太子的车辇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疼痛。车辇内,赵祯紧紧地扣着忘忧的肩膀,看着袁妈妈把忘忧后背上烧焦的衣裳跟伤口一点一点的分离,看着血珠顺着烫焦的皮肉大颗大颗的渗出来,他感觉全身没个毛孔都撒着巨痛。 在如火如荼的目光中,袁妈妈感觉压力非常大,忍不住劝道:“殿下,您扭过脸去吧。” “不用。”赵祯咬牙说。 忘忧趴在赵祯的肩上,两个膀子被他捏得生疼,比后背的烫伤还疼。她想赵祯一定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到了手指上,自己背上的伤不知怎样,但这两只胳膊快被他捏折了。于是无奈的安慰赵祯:“殿下,没事的。我自己配制一些药膏,既可以治好伤口也可以不留疤痕。真的没事的。” “你给我闭嘴!”赵祯嘶声呵斥道。 “好好好,我闭嘴闭嘴之前我说一句啊,你要掐死我了!手可以松一点吗?你这么瘦这么弱,哪儿来那么力气呢!我骨头都被你捏断了!”忘忧连声抱怨着。 赵祯想松手,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根本不听使唤。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把意念从忘忧的伤转移到自己的手上,才缓缓地松开了她的肩膀。 袁妈妈终于清理完忘忧背上的伤口,打开太医给的一个药罐,把里面紫色的药膏挖出来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上。 沁凉的感觉缓解了灼痛,忘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疼?”赵祯忙问。 “没那么疼。这药膏真不错,止疼效果挺好的。”忘忧说。 “袁妈妈,你轻点。”赵祯又皱眉看袁妈妈的手。 袁妈妈忙劝道:“殿下放心,老奴问过太医了,用了这特制的外伤药,不用七日伤口便可愈合结痂,等着伤口脱了痂,再用祛疤的药膏抹三个月,保证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赵祯暗暗地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袁妈妈把药膏涂好之后,又用白色的纱布给忘忧裹了许多圈儿,活脱裹成了抹胸。赵祯解了自己的斗篷罩在忘忧身上,方起身说:“你就在这里休息,我出去一下。” 忘忧应了一声顺势趴在赵祯的座位上,顺手把那个小腰枕垫在胸口处,然后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她才感觉到了害怕,她忽然想到祖母,父亲等所有的亲人,他们被杀之后又被火烧,那一夜,林家是怎么样的烈火地狱?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深刻的体会到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让背上的疼痛翻了几倍。眼泪刷的一下留下来,肆意汹涌。 赵祯下了车辇之后先去看了沈熹年,问过他的伤势之后,按了按他的肩膀,便直奔皇后的车辇。 因为突如其来的行刺,刘皇后决定暂时原地休息,她让韩枫去兵营征调军队过来护驾的原因是对现在的护军统领产生了怀疑。按道理,从京城到皇陵这一路上,护军统领应该做过周密的安排,即便不能做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至少要把这一路上的障碍扫清。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绝不是渎职那么简单。刘皇后极度怀疑步军统领已经有了叛逆之心。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今日干脆就不走了,她要等韩枫调来军队重新铺排路线之后再走。 福音端着一碗汤从凤辇后面绕过来,看见赵祯忙上前行礼,关切地问:“太子殿下,娘娘刚才还吩咐老奴去看看您,您没事吧?” “我没事。母后怎么样?”赵祯问。 “太后娘娘动了大怒,身子有些不好。不过太子安然无恙,娘娘也能放心些。快请吧。”福音小声说。 赵祯应了一声,随着福音之后登上凤辇,看见皇后身后塞着一个石绿色锦缎腰枕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福音小声说:“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刘皇后立刻睁开了眼睛,看见赵祯后忙起身并伸手说:“快来!快过来,让母后看看。” 赵祯来的时候并没有换衣服,他白色的素服留着许多褶子,袖子上还有些污渍。 “他们说你碰到头了?怎么样,还疼不疼?太医怎么说?!”刘皇后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摸赵祯的头。当她的手摸到赵祯的脑后时,赵祯疼的哆嗦了一下。刘皇后的手立刻停住然后轻轻地一按,果然摸到了一个蛋黄大小的疙瘩。 赵祯皱起眉头似乎忍着巨大的疼痛,低声问:“母后,这件事情您会怎么处置?” “太子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置?”刘皇后以退为进,理着宽大的衣袖。 赵祯来这里是本着煽风点火的心思,他知道刘皇后一向独揽大权,问这么一句不过是敷衍,于是拱手说道:“儿子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细想之后还是觉得此事太过蹊跷。还请母后教我。” 刘皇后对赵祯的态度非常满意,轻叹一声,说道:“事情发生在这个地方,负责此次安全的护军统领已经不是渎职的问题了。本宫已经让贤王世子把他押解回京,先关进天牢,等咱们回来之后再细细的审问。现在的护卫由你贤王叔接管,捉住的那几个活口也由你贤王叔来审问。天亮之时韩枫就能调来兵马,所以今晚我们都需谨慎小心。等韩枫带人来接管护军统领一职之后,我们再继续前行。” “韩少初?”赵祯没想到皇后选出来的下一个护军统领是韩枫。韩枫虽然出身将门但毕竟刚刚及冠之年,而护军统领这个职务则担当着整个京城以及皇城的防卫。这样一个从没上过战场也没混迹官场的侯门公子能担此重任吗? 刘皇后微微一笑,说:“是的,我已经关注他很久了。这个少年郎是个可用之人,你以后可以多亲近他。” “是。”赵祯拱手应道。 “好了,今天这事儿也算是有惊无险,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原来这一场在皇后的眼里只是有惊无险,忘忧的伤不敢让她知道也就罢了。沈熹年的伤以及死去的百余名护卫轻伤的几名大臣,在皇后的眼里都不算什么。赵祯默默地叹了口气,起身说:“请母后歇息,儿臣告退。” 刘皇后和蔼地点了点头:“去吧,你的头受了伤,就好好休息。有本宫和你贤王叔在,这些事情都会料理好的。” 从皇后的凤辇上下来之后,赵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又缓缓地扫视了一圈护卫随从们,方回太子车辇上去。 忘忧背上的药有止疼镇定的功效,这会儿功夫她已经睡着了。赵祯坐在她身边,掀开她身上的斗篷看了一眼她背上洇透白色纱布的血色,又咬了咬牙把斗篷轻轻地盖上。 “殿下,您回来了?”宋嬷嬷抱着一床薄被进来,想要把忘忧身上的斗篷换下来。 “让她好好地睡一会儿吧,我们出去说话。”赵祯起身下了车辇。 宋嬷嬷随后下来,跟着他缓缓地踱步到灌木丛中,离开忙碌的人群。赵祯低声说:“这次的事情颇为蹊跷,母后已经把护军统领李桐交给大哥押解进京关进天牢了。王叔那里有活口,你一会儿去打听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单冲着我来的。母后凤辇上的冷箭连我车辇上的一半儿都没有。父皇的棺椁还未入皇陵,我也还没登基,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是。”宋嬷嬷低声应道。 赵祯犹豫了一下,又说:“叫紫芸去照顾一下沈熹年,那家伙伤的不轻,若真的伤到了膀子,就成了废人了。” “好,我这就叫她去。”宋嬷嬷答应着,去火灶跟前找紫芸去了。 赵祯独自一人站了一会儿,理了理心中乱纷纷的思绪方回车辇中去。 忘忧依旧伏在那里睡着,连姿势都没动一下。她侧压在腰枕上的脸被挤得有点变形,浅樱色的唇微微的张开,眉头微微的蹙着,应该睡得极为不舒服。赵祯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些微的薄汗,从角落里捡回自己那本世说新语翻到之前看过的地方,继续看。 忘忧这一觉睡到傍晚,她是被疼醒的。伤口处的药力减弱,灼痛从背部遍及全身,她想要翻身,但稍微一动便是撕扯地疼痛。 “唔好痛。”半睡半醒之间,她皱眉咕哝了一声。 “忘忧?很痛吗?”赵祯伸手贴上了她的额头,只觉得一片灼热,于是惊道:“你发烧了!” “哥哥”忘忧低低的叫了一声。 赵祯一愣,忙推开车窗吩咐外面的人:“去叫宋嬷嬷来!” 宋嬷嬷问询敢来,问明缘由之后有些为难地说:“殿下,忘忧发烧应该是伤口引起来的,还是传太医吧。” “若是太医来了,母后就知道她受伤了。查问起来,免不了一番口舌,还要把她送回宫去养伤。她这个样子我必须把她带在身边。” “老奴明白,那老奴再去找太医讨一些外伤药,再求一记活血散瘀去热毒的方子,悄悄地煎了汤药给忘忧姑娘喝下去。只要熬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好,快去!”赵祯催促道。 宋嬷嬷急匆匆离去,没多会儿功夫又回来,拿了一包药交给袁妈妈悄悄煎上,又叮嘱她有人问时就说是给太子殿下的凝神汤药。然后自去取了一些干净的泉水浸湿了帕子给忘忧敷在额头上降温。 忘忧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折腾了一夜,赵祯守在她身边一夜没合眼。至黎明时分,忘忧渐渐地睡得安稳了,赵祯也靠在车壁上打了个盹儿。隐隐中觉得马车晃动,赵祯默然惊醒,发现宋嬷嬷也睁开了眼睛。 “马蹄声。”宋嬷嬷对上赵祯的目光,低声说,“殿下莫怕,这应该是韩公子带着调集兵马过来护驾了。” 赵祯想起皇后的话,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殿下睡一会儿吧,老奴出去看看。” “不必。”赵祯阻止了宋嬷嬷。他现在羽翼未丰,还是不要崭露头角的好。 两刻钟之后,韩枫一身征尘赶到皇后凤辇跟前,皇后欣慰的收回兵符,并当着贤王,丁巍等几位大臣的面,直接封他为护军都统。连副都统都没过渡,直接便是都统。 二十岁的护军都统,统领京师十万禁军,这是开国以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贤王,丁巍等人纷纷向韩枫道贺。韩枫谦恭地还礼之后,迅速投入到职责之中。 早饭后,送葬的大队人马继续赶路,沈熹年借口身上有伤不能策马,便借了紫芸和袁妈妈乘坐的马车。忘忧一觉醒来,伤痛好了许多,挨到中午的时候到了行宫歇脚,紫芸弄了热水来给她擦洗过身子,宋嬷嬷给她换过药膏重新包扎了,特意选了一套素色裹胸长裙外加宽松的短袄,完全看不出背上有伤的样子。 忘忧见赵祯神色疲惫,宛如大病一场,便悄声对宋嬷嬷说:“我去给太子殿下坐垫吃食吧,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他都没好好地吃口东西。” 宋嬷嬷担心地问:“你能行吗?还是再休息一天吧。” “无事,今儿刚好在行宫,各色都方便些。”忘忧寻了些食材来,进膳房洗手作羹汤。又听说沈熹年受了伤,便顺带着多做了一份让紫芸悄悄地送了过去。 时间紧迫,大家在行宫里稍事休息后第二天一早依旧赶路。半月后方抵达皇陵。一行人先入住行宫,又等吉时祭祀祖先并送大行皇帝棺椁入皇陵,第二日又祭祀之后,方安排返京事宜。 大事一了。众人便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四月时节,春深似海。正是草长莺飞,花开遍野的好风景。回去的心情跟来时大不相同,各家喜好风雅的世子公子们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偶尔聚在一起清谈赏景,指点江山。 赵祯即将继位,刘皇后便常常把他叫过去说一些事情,有时候母子一聊就是半日的光景,连用膳都不回来。 忘忧伤口的血痂开始脱落,时时奇痒难耐,便总是闷在马车里不愿出去。是以,这许多日子以来皇后都没怎么看见忘忧,似乎也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一回京都,众人便得到吴王已于半月前病逝的消息。按照惯例,世子赵承渊承袭王位和封地,成为新的吴王。原吴王妃水涨船高成为太妃,皇后特别开恩,封吴王次子赵承汶为晋阳侯,带着太妃在在封地为父守孝,吴王赵承渊夺情回京,入礼部,协助丁巍负责太子登基以及各地藩王朝贺等事宜。 因送葬途中遇刺一事,刘皇后对娘家兄长刘琮颇为不满,怪他对原护军都统督查不够,连他心怀不轨都没有察觉,只凭着他是自己提拔的人便无限信任,导致这场祸事,实在无能。 刘琮赌气,称病不朝。刘少奢只得挑起家族的担子,除了进宫向皇后解释赔罪之外,更主动承担起新帝登基的一些琐事,并着手联络群臣,准备等新帝登基之后,立刻联名上书请太后听政的事情。 沐霖去并州追查静妈妈无果,又被刘少奢以政务繁忙为由叫了回来。沐霖回京后去过刘琮府中点了个卯儿,便急匆匆往东宫来看忘忧。恰好赵祯去了坤德殿不在东宫,沐霖一进书房便遇到了紫芸。紫芸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没敢说话。 “春雨姑娘,好久不见。”沐霖微笑着打招呼。 “沐公子安好。”春雨忙福身行礼,又纠正道:“我现在叫紫芸,林紫芸,太子殿下给改的名字。” “林紫芸?”沐霖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赵祯的意思,不由一笑,点头称赞:“这是个好名字。” “沐公子,您先请坐,我去给您倒茶。”紫芸开心地福了福身,转身跑了出去。 沐霖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心想妹妹身边有这样一个人陪着,也是不错的。 忘忧听宋嬷嬷说兄长来了,立刻跑来书房相见。而紫芸倾慕沐霖,借口端茶的功夫却回房去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裙,又特意把忘忧带回来的一对儿石榴耳坠带上,方去茶房端了一壶新茶回小书房来。 此时忘忧跟沐霖已经说完了顺天府案子的事情,忘忧跟沐霖说起为大行皇帝送葬时遇袭之事,沐霖又是生气又是后怕,低声责备着她:“这回吃了亏,知道厉害了吧?女孩子家身上留了疤,多难看?” “我受了那么大的罪,你不说安慰人家一下,却还教训我。”忘忧噘着嘴巴朝沐霖撒娇。 紫芸跟忘忧日夜相处,从未听她这般软糯的跟谁说话撒娇,一时间有点不适应,又往里探头看了一眼,确定那个靠在沐霖肩上的姑娘就是忘忧之后,忙往后撤了两步,默默地躲在门外听他们二人说话。 “喏,这个药膏是我翻阅古籍亲自调制的,已经试用过了,效果还不错。你每天坚持用,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疤痕就不明显了。”沐霖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青瓷药瓶递给忘忧。 “我也查了几日的古籍,倒是没找到一个这样的方子。不如连方子一起给我吧,我用完了自己配。” 沐霖宠溺的揉了揉忘忧的脑袋,笑道:“有两种药材宫中也不得见,方子给你也没用,还是我配好了给你送来吧。” 门外的紫芸听了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话,一时间红了眼圈儿。原来忘忧跟沐公子的关系这样好,原来沐公子对忘忧这样的宠爱,原来自己一直都蒙在鼓里可是忘忧怎么能这样呢?自己几次三番的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说。 紫芸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不能失了礼数风度,还是要把茶水送进去。于是几个深呼吸之后整理好心情,轻声咳嗽了一声,方抬脚进门。 “那就多谢兄长啦!”忘忧调皮的向沐霖福身见礼。 “你呀!”沐霖无奈的笑着,“能把自己照顾好,让我少操点心,就是谢我了!” “呀,姐姐来了?”忘忧听见咳嗽声,回头看见紫芸,忙高兴地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托盘,“这是今年的新茶吧?太子殿下都舍不得喝呢,你居然拿来待客。” 紫芸掩饰地笑了笑,说:“太子殿下不在,我就顺手拿的茶叶,倒是没在意。” 忘忧把茶盏送到沐霖面前,笑道:“快喝一口吧,可别辜负了我姐姐的情谊。” “胡说什么呢?”沐霖嗔怪的瞪了忘忧一眼,接了茶盏并没有喝,直接放在了案上。 紫芸见他这样,一颗心立刻凉了半截,很明显,自己喜欢的人根本不喜欢自己。虽然她也没奢望过沐霖会喜欢自己,但至少不讨厌吧?如今看他当着忘忧的面急于撇清关系的样子,这是在向忘忧表决心吗? “兄长,这是之前的春雨姐姐呀,你不记得了?”忘忧拉了沐霖一把,指着紫芸给他看。 沐霖看了紫芸一眼,微笑点头:“刚才见过了,她说太子殿下给她改了名字,叫林紫芸。” “原来你知道了!怎么样,这个名字好不好?”忘忧别有深意地笑着。 “太子殿下赐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沐霖已经意会了妹妹的意思,但他早已经心有所属,此时不想被人误解,便起身说:“既然太子殿下没时间见我,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这就走了?”忘忧感觉到了沐霖的冷漠,顿觉有些尴尬,自己一心撮合紫芸跟兄长,没想到却讨了个没趣儿。 “若太子知道我在这里跟东宫的女官说说笑笑,只怕会把我送到边陲之地当差。”沐霖说着,抬手在忘忧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便扬长而去。 “嘿!看我好欺负是吧?”忘忧摸了摸微痛的脑门,朝着沐霖的背影瞪了一眼。 紫芸的心里十分的失落,默默地端起茶盘往外走。忘忧忙跟上去,笑道:“这样的好茶不能糟蹋了,带回去咱们自己喝吧。” “好啊。”紫芸苦笑着点了点头。 “姐姐,你怎么不高兴了?”忘忧心里想着紫芸定然是被哥哥的态度给伤着了,自己还是得好好地哄哄她,于是她挽住紫芸的胳膊说:“姐姐,沐公子这个人就是不解风情,等他下次来了,我帮你好好地教训教训他。” “你教训他?”紫苏诧异地瞄了忘忧一眼,又想起忘忧在沐霖跟前撒娇的样子,酸涩地笑道:“他是真的很宠你。你教训他,估计他也不会生气的。” 忘忧终于感受到了紫芸的醋意,然后渐渐地明白了她为什么别扭,于是捂着嘴巴哈哈的笑起来。 “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紫芸生气地问。 “不不不姐姐你误会了!”忘忧见紫芸真生气了,赶紧的收住笑,挽着她的胳膊说,“你的沐公子跟我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紫芸完全不信这话,遂问:“那你们是什么样?” 忘忧看着紫芸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们不是男女之情。你要信我!” “我信不信你有什么要紧?沐公子对你的宠你和怜惜之情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我又不是瞎子。忘忧啊!其实我不是因为你们两个好而生气,这世上有个人真心实意的疼着你,我为你高兴呢!只是你不该瞒我,还总是拿我打哈哈。”紫芸说。 “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疼我!但”忘忧扭头看见一个从身边经过的小內监,对他笑了笑,拉了紫芸疾步回房去。 “你拉我干什么?”紫芸被忘忧推进屋里有看她关上房门,纳闷地问:“你究竟要说什么?还需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姐姐,事到如今我不跟你说实话你是不会相信我了,是不是?” 紫芸苦笑道:“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咱们两个投缘,如今我只把你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就不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忘忧心一横,低声说道:“好吧,那我告诉你,沐霖是我失散的亲哥哥。我与他一母同胞,是我们家里唯一活在这世上的两个人。” “什么?!”紫芸一脸的不可思议,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忘忧举起手说:“我发誓我说的这件事情都是真的,若此言不真不实,我必遭天谴。但更多的事情暂时不能跟姐姐说,请姐姐相信我。” 紫芸忙捂住忘忧的嘴巴,焦急地说:“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信你!好好地发这么毒的誓做什么?!” 忘忧转身坐在榻上,靠着紫芸喃喃地说:“姐姐说把我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又何尝不是把姐姐当成亲人?我也知道姐姐是真心待哥哥,只是哥哥尚有心结未解,还请姐姐不要介怀” “好啦!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可介怀的?”紫芸笑着把忘忧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又说:“我听见他说给你配制了去疤痕的药膏,要不要我给你抹上?” 忘忧想了想,说:“我想先沐浴,再抹药。” “好,我这就给你弄热水,先沐浴,再涂药。”紫芸说着,起身出去叫人抬热水准备给忘忧沐浴。 ------题外话------ 亲爱滴们,此时是凌晨一点半。我刚写完今天的更新。 离开这么久之后又回来,心中实在是没有底气。记得开新文的时候编辑问我这次回来开新书的打算是什么。我假装很淡定的说,想写一篇全凭我做主的文来取悦我自己。 但说心里话,写文十多年,年纪渐长,越来越觉得码字真的是体力加脑力的劳动。创作高峰期一去不复返。想当初一天写一万字根本不是事儿,现在八千字都能写到凌晨两点。 不过欣慰的是,我翻了一下粉丝榜,发现很多熟悉的会员号,心中很是感慨,原来还有那么多老朋友在! 珠珠在此感谢你们,携手十年,未来的路依旧有你们陪伴,我倍感幸福。 第073章 登基,神仙打架 尚服局日夜赶工,终于把新帝登基的龙袍做好了。傍晚时分,尚服局的张尚宫亲自捧着龙袍来给赵祯试穿。袁嬷嬷认真仔细地把龙袍检查了一遍,方说:“太子殿下去坤德殿了,要等一会儿回来,劳烦你们先等一会儿吧。” 张尚宫自然无不应允,便在偏殿里安静的坐等。 掌灯的时候赵祯才回来,一进门便问宋嬷嬷:“听说沐霖来了,怎么就走了?” “说是有急事,原本他来也只是送药的。”宋嬷嬷一边服侍赵祯把外袍脱下来,又说:“尚服局的张尚宫来了,请殿下试一下龙袍呢。” “忘忧呢?”赵祯走到茶案跟前自己倒了半盏茶喝了一口。 宋嬷嬷把赵祯的外袍放到衣架上搭好,回来说:“沐公子离开后,紫芸弄了热水说要沐浴。想来是忘忧背上要用药吧。殿下,叫张尚宫进来吗?” “叫进来吧。”赵祯说。 宋嬷嬷忙到门口吩咐了一身,片刻后张尚宫带着两个宫女进来,把刚制好的皇帝朝服捧到赵祯面前,躬身说:“殿下,这是登基那日要穿的朝服,请您试穿一下,看尺寸大小是否合适。” “嗯。”赵祯说着,张开了双臂。 张尚宫上前来服侍赵祯解开玉带,忽然看玉带上挂着的一个浅蓝色绣兰草的香囊,料子绣工都寻常粗糙,跟宫制的东西相差十万八千里,身为尚服局的尚宫,看到这种东西挂在太子的身上简直是一种侮辱,于是忙伸手摘下来,笑道:“殿下怎么会带这样的东西?这种市卖货怎么能在殿下的身上佩戴呢?”说着,她便要把那荷包丢掉。 赵祯一把夺过来,皱眉说:“本太子的事情你也敢多嘴?!” 张尚宫被赵祯凌厉的目光逼的后退了两步,忙俯身磕头请罪:“老奴该死!请殿下恕罪!” 宋嬷嬷这道这是忘忧当时在贤王府的时候给赵祯的香囊,里面装的是忘忧配置的凝神香。此为赵祯最珍视的东西,旁人都不许碰的。今日也是自己疏忽,忘了摘下来。于是忙上前劝道:“太子殿下,不知者不罪。您就不要责怪张尚宫了。” 赵祯扫了宋嬷嬷一眼,把手里的荷包交给她说:“收好。” 宋嬷嬷双手接过荷包后转身进了卧房,把荷包放在床榻里面的一个暗格里。 忘忧端着托盘进来,托盘里面是一盏新做的雀舌茶配着一叠白玉糕饼。因见有外人,她也没敢放肆,只把茶放在案上之后便躲到一旁侍立。 赵祯扫了她一眼,冷着脸说:“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给我试衣服。” 忘忧忙应了一声上前来,看着那精致的龙袍,她伸了伸手,没敢碰。 “怎么了?”赵祯蹙眉问。 “这是龙袍啊!我” “你,教教她。”赵祯指了一下张尚宫。 张尚宫不敢怠慢,忙上前来拿起龙袍,手把手一步一步地教给忘忧如何拿捏,怎么穿戴,衣带玉钩如何搭扣,衣领衣襟如何整理,云云。 赵祯对忘忧说:“你认真的学,以后这便是你的差事了。” “啊?这”忘忧领了这样的差事,以后想睡个懒觉都难了吧? 帝王的冠带衣袍有着无限的深意,一根带子,一个玉钩,一朵刺绣,都代表着家国基业的千秋万代。 这一身龙袍是量身定制,赵祯穿在身上自然非常合适。整理好衣襟之后忘忧往后退了两步再看他,冷峻的眉眼,白皙的面容,挺拔的身形,花菜斐然的龙袍,无不让人心中油然而生出敬畏之感,让人有一种匍匐膜拜的冲动。 张尚宫满意的说:“殿下龙姿凤仪,让人见之即生敬慕之心。这龙袍殿下穿着非常合身,只差龙冠了。老奴来的时候遇到司珍局的韩尚宫,她说龙冠要明天才能制好。” 赵祯点了点头,说:“嗯,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等大典之后,母后会重赏你们的。” “老奴先谢殿下隆恩了。”张尚宫再次跪拜,然后退了出去。 赵祯看着忘忧,皱眉问:“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给我脱下来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是难受的很。” “这话殿下只在这屋里说说罢了,可别让皇后娘娘听见了。”宋嬷嬷上前来帮着忘忧把赵祯身上的龙袍小心翼翼的脱下来,然后自仔细地叠好,单独放在一个箱子里。 忘忧看赵祯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忍不住低声问:“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殿下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称心如意吗?” “赵承渊继承了王位,被母后安排了礼部的差事。大理寺的事情被搁置了!你的家仇” 忘忧反而一脸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没事,今日哥哥跟我说那个静妈妈也被灭了口,即便吴王不被调到礼部去当差,这件案子也得搁置下来了。” 赵祯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我以前是打算着在父皇在世的时候把这件案子查清的。如今这一搁置,又不知道推到哪一年去了。” 忘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先帝在,皇后只是皇后,即便是摄政,也只在皇后的位置上,朝中宫中仍有牵制她的人。然而赵祯登基之后,朝政大权便都落在皇后一个人的手里,以沈家为首的几家大臣要么向皇后臣服,要么被边缘化逐渐离开权力中心。若灭门惨案幕后的主使者是皇后,那么这件事情想要查清就必须等赵祯亲政,夺回大权的时候了。 “好啦!我家的事情已经搁置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急在这几年。你先稳稳当当的坐上那把龙椅,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切都能解决的。”忘忧说着,伸手在赵祯的手上按了按,又抿嘴笑道:“只是以后太子登基为帝,身为后宫侍女,我可就不敢在你面前放肆啦!” “我从未把你当宫女。”赵祯反手握住忘忧的手。 忘忧想起刚才那个身穿龙袍气势逼人的煌煌少年,感慨地叹了口气,又说:“我知道。殿下一直把我当朋友,我心中非常感激,也一定会以真心回报殿下的。” 赵祯满意的笑了笑,说:“好了,我饿了。晚饭吃什么?” “自然都是你喜欢吃的。”忘忧说完站起身来,“殿下先净手,我去传饭。” 许是因为这几天连日忙碌,赵祯是真的累了。饭后在东宫的小花园里转了一圈便回来睡下。忘忧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看他睡得沉了把帐幔压好,便轻手轻脚的出来。 守在外面的宋嬷嬷见她出来,忙问:“姑娘上哪儿去?” 忘忧悄声说:“今晚吃了点油炸的东西,胃里总是不舒服。我去找个山楂丸吃。太子殿下已经安睡了,劳烦嬷嬷听着些。” “夜深了,外面风凉。你出去的话就披上件衣裳。”宋嬷嬷叮嘱道。 “是。”忘忧答应着,取了自己的外裳披在肩上,悄悄地出去了。 已经是五月的天气,为了庆祝太子即将登基,花房专门送来十几个琉璃大缸栽种的石榴树,石榴花开的热闹,火红的颜色在碧玉般的枝叶中耀眼夺目。然而在夜里却收敛了华彩,变得柔和了许多。 五月初五早已经过去,今年不如往年,祭日那天忘忧也没办法出宫,只是托沈熹年把自己亲手裱糊的衣裳鞋袜等拿到坟上烧了。原本想着不管怎样今年一定能家仇得报,到时候她跟哥哥重建林家,也风风光光地去祭奠一下亲人。然而,这个希望也落空了。希望一个一个的落空,忘忧觉得被那种无力感紧紧地缠绕着,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忘忧低着头走,竟不知不觉地出了东宫,走到一片紫薇花丛。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问:“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忘忧吓了一跳,忙扭头看去,见沈德妃扶着舒兰,从花丛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忘忧见过德妃娘娘。”忘忧忙行礼拜见。 “起来吧。”沈德妃抬了抬手,又问:“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里晃悠什么呢?” 忘忧欠身回道:“晚饭吃的太油腻了,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既然是这样,那就陪本宫一起去看看新荷吧。清幽夏夜,月下赏荷是最怡性情的事情。”沈德妃抬手指了指莲塘的方向。 “娘娘是清雅之人,忘忧见识粗浅,今日承蒙娘娘不嫌弃,也好好地学一学这清雅之事。”忘忧欠身应了一声,跟上了沈德妃的脚步。 “那件事情”忘忧想跟沈德妃道个歉,说一下前太子赵睿的事情估计要搁置了。 沈德妃不等她说完打断了她:“熹年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件事情被搁浅,原因不在你。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左右的,我也不是糊涂人,这点事情还是能看明白的。” “多谢娘娘体谅。”忘忧忙说。 沈德妃没理会忘忧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审时度势,是在这个世上生存的基本法门。皇宫大内更是这样,太子即将登基为帝,你在他身边当差,万事都要小心了。” “多谢娘娘提点,我会小心的。”忘忧低声应道。 说话间已经走倒了荷塘边。五月的新荷尚未覆盖水面,嫩绿的荷叶在月光下舒展着,水纹映着月光,闪闪嶙峋,如梦幻一般。 沈德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方低声说:“自古以来都是君心难测。我看你对他的情谊不一般,所以才提醒你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若想要一颗真心,在这里是找不到的。” 忘忧又想起赵祯穿着龙袍的样子,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深深一福,说:“娘娘是过来人,这般金玉良言肯说给忘忧,是对我的垂爱。忘忧深谢娘娘。”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因为喜欢你。你查清了我儿赵睿的死因,我该谢谢你。另外,我也给你提个醒就赶紧的想办法出宫去吧。” “为何?”忘忧诧异地问。 “何必多问?”沈德妃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 忘忧一个人站在荷塘边看着沈德妃消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觉得彻骨的凉意。 当时的忘忧并不知道沈德妃为何要提醒她尽早出宫,所以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两日后便是登基大典。东宫所有的人都忙成一团,皇后派了福音带着八个大宫女过来帮忙,忘忧作为赵祯最信得过的东宫女官自然前前后后地忙活,直到赵祯穿戴整齐,被人簇拥着送去大庆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 “呼”忘忧在大庆殿后殿的廊檐下站定,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头顶是蓝蓝的天,脚下是红红的毯,耳边是礼乐以及山呼万岁的声音。忘忧站在廊檐下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中飞过的一群鸟儿,心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它们一样可以自由自在的飞呢? 宋嬷嬷小声说:“忘忧,一会儿天子要去天坛祭拜,有护卫內监们跟着伺候,咱们就别在这儿站着了。” “那我们先回东宫啊,不,我们回乾元殿吧?”忘忧说。 “走吧,今日陛下要忙一天呢,宫宴上的东西陛下都不喜欢,何况一套礼仪规矩下来,那些饭菜都凉了。咱们还是先回去给他准备点可口的茶饭。”宋嬷嬷说着,拉了忘忧一起悄悄地往乾元殿去。 从今日起,赵祯日常起居的地方便从太子专属的东宫搬到了天子的乾元殿。 自先帝驾崩的那天起,乾元殿便被空了出来,礼部为先帝治丧的同时,工部也在悄悄地修缮乾元殿。至昨日止,经过两个多月的修缮打理,乾元殿里里外外已经焕然一新。 这里不比东宫大,但比东宫数倍的奢华,世间最好的东西都归这里,这里的一席一榻,一杯一盏,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世间珍品,尽显帝王尊贵。 “嬷嬷,我先去换衣服,然后去小厨房。”忘忧跟宋嬷嬷说了一声先回自己居住的后偏殿。 紫芸在小厨房看着几个厨娘忙活,忘忧进来后直奔小炉子上炖着的那盅花旗参鸽子汤。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紫芸送了一盏茶到忘忧面前。 忘忧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方说:“天子去天坛祭奠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就该回来了。我去预备茶水,这汤你还要亲自盯着。你现在去点一根苏合香,等香燃尽时就可以加盐了,我得去预备茶水了。” “好的,我知道了。还有半个时辰呢,你先歇一歇再去做茶。”紫芸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忘忧额头上的汗。 “多谢姐姐,这个先借给我吧。”忘忧直接拿了她的手帕转身离去。 这一天实在是太忙了,新调用过来的宫女內监都不放心用,茶水点心等所有入赵祯口的东西出了宋嬷嬷之外就是忘忧亲自动手。以至于她顺手拿来的紫芸的那块帕子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 午饭后,赵祯终于得了个半个时辰的空儿略歇一歇,忘忧也随之坐下来想要喘口气,便听见那一家苏绣水墨烟雨图的大屏风之外有人说:“回陛下,小人奉太后娘娘之命,带女官忘忧去回话。” 赵祯皱眉看了忘忧一眼,方问:“母后找忘忧何事?” “回陛下的话,小人不知。” 赵祯朝着旁边勾了勾手,紫芸转过屏风让那人进来回话。看清来人之后,赵祯皱眉问:“你不是坤德殿的人,如何来传太后娘娘的话?” “回陛下,小人名叫元福,是昨日新入坤德殿当差的。” 赵祯眯起眼睛打量着那个內监,冷笑一声,问:“我记得你是淑太妃身边的人吧?如何去了太后身边?”杨淑妃宫里的人太后是看不上的,太后用人,尤其是太后宫中用人,从来都是直接从外面调进来而且那人的底细必须是干干净净的。 “陛下登基,淑妃娘娘升为太妃,要迁往行宫养老。行宫自有伺候的人,原来在香云殿当差的人有一半儿留在了宫中分散至各宫。小人有福,分到了太后宫中。”元福欠身回道。 忘忧小声劝道:“想来,他也不敢打着太后的名号说瞎话。我就跟他去一趟吧,在耽搁下去,怕是太后娘娘要怪罪了。” 赵祯想了想,小声说:“我跟你一起去。” 忘忧悄声提醒道:“在过一会儿陛下要去九阳宫祭拜先祖,此为大事,切不可耽误了时辰。” 这是实话,今天一天的功夫,祭天,祭地,祭神灵,祭祖宗,要从早祭拜到下午申时,申时二刻,宫宴开始,文武大臣们都会进宫赴宴。 “那你小心点,我一会儿让宋嬷嬷去寻你。”赵祯小声叮嘱。 “多谢陛下。”忘忧朝赵祯一福,方对那个叫元福的內监说:“走吧,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元福又向赵祯行礼告退之后,方带着忘忧出了乾元殿,却并不去坤德殿,而是往重华宫的方向去。 乾元殿到重华宫这条路忘忧曾经走过许多回,心里自然很清楚,于是在一个拐角处停下脚步问:“这位公公,你要带我往哪里去?” 元福躬身说道:“太后娘娘在锦太妃娘娘那里呢,姐姐刚才也说了,我不敢打着太后娘娘的话去陛下面前撒谎的。” 忘忧皱眉问:“话虽如此,但你怎么不早说去重华宫?这明显是你心虚弄鬼吧?” “姐姐,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太后娘娘去重华宫看锦太妃娘娘,太妃娘娘身体不适,太后这才让我来请姐姐过去瞧瞧。” 忘忧又问:“刚你不是说问话吗?怎么又成了身体不适让我去瞧瞧?” 元福急得跺脚,叹道:“太后娘娘的确是说叫姐姐过去问话。好姐姐!还请您别为难小的,赶紧的走吧。” 忘忧还在犹豫,却听见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元福!娘娘让你传个话,怎么磨磨蹭蹭地半天不回来,还在这里磨叽什么呢?” “嬷嬷,不是我磨蹭,是”元福回头看了一眼忘忧,低着头不知道如何辩解。 忘忧看清来人是刘太后身边的福音嬷嬷,忙福身行礼:“嬷嬷好,是陛下记挂着太后娘娘,同元福多说了几句话,这才耽搁了。” “快走吧,太后娘娘都等得不耐烦了。”福音嬷嬷说完,又吩咐元福,“你再回一趟乾元殿,把那个叫紫芸的宫女也叫来一并回话。” “嬷嬷!”忘忧一听这话,忙问:“紫芸怎么了?” “你哪儿这么多废话?还不赶紧的跟我走?”福音嬷嬷说完,朝着一侧摆了摆手,便有两个內监上前来压着忘忧便往重华宫的方向去。 进了重华宫的正殿,那两个內监把忘忧狠狠地按在了地上。忘忧抬头看见坐在正位上的刘太后以及坐在太后身边的丁锦云,心里默默地叹道,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终究是逃不过丁锦云的毒手。怪不得那天晚上沈德妃提醒自己要尽快离开呢! 忘忧还没来得及磕头请安,一方淡紫色的手帕便落在了面前,头顶上传来刘太后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这是你的东西吗?” 这是她之前随后从紫芸那里拿来的手帕,用过之后便塞进了袖子里,却不知为何此时却在这里。但一想到元福又回乾元殿叫紫芸了,忘忧赶紧的把此事认下:“回皇后娘娘,这是我的帕子。却不知为何在这里?” “这可真是好笑!本宫正想问问你呢,你的东西,为何会落在重华宫的小厨房?” “这这怎么可能?”忘忧心想我何曾踏足过重华宫半步?这个地方我一辈子都不想回来。 丁锦云怒声斥道:“你这该死的贱婢作出这等恶事还想抵赖?你跑到重华宫的小厨房来下毒,差点害了本宫和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在太后娘娘面前,本宫劝你赶紧的如实招了,免得吃苦!” “求太后娘娘明鉴!奴婢自从被调入东宫之后,再也没有踏足过重华宫半步。至于这帕子为何会在重华宫,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娘娘彻查此事,莫要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忘忧说完,恭敬地朝刘太后跪拜磕头。 “锦太妃的冰薷饮里被人加了可使人滑胎的脏东西,幸好她吃得少,刚刚太医及时救治,已经稳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本宫叫人彻查,在厨房里发现了这方帕子。重华宫上上下下都不知道这帕子是谁的,唯有檀儿认识这针线是跟你的好姐妹紫芸的。但因为紫芸跟锦太妃并无仇怨,而你身上许多东西都出自紫芸之手,所以本宫才命人把你叫来问话。自然,单凭这块帕子也不能断定这事儿就是你做的。不过不要着急,等会儿紫芸来了,本宫再好好地问一问。究竟是谁对锦太妃下了毒手。” 忘忧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件事情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就是落在紫芸身上,再无第三个人的可能。于是忙说:“娘娘明鉴,这块手帕是我的,跟紫芸无关!” 刘太后看了一眼丁锦云,丁锦云认真地说:“本宫知道你们两个人情同姐妹,但你也不必这么快就认罪。你刚才不也说必定要彻查,决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 “回太后娘娘,紫芸带到了。”元福在殿外回道。 “福音,把忘忧带下去。”刘太后说。 福音应了一声,招手叫过两个嬷嬷拉着忘忧从后门出去。 忘忧心里默默地祈祷紫芸能实话实说,这块手帕从上午就在自己的手里,这事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她心里又隐隐地知道紫芸肯定不会说实话,她一定会为了兄长以及跟自己的情谊而扛起这件事。 果不其然,紫芸一听说那块手帕跟害的丁锦云差点滑胎的事情有关,便直接承认了帕子是自己的。说不知何时遗落了这块帕子被人捡了去,又说或许那人是想要栽赃才捡了这块帕子故意丢在重华宫的小厨房,她也跪求太后娘娘彻查此事。 刘太后叹道:“忘忧之前说这块帕子是她的。现在你又说是你的。本宫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人谁说了真话。现在只好把你们两个分开拷问,直到有一个说出真话为止。来人,把她带下去吧。” 宋嬷嬷弄清楚重华宫里的事情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此时赵祯去了九阳宫,要到天黑才能回来。在这段时间里,刘太后有一百种法子要了忘忧的性命,且能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她深知赵祯的脾气,若是今日自己保不住忘忧的命,恐怕他回来会一把火烧了乾元殿。于是情急之下直奔未央宫找沈德妃求救。 已经晋封为太妃的沈德妃听了宋嬷嬷的话,皱眉说道:“这件事情本宫若是出面,只怕太后下手会更快。” “老奴也知道娘娘若是去求情,太后会更厌恶忘忧。老奴这次来是想求娘娘给指条明路,否则等陛下回来时若忘忧已经丢了性命,只怕不但老奴活不成,整个后宫乃至社稷都会不稳啊!” 沈太妃皱眉叹道:“本宫之前劝过忘忧尽早离开皇宫,可惜她跟赵祯牵牵连连,舍不得离开才有此一难。” “娘娘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后娘娘为何一定要了忘忧的性命?”宋嬷嬷忙问。 沈太妃叹道:“你们的身边少得了太后的眼线吗?前些日子四郎去顺天府督查公务,一上任什么都不敢,专门审理了吴泰被害一案。顺天府尹一天两次去宰相府拿人,丁巍那只老狐狸会坐以待毙?原本就是他跟中宫恶妇坐下的事情,岂能不让她知道?不过是因为前阵子因为先帝驾崩的事情,那恶妇没有腾出手来处理此事,你当她真的耳聋眼瞎了不成?况且,忘忧的身份只怕她也已经知道了。你细想想,她会容忘忧活下去?难道会坐等忘忧把那件案子翻出来,让天下人质问她吗?她的手段有多狠辣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娘娘的意思是忘忧这次是真的活不成了?!”宋嬷嬷瘫软在地上,无望的看着沈太妃。 沈德妃叹道:“说起来,这件事情本宫也有责任。若非我执意要为我睿儿报仇,又让吴顺再次向顺天府递了状纸,想必那恶妇也不会这般着急料理了忘忧。毕竟她还要顾忌着跟天子的母子名分。” 宋嬷嬷叹道:“这件事情又怎么能怪您呢?原本是陛下心里着急,想要趁着先帝在的时候把这事儿了结了。才会找上吴王,让他去顺天府督办这件案子。却没料到先帝走的这般匆忙。” “也罢!本宫本来就欠着林家的,这回也不过是还林家一个人情罢了。”沈太妃说着,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舒兰:“更衣,咱们去重华殿走一趟。” “娘娘,您真的要去?”宋嬷嬷心想你这一去只怕忘忧死的更快些吧。 沈太妃一眼看透宋嬷嬷的心情,遂淡然笑道:“你放心,我不是求情,我只是跟丁锦云谈一桩交易。另外,你赶紧的派人去通知天子,我只能暂时保住忘忧的性命,却并不能让她脱身。这件事情需得天子去跟太后谈,才能保忘忧无虞。” “老奴替我家主子深谢娘娘相助之恩。”宋嬷嬷忙向沈太妃磕头。 第074章 出宫,韬光养晦 沈太妃起身,扶着舒兰的手缓缓地出了未央宫往重华宫来。看见重华宫的大门掩映在绿树繁花之间,舒兰小声问:“娘娘,咱们来这里做什么?锦妃只是皇后娘娘的一颗棋子而已。” “棋子,也有棋子的用处。”沈太妃的语气淡淡的,不带一丝起伏。 “是。”舒兰扶着沈太妃不如重华宫的大门,里面的小太监看见来人吓了一跳,有人上前来行礼,有人急匆匆的进去回报。 丁锦云心里恨沈太妃胜过恨这世上所有的人,听说她来了,连肚子里的孩子都顾不上了,立刻拍案而起,一脸怒气的迎了出来。 “你居然敢来重华宫?”丁锦云指着沈太妃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怕我一杯毒药毒死你吗?” “哟,丁太妃这里有毒药啊?”沈太妃淡然一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你给我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丁锦云指着门口说。 沈太妃笑而不语,只看着丁锦云已经隆起的肚子,目光别有深意。 丁锦云被她看得心虚,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问:“你想干什么?!” 沈太妃微笑道:“本宫病体缠绵,能干什么?只是有件事情不明白,特来向丁太妃请教。” “本宫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丁锦云觉得沈太妃气定神闲的坐着说话而她这么直挺挺的站着,很像是晚辈向长辈回话,于是转身去主位上坐下。 “本宫听说丁太妃被人毒害差点流产,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却见丁太妃活蹦乱跳如塘中鱼虾,哪儿有半点不妥的样子?想来先帝在天有灵也庇佑着你们母子啊!”沈德妃靠在椅背上缓缓地说道。 丁锦云摸不透沈太妃的意图,皱眉问:“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本宫想说,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如此健壮,只怕不是陛下的种儿吧?” “你胡说!”丁锦云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沈太妃骂道:“你敢诋毁先帝遗腹子,是想死吗?” “诋毁?我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沈太妃冷笑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在玉清观怀上的吧?你买通了胡太医虚报受孕的时间,可你也别忘了这世上能买通太医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另外,你觉得当时陛下病成那个样子真的能让你受孕吗?你自作聪明以为可以骗过所有人,其实大家对你这种拙劣的手段心知肚明。之所以给你留着这块遮羞布,不过是不想陪着你一起丢尽脸面罢了。但是”沈德妃似乎有些累了,捂着胸口平复着呼吸。 丁锦云咬牙说:“但是什么?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敢出去乱说,你看太后娘娘会不会赐你一条白绫!” “幼稚!”沈太妃冷笑道,“你当她不知道这些吗?这个皇宫里到处都是她的人,哪里有个风吹草动她立刻就知道了。她之所以装聋作哑不过是想用你肚子里的这块肉抓住两个人你父亲丁巍和吴王赵承渊。” “你”丁锦云勃然变色,指着沈太妃说不出话来。 “她有顾虑,本宫却没有。本宫不过是一个无子无女的太妃而已,什么都不怕!你若是不答应本宫一件事,那么本宫就把这桩丑闻公布于天下。”沈太妃冷笑道。 “你想怎么样?”丁锦云忍着心头怒火,咬牙问。 “我要保住忘忧的性命。”沈太妃说着,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地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补充道:“你最好祈祷那些嬷嬷们下手不重,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否则,忘忧只要前一刻死,后一刻,你的事情便将轰动天下。我倒是想看看到那时,太后,宰相以及整个朝廷将如何收拾这个热闹。” “你这个毒妇!你敢?!”丁锦云指着沈太妃的背影嘶声骂道。 “你可以试试。”沈太妃冷声一笑,缓缓抬脚迈过重华宫的门槛。 丁锦云气急败坏的拿了一根鸡毛掸子砸了茶案上的一套精致茶具,然后指着檀儿斥道:“你立刻去阻止她们对忘忧用刑!本宫这就去坤德殿!” 丁锦云出重华宫往坤德殿去之后,即刻有小太监悄悄地去找宋嬷嬷,宋嬷嬷听完小太监的话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袁妈妈说:“我这就出宫去找陛下,你悄悄地打发个可靠的人去看看忘忧如何了。” 袁妈妈答应着,又劝宋嬷嬷:“姐姐见着陛下要缓缓地说,以陛下对忘忧的心思,若是猛然间听见这话,怕是要闹出乱子来。” “放心,陛下不会的。”宋嬷嬷说完,从衣架上取了一领墨色的斗篷披上,便急匆匆离去。 宋嬷嬷在权贵之间混迹了十几年,自然晓得新帝登基的重要,也知道赵祯如果今日出了什么差错,将会是一辈子的污点,不管将来付出多少努力都洗不清。所以她赶到九阳宫之后也不敢莽撞,等祭礼之后,趁着赵祯用茶的时候才悄悄地把宫中之事悄悄地回了,并重点说明因沈太妃出手,此时忘忧没有性命之忧。 赵祯死死地捏着茶盏,咬牙说:“她们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太后娘娘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咱们帮着沈太妃查前太子被害一事而生气。陛下回去跟太后娘娘好好地说说,这事儿应该能过去的。”宋嬷嬷悄声劝道。 赵祯抬手把茶盏重重的拍在案上,咬牙说道:“就这么怕我不听她的掌控么?可我早晚有一天会长大,而她早晚有一天会去见父皇。” 宋嬷嬷低声劝道:“殿下这话说的明白!但这样的话暂时还只能放在心里。” “走!”赵祯忽的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陛下!”宋嬷嬷忙追上去,劝道:“龙辇在那边” “陛下!”韩枫上前拦住赵祯的去路,躬身问:“陛下这就要回宫吗?玉阳真人还等着觐见呢。” “韩枫!你护卫着龙辇按照计划回宫,朕骑马先行一步。” 韩枫闻言立刻上前两步拦住赵祯的去路,劝道:“陛下!臣的职责是戍卫陛下的安全,怎么可能跟陛下分道而行?陛下要策马回宫,也应该是臣随行左右。” “好,那你跟朕一起走吧。”赵祯说着,回头解下宋嬷嬷身上墨色的披风,说道:“你留下来跟龙辇一起走,不许走漏了风声。” “这这不妥吧陛下”宋嬷嬷话还没说完,赵祯已经飞身上马。 韩枫二话没说牵了旁边一匹御马,策马追了上去。 刘太后送走了丁锦云之后,把跟前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个人靠在凤榻上闭目养神。直到福音轻手轻脚的进来,伏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她猛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怒道:“他这是疯了嘛?!” 福音刚要劝说,便听见殿外的宫女焦急地劝道:“陛下!娘娘在休息” “滚开!”赵祯一脚踹开宫女,推门进来。 “哟!陛下这是怎么了?”福音忙迎上去拦住了赵祯,满脸关切地问:“瞧这一头的汗,那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起开!”赵祯一把推开福音,快步走到刘太后面前,皱着眉头直直的看着她不说话。 刘太后缓缓地端起手边的汤药,两口喝完之后皱眉说了一声“真苦”方抬头看向赵祯,温和地问:“六郎,这是怎么了?” 赵祯向刘太后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之后直起身来,问道:“不知母后为何要拘谨我身边的人?” “六郎甩开护卫,只带着一个韩枫策马疾驰回宫,就是为了一个近身侍奉的宫女吗?”刘太后不悦地反问。 “人命关天,还请母后明示。”赵祯逼视着刘太后。 刘太后端起茶盏漱了漱口,方不疾不徐地反问:“不知陛下想要本宫明示什么?本宫身为太后摄六宫之事,处死一个宫女这样的小事,本宫还做不得主吗?陛下为了一个宫女不顾自身安危,就这样急匆匆的闯入坤德殿质问本宫,但凭着这一点,她就该死一百次!” 赵祯看刘太后终于露出了怒容,方轻声一笑,后退了两步,朗声说道:“母后的话有道理。魅惑君上的罪,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刘太后愣了一下,微微蹙眉,说道:“你知道就好。” “儿臣自幼受太后教导,这样的道理自然知道。但是”赵祯又上前两步走到刘太后跟前,缓缓地蹲下身去扶着刘太后的膝头,小声说:“母后怕是忘了一件事。” “哦?这倒是奇了本宫能忘了什么事还劳烦六郎提点?” 赵祯小声说:“事到如今,母后理应知道忘忧是儿臣唯一的软肋。若她死了这世上便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让朕妥协。” 刘太后闻言又是一愣,继而冷笑道:“六郎真是长大了!” 赵祯的手从刘太后膝头拿开,后退两步跪在地上,拱手说:“儿臣年幼无知冒犯了母后,还请母后看在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莫要跟儿臣一般计较。母后还要保重凤体为国事操劳,至于儿臣身边的宫女犯错这样的小事,就交给儿臣自己处理吧。” 刘太后盯着赵祯看了许久,才朝着福音摆了摆手。 福音默默地欠了欠身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一个宫女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赵祯这才躬身行礼,并谦顺的说:“请母后保重凤体,儿臣告退。”说完,他便转身急匆匆的离去。 福音看着赵祯的身影转过院中那道屏风,方转身回到刘太后身边,跪在脚踏上给她捶着腿,问:“娘娘,此事就这样罢手了?” “不然呢?还能怎么样?跟他撕破脸皮吗?”刘太后沉沉的叹了口气,抬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这一次,是咱们没算透,想不到沈太妃会明着出手。她竟然都不顾着吴王了。” 刘太后摇了摇头,冷笑道:“沈熹月已经死了,权势富贵面前,那点聊胜于无的血缘是拢不住人心的。未央宫如今不足为虑,让本宫想不到的是这孩子居然对一个毛丫头如此用心。” “这样不好吗?正如陛下所言,有软肋总比没软肋更好拿捏。”福音小声说。 刘太后苦笑叹道:“可是,他一天天长大,羽翼渐丰,终有一天会飞出咱们的视线。” “这是难免的,娘娘有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烦恼。” “若他是我亲生的,我又何必烦恼?只是唉!”刘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娘娘放心,养育之恩大于天,陛下身为天下之主,自然不会忤逆不孝的。” “人心这种东西,是最赌不得的。亲生母子尚且能够反目成仇,他跟我隔了一层肚皮,我凭什么指望着母慈子孝?更何况,最是无情帝王家,本宫在这深宫中过了这么多年,连这点事儿都看不透吗?”刘太后按了按福音的手,示意她停下,又说:“你把当年李宸妃的死因放一点消息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他会怎么办。” “娘娘这是?”福音不解的抬头看着刘太后。 刘太后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即便他最终会一飞冲天,本宫也不能让未央宫的贱妇白捡了便宜。”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安排好的。”福音小声应道。 忘忧被拷问的时候受的是鞭笞之刑,袁妈妈带着人把她接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后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抽成了破布片儿,整个后背都是血渍,看不清伤口在哪里。紫芸还好,因为一开始他们也没想要紫芸怎么样,她不过是挨了几个耳光而已。 “我的老天爷!这可坏了事儿了!”袁妈妈把怀里的披风裹住忘忧,叫一个小太监背着她急急匆匆的送回乾元殿。 乾元殿的廊下,赵祯负手而立,面若冰霜,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盯着偏殿的门帘,像是一只随时都会发狂的兽。 进出来往的宫女们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一不小心惹祸上身。 “陛下,宫宴即将开始了,礼部尚书大人在外面恭候着呢。”宋嬷嬷小声提醒道。 赵祯沉默片刻,方沉声说道:“你出去告诉他,朕从九阳宫回来中了暑气,头疼恶心,没精神参加宫宴,让他去请太后出面主持大局。” “是。”宋嬷嬷出去,按照赵祯的话交代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依照圣旨去请刘太后,刘太后也只是出来应了个景儿,便以先帝新丧,新帝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结束了宫宴。这样的借口冠冕堂皇,文武大臣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大家共同举杯庆贺之后便各自散去,唯有贤王留了下来,悄悄地向福音嬷嬷打听皇上急急回宫的缘由。 福音嬷嬷小声解释道:“不过是因为丁太妃娘娘的补汤里被人下了药,差点龙胎不保。陛下听闻此事才匆匆赶回宫中,又因策马疾驰而着了一点风寒。这大热天里吹了冷风,可不就病了嘛。王爷放心,太医已经诊过脉了,并无大碍,休息两天也便好了。” “既然如此,本王去乾元殿探视一下陛下再回。”贤王说。 福音忙福身说:“还请王爷留步,太后娘娘还有些事情要跟您商议,还请您移步坤德殿。” 贤王想了想,还是跟福音去了坤德殿。 乾元殿后殿西偏殿里,忘忧伏在榻上昏昏的睡着,她背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因为天气炎热把伤口溃烂,她的身上只搭着一件丝缎披风。一双雪白的臂膀搂着葱绿色的枕头,长发逶迤在枕边,宛如墨色的丝缎。 赵祯默默地站在榻前,眼不错见的看着她。 宋嬷嬷端着一盆冰进来,小声劝道:“陛下,您累了一天了,回去歇一会儿吧。” “这是第二次了。”赵祯没头没脑的说。 宋嬷嬷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明白赵祯的意思,第一次是在去皇陵的路上,忘忧为了他被火炭烫伤。那次是意外。这一次,忘忧成为太后和新帝之间暗中较量的牺牲品,说白了刘太后针对她也是因为赵祯。 赵祯的意思,是忘忧已经是第二次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了。 “这乾元殿太热了,我想找个凉快的地方避暑。”赵祯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宋嬷嬷这次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说:“陛下已经登基称帝,年号也改了。住在乾元殿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若是殿下觉得这里太热,那老奴叫他们多预备一盆冰就是了。” 赵祯摇摇头,说:“听说,大相国寺里古树参天,浓荫蔽日,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陛下的意思是这万万不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呐!”宋嬷嬷劝道。 赵祯抬手制止了宋嬷嬷后面的话,轻声说:“你现在就去坤德殿,趁着贤王叔还没出宫,把我的话转告太后。明日,咱们就去大相国寺避暑。” “陛下”宋嬷嬷还要再劝 赵祯却不想多说,转身离去。 对于赵祯在登基的第一天就想搬离皇宫往大相国寺避暑的想法,刘太后表示十分的无奈。 贤王皱眉说不妥,又说,虽然新帝年纪尚幼,但也不能懈怠政事。至少每次大朝会他都应该上朝,以学习政务。 宋嬷嬷偷偷地看一眼刘太后,方回贤王的话:“王爷对陛下满怀期许,这自然是好的。可是陛下的身体也很重要。今日一番祭拜下来,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晚饭一口都吃不下去,心烦气躁,只怕夜里也睡不好。若是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吃不住的。” 贤王长长地叹了口气,扭头看刘太后。刘太后也是一脸的无奈,却说:“六郎还小,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就先依着他的意思吧,明日一早本宫派人去大相国寺安排他避暑的住所,也跟寺里的主持师傅打声招呼,让他们务必照顾好陛下的起居。” “这些琐事,有本王去安排就好了。太后娘娘操劳国事也要保重身体。”贤王说。 刘太后颔首道:“也好,王爷一向对六郎视如己出,有王爷安排,本宫自然是放心的。” “那本王连夜叫人去安排,省的陛下明天过去了有什么不周全的。”贤王拱手向刘太后告辞,然后匆匆出宫去了。 第二日一早,刘太后打发了两个年长的女官来乾元殿,说要跟去大相国寺服侍赵祯。 赵祯懒得理会,只管盯着忘忧被背上了马车,由袁妈妈和紫芸两个人照顾方登上自己的龙辇。宋嬷嬷以佛门净地不宜奢靡铺张为由,把乾元殿大部分人包括刘太后送来的两个大宫女一并都留下,只带了几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出宫服侍。 “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儿?”忘忧还有些发热,神思有些迷糊。 紫芸忍着眼泪低声说:“陛下嫌乾元殿太热,带着咱们去大相国寺避暑。咱们这是出宫去呢。” “大相国寺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忘忧点了点头,又伏在紫芸的肩上睡去。 “嬷嬷,忘忧不会有事吧?她都昏睡了一夜了,到这个时候还是这样,这可怎么办才好呢?”紫芸担心地问袁妈妈。 袁妈妈忙安慰紫芸说:“不会的,这药是张太医的独门配方,止血凉血,清热解毒,效果是最好的。上次的烫伤那么厉害,也是用这个药敷着,五六天也便好了。等咱们到了大相国寺,再煎了汤药给她喝下去,保证好得更快。” “我们终于从那高墙之内出来了。”紫芸看了一眼车窗外,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一直享受皇家香火。殿宇华丽,院落幽深,是修身养性的最佳所在。 贤王拍赵承泓提前过来安排,赵祯的龙辇在寺院门口一停,寺院的主持跟赵承泓等人便迎上来行礼。 “大哥。”赵祯拉起赵承泓,低声说:“辛苦你了。” 赵承泓忙躬身说道:“陛下这话臣可不敢当,这是臣分内之事。陛下,您避暑的院落已经安排好了,请吧。” 赵祯回头看另一辆马车,赵承泓摆摆手,有两个小厮抬着一定软轿放在马车跟前。紫芸和袁妈妈把忘忧从车里扶出来送上软轿,由小厮抬着进了寺院。 “大哥。”赵祯弟弟的叫了一声,方抬脚进了寺院。 一行人穿过前院一路往后,进了一个幽静的跨院,院子里青竹蔽日,凉风习习,青砖灰瓦的屋舍,黑漆雕花的门窗,雪白的窗户纸,屋子里低调而奢华的檀木家私以及满满一书架的珍本藏书,无不彰显皇家寺院的尊贵。 忘忧被送进西厢房安顿,赵祯则五间正屋起居。赵承泓亲自看着一切都安顿好,又打发走了主持师傅,方叹了口气,对赵祯说:“陛下,你这又是何必呢?” 赵祯走到坐榻跟前,一撩袍角落座,又指了指对面示意赵承泓也坐,方自顾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清水,说:“大哥,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能怎么办呢?” “那陛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承泓盘膝而坐,打开茶盒取了茶来开始辗粉做茶。 赵祯轻笑道:“这里清净,最宜修身养性。就多读点书吧。对了,若是大哥有空,可以常来坐坐,咱们品茶,下棋,谈天说地,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怎么能一直躲在这里读书下棋呢?”赵承泓皱眉说。 “一国之君?登基了,坐上龙椅就是一国之君了吗?大哥,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里面的事情。”赵祯冷笑一声,扭头看车窗外的数十杆青竹,叹道:“今天我们出宫,太后还送了两个宫女来,美其名曰照顾起居,可究竟是什么目的,无需多说你也该明白吧?” 赵承泓无奈的叹了口气,把碾好的茶粉用茶筛过滤到一只建盏里。 沉默了许久,赵祯忽然又说:“大哥,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请陛下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从民间找个医术精湛的郎中来。让他隐去身份,过来住一阵子。” 赵承泓心里以为赵祯是为那个被鞭笞的宫女治伤,于是点头应道:“这事极容易的,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 “好。”赵祯点了点头,又盯着窗外的竹子开始出神。 自这日起,赵祯带着忘忧等人便在大相国寺住了下来。朝政大权由刘太后独揽,丁巍以宰相之名辅政,成为刘太后的得力助手,许多事情连贤王都插不上手了。 几日后,赵承泓果然带了一个年轻的郎中过来。赵祯看着这个年轻的郎中,不由得眉头紧皱。赵承泓忙解释:“此人姓张,名仲桓,祖上几代行医,而且游历甚广,自幼便行走大江南北,去过大理,去过西夏,也去过东北关外。行走江湖有医仙之称。什么疑难杂症到了他的手里,都药到病除。” 张仲桓摇头打断了赵承泓的话:“这位公子莫要替小人吹嘘了。这看病还得讲究个医缘,然而这位贵公子与我,似乎没有这个缘分。” 赵祯冷声说道:“正好,我看你也不顺眼。所以,不是我找你看病,是另有其人。” “哦,这就好。”张仲桓点了点头。 赵祯朝着旁边的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上前说:“张先生,病人在厢房,请随我来。” 张仲桓对赵承泓点了点头,随着宋嬷嬷至忘忧的住处。一看隔着纱幔,张仲桓便猜到病患是个女子,于是惊讶的问:“这里不是寺院吗?怎么会有女眷?” 宋嬷嬷提醒道:“先生,请恕我直言。您只管看病治伤,诊金我们自会加倍奉上。其余的,您还是少打听吧。” 张仲桓从善如流,没有再较劲儿,而是隔着纱幔细看忘忧背上的伤口此时伤口已经结痂,旧的伤痕还没抹去,新的伤痕又叠加上来,她的后背真是狰狞得可怕。 “嗯,这伤愈合的不错。既然你们自己有上好的外伤药,何必又找我?我的药也不会比这个更好了。”张仲桓摇头叹道。 宋嬷嬷轻声说:“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请先生配一记除疤的药,毕竟是个姑娘家,留下那些疤痕实在太难看了。” “你们呀,想的太多。这身上的疤痕去掉容易,心里的疤痕呢?你们身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住着,怎么还这么想不开呢?”张仲桓说着,伸手拉过忘忧的手给她诊脉,半晌方皱眉说道:“这姑娘的身子需要好好调理,绝不是背上那点疤那么简单。” 宋嬷嬷一听,忙紧张的问:“哟,这话怎么说?” “小小年纪便热毒攻心,肝郁难舒,若不好好的调理着,只怕不能长寿啊!”张仲桓说着,起身往外走。 宋嬷嬷被这话吓得不轻,顾不得安慰忘忧便追着出去让张仲桓开药方。紫芸怕忘忧多想,忙劝道:“妹妹只管放宽心,别听他胡说八道的。我看这人轻浮放荡,不像是个好郎中。他的话不听也罢。” 忘忧摇了摇头,起身披上衣裳,叹道:“我自己就懂医,如何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这几天一直这样闷闷的,饭也不肯好好吃,究竟是藏着什么心事呢?跟姐姐说说,姐姐替你排解排解。”紫芸帮着忘忧整理衣襟,仔细的扣好玉扣。 “姐姐,我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忘忧拉着紫芸的手说。 “你说你说,我一定给你办好。”紫芸忙答应着。 忘忧拉着紫芸的手低声说:“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你找个借口出去,去琉璃街的翠墨书斋找余先生,跟他说我们过得很好,现在在大相国寺陪着陛下避暑。让他转告兄长近期不要回京,一定要跟刘家跟刘公子处好关系,万不可漏了马脚。” 紫芸应道:“好,刚好我需要买一些丝线回来做夏衣,明日早饭后我就出去,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办妥。” 第075章 畅饮,小赌怡情 赵承泓找来的这个郎中很是有意思,他不开药方,也不让人去抓药。而是自己出去转一圈,带了一些新鲜的药草回来,自己捡干净,清洗晾干,然后亲自把药草按照一定的分量配制,捣烂做成糊糊,让宋嬷嬷给忘忧涂在伤口上。 宋嬷嬷起初很是怀疑,不敢随意用他配的药。还是忘忧仔细闻过这些药膏,又细细的尝过之后确定可以用,才给忘忧涂抹。张仲桓一不留神听见忘忧细数药膏里的各种药草,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走过来,笑道:“嗬!小姑娘,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啊!” 忘忧正坐在树下藤榻上乘凉,听见这话忍不住朝张仲桓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说:“不过就是几种清热化瘀止血止疼的草药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 张仲桓闻言,饶有兴致的在忘忧面前坐下来,叹道:“好大的口气!不过?几种?小丫头,你知不知道有的人行医一辈子都参不透这几种药材呢?” “是吗?”忘忧似乎不想跟张仲桓多说,只是侧身倚在靠背上拨弄着怀里的一只白色的小猫。这只猫儿不过巴掌大,据说是寺里散养的一只老猫上个月刚生的一窝中的一个。因忘忧喂过它几次,它便赖在这里不走了,还时常赖在忘忧的怀里睡觉。 张仲桓倒是来劲了,盯着忘忧问:“你倒是说说,我给你用的都有什么草药?” 忘忧鄙夷地扫了张仲桓一眼,懒懒地说:“土荆芥,旱莲草,铺地黍,洗净晒干,磨粉;鲜箭根薯,鲜芒芪捣烂,和前面的几种药粉按照三二一的比例搅拌成药膏外敷,婆婆英,铁齿苋,白芨煎煮内服。这便是你的药方,是不是?其实这些药都是差不多的功效,你把这么多种叠加起来用也无非就是个清热解毒,止血凉血的方子,居然能开出五百两银子的天价,医者的脸也是让你丢尽了。” “嘿!我还真是小瞧了你这小丫头!”张仲桓立刻来了精神,热切地盯着忘忧问:“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你老师是谁?” “我是无师自通。”忘忧往后躲了躲。 “别呀!说说嘛!你小小年纪居然对药草如此精通,肯定是有人教你呀!” “我不想说。”忘忧皱了皱眉头。 “为什么?我能来给你治伤,也算是我们有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就随便说说又何妨?”张仲桓完全不在乎忘忧的冷漠,一味地缠着她。 “因为你太丑了。”忘忧挑了挑眉梢,轻笑道。 “啥?”张仲桓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你太丑了,看着你这张脸我没有聊天的欲望。当然,容貌是父母给的,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长得丑又跑出来敲诈钱财就不地道了。身为医者,悬壶济世是根本,而你却借机敲诈嗳,我实在不想看见你,所以请你离我远点,好吗?”忘忧诚恳地说完这番话,缓缓地直起身子转了个方向又靠在椅背上。 “哈哈哈说得好!”赵祯笑着从廊下走了过来。 “哎呀呀,小公子你你居然看热闹!大家都是男人,你怎的如此不仗义?”张仲桓挫败的叹息。 忘忧立刻回过头来说:“我家公子年龄虽然不大,但身份尊贵,你正经称呼一声公子已经是占了便宜了,把那个小字去掉。” “呃?”张仲桓被忘忧噎了一句,无奈的摇头叹道,“想来今天我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说话都是错的,嗳!” 紫芸给张仲桓奉上一杯茶,笑道:“先生别生气,我妹妹跟您开个玩笑罢了。” 张仲桓笑道:“我不生气,这都是那五百两银子闹的。不如这么着吧这几日在寺里吃斋饭,吃的大家的脸色都泛着绿光,今儿晚上我请你们出去吃顿好吃的,咱们就扯平,如何?” “好呀,我要去百味楼。”忘忧说。 张仲桓叹道:“嗬!百味楼一顿饭下来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忘忧姑娘真是够狠。” “你拿了我家公子五百两,只弄了这些草药膏子糊弄我,还好意思说我狠?” “五百两是包月的价格,我要在这里伺候你们一个月,旁的病人都不能接,所以才开高价。本医仙平常出诊至少五十两,一个月至少有千两银子的赚头。这五百两只是个对折的价格,哪里就贵了?”张仲桓说完,喝了一口茶又催促道:“哎呀,走啦走啦!赶紧的收拾一下去吃肉喝酒。一想到悦来居的酱肘子,我这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走吧。”赵祯也有些向往市井生活。 紫芸忙拉了忘忧起身,两个人回房去换了衣裳,宋嬷嬷也给赵祯换了一身无绣纹的白服,又带了一个伸手极好的护卫,一行人从大相国寺的侧门出去,雇了一辆大马车,赵祯跟忘忧紫芸和宋嬷嬷四人坐进去,张仲桓跟车夫并坐在前面,两个护卫暗中随行,一行人直奔闹市区。 悦来居并不是东京城最大的酒楼,但却是最精致的一家。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在这里吃酒雅集,更有许多富商在这里商谈小聚。总之来此处的人非富即贵,都是不差银子的主儿。 进了酒楼,宋嬷嬷按照习惯想要一个隐秘的雅间,却被张仲桓给拒绝了。 “雅间有什么意思?左右就我们几个人,连热闹都没得看。还是大厅里好,人多,还有热闹看。”张仲桓逡巡了一圈儿,选了个视线最好的桌子。 赵祯自然而然的坐了主位,又叫了忘忧坐在自己身边。紫芸原本是想坐在忘忧的另一侧,却被张仲桓抢了先。 “紫芸姑娘坐这边,我有话跟这小丫头说。”张仲桓笑嘻嘻的挨着忘忧坐好,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被人拎着衣领给拽了起来。 “唉唉唉干嘛呢,干嘛呢?!”张仲桓生气的转身,却见一个英气逼人的华服少年郎正冷冷的看着自己,于是挑了挑下巴,傲慢地问:“你是来找茬的吗?” “沈公子,好巧。”紫芸笑嘻嘻的招了招手。 “嗯,好巧。”沈熹年说着,在忘忧的身边坐了下来,方扫了一眼张仲桓,说:“你说本公子找茬也没错只要你坐在她的身边,我就揍你。” “你这京城的纨绔子弟都这么不讲理吗?”张仲桓无奈的错开一个位置,在紫芸和宋嬷嬷之间坐了下来。 忘忧颇为惊讶地问沈熹年:“你怎么来了?” “我在对面露华台听书呢,就看见你们几个进了这里。所以过来凑个热闹。”沈熹年早就看见赵祯微服出巡,只是朝着他拱手失礼,客气地说了一声:“六公子安。” “身上的伤如何了?”赵祯问。 “多谢公子记挂。早就好了。”沈熹年笑了笑,又问忘忧:“你们不是在大相国寺吃斋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就不怕吃肉喝酒的回去冲撞了菩萨?” “这位小哥儿说错了,所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那些常年食素的人说不定双手沾满血腥,而我们虽然吃肉喝酒,但却怀着一颗济世的佛心。”张仲桓说着,朝着跑堂的小二打了个响指。 小二笑呵呵的跑过来,热情的询问:“几位贵客想吃点什么?” 张仲桓从怀里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说:“咱们就这些银子,你看着上吧。” “好咧!贵客请稍等,酒菜马上就来。”小二拿了银票喜滋滋的下去,不多时果然先端着六个凉菜并一壶酒上来。 张仲桓招呼紫芸帮忙倒酒,自己则压低了声音对忘忧说:“小丫头,你看见那个掌柜的没?” 忘忧扫了掌柜的一眼,问:“看见了,怎么了?” “你说,他有什么病?”张仲桓眼神晶亮,有几分挑衅之色。 忘忧漫不经心地说:“我管他有什么病,他一不请我去诊脉,二不免我的酒菜钱,我何必费那个心思。” 张仲桓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这样,你说对了,我给你一两银子。说不对,你给我一两银子。” “赌?我没钱。”忘忧全然没有兴趣。 “忘忧,跟他赌,你说不对,我给一两银子。”沈熹年说。 “哪有什么意思?”忘忧伸手搭在沈熹年的肩膀上,对张仲桓说:“我说对了,你给我一两银子,我说不对,沈公子喝一杯酒,怎么样?” 张仲桓苦笑着看了一眼赵祯,说:“这这可有点欺负人呀!这酒钱也是我付的嘛!” “今晚的酒钱我付。”沈熹年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来拍在桌上,“小二!先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女儿红搬两坛子来。” “一坛子就够了。”忘忧终于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指了指张仲桓,“要赌酒赌大一点,这里的每个人,我都说一遍。若是说对了,你给一两银子。我若是能说出治疗的药方,你再加二两,如何?” “嗬!小丫头口气不小!我喜欢。”张仲桓环顾四周,从怀里拿出两张银票,“先来这二百两的。” 忘忧先用眼神点了一下掌柜的,说:“这个人面色发白,眼底发青,应是肾气不足,看他年纪已经五十多岁,他的听力应该明显减弱了。五脏六腑如五行调和,肾气属水,水不足则火气旺,且他心火上炎,应经常心烦意乱,动不动就发脾气” 忘忧刚说到这里,便见掌柜的拿起算盘往跑堂的小二头上打了一下,然后愤愤然指着他呵斥。 赵祯默不作声,看着忘忧说病理时眼睛里闪烁的光彩,不由得唇角微微勾起,眼神变得柔和如水。 “忘忧,你是这个!”沈熹年竖起大拇指,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地光彩。 “真的假的?咱们忘忧居然这么厉害?”紫芸似是不敢相信,一直向张仲桓求证。 “不错!”张仲桓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端起酒杯说:“来来来,咱们先干了这一杯。” 赵祯第一个举起酒杯,微笑着说:“来,干了。” “再说药方。”张仲桓兴奋地说。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像他这个肾气不足并不严重,大可不必正经吃药。可用药膳温补比如羊肉山药粥,芡实核桃粥或者芡实糯米鸡,认真调理两到三个月便可见效。” “为何不用人参?”张仲桓问。 “人参自然是极好的,可寻常百姓家有多少人能用得起呢?再者,人参乃补气的圣品,而且大补。多用于性命垂危之人。像他这样的症状,完全不必费那些银子。若有参须,或可煮粥炖汤的时候加一点,也便罢了。” “以药入膳,以食养生。既实惠,又有效。妙哉!”张仲桓连连点头。 接下来,忘忧的目光落在第二桌的一个妇人身上,说:“那位妇人,面色泛黄,又虚胖无力,应是脾虚痰湿之症。且看她饮食,多荤少素,多油腻,少清淡。只图口腹之欲,却不知道惜福养生。恐难长寿。” 张仲桓笑叹:“这话不错。世人都说能吃是福,殊不知这一饮一啄皆有因果。人若只是贪图口腹之欲而不惜福,以后有的是受罪的日子。如她这般之人,实则不是药石能医的。很该去寺庙道观之中潜心修行才能长寿。” “来,再饮一杯。”赵祯眼角的笑意更深,可见心情颇佳。 沈熹年高兴地就要跳起来,直接喊小二:“拿大碗来!小爷今儿要喝个痛快。” 紫芸夹了一块鱼脍放到忘忧的碗里,劝道:“先吃点东西再说,一天了没好好吃饭,说了这么多话应该早就饿了吧。” “姐姐,你忘了我不能吃这个。”忘忧苦笑道。 “真是该死,我竟然忘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吃这种发物。”紫芸说着,把鱼脍夹回自己的碗里。 “还是吃点这个吧。”赵祯用自己的碗盛了半碗沙参玉竹老鸭汤送到忘忧面前。 忘忧接过碗来,低声道谢。赵祯又掰了半块酥饼给她,低声劝道:“别理会他们,先吃点东西再说。” 沈熹年倒了酒跟张仲桓碰杯,又向张仲桓吹嘘忘忧有多厉害。忘忧低头吃了半块酥饼又喝了几口老鸭汤,又被张仲桓拉着去看其他人。 这一顿饭下来,赵祯就这忘忧一套一套的病理药方下酒,再有沈熹年和张仲桓一边一个起哄架样子,这个晚上竟是热闹精彩到了极致。 眼看着食客们都陆陆续续的结账离开,热闹的酒楼渐渐地安静下来。忘忧也凑热闹喝了两杯酒,一时酒气上头便有些晕眩,话也多了起来。宋嬷嬷劝道:“公子,今儿晚上也真是尽兴了。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只怕寺里的主持师傅会担心。” 沈熹年笑道:“今日的确是尽兴,今日吃了张郎中的好席面,明日我做东,咱们换一家酒楼再继续?”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赵祯说着,拿起手边的折扇站起身来拉了忘忧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沈熹年说:“身上有伤的人还是需要静养。” “夜深了,只怕不安全。我送你们回去。”沈熹年说着,跟上了忘忧的脚步。 紫芸和张仲桓把剩下得一坛子酒抱起来跟出来。 马车和护卫都等在门外,赵祯拉着忘忧率先上车,冷不防沈熹年挤开紫芸跟了进来。赵祯皱眉问:“你跟上来作甚?” “你吃了许多酒,我不放心。”沈熹年说着,打了个酒隔。 “究竟是谁吃了许多酒?大相国寺是佛门净地,你这幅样子去了也进不了门,赶紧的回去吧。”赵祯嫌弃地掀开车帘子透气。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忘忧伸手抓住了赵祯的衣袖把他拉回自己身边,然后侧身枕上他的肩膀,笑道:“今日这酒的确是尽兴了,若有歌相伴则无遗憾。六郎,你可会歌?” 赵祯靠在车壁上笑了笑,说:“这有何难?你听着” 浮世沧桑无尽苦,古来世人醉其中。 一琴一花牵一念,千思千虑掠千穹。 揽尽芳华似通悟,参透生死自从容。 云深夜凉意阑珊,花藏鸟羞月朦胧。 推杯换盏何悲戚,对酒当歌叹浮生。 香车碾碎前尘事,情缘共许意浓浓。 赵祯扣着车板,和声而歌。忘忧只觉得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像是带着神奇的力量吸引着她,令她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马车一路哒哒疾行,很快便到了大相国寺的侧门。一行人下了马车,互相搀扶着进寺门,沈熹年也跟着进来了。 “你怎么也跟进来了?”赵祯拉了沈熹年一把问。 沈熹年摇摇晃晃的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又指着夜空说,“我沈家几代忠良,如今被排挤到了边缘。我父后日便去东北戍守,而我便在这里尽一个臣子的职责罢了。” 赵祯懒得理会他,只把忘忧交给袁妈妈照顾,自己回房洗漱睡下。 一夜无事,安然而过。 第二日一早,紫芸起身料理早餐,出门便看见在晨曦中练剑的沈熹年,因纳闷的问:“沈公子,你怎么还在这儿?” 沈熹年腾空跃起耍了一个剑花儿,落地后收住剑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说:“打今儿起,我也在这里住下了。” “你为何在这里住下?”紫芸纳闷的走到沈熹年跟前问。 “虽然说这里是皇家寺院,可我也算是皇亲国戚吧?这些年我家每年也都会往这里捐赠一些香油钱,以及柴米布帛等,我怎么就不能住呢?” “可是”紫芸看了看赵祯居住的屋子,叹道:“六公子允许吗?” “这寺院又不是他的私产,我住不住的也不需要他同意呀!”沈熹年拍拍紫芸的肩膀,又笑道:“你放心,我会交上我的伙食费的。而且我还能给你们做个不收钱的护卫,这笔账怎么算你们都不亏的。” 紫芸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反正亏来亏去也亏不着我。行啦,您继续练剑,我去做早饭啦!” “我去帮你提水,后面的山泉水煮粥应该是最好的。”沈熹年说着,收了佩剑,拎了两支木桶去打水了。 赵祯原本睡眠就轻,天不亮就被沈熹年练剑的声音吵醒,听见他出去后又迷糊了一会儿方才起身。 张仲桓原本每日早上也会连一套五禽戏,只是昨夜酒醉,这家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连早饭都没赶上。 早饭的时候,忘忧看着狼吞虎咽的沈熹年,又看一眼赵祯,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祯放下碗筷便开始给沈熹年立规矩:“你若是想在这里住也行,晚上负责值夜护卫,早上管着打水洒扫,饭钱就不用交了,我们管你吃喝。只是不许像昨晚一样吃醉酒。” “没问题。”沈熹年举手应道:“一切都听您的。” 赵祯似乎对沈熹年也没那么讨厌了,见他答应,也没再多说什么,自去漱口净手,焚了香取了一本书安静的在窗前阅读。 沈熹年出去之后,宋嬷嬷悄悄地问赵祯:“陛下为何准许沈公子在身边?太后娘娘怕是会多想啊。” 赵祯冷笑道:“她在想置忘忧于死地的时候,就已经多想了。如今沈熹年的父亲被派去辽东戍守,沈家已经没落。沈熹年单枪匹马在京城,太后应该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而对咱们来说,不但能多一个人,而且还能让忘忧开怀。何乐而不为?” “陛下说的是。”宋嬷嬷点了点头,又笑道,“经过去皇陵遇袭一事,老奴发现沈公子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而且他身手不错,又是一副侠肝义胆。若陛下能得到他的忠心,将来也是一份不容小觑的助力。” 赵祯笑了笑,对宋嬷嬷的话不置可否,却又吩咐:“你再拿些银子给张仲桓。” “为什么?忘忧姑娘不是说,他给用的那些药根本不值钱吗?”宋嬷嬷不解且不情愿的问。 “他也说了,忘忧的伤并无大碍,要紧的是她肝气郁结。这些天忘忧都闷闷的,昨天晚上终于开怀了些。这都是张仲桓的功劳,若不是他引着忘忧去给那些人诊病说药的,只怕那傻丫头还困在自己的心结里呢。” “陛下说的是。”宋嬷嬷点了点头,又问:“只是再给多少好呢?” 赵祯审视着宋嬷嬷的神色,皱眉问:“怎么,我们没钱了吗?” 宋嬷嬷立刻跪下,说:“老奴该死!这些琐事本不该让陛下操心的。。” “不说这些。”赵祯抬了抬手,说:“你且起来,如实回话。” 宋嬷嬷低声回道:“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名下田庄产业的收入归咱们自己支配。可自从您登基之后,那些封地田庄便跟皇庄合并在了一起归了内库。您尚未立后,皇宫以及内库的一切事务都由太后娘娘掌管。此次咱们来大相国寺避暑,虽然说一应吃喝用度都由宫中拨过来,但咱们私下的花费使用不便跟太后娘娘说,自然就拮据了些。这张郎中来,是贤王世子给了五百两银子,若陛下再给,总不能少了这个数,不然堂堂陛下就被世子给比下去了。” “想来,朕是有史以来最穷的皇帝了吧。”赵祯自嘲的笑着。 宋嬷嬷又躬身认罪:“都是老奴该死,未曾未雨绸缪,让陛下受这样的屈辱。” “这不是你的错,是朕太幼稚了。从小到大,过得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却从未想过一粥一饭皆来之不易。如贤王叔所言,朕现在这个样子的确管不好天下百姓。”赵祯说着,把手里的书合上,起身下榻。 “陛下去哪儿?”宋嬷嬷忙拿了扇子跟上来递到赵祯的手里。 “出去走走,透口气。” 赵祯出了房门正要喊忘忧出来,却正好看见张仲桓迎面走来。 “公子早啊。”张仲桓笑呵呵的上前来躬身行礼。 赵祯摇头反问:“已经巳时了,日上中天,眼看就是中午了。哪儿早了?” 张仲桓打了个哈哈,又问:“公子穿戴得这般整齐,是要去哪里呀?” “这大相国寺历经百年的精心修建,很值得逛一逛的。反正闲来无事,倒不如各处走走,权当欣赏风景罢了。” 张仲桓凑过来笑问:“公子好雅兴!不如一起?” 赵祯扭头对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便福身笑说:“公子跟张先生先去逛,老奴去准备了茶点,就在寺院后面的三苦亭等着你们。” “不如叫上忘忧姑娘一起吧。”张仲桓又说。 “她身上有伤,还是多休息吧。张先生,咱们走。”赵祯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率先离去。 ------题外话------ 浮世沧桑无尽苦,古来世人醉其中。 一琴一花牵一念,千思千虑掠千穹。 揽尽芳华似通悟,参透生死自从容。 云深夜凉意阑珊,花藏鸟羞月朦胧。 推杯换盏何悲戚,对酒当歌叹浮生。 香车碾碎前尘事,情缘共许意浓浓。 为了这首原创的诗,简直是绞尽脑汁啊! 这84个字抵得上一千字了,呜呜呜呜 第076章 妙计,人财兼收 忘忧的背上刚换过药,百无聊赖地伏在窗前的竹榻上翻着一本书。 夏日的艳阳滤过浓密的竹枝,再透过碧色的窗纱,笼在她的身上时只剩下一抹清凉的影子。 沈熹年一脚迈进屋里,被屋里的寂静吓了一跳,忙站住脚步左右逡巡,看见忘忧后,方笑嘻嘻的过去。 “这位小妹妹,一个人趴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呀?”沈熹年双手扣在一起,在忘忧的面前晃了晃,“哥哥给你带了个好玩的东西来,你要不要?” “滚蛋。”忘忧扭过头去,不愿搭理沈熹年。 沈熹年纳闷的问:“咦?这一大早的又有谁惹你不开心了?你跟我说,我去揍他。” “你父亲就要去辽东戍守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父亲的事情有母亲操心,我回去也是添乱。你且说说,你是为什么不开心?” 忘忧想起自己偷偷听到的宋嬷嬷跟赵祯的对话,心里又是一阵犯愁。然不住叹道:“熹年,你有法子赚钱吗?” “赚钱?你缺银子?你缺银子跟我说啊,我有。”沈熹年把手里扣着的一只蚂蚱放到忘忧的手里,然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来,“喏,这些够不够?” “你滚吧。”忘忧把手里的蚂蚱放到银票上,把脸埋进臂弯里不再搭理沈熹年。 沈熹年倒是急了,忙把蚂蚱丢掉,推了推忘忧的肩膀,问:“你有话直说啊!跟我还拐弯抹角的?逸隽哥不在京城,我就是你的兄长啊!” “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兄长,可不得愁死了?”忘忧斜了沈熹年一记白眼。 沈熹年委屈地扁了扁嘴,在脚踏上坐下来,靠着床榻反问:“我怎么了?我对你不好吗?” “嗯,好,极好。”忘忧敷衍地点点头。 “啧!小丫头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你说吃喝玩乐,想要什么我不能给你?看你这正眼都不瞧一眼的样子!” “什么吃喝玩乐,纨绔成性”忘忧话没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不小心扯到了背上的伤,疼的龇牙咧嘴。 沈熹年暴跳如雷,忙扶着她坐好,责骂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我,我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你要干什么?” “赚钱啊!”忘忧扶着沈熹年的手慢慢的下了床榻,又问:“你看见陛下往哪儿去了?” “说是去逛逛这寺里的风景然后三苦亭喝茶了,你找他作甚?他整天冷着个脸,话都不多说一句,是个刻板无聊的家伙。” “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快带我去找他,我有正经事儿!” 沈熹年无奈地扶着忘忧出门,不满的念叨着:“好好好,你有正事儿!我从来没正事儿!我这就带你去找他,你慢点啊!” 忘忧听了他这些话,心中也不是滋味,低声问:“熹年,你真的要留在这里?” “嗯,我要跟你们在一起。”沈熹年低声说,“这是父亲的意思。” 忘忧一愣,心想这居然是沈侯爷的意思?沈侯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沈家要战队赵祯这边了?那刘太后会同意吗?她辛辛苦苦的种了一棵树,浇水施肥,等到结果子了,却多了一个人来分,任谁都不会愿意的吧? “有些事情我不怎么懂,但是父亲的话还是要听的。他让我留在陛下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还说沈家一脉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嗳!紫苏,你说我是不是很蠢?什么事都做不好。”沈熹年颓丧的叹了口气。 “别这么说。”忘忧捏了捏沈熹年的手,安慰道:“那次去皇陵的路上遇到袭击,你那么勇敢,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只是有一点我要叮嘱你,护卫陛下自当奋勇向前,可你自己的性命也是第一位的。毕竟熹月姐姐已经走了,沈家合族的希望都压在你的身上,你不能出事。” 沈熹年立刻笑了:“我知道。母亲也这样叮嘱我紫苏你果然是我最亲近的人呢。” 忘忧笑了笑,轻声说:“我不敢自称是你最亲近的人,但在我的心里,那就是我的亲人。” 沈熹年原本是有心逗忘忧的,想着这样说话,她一定会掐自己一把或者骂一句,却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之间,竟有些心酸,不知该如何接话。 佛曰,人生有三苦,一曰爱别离,一曰爱憎会,一曰求不得。 这三苦谁都避不开,谁都抹不掉。自生至死,都会品尝这三苦的滋味。参不透,一生皆苦。 这大相国寺后面的菜园子旁边有一座三苦亭,原木为柱,茅草做顶,亭内石桌石凳,极其简陋。 赵祯跟张仲桓相对而坐,不知道谈些什么,远远看去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这两个人有点意思。”沈熹年眯起眼睛说道。 “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忘忧心里揣着赚银子的大事,没领会沈熹年的话中之话。 “咳咳”沈熹年远在十几步之外便咳嗽了几声,等赵祯扭头看过来时,方招了招手,喊道:“二位寻了一个好地方啊!看着绿油油地菜地喝茶,倒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赵祯等二人进了亭内,方皱眉问忘忧:“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瞧这一头的汗!” “我有话跟你说。”忘忧说着,又看了一眼张仲桓,欲言又止。 “好啦好啦!有话你们慢慢说,沈公子,咱们就别在这里碍眼了。”张仲桓笑呵呵的起身,拉了沈熹年离去。 赵祯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忘忧,忘忧接过来擦了擦汗又还给他。 “在喝口水。”赵祯把自己的茶盏递过去。 忘忧接过来把半盏茶喝完,方说:“我有个赚银子的好办法,但是” “赚银子?”赵祯挑了挑眉稍,盯着她问:“你听见我跟宋嬷嬷说话了?” “呃我不是故意的。”忘忧忙举起手保证,“我只是从后廊上路过,不小心听见了你们的话你放心,我绝不会跟任何人讲。” “没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之人一想就能知道。”赵祯接过忘忧手里的空杯盏,拿起茶壶倒了水递给她,“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弄来银子。” “装啊。”忘忧神秘地手。 “装?”赵祯皱眉反问。 “确切的说,就是演。演一个吃喝嫖赌花钱无数的纨绔子弟,你会吗?” “你让我演?”赵祯被这话给惊呆了。 “反正你自幼养尊处优惯了的,怎么花钱应该不用旁人教的?我想说,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赵祯刚跟张仲桓谈妥了太医院草药采购事宜,算下来一年也能赚不少银子,但此时看着忘忧一脸认真的样子,他觉得好气又好笑,遂耐着性子问:“你倒是说说,那两个好处?” 忘忧伸出一根手指,说:“第一,可以从太后娘娘那里拿到银子。” 赵祯一想这倒是真的,自己就算是勒紧了裤腰带也省不下几两银子,反倒不如敞开了花,反正太后不会让自己缺钱花,无非就是厚着脸皮去问她要罢了。 “第二呢,可以让太后娘娘放心。” “嗯?”赵祯一愣之后,瞬间就明白了忘忧的意思。这是韬光养晦的计谋,让太后以为自己是一个花天酒地纨绔成性,是个不堪重用之人。这样她就可以专心朝政,不那么死死地盯着自己,自己也正好借机好好地绸缪,为将来亲政铺好道路。 沉默之后,赵祯看着忘忧的眼睛低声问:“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些?” “其实,第二条只是我顺便想到的。我主要是觉得,即便你没有亲政,但你依旧是天下之主。天下财富养天下苍生,自然也不能苛待了天下之主。” 赵祯失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打官腔了?” “好吧,说白了,就是太后是你的娘亲,她攥着你的家业,那么你跟他要钱花就是天经地义的。你就理直气壮地要,你不要白不要,要到自己手里是存着还是用掉或者拿去做别的使用,就是你说了算了。” “有道理。”赵祯伸手敲了一下忘忧的脑门,起身说道:“越发的热了,你背上有伤不能受热,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忘忧起身,想要随手收拾茶壶茶盏。 “别管这些,一会儿自会有人收拾。”赵祯拉了忘忧,缓步回去。 午饭后,宋嬷嬷看着紫芸和袁妈妈把饭桌抬了出去,方劝赵祯:“陛下,如今昼长夜短,中午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赵祯起身踱步入内室,却并没有午睡的意思,只低声吩咐宋嬷嬷:“你去办两件事。头一件事,我跟张仲桓谈好了太医院采买药材的事情。他是江湖中人,跟朝中的关系牵扯甚少。太医院的药材关联着整个皇族的性命,一定要攥在自己的手里。你去找王叔,把这件事情办了。” “陛下放心,太医院的事情王爷一直暗中留心着,药房的总管也是王府的人。这件事情容易办。” “嗯,第二件,你回宫找太后,就说咱们在这里过得太苦,需要支取些银子出来。就说朕也知道现在没有亲政,一切用度不敢跟父皇在世的时候比,但总不能比在东宫的时候还拮据。” “这”宋嬷嬷有些懵。 赵祯笑了笑,说:“总之就是耍赖要钱,能要多少就要多少。要到咱们自己手里,我自有用处。” “是,老奴明白了。”宋嬷嬷答应道。 “你现在回去,晚饭前还能赶回来。” “是,老奴这就去了。”宋嬷嬷躬身退出,回去换了件衣裳悄悄地往贤王府去。 午后,赵祯看了一会儿书正想要出去走走。袁妈妈进来回说:“吴王殿下来给陛下请安了,陛下见识不见?” “四哥来看咱们,也是一番好心,岂能不见?”赵祯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说,“请四哥在院中竹阴下奉茶,朕换件衣服就出去。” 赵承渊被请至院中的竹阴下落座,紫芸上前奉了茶。 “敢问这位姐姐,忘忧姑娘的伤如何了?”赵承渊叫住紫芸问。 紫芸福身回道:“多谢殿下关心,忘忧妹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儿了。” 赵承渊把手边的一个书本大小的盒子交给紫芸,说:“这是我带给她的东西,还劳烦姐姐帮我转交一下。” “多谢王爷,不过王爷还是自己交给她吧。”紫芸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不敢替忘忧做主,又说:“王爷请稍等,我这就去叫忘忧出来。” 忘忧还没来,赵祯先出来了。 赵承渊忙起身想要大礼参拜,却被赵祯伸手拦住:“四哥,朕在这里避暑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那臣就放肆无礼了。”赵承渊躬身施礼,等赵祯坐定之后方在下手落座。 忘忧端着一盘桃子出来,笑道:“这是寺里栽种的桃树结的桃子,沈公子刚摘来的。” 赵承渊闻言忙问:“熹年也在这里?” “昨日晚上一起喝酒,他喝醉了赖在这里不走了。”赵祯说着,拿了一颗桃子咬了一口,满意地说:“还挺甜的,比往年的好吃。四哥也尝尝。” 赵承渊忙答应着,又问:“那他人呢?” 忘忧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午饭后非要趁着大太阳去摘桃子,回来弄了一身的臭汗,在屋里冲洗更衣呢。一会儿就来了。” 赵承渊叹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一点正经事儿都不做。沈侯爷为他也是操碎了心。” “我姐姐不在了,你也要娶新王妃了,还有心思管我的事儿?”沈熹年散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月白长衫趿着木屐走过来,端得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 “熹年!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这是”御前失仪四个字含在赵承渊的舌尖没说出来,被赵祯一抬手给拦了回去。 “无妨。”赵祯指了指下手的座位,示意沈熹年坐下,方说:“四哥,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承渊只得把沈熹年放在一旁,一本正经地回赵祯的话:“太后娘娘不放心,所以叫我过来看看六郎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母后果然还是疼我的。”赵祯淡淡的笑了笑,目光悄悄地从忘忧的身上扫过,“我已经打发宋嬷嬷回宫给母后请安了,想不到这个时候四哥竟来了。四哥说,可巧不巧?” 赵承渊轻笑道:“果然是巧得很,由此可见六郎跟娘娘是心意相通的。” “有那么一句话叫母子连心嘛!”赵祯淡淡的笑着。 赵承渊笑着恭维:“陛下至纯至孝,是天下人的楷模。” “哎呀,这桃子甜不甜?”沈熹年说着,欠身抓了一颗桃子,“咔嚓”咬了一口,然后连连点头,对忘忧说:“我就说这桃子甜么!果然比外面卖的好吃。” “熹年,即便不在大内,你这样也太失礼了。”赵承渊皱眉责备道。 “你现在是吴王殿下,又要续娶当今宰相之女,自然处处都要端着。我无所谓啊!我无业游民一个,第一不求升官发财,第二不求抱得美人归,只要”沈熹年看了一眼赵祯,方笑道:“只要六公子不怪罪,其他我都无所谓啊。” “你”赵承渊指着沈熹年,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四哥,你续娶的事情定了?”赵祯惊讶地看着赵承渊,心想父皇才驾崩两个多月,赵承渊就再度议亲了? “并没有。你不要听熹年胡说。”赵承渊忙矢口否认。 沈熹年冷笑道:“我是那种会随随便便胡说的人吗?再者,我姐姐才故去不到半年,先帝陛下也才驾崩两个多月。我能空穴来风造出这样的谣言来?自然了,这些事情都是大家底下默默坐着的,要等国丧过了,才放定过聘礼,然后再敲锣打鼓的把人娶进门。到时候吴王殿下背靠着太后娘娘,又有宰相大人的襄助,再加上这两年吴王殿下在朝中任职攒下的威望,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啊!” “熹年!”赵承渊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沈熹年咬了咬牙,然后转身跪在赵祯面前,沉声说道:“请陛下明察。臣绝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熹年口无遮拦,不知道把从哪里听的这些混账话说了出来,还请陛下看在他当日舍身护驾的份上,不要降罪他。” 赵祯淡然一笑,抬手示意赵承渊起身,轻声说道:“沈熹年说的都是真的。你也没错,因为这是太后和宰相的意思,对吧?” “陛下恕罪。”赵承渊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四哥,起来吧。你这样跪着,咱们兄弟怎么说话?”赵祯伸手拉了赵承渊一把。 “谢陛下。”赵承渊这才战战兢兢地起来。 赵祯看了一眼忘忧,忘忧走到沈熹年跟前拉了他起来,两个人一起离开。 “四哥,你这些年也不容易。”赵祯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原地踱了几步,转身看着赵承渊,问:“人都说我是个傀儡,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呢?之前王叔至封地,你被留下来陪前太子赵睿读书,这是沈太妃娘娘的意思吧?她是想把你培植成赵睿的心腹,所以才对你加倍关照。后来,赵睿薨逝,你依旧不能离开京都去封地跟父亲家人团聚,那是因为沈太妃要留你在身边制衡太后和朕,所以后来她又做主让你娶了沈熹月为妻,锁死了你跟沈家的关系。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时过境迁,朕顺利登基,沈熹月病故,沈家败落,而你依旧不能自主,因为太后看中了你。她用丁锦云肚子里的孩子把你拴住,让你成为制衡朕的棋子。你无父无母,世间仅存的骨血便是丁锦云府中的孩子。若将来朕不受太后的摆弄,她便可扶你上位。若朕不想退位便只能听从她的安排。如此,朕和你,都被她攥在手里。” 赵承渊听了这些诛心之言,顿觉脊背生凉又汗流浃背。 “其实,说了这么多,朕只想问四哥一句话。”赵祯走到赵承渊面前,轻声笑问:“你,甘心吗?” 赵承渊咬了咬牙,再次跪伏在地,沉声说:“陛下英明睿智,臣不敢有虚言!臣回陛下,臣不甘心。” “好。”赵祯伸手按了按赵承渊的肩膀,称赞道:“不愧是赵氏子孙,骨子里就是太祖太宗留下的桀骜之气嘛!” 赵承渊忙躬身说道:“陛下恕罪。臣只愿臣服于君王,不想受妇人摆弄。” “说得好。既然如此,那么四哥可愿与朕兄弟联手保住我赵家的江山?” “臣自当为陛下驱使,万死不辞!”赵承渊说完,再次跪拜在赵祯脚下。 “四哥请起。”赵祯弯腰,把赵承渊拉了起来。 赵祯跟赵承渊重新入座,你叫我一声“四哥”,我唤你一声“六郎”,两个人兄友弟恭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直到傍晚时分,赵承渊方才离去。 却说忘忧拉了沈熹年回房后,急切地问:“你刚才说,吴王要娶宰相之女,可是说丁素云?” 沈熹年冷笑道:“除了她,丁宰相还有别的女儿吗?赵承渊真有本事,居然能坐享齐人之福!那边勾连着姐姐,这边又娶妹妹进门。他是想学舜帝娶娥皇女英唔!” “你闭嘴!”忘忧情急之下拿了一颗桃子塞住了沈熹年的嘴巴。 “唔呸!你干什么?!”沈熹年把桃子从嘴里拿出来,又吐掉嘴里的,拍着桌子说:“许他去做,难道还不许我说?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当初绝不让我姐姐嫁给他!害我姐姐早亡,还还得逸隽兄心灰意冷” “喂!”忘忧一把按在沈熹年的肩上,质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沈熹年鄙夷的瞥了忘忧一眼,嘟囔道:“我什么都知道啊!你还说我傻,实际上你才是最傻的那一个吧。” “我哥哥和熹月姐姐的命竟都这样的苦!”忘忧转身坐在榻上,长吁短叹。 “这有什么办法?我姐姐原本是一直等着逸隽兄的,可惜他那么多年没消息,忽然回来,又成了刘琮的人。我们家跟刘家积怨已久,更何况你们家深仇大恨未报,逸隽兄他”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忘忧打断了沈熹年的话。其实林家为遭灭门之前,自己兄长就配不上沈家的门第。更何况之后遭遇不幸,家破人亡,沈侯爷夫妇怎么可能把唯一的女儿嫁给自己的兄长? “说心里话,我是万分愿意姐姐嫁给逸隽兄的。至少,逸隽兄对我姐姐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而且以他的医术,绝不会让我姐姐这么年轻就亡故。只可惜,命数这种东西,并不是你情我愿就眷顾我们。”沈熹年沉声叹息。 “好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们就不要总是提及了。”忘忧劝道。 “本来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提!可是赵承渊做事太恶心了,今天见到他,我不得不提!我恨不得上前去,狠狠地揍他一顿!”沈熹年说着,又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忘忧倒了一杯水给他,耐心地劝道:“你恨他有什么用?之前熹月姐姐过世,我去吴王府住了几天。那些日子我瞧着他的伤心也是真的。毕竟熹月姐姐怀着他的孩子,她们两个夫妻一场,他再无情无义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盘算着续娶。这些事情若太后和丁大人不愿意,他能做得了主吗?你这嘴上也没个遮拦,什么姐姐妹妹的。皇宫里的那一个是先帝的后妃,腹中的孩子是先帝的遗腹子。你刚才那番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太后跟前,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我怕他们”沈熹年话一出口便短了几分气势,想想父亲即将远赴辽东,母亲年迈独守家中,心里又是一阵凄凉,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好了好了!他们神仙打架咱们不管,咱们且管好眼前的事儿吧。”忘忧忙拉着他起身,说:“走走,这会儿日头下去了,咱们去菜地里转转,选些新鲜的蔬菜回来做完饭呀。” “我不想去,烦着呢。”沈熹年沉浸在情绪里没出来,一脸委屈的转过身。 “你不去我自己去了。嗳!我不但要选些青菜回来,还要摘些瓜果,那桃子甜的很,陛下很喜欢,紫云姐姐也喜欢,我也得带回些来。可怜了我这双肩喽,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动。”忘忧说着,拿了两个布袋便要出门。 “等等!”沈熹年起身抓过忘忧手里的布袋,闷声说:“你背上还有伤呢,瞎折腾什么?” “你又不去,我再不去,宋嬷嬷不在家,难道让袁妈妈去?”忘忧哼道。 “我去,还不行吗?”沈熹年说着,把布袋卷了卷夹在腋下,出门去了。 “等我!你不会选菜!”忘忧说着,又去寻了一把镰刀,追着沈熹年去了。 宋嬷嬷赶在晚饭前回来,带了好打一包袱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是回来的路上买的吃的玩的一些小玩意儿,还有一些针线女红用的东西。紫芸接了包袱很是高兴,拉着忘忧回房去挑拣了。 赵祯一边吃饭一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宋嬷嬷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并一叠契纸来,低声笑道:“正如陛下所料,太后娘娘不但给了银子,还把之前东宫的田亩地契都给老奴了。” “这么顺利?怎么听着不像是真的。”赵祯看着那厚厚的一叠契纸,惊讶地问。 宋嬷嬷轻笑道:“是老奴多了个心眼儿老奴去贤王府办太医院那一桩差事的时候,顺便跟王妃哭了哭穷,说世子爷给咱们请了个郎中来,咱们却连酒楼里的一顿饭都请不起人家。菜钱张郎中自己拿,酒钱是沈公子给。陛下这日子也忒苦了些。王妃听了这话,便跟老奴一起去了一趟坤德殿。太后听说老奴要钱,二话没说就把这些都还给咱们了。” 赵祯失笑道:“原来你是带着救兵去的,也不怕她生了你的气,以后给你穿小鞋?” “国家利器被她握在手中,她若聪明就不该再捂着陛下的这点私产。说出去,这名声也忒难听了些。”宋嬷嬷小声嘟囔着。 “的确,你那些话若是传到文官清流的耳朵里,怕是要闹起轩然大波了。”赵祯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粥碗放下,又说:“今儿的晚饭味道不错,嬷嬷累了一天必定又累又饿,快去用饭吧。” 宋嬷嬷谢恩之后把手里的银票契纸一并放在桌上,方躬身退了出去。 赵祯看着那一摞东西,皱眉沉默了半晌,方喊:“忘忧?忘忧呢?!” 守在廊檐下的老太监闻言,忙一路小跑至厢房窗下喊忘忧,忘忧应了一声急匆匆的跑过来,看见饭桌上的残羹剩饭,笑问:“陛下用好了?我这就收拾下去。” “过来。”赵祯朝忘忧摆摆手。 “啊?怎么了?”忘忧纳闷地走到赵祯面前。 赵祯白皙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喏,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忘忧抓起那一把契纸,展开之后看清里面的一叠龙头银票,一时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这么多银子?哪儿来的?!” 看着她那欣喜若狂的样子,赵祯往上指了指,笑道:“天上掉下来的。” “哼,你休要骗我。是宋嬷嬷回宫带回来的吧?”忘忧说着,把银票捡出来放在桌上又看那些契纸,又惊讶地叹道:“这么多良田?还有这铺面咦?这家银楼是你的私产?这可是京城最大的银楼啊!” 赵祯好整以暇的等着忘忧把那些田产地契都看了一遍,又看着她把银票数了一遍,方问:“小财迷,你不觉得朕身为天子就这么点家产,实在是太寒酸了嘛!看你笑得一副开了花的样子,你是有多没出息啊?” “啧啧!天下都是陛下的,您自然不在乎这些。可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啊!”忘忧说着,把银票和契纸重新叠放好,送到赵祯的面前。 “你拿着吧。”赵祯微笑道。 “我?这不行。”忘忧忙摇头。 “契纸就不要动了,留着利钱供咱们吃喝用度。这些银票你拿去,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点银子能做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们关注。” 忘忧捏着银票,激动地说:“好,到年底,我一定让这些银子翻倍。” 第077章 街市,意外收获 忘忧捏着一摞银票伏在床上来回的数了三遍,心里却默默地盘算着究竟该用这些银子做什么才能在半年之内让它们翻倍。 “这足足有一万两!你颠来倒去的数了好几遍了,究竟是想干嘛?”紫芸在床榻旁边转了几圈儿,终于忍不住了,笑着打趣道:“这么多银子,陛下就这么给你了?他倒是信得过你,也不怕你跑了!” “这些银子还不值得我跑。再说了,他是天下之主,我能跑到那里去?” “说句正经的,你拿这些银子究竟想做什么?” “我要用它赚银子。到年底,我要再赚出一万两来。姐姐可有什么好办法么?” 紫芸笑道:“哟,这你可别问我!我也只会洗衣做饭,另外再做点针线活而已。花钱倒是可以,赚钱的营生我是一概不知。” 忘忧无奈地把影票装进一个大大的荷包里,拉紧抽绳说:“好吧,我跟沈熹年商量一下。” “他?他还不如我吧?我至少还知道节俭度日,他就只有挥霍了。”紫芸笑着摇头。 “不能这么说,他虽然挥霍,但也知道哪些有钱人喜欢怎么花钱么。咱们从这儿入手,应该更容易找到方向。”忘忧说着,起身穿上鞋子出去找沈熹年。 沈熹年是个闲不住的,每天除了练剑之外便是帮着忘忧摘菜摘果子,若没这些事儿做他就出去逛游,捉蚂蚱逮蝈蝈,招猫逗狗。 这会儿方吃过早饭,是沈熹年最闲的时候,他正躲在一棵老槐树上睡懒觉。 “喂!你给我下来!”忘忧站在树下仰着脖子喊。 沈熹年低头一看是忘忧,立刻跳下来问:“找我啥事儿?” “聊聊天。”忘忧笑道。 “你找我聊天?好哇好哇!”沈熹年高兴地摩拳擦掌。 忘忧一拳捶过去:“正经点,我有大事跟你商量。” “噢,什么事啊?”沈熹年立刻恢复了正常。 “去哪儿说呢?”忘忧环顾四周,也没个能坐的地方。 “上去说。”沈熹年一把搂住忘忧的腰,纵身一跃又回了树上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忘忧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树杈上。她捂着胸口舒了一口气,责备道:“你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沈熹年把忘忧放稳当了,自己一侧身靠在另一根树枝上,满不在乎地说:“千人千面,我就是这样的,何必要改?”。 “好吧,随你。”忘忧也觉得这话很对,这毛毛躁躁的沈熹年若是改成赵祯那副老谋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德行,真的不怎么好。 “说吧,什么正经事要跟我商量?”沈熹年抬手把手臂垫在脑后,悠闲地晃悠着大长腿。 “你说,咱们做个什么行当能够很快地赚一笔钱?” “怎么又是赚钱?你钻到钱眼里去了?”沈熹年不解地问。 “不赚钱怎么过好日子?你们每天吃的喝的用的,那样儿不花钱?” “这还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得了。” 忘忧看沈熹年漫不经心的样子,忍不住抬脚踹了他一下,问:“你到底帮不帮我?快说!怎么样才能赚钱!” 沈熹年认真的想了想,说:“开个酒楼吧!你厨艺那么好,生意一定好做。你也不用亲自下厨,就把那手艺分别传给几个徒弟,这一道菜分成几道工序,一个人负责一道就行。如此,你的本事他们学不走,而且你不用劳碌,只管坐等收钱就行了。然后咱们跟那几家酒楼打擂台,把他们都打下去,咱们做汴京第一楼,怎么样?” 忘忧摇了摇头,说:“你说得轻巧。我做菜做汤不过是根据每个人的口味脾性而加减配料,那些配料里多有药材,虽然不是药,但也算得上是药膳了,怎么能随便给人吃呢?万一病人不懂乱吃或者厨房里一个疏忽弄错了什么,吃出毛病来我们就摊上官司了。” “那就不做药膳,你的厨艺是真好。就后面菜园子那些青菜经你的手做出来都是美味佳肴” “这个不行,换一个。” “换一个?那就开花楼,不过这个比较费劲,调教姑娘也费时间唉,你怎么又踹我?”沈熹年委屈的看着裤子上的脚印,伸手弹了弹。 “再不说正经地我就把你踹下去!”忘忧生气地指着沈熹年的鼻子警告。 “咱们两个在这树上也商量不出什么来呀,你若想赚钱,咱们就得去街上各处转转,先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店铺,根据店铺的大小位置,再想做什么生意。还有,等到九月里,大相国寺有庙会的时候,你再各处转转,见见那些番邦小国来的商贩们,看有什么新奇物件儿,或许也可赚一笔。” “嗯,这话靠谱。庙会的话,还要等几个月呢,我们应该先去街上转转,看有什么合适的铺面再定。”忘忧点头说。 沈熹年立刻笑道:“那还等什么?这就去吧?正好出去吃午饭,也省的你再去厨房忙活了。” 虽然赵祯一向不喜欢顶着大太阳出门,但忘忧说要出去,他便不会留在寺里看书。 紫芸和袁妈妈留下看屋子,忘忧同赵祯沈熹年二人还有宋嬷嬷一起依旧从侧门出来,在街上随意雇了一辆青骡大车上去,只吩咐车夫去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逛去。 若说最热闹的地方,并不是京都城里的闹市街口,而是汴河码头。于是车夫按照自己的想法,二话没说就把车赶到了虹桥码头区。 沈熹年从马车里探身出来,立刻笑了:“嘿!怎么来了这里?” “这位哥儿,此处便是最繁华的地界儿,那边有茶楼酒肆,您几位吃饱喝足之后在这里逛一逛,然后顺着这条街往里走便是街市。这一路上一应吃喝玩乐,珍奇珠宝,绸缎布匹,药材香料,各种鸡零狗碎的都有,您是现在结了车钱,还是一会儿走累了再回去,小老儿都听您的吩咐。” “得了!看样子在这里你也不难接到生意,我们就自己随便走走吧,你去接新生意,我们走累了自会想办法。”沈熹年说着,从身上摸出一串铜钱丢到车夫的怀里。 车夫道谢,牵着车离去。 赵祯手里撑着一把纸伞罩在忘忧的头顶,转身看了看周围乱哄哄的景象,皱眉说:“这毒日头底下就别瞎逛了,找个地方坐坐再说。” “那边”沈熹年抬手指着一个三层楼的建筑,说:“那家茶馆我去过,里面的点心极好。最主要的是坐在三楼靠窗的位置,可以揽尽这繁华盛景。咱们公子肯定喜欢。” “好,那快去吧。”赵祯说着,便拉了忘忧率先往茶楼走去。 正如沈熹年所说,坐在三层楼上往下看,眼中的景象全然不同。 “之前站在桥头,只觉得乱哄哄的到处都是人。现在坐在这里吹着风,再往下看果然是繁华盛景。好一番盛世太平啊!”忘忧感慨道。 “喏,看见那艘大船了吗?那是瓷都来的船。那里面装的是番邦小国们最喜欢的瓷器,这一船货被那些商贩们运到西夏,西蕃,狮子国等各处,至少能赚这个数。”沈熹年说着,把手掌对着忘忧翻了翻。 “十倍?”忘忧瞪圆了眼睛。 沈熹年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是暴利啊!”忘忧说着,扭头看向赵祯。 赵祯悠然的品了一口茶,方说:“暴利的背后是苦难,记得之前我看过一份户部呈上来的折子,里面提到我中原西行的商贾每年都有数百名的死伤。这些钱都是用命换来的,你就不要想了。” “那我们做什么赚钱呢?盐茶铁都是官制,咱们也插不进手去。”忘忧拖着下巴冥思苦想。 “能插手也不行。做商贾需要天生的精明算计,你傻乎乎的,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赵祯递给忘忧一盏茶的同时往她脑门上浇了一瓢冷水。 “你”忘忧瞪了他一眼,噘嘴别过脸去看窗外。 “有一件事你可以做。”赵祯浇完了冷水又给一颗糖。 “什么事?”忘忧忙扭回头来问。 “制香。”赵祯说。 “制香?”忘忧瞬间想起丁锦云用自己制的媚香套牢了赵承渊的事儿,于是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想什么呢?你配制的安神香,凝神香都极好。这是你独有的本事,为何不拿出来用呢?” 忘忧犹豫着摇了摇头:“可是,制香需要各种珍奇的香料,我之前弄那么一点就花费了许多银钱,若是做这样的生意,我们的本钱怕是不够啊。” 沈熹年忙说:“这倒是不怕,我认识一个常年走西夏的商贩,他的生意以药材为主,香料是顺带的,可以拿到一个不错的价格。而且,以咱们六公子的身份,想要赊账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忘忧忙告诫沈熹年:“我们是正经买卖,可不许仗势欺人那一套。” “瞧你说的,好像我是那种敲诈勒索的混账似的。”沈熹年一脸委屈地叹了口气。 既然有了目标,那就行动起来。因为天气热,大家都不想再换地方吃饭,便叫茶楼的小二来,点了几样茶点,又给了小二银子让他去旁边的菜馆里叫了几个菜。 沈熹年在给小二银子的时候,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啊。” 店小二见沈熹年一身绸缎衣裳,仪表非凡,便知道此人身份贵重。而身份贵重的小公子这样客气的跟自己说话,他颇有点受宠若惊之感,忙笑道:“公子您尽管问,小的在这茶馆里呆了好几年了,这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知道,街市上有哪家铺子生意做的不好,想要盘出去的?”沈熹年问。 “哟,这可真难住小的了。这条街上的生意家家都做得好呀!有多少人都盯着这些铺面呢,您想要买铺面,这么打听可不行。” “这么打听不行,那怎样能行呢?” “您得找行老儿啊!他们的手里攥着各家铺子的租赁信息,对这些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沈熹年又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角,说:“我们也不认识什么行老儿,你若是有相熟的就帮咱们找一个过来。大热天儿,拿去买个冰碗吃吧。” “多谢公子!您先用饭,我这就给您找行老儿去。”店小二拿了银子麻溜儿的跑了。 忘忧朝着沈熹年竖了一下大拇指,沈熹年得意的眨了眨眼睛。 “吃饭。”赵祯拿了一块鸡油酥卷掰开,递给忘忧一块。 所谓吃饭不过是应个景儿,天热,大家也都没什么胃口,不过是坐在这里看景儿等人罢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店小二果然带了一个行老儿来,这人花白胡须,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绸衫,整个儿人都收拾的干净利索,看着就像个精明的生意人。 “小的胡守春给几位贵人请安了。”行老儿胡守春一眼就看出这几位身份尊贵,赶紧的躬身行礼。 沈熹年挑了挑下巴,问:“你就是胡行老儿?这家的小二可把你夸得天上绝无地上仅有的,希望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 “您放心,小的吃这一行的饭有十来年了,这名声信誉也是有的。”胡守春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卷轴来铺在桌上给沈熹年看,“公子您瞧,这是咱们这条街市的店铺,小的是先跟您说说那些铺面到期了改续租,那些铺面吃着官司,那些铺面东家有心卖。您先听听?” “得!你说,咱们听听。”沈熹年说。 胡守春便指着卷轴上整条街的布局图从这头到那头儿,差不多三成的店铺说了个遍。 赵祯一开始还有些嫌烦,后面听着听着也觉得有趣,原来街市上的商铺看上去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儿,居然也藏着许多机锋。原本书中说的那些道理,在这市井百姓之间似乎行不通,因为百姓商贩们关心的是今天赚多少钱,今天吃什么饭;但又似乎无时不刻不在指引着他们的方向,那些仁义道德,礼教信仰却也左右着他们的一言一行。 沈熹年和忘忧关注的事情跟赵祯不同,他们两个是认真的琢磨那家店铺可用,那家店铺更好。 忘忧跟沈熹年一同选出几家店铺,又问胡守春何时能去店铺里瞧瞧。 胡守春说这事儿白天不好办,最好是晚上,因为人家开门做生意总是要忌讳些个。 忘忧不想耽搁时间,便说:“那就今天晚上吧,咱们去看看这几家铺子里面的布局如何,然后再确定要哪家。” “这家就可以,也不用晚上去看,一会儿日头落下去,天没这么热了就可以去看。”赵祯伸手指着一家铺面说。 胡守春看了一眼赵祯指着的那家铺子,无奈的笑道:“这位公子好眼力,这家店铺是不错,可人家现而今的绸缎生意好着呢,怕是不愿意出让,更不会转租呀。” 赵祯看了一眼宋嬷嬷,宋嬷嬷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银锭给胡守春,说:“这家绸缎铺子的东家我们认识,自己去跟他商量一下就行了。今日真是有劳你了,这点银子不成敬意,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们自然是先找你的。” 胡守春新手一掂那银子,便可呵呵地说:“这可怎么行呢?我什么事儿都没办就得二十两银!这怕是不合适呀!” 宋嬷嬷微笑道:“这没什么,大热天总不能让您白白的跑一趟。” “既如此,几位贵人若还想买卖租赁铺面,只管找小的,小的必当效犬马之劳。几位安坐,小的告辞。”胡守春把自己的卷轴收起来,揣着二十两银子高兴地走了。 “嬷嬷认识这家绸缎铺的东家?”忘忧已经细细的想过赵祯的那一叠契纸,里面没有这间绸缎铺自,所以宋嬷嬷手的认识应该也仅仅是认识。 宋嬷嬷轻笑道:“不认识,不过想想办法总能认识的。” “啊?”忘忧心想这也行?早知道就不让胡守春走了。 赵祯问忘忧:“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家铺面对面是银楼,旁边是个珠宝行,跟这样的商家挨着生意会很好做?” “事情是这样,没错。但这样好的铺面我们拿不下来也是没用啊。” “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来想办法。”赵祯说。 “这就成了!这芝麻大点儿的事情肯定难不倒咱们公子的,咱们公子是什么人呀?在这汴京城,他可是说一不二的。”沈熹年笑呵呵地说。 “话虽这么说,那咱也不能仗势欺人吧?我觉得咱们刚开始做点事儿,还是别太嚣张的好。”忘忧托着下巴说。 赵祯拿了一个桃子递给忘忧,微笑道:“没想仗势欺人,这铺面也可以合用。熏香跟绸缎本来都是闺帏妇人们喜欢的东西,搭上这家绸缎铺子的车,我们新制的熏香还能更快的获取利润。这件事情就看怎么谈而已。” 忘忧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拍手笑道:“对哦!” “现在,就看你的了。”赵祯看了一眼沈熹年。 “香料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一会儿你们先回去,我去找那个药商,然后待他来大相国寺跟你们见面,如何?” 忘忧忙拿起壶来给沈熹年的茶盏里添了些水,笑道:“沈公子辛苦了。” 不得不说,在权贵云集的汴京城做点事,没有权势还真是不行。 沈熹年跟药商楚恒一见面就很谈得来,楚恒知道沈熹年是沈侯爷的独子,二话没说就答应先付六成的货款并给三个月的账期。最主要的是楚恒这个人路子极广,忘忧开出来的香料单子他基本都能搞到手。 然而宋嬷嬷隐去了身份跟那家彩云间绸缎铺谈合作时却遭到了拒绝。想来也能理解,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忽然有个不肯透露身份的神秘妇人横插进来说要借着绸缎铺做熏香的生意,就算人家想合伙发财,也得先想想这事儿是否靠谱。毕竟“身份不明”这四个字在京都是会引来一些麻烦的。 面对对方敬而远之的态度,忘忧觉得自己应该出面去跟谈一谈。毕竟赵祯的想法是极好的,忘忧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于是第二天午后申时的时候跟宋嬷嬷一起坐车出门往彩云间绸缎铺子去。 天气越发的炎热,风透过车窗的竹帘吹进来,都热烘烘的让人难受。忘忧忍不住伸手把竹帘推开,把脸凑到车窗口吹风,并逡巡着街市上的境况,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将来。 大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来来往往也都脚步匆匆,是那些有事不得不出门的人。忽然有一个人映入忘忧的眼帘,她愣了一下,忽然对车夫喊:“停车!” “怎么了?”宋嬷嬷纳闷地问了一声,也喊车夫停下。 忘忧没等车停稳就起身冲了出去,直接跳下车扑向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 “是你吗?是你”忘忧拉着那妇人的手看清她的脸,立刻兴奋起来这人是静氏,丁夫人身边的那个静妈妈,之前兄长去并州寻她,她的家人说她暴病身亡,连丧事都给她办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静氏被忘忧吓了一跳,待看清忘忧的面容时,猛地推了一把,撒腿就跑。 然而宋嬷嬷却不是吃素的,静氏跑出去不过十几步就被她拦住了去路。宋嬷嬷对静氏没有印象,但忘忧这样去抓一个人,足以让她心生警惕,猜也猜得到不能让这妇人逃掉。 “你,你要干什么?你凭什么抓我?我只是个讨饭的” “如果你只是个讨饭的,那你跑什么?我劝你别耍花样,否则顺天府的人把你捉了去,一样没有好果子给你吃。”宋嬷嬷说着,上前抓住了静氏的手臂,拉着她往回走。 “放开我你放开我” “老实点,你还能少受点罪。”宋嬷嬷习武十几年,手上的力道还是很强的。 静氏被宋嬷嬷制服,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巴塞进车里。忘忧随后跟进来,对宋嬷嬷说明了静氏的身份。 “怪不得!”宋嬷嬷转身吩咐车夫:“原路返回!” 静氏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呜呜的叫,眼泪汪汪的看着忘忧。 忘忧低声叹道:“这里是大街,你若是喊起来,我们都有麻烦。你就忍一下,等到了地方我自然会让你说话。还有,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的性命,只是想让你说些实话而已。” 竟是呜呜的叫着又用力的点头。 忘忧心有不忍,想伸手把她嘴里的手帕拿出来。 “不行。”宋嬷嬷一把拉住忘忧,低声说:“还是回去再说吧,这大街上人多,不要横生枝节。” 忘忧想想也是,这静氏能逃过丁家人的视线偷偷地回到京城,也是一个心有城府的人,自己还是别太天真,又被这些人给偏了。 宋嬷嬷一再催促车夫快些,大青骡子一路奔跑着回了大相国寺。 “披上!”宋嬷嬷扯了一件披风裹在静氏的肩上,遮住了她被绑在背后的双手。 静氏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也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乖乖地跟着宋嬷嬷下了车,进了大相国寺。 实际上她也明白,被忘忧遇到总比被宰相府的人遇到好一些,至少忘忧会为了真相留住她的性命,而丁府早已经出手灭口了。 赵祯一听说找到了静氏,惊讶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宋嬷嬷小声说:“陛下,这是个很要紧的人证。但是现在这桩案子却没办法重审,这个人咱们该怎么藏起来呢?” 赵祯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步,心里也没有个确切的主意。 “陛下,要不,老奴把她送到贤王府去,王爷应该能把她安顿好。” “不。”赵祯摇了摇头,叹道:“现在朝中唯一能跟太后抗衡的只有王叔,贤王府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前脚把人送去,他们后脚就得到消息。” “可是这大相国寺人多眼杂终究不能留她长久。” 赵祯犹豫了半天,方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把她留在这里吧,但是要想个身份掩饰一下。” “我有个地方。”沈熹年急匆匆的进来,躬身向赵祯施礼,“臣鲁莽了,请陛下恕罪。” 赵祯摆摆手表示无事,并直接问:“什么地方?” “我家。”沈熹年说。 “靖安侯府?”赵祯先是惊讶,之后摇头,“你府中现如今只有你母亲在,她能看住这个人吗?” “陛下放心,家母好歹也是将门虎女,年轻的时候曾随外祖父上过战场的。她可不是寻常的弱女子,要看住这么个老妇人,还是不费力的。如今我沈家败落,在太后的眼里聊胜于无,所以不会太多的关注。” 赵祯想了想,觉得沈熹年说的有道理,便点头应道:“那好,等夜深人静之后,就把这人送到靖安侯府吧。” 忘忧对把静氏藏于沈家的办法并没有反对,因为她也没有更好的地方藏匿这个人。但她还是不放心,所以连夜配制了一种药丸。 “这个药丸不会致命,但若十日不服解药的话,身上的肌肤便会发痒,红肿,若你一个不小心挠破了,那么伤口便渐渐地开始溃烂。你若乖乖地不逃跑,沈夫人自会按时给你服解药。否则,你可是有罪受了。当然,如果你不信,也可以自己悄悄地试试,晚两天吃解药也不会死人的。”忘忧说着,把一盒药丸交给沈熹年。 静氏忙答应:“姑娘放心!只要能保住这条命,老妇人自然会乖乖听话。” 宋嬷嬷和沈熹年一起悄悄地押送静氏去靖西候府,忘忧看着他们离开之后,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怎么,给人喂毒药,心里很不安吗?”赵祯问。 忘忧轻声叹道:“我的祖母一直教导我,医术是用来救人的,不是害人的。” 赵祯拉了忘忧回屋,又倒了半盏温水给她,劝道:“可那些人害你祖母的时候却丝毫没有手软。” “话虽如此,但若是祖母知道我今日做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责骂我的。” “不,我想若是你的祖母在天有灵,一定会告诉你一句话医者父母心应该给予善良的人,而对毒蛇,是不能怀着仁慈之心的。” 忘忧看着赵祯幽深的眸子,心想这个人总是能说服我,面对他,我也总是会动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想什么呢?”赵祯在忘忧身侧坐下来,又指着窗外说,“看,今晚的月亮很美。” 忘忧扭头看了一眼夜空,轻声叹道:“今日是十四,明天是月圆之日了。” 赵祯低头看着她,月光拢在她的脸上,令她白皙的肌肤翻着一层莹莹玉色,一时间心里涌起无限柔情,忍不住抬手想抚她美丽的面颊,却又有些怯意。那只手在半空停了半晌,方落在她的乌发上。 “月圆之日不好吗?你叹什么气?”赵祯轻声问。 忘忧并不躲避赵祯的手,反而往后轻轻仰身枕在他的掌心里,低声说:“兄长离京已经两月有余,却连一封书信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呢?” 赵祯拿了一件披风罩在忘忧的肩上,低声劝道:“少奢也没回来,想来应该是无事的。若有什么是,刘家肯定会得到消息的。” “嗯,我相信兄长一定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赵祯抬手在忘忧的头上敲了一下,嗔怪道:“瞧你说的这话,不过是督察军务而已,又不是上战场打仗。他们自然都会平安回来。” 第078章 商道,此消彼长 忘忧觉得,赵祯身为一国之君就算是躲在大相国寺韬光养晦也应该有他要忙的大事。所以熏香铺子这样的小事就不想过多的麻烦他,甚至觉得让他为这些事情操心都是自己拖累了他。 沈熹年看忘忧愁眉不展的样子,便有些着急,悄悄地去打听哪家绸缎铺的东家。查来查去,居然查到了丁夫人的身上原来这家绸缎铺是丁夫人的私产。 “搭伙这茬儿你就别想了,那老娘们儿若是知道是你想搭伙,怕不把你整死呢。”沈熹年无聊的剥着青莲子,剥完就往嘴里丢。 忘忧无奈的叹道:“说的也是,我如今也是见着她就绕道走,还是离她远点儿吧。” “啧啧!你还是这么怂?”沈熹年笑问。 “那我能怎么样呢?” “想办法挤兑她呀!把她挤兑的没钱赚,让她关张大吉。” 忘忧摇摇头:“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啊。” “这个世上,做好事难,做坏事却容易的很。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沈熹年把手里剥空了的莲蓬一丢,从桌子上跳下来,说:“我有个好办法,也不缺德。你想不想听?” “不缺德?那说来听听。”忘忧认真地看着沈熹年。 “彩云间绸缎铺隔开两家店铺也是一个绸缎铺,我打听过了,货源很好,物美价廉,但是却被彩云间给挤兑的厉害,这都城里大部分的豪门大户逢年过节都从彩云间订货,另一家只能做些零散买卖,勉强维持了两年多。再这么下去估计就得改弦更张换别的买卖了。” “还有这事儿?”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也就你这样天真的小丫头不懂罢了” “丁宰相自诩文人清流,怎么可能允许家里的人去做这样的事情?” 沈熹年冷笑道:“这间铺子落在丁夫人娘家一个远房侄子名叫张永昌的人手中。这个张永昌现在手中管着丁夫人名下十几间店铺,不仅仅在汴京,还有姑苏,扬州等富庶之地。张永昌这个人长袖善舞,明面上,他只是一个商人,但私底下跟许多官宦人家的管家仆从都勾连着,他们之间因为利益勾连着,上头的主子们只要他们差事做得好也就罢了,哪里管得到这个层面的事情?丁巍这人是爱惜名声,但文臣清流也要张嘴吃饭,养活那样一大家子人,底下没个敛财的,这日子可怎么过?” 忘忧懂了几分沈熹年的意思,又问:“你的意思是咱们跟那家生意不好的铺子搭伙,把彩云间给挤兑下去?” “有何不可?他的生意不过是靠着底下奴才们之间的利益勾连而已,这种联盟是最脆弱的,只要利益被打破,他们这个利益链就立刻断的七零八落。” 坐在一旁剥莲蓬一直没说话的紫芸忽然插嘴说道:“可我们又有什么本事打破他们的联盟呢?就算是靠着陛下这棵大树,我们也不能做这样龌龊的事情呀。贤王的打龙鞭可不是吃素的,一鞭子就要了咱们的小命儿了。” “我有办法了。”忘忧神秘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沈熹年拍了拍手,说:“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你帮我约楚先生见面,我要跟他定一下我们需要的香料。” “好,我这就去找他。”沈熹年伸手拿了佩剑挂在腰间,出去之前又笑问紫芸:“你们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给你们带回来呀!” 紫芸忙摇头说:“咱们什么都有,你那点银子省着点花吧。” 忘忧花了三千多两银子从药商楚恒那里买了一批香料原料,然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十几天的时间,配制出三种香。 这日恰好是阴雨天,天气忽然凉爽下来,大家的心情因天气而舒爽了几分。刚好张仲桓也回来了,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已经把赵祯交代的事情办妥。忘忧备了茶点,把众人都请到一起品茶闲话。 众人围坐在赵祯日常起居的亭内,忘忧给大家各自奉上一杯茶,方笑道:“今日请大家都过来有两件事情,第一是给张郎中接风,并向他表示谢意。我身上的伤都好了。多谢张先生妙药。” 张仲桓拱手还礼并小的:“忘忧姑娘客气了,您自己就是最好的郎中。只是咱们为医者,不方便为自己把脉开药罢了。” 忘忧欠身请张仲桓用茶,又说:“这第二件事,我新制了一种香,最适合在品茶的时候用。今日请大家细细品鉴之后,给些宝贵意见。” 张仲桓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感受了一番,方赞道:“嗯我就说呢,刚才就觉得这香清爽宜人,超逸脱俗,原来是新制的香。” “有空谷幽兰之馥郁,也有山间竹林之清气;初时馨香,一盏茶后便绝清雅,再闻”赵祯捏着茶盏低头沉思,忽然轻生一笑,“再闻,便跟茶香缭绕在一起难以分辨。” 忽而一阵风拂过,香炉里的轻烟袅绕着散开,空气中的淡香混着雨水的雾气,令人神清气爽。赵祯轻轻地吐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最后的尾香如雨润芭蕉,带着一丝薄荷的清甜,令人神清气爽。果然这香最适合与雨天品茶的时候用。” 沈熹年立刻鼓掌,开心的笑道:“咱们的小忘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惊人的手笔呀!” 忘忧再向赵祯奉上一盏茶并躬身说道:“还请公子为此香赐名。” 赵祯沉吟片刻,方说:“此香馥郁而清雅,与茶香互为君臣,相辅相成,闻之令人心旷神怡,不如就叫润心。” “雨润万物,而香只润心。好名字!”张仲桓拍手称赞。 “多谢公子。”忘忧开心地俯身道谢。 半月后,京城悄然兴起了一种绸缎,这种绸缎自带一种清雅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据传,这种绸缎是被贤王妃拿来送给护军都统韩枫的母亲做寿礼的。韩夫人不敢独享,留了两匹给女儿韩秋婳做秋日的衣裳,又拿了两匹送了英国公的爱女。英国公家的千金素来交友甚广,这绸缎便在一夜之间被在各府名媛之间流传开来。 等张永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此时各府的八月节都已经备好,各家的采买都按照主子的吩咐把差事办完,张永昌结算账目时才发现,今年六七两月的生意居然连往年的两成都不到。一时之间,张永昌坐立不安,立刻把绸缎铺的掌柜和账房一并叫到跟前,怒声质问:“怎么回事儿?你们都给我说说!一个八月节就让我们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你们还想不想过年了?!” 掌柜的哭丧着脸回道:“大当家的,这事儿我们也猝不及防啊!隔壁霓裳绸缎庄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些熏香来,把他们的绸缎都熏上了香味,那种香味非常特别,深得大家闺秀的喜爱。现而今那些世族闺秀们都以穿上那样的绸缎做的衣裳为荣,各家的采买管事都寄到了霓裳绸缎庄,哪儿还肯登咱们的门呐!” “这熏香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凭她什么熏香,那香味自有散了的一天,能有多长久?” “大当家的是真的不知道哇?他们随着绸缎赠送一个香囊,那香囊里就是那独门配置的熏香。为了这熏香,小人打发家里人去买了十六匹湖绸回来哦,那家的规矩是货款到二百两方送一个香囊二百两啊!”掌柜的心疼地五官都扭曲了。 张永昌不耐烦地问:“少废话,那香囊呢?里面用的什么香料?我们也有熏香铺子,叫人去配了来不就成了?” “那香囊我找懂行的人看过了,说里面用的香料有几样是异域番邦来的好东西,极为贵重。而且这制香的手法非常高明,咱们就算是弄到了香料只怕也配制不出这样的香饼来。” “既然如此,他们是怎么找到这样的香饼呢?” “说来这事儿也巧,前些日子有人来跟咱们谈这件事,只是您觉得那妇人身份不明,就给退绝了。” “是她?”张永昌立刻想起了当时的境况,遂皱眉道:“我记得她说是初到京城,想在京城寻一席之地立足此人如今住在哦,对了,住在大相国寺!” 账房吴先生拍手笑道:“能找到她就太好了!咱们以高价买下她的香,还怕那些采买管事们不回头吗?” 张永昌指着吴账房说:“老吴,你跟我走!咱们去大相国寺找那妇人。” 恰好这日霓裳绸缎庄的东家王彩霓也在大相国寺,她是来给忘忧送利钱的,按照当初宋嬷嬷跟她谈的条件,霓裳绸缎庄的利润分两成给忘忧。原本按照契约利润是年底分成的,但这阵子实在是赚得太多,王彩霓忍不住要来见见这位神秘的制香人,所以就带着银票悄悄地来了。 忘忧看着手中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心里也很是高兴。又见这东家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心里的戒备更少了些,便请她在三苦亭品茶。 “林姑娘这回可是帮了小妇人大忙了!若非您秘制的香饼,我们这绸缎庄到年底就要关张了!”万霓裳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包双手送到忘忧面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林姑娘不要嫌弃。” 忘忧接过红绸包打开来,见是一只成色绝佳的翡翠镯子,便又送到王彩霓手边,笑道:“这只镯没有千两,只怕也要五六百两银才能买下来吧?这太贵重了,实在是不敢收。况且原本两成的利钱,姐姐已经是多给了的。若再要这个,实在是贪心不足了。” “不瞒林姑娘,实在是我有私心。才恳请姑娘收下此礼。”王彩霓说着,又把镯子推了过来,“若是林姑娘不收,我以后可要睡不着觉了。” 忘忧轻笑道:“哦?既然这样,还请姐姐先把话说明白,否则,我收了这个,睡不着觉的便是我了。” “林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喜欢弯弯绕。今儿我特意来见林姑娘是想确定一下咱们接下来的生意。” “我家宋嬷嬷跟您谈的契约不是到年底吗?到年底还有几个月呢,姐姐怎么这样着急?” “就是因为这契约才到年底,我这心里才忐忑不安呐!我想着,咱们这生意已然有了开门红,自然想要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呀!” “这件事情姐姐可以跟宋嬷嬷去谈么,反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就好了。” “不必慢慢商量,林姑娘开个条件,咱们签一个长久地契约,可好?” 忘忧低头喝了一口茶,方笑问:“姐姐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不知道您打算以什么样的条件,又要合伙多长久呢?” “我愿意拿出三成的利润来与姑娘,只希望能跟姑娘签一个合作十年的契约。” “十年?”忘忧完全没想到王彩霓一张口竟是十年,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王彩霓看忘忧的神色便知她不同意,于是又说:“林姑娘不满意?那您说想要多少利润?实在不行,就四成的利润。” 忘忧摇摇头,无奈的笑道:“还请姐姐见谅,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王彩霓还想说什么,被忽然跑过来的沈熹年打断。沈熹年大大咧咧的坐下来,先喝了一口茶,方对忘忧说:“张永昌来了,急等着要见你。” “张永昌是谁?”忘忧纳闷地问。 沈熹年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彩霓先坐不住了,她忽的一下站起来说:“林姑娘,我愿跟你五五分成。所有的利润咱们对半儿分,只要你答应跟我继续合伙下去,其他条件都好商量。” “这这是何意?”忘忧不解的问。 “咳咳这张永昌是彩云间绸缎庄的大当家的。”沈熹年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 “哦!”忘忧了然地点了点头,说:“我不认识此人,你叫他回去吧。” 沈熹年摇了摇头,说:“这话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可他就是不走。说之前得罪过你,这次是专门登门赔罪的。” “真是麻烦。”忘忧皱眉跟沈熹年对视一眼,又说:“真是白养你了,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妥。” “嗳!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心直口快,比说嘴的本事,可万万比不上人家谈生意的人呢。”沈熹年自嘲道。 “罢了,你请他也到这里来喝茶吧。”忘忧无奈地说。 沈熹年把盏里的茶喝完,起身说:“得咧,我这就去给您传话儿。” 王彩霓看沈熹年离去,又急切地走到忘忧跟前问:“林姑娘,那张永昌可不是个善茬儿,他仗着背后的靠山什么阴毒手段都能使出来,你真的要跟这样的人搭伙吗?” “王姐姐,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管我是否跟他合伙,咱们的契约在前,至少到年底,我的润心香饼只会给你的铺子使用。彩云间那边是拿不到的。至于以后,我还得细细掂量一番才行。”忘忧一边说一边碾茶,端的一副淡定自若,闲适如云。 王彩霓见忘忧水火不浸,一时无奈,又看张永昌和他的账房先生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只好起身告辞。忘忧则伸手拿过旁边的长纱帷帽戴好,把自己的容颜遮住。 那边,张永昌跟王彩霓走了个对脸儿,两个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一个走一个来,就此错开。 看着王彩霓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不远处茅草亭中带着帷帽碾茶的妙曼身姿,张永昌好奇的感慨道:“我真是好奇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靖西候世子甘心为之驱使呢?” 沈熹年抬手拍在张永昌的肩上,把他按了个趔趄,笑嘻嘻的警告道:“老张,有时候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我沈家虽然大不如前,但想要收拾你这样的狗奴才,还是有办法的。别以为你靠着宰相府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张永昌觉得自己整个膀子都被捏碎了,忙拱手求饶:“哎呦不敢不敢!沈公子你的手好重啊!我又不是歹人,你干嘛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啊!” “走吧。一会儿说话小心点啊!你们若是惹恼了她哼哼。” 张永昌忙笑道:“知道知道,我们是来求和的,自然会客客气气的说话。” 三人至三苦亭,张永昌看看周围碧绿的菜畦,心想就一副穷酸像,想来给些好处便能拿下了。 沈熹年扫了一眼张永昌,高声说道:“张大当家的,这位便是林姑娘了。” “啊,林姑娘好。”张永昌笑呵呵地拱手见,一弯腰便看见一盏残茶旁边的那只翡翠镯子,心里不禁一动,暗想这等成色的镯子真是不多见,想必是王彩霓送的好处,只是为何会放在这里?是这位林姑娘根本不心动吗? “张大当家的请坐。”忘忧端坐着抬了抬手,又对沈熹年说:“熹年,这个镯子你先收起来,回头找个机会还给王姐姐吧。就说她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这一声称呼,又把张永昌给惊了一下。靖西候家的小公子一向桀骜不驯,居然肯被一个无名之女叫名讳,而且还乐颠颠儿的不生气,这可真是奇了。 沈熹年收了玉镯和残茶,又在忘忧身边落座,方指着王彩霓之前坐过的凳子说:“老张,坐啊。” “谢林姑娘,谢沈公子。”张永昌躬身落座。 沈熹年又朝着吴账房笑了笑,说:“吴大账房,这大热的天儿,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喝杯茶吧。” “小人谢坐。”吴账房拱手行礼后,方在张永昌身边落座。 忘忧点好了茶,先给沈熹年,又给张永昌和吴账房。并微笑道:“几位,请喝茶。” “多谢姑娘。”张永昌和吴账房拱手谢过后,方捧起茶盏来端详赞叹一番,再用心品过,再次称赞。 “不过是寻常的茶,二位谬赞了。”放下茶盏后,忘忧问:“不知二位今日一定要见小女子,是有何指教呢?” 张永昌拱手笑道:“哎呀,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张某特意前来是给林姑娘赔罪的。” “我们素不相识,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忘忧轻笑摇头。 “之前,姑娘派一个嬷嬷来找我,说想以姑娘独门秘制的熏香跟我的绸缎庄合伙的事情,当时因为一些琐事缠身,也没来得及细想就给拒绝了。如今想来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所以今日特意来向姑娘表示歉意。”张永昌说着,站起身来向忘忧深深一躬。 忘忧忙起身还礼,微笑道:“这可不敢当。生意么,怎么做都是自己的事情。合伙不合伙都有自己的考量,没有对错。张大当家的这歉意小女子可不敢收。” 张永昌再次拱手,笑道:“林姑娘端的是个明白人,这话说的真是通透咱们做生意的嘛,考虑事情总是以当下的利益为先。不过,我这目光短浅的毛病早就该改一改了。我这次来可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的。就是想跟姑娘商量一件事,如今我们愿意跟您合作,至于合作的条件嘛您随便开。” 忘忧轻声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点茶不答话。 “我知道,贵号跟王彩霓合作的条件是拿彩云间绸缎庄的两成利润。说心里话,若是没有您的润心香,那彩云间到年底就得关张大吉了。如今那王彩霓竟然凭着姑娘的本事起死回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啊!但若姑娘跟我们合伙儿,可就不是这点小小的好处了。我们彩云间一年的流水便有近三十万两。这两成的利么”张永昌说着,给旁边的账房使了个眼色。 吴账房忙说:“一年下来,两成的利至少有一万三千两。” “张大当家的果然是个财神爷,单凭一个绸缎铺一年就能敛财六万多两。真是了不起!”沈熹年一脸钦佩地竖起大拇指。 张永昌笑道:“沈公子笑话小人呢。以您的尊贵身份,哪儿看得上这点蝇头小利呢。” “张大当家的条件的确诱人,只不过我如今跟王姐姐的霓裳绸缎庄的合伙契约尚未到期,若再跟你合伙,岂不失信于人?诚实守信乃是商家之本,若我们九真商号失信在先,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呢?所以,您说的这件事情今日咱们谈不拢。”忘忧说着,给几个人分别添茶。 张永昌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只继续说道:“林姑娘,我知道你跟王彩霓的契约只到年底。我想当初你跟她定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也是想着随时等我们回心转意的吧?毕竟我们的盘子可比王彩霓那点家当大多了。我们的商号遍及大江南北,这样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忘忧款款起身,说:“熹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替我陪长大掌柜的喝茶吧。”说着,她向张永昌微微一福,说了声失陪,便转身离去。 “嘿!这这是怎么个意思嘛!”张永昌心里很是生气,这些年他仗着张丁两家的势力,还没吃过这样的憋呢。 “老张,别多心。她的确是有事要忙,不是故意闪着你。”沈熹年把一盘糕点往张永昌面前推了推,劝道:“尝尝,这点心胖的地方可吃不到的。” 张永昌哪有心思吃点心,只问沈熹年:“沈公子,你好歹帮我说说话呀!” “行,回头我帮你劝劝。但话又说回来,你明明是来求人的,却总端着一副施舍的样子,这事儿可真是不好办呐!再者,你刚才说什么一年一万三千两的红利?你开什么玩笑呢?你知道刚刚王彩霓想要延长合作契约,给出了什么条件吗?”沈熹年说着,伸出手张开五根手指在张永昌面前晃了晃,又笑道:“她都没同意!你还想拿你的一万三千两让她点头?太寒碜了吧?” “什什么?五成?!”张永昌一下子跳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儿,嘲讽地笑道:“她王彩霓是疯了吧?!” 沈熹年笑着扣了扣石桌,悠悠地说道:“她疯不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两个月的日子不好过吧?一个八月节,你们八成的生意都被霓裳绸缎庄抢了去,那接下来的年节呢?如今还在国丧之中,各府各家的节礼年礼还都收敛着,等过了明年呢?不过我想你等不到明年,按照这个形势走下去,估计到年底,你这个大当家的位子就保不住了吧?” “沈公子,你不要总是看热闹嘛!”张永昌为难地说。 沈熹年好笑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看热闹?我跟你的主子又不熟。” 张永昌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塞给沈熹年,又舔着脸笑道:“沈公子,还请你多帮帮忙啊!” 沈熹年一手捏着银票,一手拿着王彩霓留下的那只翡翠镯子,叹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们都在为难我啊!” 炎炎烈日渐渐收敛了华光,暮色将至,沈熹年依旧在三苦亭跟张永昌扯着一些有用没用的废话。 忘忧则匆匆回房,先去沐浴更衣,然后才匆匆来见赵祯。 赵祯抬头看她湿漉漉的长发松散的绾在头顶,便拿了一块手巾摊说:“过来把头发擦干。” “我自己来吧。”忘忧伸手说。 “过来。”赵祯微微皱了皱眉。 忘忧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便没再坚持,而是膝行两步靠了过去。赵祯伸手摘下她别着发髻的玉簪,把长发散开来托在手中细细的擦着。 “这些人真是猴儿精,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比一个嘴甜会算计。”忘忧低头抱怨着。 “你不喜欢,就让宋嬷嬷去应付他们。” “我的确不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但宋嬷嬷是你身边的人,若是常跟他们见面,总会有风声传出去,到时候那些人怕又不安分了。” “沈熹年鞍前马后的为你张罗,你怎么就没觉得不妥?” 忘忧扭头看了看赵祯的脸色,见他并没有生气,方说:“沈家败落,沈熹年另谋生路也无可厚非,再者,他一向在人前都不给你留面子。所以这件事情跟他扯上关系就等于跟你撇清了关系,岂不正好?” 赵祯听了这话,忍不住轻笑出声,又叹道:“果然长大了。思虑事情比之前周到了许多。” 忘忧心想整天跟你混在一起,这种权谋平衡之术,看也看懂了些。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 在忘忧絮絮叨叨说着王彩霓和张永昌的事情时,赵祯把忘忧的头发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忘忧说完了,头发也擦好了。赵祯把手巾一丢,说:“好了。以后沐浴过后一定要把头发仔细擦过,否则吹了风,会落下头疼的毛病。” “知道了。”忘忧直起腰来,随手把头发扭了个发髻用簪子别住。 “背上的伤疤怎样了?” “劳公子挂心,已经全好了。” “我看看。” “啊?”忘忧心想男女有别,姑娘家的后背岂能是你说看就看的? 赵祯却二话不说,伸手扯着忘忧的衣领往下一拉,便把她的大半个后背给露出来。 之前烫伤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但是因宫里行刑的鞭子是特制的,抽人入皮肉,鞭鞭见血痕,所以那鞭伤的痕迹却依旧令人惊心。赵祯眉头拧成疙瘩,半晌不说话。 忘忧忙扯着衣襟把后背遮住,扭头笑道:“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紫芸姐姐每天都给我擦药,放心吧,若这点小伤我都治不好,也不敢说自己是林家人。” 赵祯点了点头,嘴上没说话,心里却默默地想着,留下这疤痕也好,好让我一辈子都记着这件事。一辈子都对你好。 第079章 佳节至,心急如焚 忘忧问赵祯:“王彩霓和张永昌,咱们选谁更合适?” 赵祯反问忘忧:“你怎么想?” “我觉得张永昌这个人太油滑,而且他是丁夫人的远亲,手上肯定也不干净。跟这样的人联手做事是有风险的,还是王彩霓更省事些。”忘忧如实说。 “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自然是王彩霓更合适。但是”赵祯话说到一半儿,便低低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那我们就选张永昌。”忘忧说。 “不,你沉住气,再等等。” “等什么?” “有一句话叫奇货可居,你要等他们再着急一些。这样,你才能抬高自己的加码,赚取更大的利益。” “本来我也是想等到年底的。而且,我配制了三种香,现在只把润心拿了出来,而且它也没发挥到更大的价值。绸缎这种东西还是太俗了些。” “润心本来应该配茶道,你是想重新找一个人?” 忘忧伏在茶案上,拨弄着香炉的盖子,缓缓地说:“我听说,瓷都钱家是皇家制定的瓷商,他们的生意都做到南洋去了。而且,他们是正经地大商家,虽然也用些手腕,但到底跟那些家奴不同,目光只盯着朝中的权贵们。朝中局势起起落落,谁也不能保证长久的富贵。所以跟他们牵扯太深也不是长久之计。” “钱家是个正经地商贾人家,而且几代经商,颇有积蓄。他们家治家也甚是严格,跟他们打交道,只管算明白账目钱财即可,的确是省心许多。”赵祯点头说道。 忘忧听了这话立刻直起身来问:“六郎有办法能结识他们吗?” 赵祯扬了扬下巴,板着脸反问:“你不是说要跟我划清界限吗?这件事情沈熹年去办更合适啊。” 看着他的样子,忘忧忽然就想起了当日在暮云观初见的情景,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并俯身过去,双手按在他的膝头,小声问:“六郎这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吗?” “是又怎么样?”赵祯不躲,反而往前凑了凑,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忘忧慌乱的后退,躲开他的气息环绕,尴尬的笑道:“那好,我我去找沈熹年。” 赵祯一把抓住忘忧的手臂,低声喝道:“不许去!”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不是你说的” 赵祯正色责备道:“半夜三更的你跑去找他,闺誉都不要了吗?” “那我半夜三更跟你在这里说话,难道就不影响闺誉了吗?” 赵祯正气凛然地说:“你是我的人,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又怎样?这些天总是不见人影,我还没惩戒你,你就该念佛了!” “好吧,那我这就去佛堂跪着,感恩念佛。”忘忧往后撤了撤手臂,无奈赵祯攥的太紧,她没撤出来。 赵祯忽而笑了:“故意气我,是不是?真当我没办法收拾你?” “这可万万不敢,您是九五之尊,奴家对您只有敬仰遵从,哪里敢唔!”忘忧话没说完就被赵祯按在了榻上,天旋地转的瞬间之后一切都静下来,明澈清泠的月光映在他的眸子里,带着蛊惑人心的光彩。 “公子,洗脚水来了呃!”紫芸端着洗脚盆进来,看见榻上的景象,吓得立刻站住脚,盆里的水被晃出来,溅了她一脸。 忘忧慌张地推开赵祯,急匆匆的下了榻,一路小跑出了屋门。 “奴奴婢该死。”紫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赶紧的跪在地上请罪。 赵祯坐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袖,淡淡的问:“不是洗脚吗?还不端过来?” “是,是。”紫芸忙端着洗脚盆起来,走到榻前又跪下去给赵祯洗脚。 赵祯脱了鞋袜把脚放进盆里,方说:“行了,放在这里就好了。你下去吧。” 紫芸原本是打算服侍赵祯洗脚的,但听了这话也不敢多问逗留,忙应了一声起身退了出去。 赵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足,沉沉地叹了口气。 宋嬷嬷从外面进来,见赵祯自己洗脚,忙上前来坐在脚踏上帮忙。又问:“陛下为何叹息?” “刚才你在哪里?怎么就让紫芸莽莽撞撞的进来了?” “我”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方说:“老奴故意让紫芸进来的。” “故意?”赵祯惊讶地把脚从宋嬷嬷的手里撤出来,“为何?”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方低声说:“老奴斗胆,请陛下细想,若您想顺利亲政,这皇后的人选十分关键。皇后人选未定,您跟忘忧的事情” “你!”赵祯气急败坏,有要踹宋嬷嬷一脚的冲动。然而面前这个人是从小陪伴照顾他到大的,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他终究是没忍心。 宋嬷嬷忙起身后退两步,跪下后说:“陛下恕罪。老奴是一心为陛下着想。” “我自然知道你一心为何,但这件事情”赵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何必让旁人知道?索性他就什么也不说,低头沉默下来。 宋嬷嬷偷偷地看看赵祯的神色,又低声劝道:“陛下,爱之适足以害之。您身上肩负的东西太多,万不可任性妄为啊。” 赵祯默默地把脚收到榻上,转身躺下,方说:“罢了,你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宋嬷嬷端起洗脚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宋嬷嬷的话让赵祯夜不能寐。他知道那些话是极有道理的,身为一代君主,婚姻之事首先要考量的便是政局朝局,他不是太后亲生,如今又跟她生分至此,将来若不能娶一个对自己掌控政局有利的世族之女,便等于少了一只臂膀。可是忘忧该怎么办呢?皇后之位对她而言不一定是好事,她这样好,怎么能屈人之下做个妃子呢?赵祯在榻上辗转反侧,直到五更天方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过了辰时。 “陛下醒了?世子来了。说是王爷和王妃不放心,叫他过来看看。”宋嬷嬷说着,把帐子撩起来用银勾勾住。 “大哥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赵祯起身,觉得眼睛发涩,脑门发晕,于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宋嬷嬷忙拿了外袍来披在赵祯的身上,说:“陛下昨夜没睡好,老奴想着陛下能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怎么,不舒服?” “无妨,快请大哥进来吧。”赵祯说着,起身下榻去洗漱。 赵承泓进来时赵祯正在擦手,赵承泓忙躬身跪拜,被赵祯一把拉住。“大哥,在这里就不要这些虚礼了。王叔和阿娘身体可还好?”赵祯亲切地问。 自幼,赵祯便称贤王为王叔,却称呼贤王妃为阿娘,只是后来被接进皇宫后便叫的少了。尤其是如今登基之后还能这样叫,让赵承泓心里一阵暖暖的,忙躬身说:“六郎有心了,父王和母妃都好。” “大哥快请坐。”赵祯说着,自行落座,又端起一碗莲子羹问:“大哥,这相国寺的莲子煮粥别有一番味道,你要不要尝尝?” 赵承泓轻笑道:“愚兄来的时候用过早膳了。倒是六郎怎么还跟孩子似的起居随性,没个规律。这可不是养生之道。” “昨晚看书睡得有些晚了,所以今早起的有些迟。”赵祯一边吃粥一边胡说。 赵承泓笑了笑,也没有多问。只说:“盛夏已过,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六郎还不打算回宫吗?” “回宫?”赵祯愣了一下,随即沉沉的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一想到宫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赵承泓低声劝道:“可你毕竟是君主,当以家国大事为己任,不能总在这寺庙之中贪图悠闲。” “大哥!”赵祯低低地叫了一声赵承泓,却并没有说什么。 赵承泓无奈的叹道:“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这是王叔的意思吗?”赵祯又问。 “不仅仅是父王,还有朝中半数以上的大臣都在上书,请陛下回宫听政。太后开始的时候还找借口压着,但中秋节将近,她的那些借口也不好用了。父王的意思是陛下最好还是回宫去,就算再不喜欢,这团圆之节还是要跟太后一起过的。不然,面子上太难看了!”赵承泓诚恳地劝道。 “嗯,我知道了。”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 “母妃叫我带了些东西来,已经交给忘忧姑娘了。六郎看看还缺什么,只管让人回王府去拿。放着天家富贵不享,偏偏跑到这里来过这种清苦日子何必呢。”赵承泓说着,又长叹一声。 “大哥,我在这里自由自在,每天吃得饱睡得着,挺好的。回去宫中,各处守着规矩不说,每天有那么多烦心事,想想就郁闷。” 赵承泓语重心长地劝道:“逃避不是办法,六郎应该学会面对和解决。” 赵祯被赵承泓磨的没了脾气,只好答应:“好好好,中秋节前两日便回宫,这样总可以了吧?” “如此,愚兄这便去安排回銮事宜。”赵承泓起身朝着赵祯深深一躬,低声说:“臣告退。” 赵祯摆摆手,看着赵承泓离去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恰好忘忧端着热腾腾的蒸包进来,见只有赵祯一人,忍不住问:“不是说世子来了吗?怎么不见人?” “已经走了。难道你这包子是给他端来的?”赵祯淡淡的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没注意到赵祯眼神中的不快,只笑道:“原本是想着世子一大早的来看望咱们,早饭一定也没用好,所以才急急地把这刚出笼的包子端了来,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赵祯一敲桌子,瞪着忘忧问:“啧!你记不记得你的身份?你这心里只装着旁人,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哟,陛下生气了?”忘忧故作惊讶地看着赵祯。 “你说呢?”赵祯绷着脸,拿了一个包子掰开,见里面是红豆沙的馅儿,又放了回去:“他是来催我们回宫的。想想就烦。” 忘忧挑了一个褶皱不一样的包子递给赵祯,低声劝道:“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节日,即便是在国丧中,陛下跟太后也是母子名分,自然要在一起过节,不然文武大臣们该有说嘴了。” “我不想吃豆沙包。”赵祯不悦地说。 “知道,这个是咸蛋黄的。”忘忧把包子又往前递了递。 赵祯接过来咬了一口,便见蛋黄濡软流油,鲜香可口,遂微笑点头说:“如今吃惯了这个,到觉得那豆沙馅儿甜腻腻的叫人没胃口。” “中秋节要到了,咱们该准备些月饼。到时候陛下送给太后娘娘,也是一点孝心。” 赵祯冷笑道:“咱们送过去,她敢吃吗?” 忘忧忙劝道:“陛下,这话您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回宫之后可要把这性子收一收。” “知道!”赵祯吃完两个蛋黄包,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又伸手要茶。 忘忧把一碗荷露茶递给他,赵祯喝了一口,叹道:“这茶清甜爽口,好喝。” “陛下,有个事儿跟你商量一下。”忘忧接过茶盏,小声说。 “什么事儿,说说看。” “中秋节回宫,我就不跟着回去了吧?”忘忧小声说。 赵祯一愣,蹙眉问:“为什么?” “哥哥要回来了,我想留在这里等他。” “你们数月未见,又逢着中秋,是该见一见。但是” 忘忧挽着赵祯的袖子轻轻地拽了拽,“就说,这院子里好些东西需要人看着,你不放心旁人就把我留下了。这样的借口想必太后娘娘是不会起疑心的。而且我实在不想见她们。” 赵祯沉吟半晌,方点头说:“也好。你就留下来吧。” “多谢陛下恩典体恤。”忘忧深深一福。 “忘忧,我”赵祯伸手握住忘忧的手腕,低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忘忧低声劝道:“陛下是天下君主,应以天下为重。还有,我林氏一门的冤案还等着陛下做主呢。陛下不能只一味地躲在这佛门清净之地。陛下要挺起胸脯去面对他们,以君王之尊,以无上智慧和谋略,让他们汗颜,让他们低下头臣服。” 听了这话,赵祯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忘忧,狐疑地问:“是不是宋嬷嬷跟你说了什么?” 忘忧愣了一下,反问道:“宋嬷嬷?她要跟我说什么吗?” 赵祯盯着忘忧的眼睛,半晌方冷笑道:“你还没学会撒谎呢。” “陛下。”忘忧看着赵祯渐渐变冷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口气,换了称呼:“六郎!” “你呀!还真是知道我的软肋。”赵祯被忘忧糯软的声音给弄得没了脾气,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追究其他。 “那我去整理一下世子带来的东西,用心做些月饼糕点,六郎回宫的时候多带一些,出了太后宫里,也给贤王妃送一些过去吧。” “好。”赵祯伸手把忘忧耳边的碎发轻轻地拂到她的耳后,指尖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地略过,捏了捏那只宛若泪滴的翡翠坠子,轻叹道:“去忙吧。” 忘忧福了一福,告退出去。 赵祯心里明白忘忧的顾虑,或许她是真的不想看见太后和丁锦云她们,也是真的想留下来等沐霖,跟自己的兄长一起过个中秋节。但应该也是因为宋嬷嬷跟她说过一些话,所以她才跟自己保持了距离。 也好。赵祯默默地想,这样也好。在自己完全有能力保护她周全之前,自己还是不能把她攥的太紧。 爱之适足以害之。这样的道理他如何不懂? 八月十三日,在大相国寺避暑的皇上摆开全副銮驾回宫。 汴京城的大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看瞻仰天子依仗的百姓们挡在外面。 忘忧跟紫芸以看管屋舍书籍为名留在了大相国寺。袁妈妈和沈熹年也一并留了下来。 沈熹年在院里院外房上房下的转悠了一圈儿,最后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坐下来,反剪了双臂枕在脑后,看着蓝盈盈的天空,叹道:“哎呀!还是人少了舒服!这小小的院子若只有咱们四个人住,我这辈子都不愿出去了!” 忘忧拎着一个食盒放在旁边的桌上,叹道:“沈公子,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我等晚上入更之后再回去,现在不着急。”沈熹年悠悠然地说道。 忘忧催促道:“我多做了些月饼糕点,你这就回去陪着夫人吃顿晚饭吧。总是深更半夜的回去,害的夫人等你到深夜,你的孝心哪里去了?” 沈熹年坐直了身子才发下忘忧穿戴整齐,连披风都系好了,完全是要出门的样子,于是笑问:“你跟我一同回去?那我们现在就走。” “我去翠墨书斋一趟,刚好跟你同路。” “你逸隽兄回来了?”沈熹年惊喜地问。 “还没有,我去找余先生商量点事情。你把我送到翠墨书斋后就回家去,余先生自会送我回来的。” 说话间,紫芸又拎了一个食盒过来交给忘忧,说:“这是你要的。要我说还是我陪你走一趟,不然你一个人回来我也不放心呐。” “余先生是兄长的人,我与他接触过几次,知他是个妥当的。姐姐放心就是了。” 沈熹年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我先跟你去翠墨书斋,你办完事之后跟我回家一趟,我们一起陪我母亲用个晚饭,然后再一起回这里。不就万无一失了?” 紫芸福身笑道:“如此,就有劳沈公子了。” “好了,咱们走吧。”沈熹年一手拎一个食盒,朝着忘忧摆了摆头,先行往外走。 忘忧又叮嘱了紫芸两句,方快步追上沈熹年的脚步。两个人出了大相国寺后雇了一辆车,先往翠墨书斋去。 因为中秋节将至,许多清流门户互相之间往来送礼总是喜欢以字画古书为主,所以翠墨书斋的生意这几天也着实不错。忘忧和沈熹年进来的时候,余先生正忙着招呼买主。 余先生一看忘忧跟沈熹年一起进门,立刻笑呵呵的招呼道:“沈公子,劳您大驾走一趟,您要的东西到了,请先里间稍等,我这就拿给您。” “得咧!你先忙,我不着急。”沈熹年跟忘忧一起进了里间。 忘忧熟门熟路的煮水点茶,不多时余先生把买家打发走了,给伙计放了假,又亲自关了店门后方进里间来。 “余先生,眼看就中秋节了,我做了些月饼糕点给你。”忘忧指了指旁边的食盒,说。 “多谢姑娘。”余先生拱手谢过之后,又转身去角落里开了一个带锁的抽屉,取了账册和一叠银票,递给忘忧,说:“这是这个季度的账册和盈利。公子走的时候交代过,他若是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账目便由姑娘查阅,这几个月的利钱也由姑娘保管。” “账册就不用看了,这些银票依旧按照兄长原来的办法存到钱庄去吧。余先生做事情兄长放心,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疑虑的。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余先生,可有兄长最新的消息?朝中有消息说刘公子要回来了,兄长跟随他的左右,应该也会回来吧?”忘忧殷切地问。 余先生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给忘忧,说:“这是公子托人捎回来的书信。姑娘不来,小人原本也会去大相国寺把这封书信给姑娘送去的。” 忘忧忙接过书信撕开信封,取出来匆匆地读了一遍之后,失望地说:“兄长说,军中出现了瘟疫,居然不能跟刘少奢一起回来。” “军中出现了瘟疫?!”沈熹年大惊,心想这可不是小事儿。 “嗯。”忘忧点了点头,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了沈熹年。 沈熹年匆匆看过之后,皱眉说道:“这可大大的不妙啊!” “是啊!瘟疫,一向都是死人无数的。哥哥虽然精通医术,但也极为危险。”忘忧担心地说。 沈熹年心想若军中出现了瘟疫,就不仅仅是死人那么简单了。若是敌国得到消息,趁虚而入,到那时烽烟四起整个国家就会乱了! “熹年,我不能跟你回家了,我得进宫一趟。”忘忧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等等!”沈熹年一把拉住忘忧,皱眉问:“你进宫做什么?你找到陛下又能怎么样?这样的军国大事就不是你能管的!你多说一句就是死罪,明白吗?!” “我要想办法!我得想办法哥哥在那里呢,我必须想办法啊!” “你想什么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沈熹年低声吼着,“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冷静!冷静,懂吗?!” “冷静?冷静”忘忧急切地原地打了转儿,最后质问沈熹年:“冷静之后呢?我只能干巴巴的等着吗?” 沈熹年捏着忘忧的肩膀,沉声劝道:“如果军中真有瘟疫,朝廷一定会有对策的。还有,军报都是八百里加急送入大内,太后处理朝政十几年,还有贤王,他们一定有办法解决这样的难题。你一个小丫头能帮上什么忙?”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内心的慌乱,点了点头,说:“是,我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我不想就这么等着。” “你现在必须等着!”沈熹年的语气很是强势,不容置疑。 余先生也劝着忘忧:“姑娘切莫急躁,以公子的医术,解决瘟疫应该不算难事。公子最牵挂的便是姑娘的安危,姑娘若是想让公子安心,应该即刻回一封书信告知公子您在京城一切安好。公子没有后顾之忧,便一定能够解决眼前的难题啊。” “余先生说的是,你要好好地写一封回信才对。”沈熹年趁机劝道。 忘忧渐渐地冷静下来,叹道:“是我昏了头了,一时着急,便想着即刻去兄长身边去。让二位操心了。” “好了好了。我乍一听见这事儿都懵了,何况是你?现在咱们赶紧回去,让袁妈妈回宫向陛下讨个主意再说。好不好?”沈熹年也放缓了语气劝着忘忧。 “你不是还要回家一趟嘛,就先别管我了。” “家就在京城,什么时候回去不成?你现在心神不宁,不怎么可能把你放下不管?”沈熹年出去把给沈夫人的点心拿进来交给余先生,并叮嘱道:“劳烦先生把这个送到我家交给我母亲,就说我有些要紧的事情,今晚就不回去了。” 余先生拱手应道:“沈公子放心,这件事情小的一定办妥。” 沈熹年把沐霖的书信收起来揣进怀里,拉了忘忧出了书斋,乘车回大相国寺。 路上,忘忧什么都不说,只是靠在车壁上发呆。沈熹年怕有些话被车夫听了去徒增事端,也一路沉默。 两个人这么快就回来,让紫芸颇为意外,细想觉得定然有什么事情,便端着茶上来询问。 沈熹年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情你也没有办法,还是赶紧的把袁妈妈叫来吧。” 紫芸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不小,忙放下茶去厨房叫袁妈妈。沈熹年拉了袁妈妈低声嘀咕了半晌,又把书信交给了她。袁妈妈急匆匆回屋换了身衣裳,拿了令牌回宫去了。 晚饭摆上来,忘忧和沈熹年都没胃口吃,紫芸看着二人的神情,焦急地问:“究竟是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俩这幅样子?” “兄长之前跟刘少奢公子去西北巡察军情,这几个月一直没回来。原本以为中秋节能相聚,却刚收到他的书信,说军营里有瘟疫在蔓延,兄长暂时不能回来了。” “瘟疫?!”紫芸是亲眼见过瘟疫的人,一听这话顿时吓得苍白了脸色。 “好了!你们都别这副样子,袁妈妈已经回宫跟陛下商议此事了,明天一早必有消息。紫芸,你一定要照顾好忘忧啊。”沈熹年说着,朝紫芸使了个眼色。 紫芸揽过忘忧的肩膀,说:“沈公子放心,我留在忘忧身边就是为了照顾她。” 忘忧一夜没睡好,四更天时打了个瞌睡,却梦见沐霖一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她猛然惊醒,坐起来后发现窗户纸已经泛白,紫芸被她惊扰也从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忘忧呆呆地坐着,忙拿了衣裳披在她的肩上。 “做噩梦了?”紫芸温言安慰着忘忧:“着急也没用,沈公子说的对,你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了,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做点早饭去。”忘忧说着,转身下榻开始穿戴。 紫芸也没了睡意,索性一起起身。 忘忧终于尝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一上午懵懵懂懂的,拿起这个忘了那个,粥煮糊了,小菜放多了盐,引得沈熹年连声抱怨。 午后,袁妈妈终于回来了。 “太后已经得到了消息,但因军情是绝密,所以并没有声张。陛下也不许咱们声张,且太后已经安排吴王暗中购买药材悄悄地送往西北军营。陛下又建议从太医院挑了几个医术高明的太医把关药材并随药材一起去军营帮忙。想必用不了多久,疫情就会解决。”袁妈妈悄声说完,又叹了口气说,“陛下特别叮嘱奴才一定要照顾好姑娘,说不许姑娘轻举妄动,若姑娘私自离京,就砍了老奴的脑袋。” “这这又何必呢!”忘忧原本正默默地打算如何去找吴王,想办法求了他带着自己去军营,一听这话,忍不住苦笑摇头,心想赵祯还真是洞悉自己的心思,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袁妈妈想了想,又劝道:“既然沐公子中秋节回不了京城了,姑娘还是回宫去吧。至少在陛下身边,得到消息也更早更全一些。” “我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忘忧摆了摆手,“更何况,咱们自己的生意还需要打理。” “那些都是小事,交给老奴去办就好了。陛下也十分不放心姑娘呢。” 忘忧已经不像刚得到消息时那般沉不住气,平静地说道:“请妈妈放心,并替我传话给陛下,我真的没事。” 沈熹年从旁边说:“放心,她没事的。我看着她。” 袁妈妈又说:“陛下已经让老奴给贤王爷递去了消息,世子打发张郎中去西北军营搭把手,其实就是专门协助沐公子去了,所以姑娘尽管放心,沐公子肯定不会有事的。” 忘忧由衷地说:“多谢陛下隆恩。” 袁妈妈看忘忧没有起初时的那种焦虑,也放心下来。并没有坚持劝她回到赵祯身边去。 这边刚消停一会儿,王彩霓又差人送了请帖过来,说是为了庆祝中秋佳节,特意在清月楼摆了宴席请忘忧赏光。 沈熹年觉得这个时候忘忧不该闷在屋里胡思乱想,便说:“既然有人肯花钱请咱吃喝,自然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不如就去吧?” 袁妈妈也劝道:“去吧去吧。紫芸也跟着去,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看着院子也就罢了。” 紫芸早就明白沈熹年对忘忧的心思,便不肯凑到二人身边讨人嫌,遂笑道:“我留下来陪妈妈。沈公子陪着妹妹就行,留妈妈一个人在这里也怪孤单的。” 忘忧心里想着赵祯为了兄长的事情费尽心思,自己也不该一味的不懂事,况且跟王彩霓的生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便回屋换了一身出门会客的衣裳,跟沈熹年一起往清月楼赴约。 出了大相国寺的门,便见一溜儿牛车骡子车停在街边等着招揽生意,沈熹年叫过相熟的一个车夫,扶着忘忧上了车,然后自己坐在车辕上,对车夫说:“清月楼,走着!” “好咧!公子坐稳了,走着!”车夫扬起手里的鞭子,吆喝着大青骡子。 清月楼是个不大不小的酒楼,生意并不是最好的,但贵在干净清雅,楼里以应时的盆花装点,女客们都很喜欢在这里小聚。 常年在赶车走街串巷的老车夫对都城的每一条街道都熟悉,不用问也知道怎么样能躲开闹市以最短的时间到达目的地。 不到半个时辰,青骡子大车在清月楼门口停下,沈熹年和车夫一起跳下马车,车夫搬了梯凳放在马车跟前请忘忧下车,沈熹年环顾左右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忽然间,沈熹年听得身后噼里啪啦一阵响,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点了炮仗扔了过来,那只驾车的大青骡子被吓得尥蹶子就跑。 忘忧刚起身想要下车,被马车猛地一晃便坐回了车厢里,还没反应过来,那大骡子便冲开人群狂奔出去,车里的忘忧左突右撞,一时间又疼有急,又怕又慌,除了死死地扣住车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熹年一路追着马车没命的狂奔,眼看着那辆车冲着一两对面而来的马车冲过去,立刻嘶喊着:“快躲开!那畜生被炮仗惊着了!闪开!” 然而那辆马车却没闪开,对方那匹驾辕的良驹忽然嘶鸣一声,抬起前蹄,落下来是,两个蹄子直接踩在那匹青骡子的身上。青骡子吃痛趴下,马车脱了套,又失去了平衡,朝着一侧翻过去。 大街上的百姓们纷纷侧目,胆子小的都躲到一旁去,有胆子大的上前拉住了受伤的骡子。 那辆撞翻了骡子车的马车车夫勒住了缰绳,跳下车来想要指责谁,抬头看见来人是沈熹年,立刻上前躬身行礼:“舅爷,怎么是您呐?” 在这个都城中,能叫沈熹年舅爷的,只有吴王府的下人。沈熹年虽然不认识此人,但心里的火气是憋不住的,一脚踹过去,骂道:“你这该死的蠢货!我喊那么大声儿你没听见啊?居然撞翻了我的车!” 吴王府的马车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吴王赵承渊。 马车挺稳后赵承渊便起身下车,刚好看见沈熹年发飙,于是忙上前询问:“怎么回事儿?” “起开!”沈熹年一把推开赵承渊,跑到马车跟前焦急地喊着:“忘忧?忘忧!你怎么样?” 马车内的忘忧被额角碰破,已经晕了过去。沈熹年疯了一样扯开车门把她从里面拉出来,抱在怀里转身就跑。 “熹年!”赵承渊忙上前拦住,诚恳地说:“快,上我的车!” 沈熹年来不及跟赵承渊算账,转身跑到他的马车前把忘忧放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 赵承渊亲自驾车,直接调转方向回吴王府,并呵斥车夫:“立刻去太医院叫张太医来王府!” 沈熹年在车厢里紧紧地搂着忘忧,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忘忧?忘忧!醒醒!你醒醒啊!” 忘忧身上多处挫伤,马车颠簸,她很快便从伤痛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沈熹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忍痛应道:“熹年,别晃了好痛” “赵承渊!慢点!”沈熹年立刻朝外面喊。 赵承渊回头看了一眼车里,关切地问:“她怎么样?” 沈熹年吼道:“你慢些!她身上的伤受不得颠!” “好,好!”赵承渊勒紧马缰绳,让马放慢了速度。 回到吴王府,沈熹年像是捧着蛋壳一样把忘忧一路捧到客房里,轻轻地放在榻上。赵承渊随后跟进来,关切地问:“忘忧怎么样了?你们的车怎么会惊了?” “多谢王爷关心我没事。”忘忧咧嘴笑了笑。 沈熹年又朝赵承渊吼道:“别在这儿废话了!赶紧的叫个嬷嬷来给她检查一下身上的伤!” “陈嬷嬷呢?快,快来!”赵承渊朝着门外喊了一嗓子。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人端着一盆温热的水进来,看了一眼榻上的忘忧,又对沈熹年和赵承渊说:“请王爷和舅爷先出去等,老奴给忘忧姑娘清理一下身上的伤。” 赵承渊拉了一把沈熹年,两个人转过屏风至门外廊檐下。 沈熹年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立刻指着赵承渊骂:“你的那些蠢货是怎么调教的?明明看着有受惊的畜生冲过来,不知道躲开,还直眉瞪眼的往上撞,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熹年,你先消消气。”赵承渊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那车是你们雇的吧?那些车夫都是赶车的行家里手,那骡子也不是没受驯的,怎么好端端就发了疯呢?”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点了炮仗又好死不死的扔到了那骡子脚边。那畜生可不就发了狂么!”沈熹年气急败坏的踹了廊柱一脚。 “如今国丧期间,即便是逢着中秋节大街上也不张灯结彩,更没有谁会放炮仗。怎么就有炮仗丢到你们的马车跟前?”赵承渊纳闷地问。 沈熹年恍然醒悟:“对啊!” 赵承渊皱眉问:“是有人故意的吗?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第080章 打狗腿,新伙伴 听了赵承渊的话,沈熹年一愣,随即就想到了张永昌。 “看来是得罪了人。”赵承渊一看沈熹年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什么样人居然下这样的阴招?” “我管他是什么人,敢对老子的人动手,就必须付出代价。”沈熹年攥紧了拳头便往外走。 “熹年!你去哪儿?”赵承渊追问。 “替我照顾好忘忧,我去去就回。”沈熹年话音未落人已经出门去了。 赵承渊怕他惹事,忙叫自己的心腹护卫速速跟上。 沈熹年从吴王府牵了匹马出来一路疾驰至清月楼,上楼便直奔定好的雅间。一脚踹开门进去,把等在里面的王彩霓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差点砸在地上。 “沈公子,你这是怎么了?”王彩霓忙起身上前询问。 沈熹年一脚踩在凳子上,指着王彩霓问:“怎么了?你还敢问我?你约我们见面的事情还有谁知道?你是不是跟张永昌那狗东西联手了?!” “冤枉啊!”王彩霓委屈地喊着,“我为何要这样做?林姑娘本来就跟我合伙的,我为什么要往外推她?!” “甭跟我装傻!你若不透露消息,张永昌怎么会知道我们今天会来清月楼?!” “他他怎么知道?他也来了?对了,林姑娘呢?怎么没来?”王彩霓纳闷地问。 沈熹年忽然伸手捏住王彩霓的下巴,眯起眼睛逼视着她,问:“之前清月楼门口那么大的动静,你居然没听见?” “什什么动静?”王彩霓眼神闪烁,躲避着沈熹年的目光。 沈熹年一用力把她推出去,冷笑道:“很好。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继续不知道吧。我倒是看看你装傻能装出什么来收好喽!”说完,沈熹年从怀里拿出那只翡翠镯子丢到王彩霓的怀里,转身离去。 “嗳?沈公子?沈公子?!”王彩霓忙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然而沈熹年已经没影了。 沈熹年从清月楼下来,跟赵承渊的心腹护卫阿寺撞了个满怀。 “你来干什么?赵承渊怕我闯祸让你来收拾残局的?”沈熹年没好气地问。 阿寺讨好一笑,说:“舅爷,王爷让小的来是给您当帮手的。您想要打人您吩咐一声就行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来帮我的?”沈熹年狐疑地打量着阿寺。 “当然。”阿寺笑道。 “很好。”沈熹年抬手搭在阿寺的肩上,带着他进了旁边的一家茶馆,说:“你去把张永昌给我带到后面那个死胡同里。” “张永昌?”阿寺一时没想起这号人来。 “就是彩云间的大当家的。宰相夫人娘家远亲也是她的狗腿子。” “行,这人我认识啊!他怎么得罪您了?” “问这么多?你是跟这个姓张的有什么利益勾连吗?” “这怎么可能?小的跟他不过是点个头的交情而已。”阿寺笑道。 “那就甭废话了!”沈熹年大口喝了一盏茶。 “行,后面死胡同是吧?我这就去把他找来。”阿寺说着,起身往外走。 “别说是我找他,否则他可不敢来。”沈熹年喊道。 “放心。”阿寺朝着身后摆摆手。 沈熹年又灌了两碗茶,方丢下一串钱起身出去,寻了个炮长铺子买了几个大炮仗,然后去后面的死胡同等人。 阿寺办事果然靠谱,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把张永昌带过来了。 张永昌刚办完一件舒心的事儿,心情极好,环顾着四周都是墙壁尚未感觉到危险,只笑呵呵的问:“我说阿寺兄弟,你不是说又庄买卖介绍给我吗?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阿寺也环顾四周,却不见沈熹年的影子,心里正纳闷呢,忽然身后有东西丢过来,他下意识的跳起来躲开,却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随即便是张永昌的惨叫声。 几个大炮仗绑在一起在张永昌脚边爆炸,把他的腿崩了个大口子,皮肉焦煳的味道在空中散开。 “啊啊疼死我了!谁他娘的对老子下黑手?有种给我滚出来!” 沈熹年拎着一根手臂粗细的棒子从烟雾中缓缓地走过来。 阿寺看见后刚要说话,却猛然住嘴沈熹年带了个黑布头套,遮住了无关,只露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一只凶兽一样盯着自己。阿寺当即就明白了什么,没敢出声。 沈熹年走到张永昌身边站定脚步,什么也不说只是低头俯视着他。 “你,你是谁?!”张永昌抱着受伤的腿往后缩着身子。 沈熹年轻生一笑,忽然抡起棍子朝着张永昌的另一个腿狠狠地砸了过去。 “咔”的一声响,沈熹年手里的棍子裂了。 “嗷”张永昌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你这”阿寺无奈的看着沈熹年,“这该如何收场?” “随便。”沈熹年把棒子扛在肩上,大摇大摆的走了。 阿寺上前去摸了摸张永昌的腿,知道骨头断了便没敢擅动。起身去街上找了两个人来抬上人给送了回去。 沈熹年先一步回吴王府,洗了手换了干净的衣裳方去见忘忧。忘忧服了安神的汤药沉沉的睡着,赵承渊就守在她身边看书。 见沈熹年进来,赵承渊低声问:“你做什么去了?可曾用过午饭?” 沈熹年先去床榻跟前看过忘忧额头上的伤,方转身至坐榻上在赵承渊对面坐下,懒懒地说:“处理了一个杂碎,还挺累的。若有吃的,给我弄些来。” 赵承渊朝着门口的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退下,没多会儿功夫拎着食盒进来。一盘酥饼,两碗炖菜,还有一盅双莲百合肉圆汤。 沈熹年大口的吃着,赵承渊蹙眉看着。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须臾,阿寺在门口站了一下,刚好被赵承渊看见,于是他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出去了。 “干什么去了?”赵承渊低声问阿寺。 阿寺警惕的往屋里看了看,没有说话。 赵承渊皱眉往外走了走,又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舅爷把张永昌的腿打断了。”阿寺小声说。 “张永昌是谁?”赵承渊一头雾水地问。 阿寺凑上来在赵承渊耳边说了好一阵子。 赵承渊一脸怒色地问:“确定是这个张永昌指使人丢炮仗才惊了那青骡?” “也是听说来的,并没有实据。但舅爷就这么把人家的腿打断了那张永昌倒也罢了,他是丁夫人的远方亲戚,这事儿怕是不好收场。王爷还是早做打算。” 赵承渊回头看了一眼悠闲喝汤的沈熹年,忽然就明白了这小子的用意。他让阿寺去把张永昌叫出来,又当着他的面把张永昌的腿打断。阿寺作为旁观者一定会被询问。若阿寺说打人的是沈熹年,那么自己跟沈家算是彻底的断了交情,若是不说明白,就会让丁夫人不高兴。眼下丁宰相有意把丁素云许给自己做继妃,因国丧的缘故这件事情一直没挑到明面上。沈熹年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若是私了,大不了给些银钱。可那张永昌一定要报官呢!王爷,若上了公堂,小的该如何说?”阿寺也不傻,早就想明白了沈熹年的用意。 赵承渊冷笑道:“这种小事都要问?张永昌算什么东西?” 阿寺立刻就明白了,忙说:“属下就说受人蒙蔽才把姓张的带出来,原本也是想成全他的生意,谁知道对方竟是要打他。至于打他的人是谁可惜对方蒙着脸,也没说话,实在猜不出来是谁。至于张永昌得罪了谁,让他自己去想吧。” “嗯,你去处理了此事。”赵承渊说完想要回屋,忽然又转身回来,说:“这个姓张的目无王法,连陛下身边的人都敢暗害,需得给他点教训。” “王爷的意思是?”阿寺纳闷地问。 赵承渊一想到忘忧,心里的怒气就压不住,冷声说:“想个办法,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是。”阿寺心想这俩人还真不愧是姐夫舅子,连教训人的方式都一样。 那张永昌被打断了一条腿之后气急败坏的报官,顺天府开堂审讯却只有他一个原告在堂上哼哼唧唧的说话,阿寺作为目击证人被传到堂上,只说该说的,其他的闭口不提。张永昌气急败坏指着阿寺就骂,阿寺也不理他。 退堂后,张永昌被送回家的路上,那拉车的骡子居然莫名其妙的发狂,不但踢伤了车夫,还翻了马车,张永昌的另一条腿被散了架的车板压住,等众人把他弄回去请了郎中来看,郎中说他另一条腿骨也裂了。 吴王府内书房里,茶香氤氲。赵承渊亲自点茶,沈熹年则懒懒地靠在坐榻上听阿寺说话。 待阿寺把这些事情说完,沈熹年方冷笑一声,仰头叹道:“这就是报应啊!” 阿寺笑了笑没有说话,被赵承渊一个眼神扫过,拱手退了下去。 沈熹年看了一眼对面不动声色的赵承渊,说:“王爷,今日是中秋,咱们不好意思在府中打扰,烦请您安排个马车把忘忧送回大相国寺吧。” “她这个样子,回去了谁照顾?不如留在这里养伤吧。” 沈熹年不屑的笑了笑,问:“她是陛下身边的人,如今却在你这里养伤?不妥吧?” “有何不妥?她之前也在我这里住过几日,更何况她对我有恩陛下也是知道的,我若在这种时候把她送去大相国寺,陛下岂会不怪我忘恩负义?” “她对你有恩?你是说姐姐故去那段日子吗?”沈熹年纳闷地问。 赵承渊摇头不语。 “那是什么?她怎么会对你有恩?”沈熹年越发的疑惑。 “这件事情我不方便说,若你想知道,回头可以问忘忧。” “我也懒得给你废话。今儿是中秋节,忘忧不回大相国寺,袁妈妈和紫芸会担心的。你这里也不方便,我们还是回去的好。”沈熹年说着,便要起身。 “稍安勿躁。”赵承渊抬手说,“我已经打发人去大相国寺了。那个叫紫芸的宫女一会儿就该到了,有她在这里照顾忘忧你也应该放心吧?至于袁妈妈,她自会想办法把忘忧受伤的事情告诉陛下。今晚我要进宫去陪着太后和陛下过节,她们两姐妹在府中自有人照顾。至于你还是早些回去陪一下岳母大人吧。” 沈熹年心里自然明白赵承渊这样的安排是最妥当的,若是把忘忧送回大相国寺他也不能安心地回去陪母亲。正在犹豫之际,紫芸跟着一个嬷嬷进来,见着沈熹年,也顾不得请安,直奔过来问:“沈公子,忘忧怎么样?” “紫芸姑娘,你别着急,忘忧已经没有大碍了。”赵承渊说完又吩咐那嬷嬷:“送紫芸姑娘去忘忧姑娘那里,二位姑娘都是陛下身边的人,也是我府中的贵客,吩咐下去,若府中有人敢对二位姑娘不敬,本王便立刻揭了她的皮!” 那嬷嬷是管家娘子,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当下带着紫芸一并向赵承渊和沈熹年行礼告退,往忘忧住的客房去了。 忘忧虽然服了安神汤昏昏沉沉地睡着,但梦中并不安稳,一时梦见逝去的亲人,一时又梦见远方的兄长。一时又梦见沈熹年跳脱地样子,一时又梦见赵祯冷漠的神情。梦中,她悲伤,痛苦,牵挂,惦念,彷徨,无助,各种负面情绪一股脑都缠上来,如毒蛇一样紧紧地箍着她,令人窒息。 守在床榻旁边的紫芸看着睡梦中挣扎的忘忧,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焦急地喊着:“忘忧?忘忧!快醒醒!醒醒啊忘忧!” “啊啊!”忘忧猛地睁开眼睛,大口的喘息着。 “忘忧!”紫芸忙抓住忘忧的手,心疼地问:“没事了没事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姐姐?”忘忧看清楚身边的人是紫芸时,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紫芸绞了帕子给忘忧擦着脸上的汗,流泪叹道:“这旧伤刚好,身上又添了新伤,这是怎么了?就没个安稳日子可以过么!” 忘忧缓缓地欠身起来,靠在床头枕上,安慰着紫芸:“姐姐不必担心,这些都是碰撞的皮肉伤,养些日子就好了。” “还说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紫芸端着一盏温热的白开水送到忘忧唇边,轻声说:“不说了,先喝口水吧,瞧你这一身的汗!太医院的张太医配了药浴,说自是活血化瘀的方子,能让你身上的淤青快些散开。那药汤已经煮好了晾着呢。你稍微缓缓神儿,一会儿我扶你过去泡一泡吧。” “好。”忘忧喝了水,又问:“是王爷派人接你过来的?袁妈妈也知道此事了?” “王爷另派了人过去看管屋子,袁妈妈已经进宫了。出了这样的事情想瞒着陛下也难的,倒不如及时跟陛下回明了呢。” 忘忧心想回明白了也好,只是这个中秋节他又过不好了。而且自己在吴王府养伤也是不妥,传到旁人的耳朵里未免又是一番闲话。外头的嬷嬷来回说药浴已经准备好了。紫芸扶着忘忧下床,慢慢的挪到后面去泡浴。 忘忧缓缓地迈进浴桶,让温热的汤药浸泡着自己,伤处一阵阵的酸痛,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忍着。 “烫吗?”紫芸关切地问。 “还好。”忘忧忍着身上的痛,又问:“今儿是十五,沈公子回家去了吗?” 紫芸拿了瓢舀着药汤往忘忧的肩膀上缓缓地浇着,并说:“我刚来的时候去拜见王爷,王爷劝他回家去陪沈夫人过节,又说他会进宫陪太后娘娘和陛下一起赏月。所以才特意把我接来陪你。” 忘忧轻笑问“吴王太妃跟小公子都在封地没有进京,所以今晚中秋之夜只有咱们俩一起过了?” “是啊。王爷吩咐了厨房给咱们俩预备了丰盛的宴席。” “如此说来咱们俩还真是赚了?” “你这么说也没错。说实话,长这么大我都没享受过这样的日子呢。”紫芸试了试水温降下来了,便拿了披风催着忘忧出来。 赵承渊进宫之前给忘忧安排好了吃酒赏月的小宴,而且地方选在王府后花园最适合中秋赏月的凌霜阁。 王府的管家娘子把一盘月饼放在桌上,并客气地笑道:“姑娘,这是咱们府中厨娘自制的月饼,奴才们知道姑娘厨艺了得,这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忘忧忙起身手:“多谢嬷嬷,嬷嬷和诸位都辛苦了。我们算什么贵客,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使唤之人罢了,可不敢这般劳动诸位,诸位请坐。” 管家娘子福了福身,体贴地笑道:“这可不敢。若姑娘觉得我们在这里不自在,那咱们自当退下,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子给姑娘倒酒吧。” “多谢嬷嬷。”忘忧再次福身。 管家娘子叫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过来,细细的叮嘱了一番方带着众人退下。 忘忧便拿了两盘点心叫那两个小丫头端下去自吃,自己方拉着紫芸入座。紫芸笑着坐下来,先给忘忧盛了一碗桂花老鸭汤,感慨道:“哎呀,咱们整天伺候人,如今被人伺候着反而不自在了。还是这样舒服。” “这儿也没外人了,咱们想吃什么尽管自己动手就好了。”忘忧先拿了一块月饼掰开,分给紫芸一半,然后自己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尝了尝,笑道:“这五仁儿馅儿里加了玫瑰丝,味道不错的。” 紫芸咬了一口月饼,侧身往后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圆月,惬意的舒了一口气,说:“这凌霜阁比别处高出两丈多,旁边又有一棵金桂树,的确是赏月的好所在。” “这样的机会不多,姐姐今晚且好好地赏月吧。”忘忧喝了半碗鸭汤,又拿了一块桂花糕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一般便放下了。 “说的是。”紫芸看着明净的夜空,跟忘忧说起小时候在村子里过苦日子的情景。 忘忧也想起小时候,但那些事情却不能随便说出口,于是便做一个倾听者,听紫芸说些闲话,偶尔再搭上一两句。 圆月渐渐地升起来,月光更加清亮明净。虽然是夜里,但四周的景色清晰可见,竟比白日还赏心悦目。 被这样美好的月光和甜腻的桂香围绕着,忘忧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想想远在西北的兄长,又想想自己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好啦,你暂且把那些烦心的事儿放一放。我跟你说个开心的吧?”紫芸拍了拍忘忧的手,笑道。 “哦?倒是要听听这开心事。”忘忧轻笑道。 “那个张永昌,还记得不?” “记得,他怎么了?” 紫芸轻笑道:“听说,先是被一个蒙面人打折了左腿,后来告状到顺天府,回去的路上车翻了,好巧不巧的拿车板又砸折了他的右腿。如今这个恶人双腿尽断,没有一两个月怕是出不了门了!” “竟有这么巧的事儿?”忘忧倍觉意外,心想被蒙面人打断了一条腿还有可能,想必是沈熹年那家伙干的,但是被马车恰好砸断另一条腿这样精巧的算计不是沈熹年能干得出来的,难道是赵祯?可他在深宫之中,又如何能谋划大街上的事情? “是啊!这世上竟有这样巧的事情,想来也是老天爷看不下他恶事做多,所以才惩戒他的。” 忘忧笑了笑,叹道:“这算是老天有眼吧。” 紫芸捂着嘴巴笑出声来,又欠身给忘忧盛了一碗汤。 汤盅下面用小小的火炉煨着,紫芸递过来的时候小声提醒:“小心烫啊。” “谢谢姐姐,你也吃点那么多菜呢,别浪费了厨娘们的一番辛苦。”忘忧说。 “我吃着呢。可惜你不能喝酒,这桂花酿极好。”紫芸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忘忧看着紫芸自斟自饮,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台阶之下有人笑着说了一声:“你们两个倒是逍遥自在。” “哟,这是陛下的声音。”紫芸忙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果然见赵祯和赵承渊一前一后款步而来,忙跪下请安。 忘忧也要下榻磕头,却被赵祯抬手拦住:“你身上有伤,别动了。” 赵承渊也对紫芸说:“起来吧,别跪着了。” “中秋之夜,陛下怎么出宫了?”忘忧悄声问。 “边境战事不稳,太后无心赏月,今晚的宫宴早早地散了。吴王说府中的凌霜阁是赏月的好所在,朕又无心早眠便来赏一赏吴王府月下景致。”赵祯说着,在忘忧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忘忧向赵承渊福了一福,又说:“多谢吴王殿下出手相助,又让府中准备了这些丰盛的饭菜给我们姐妹二人过节。” “忘忧姑娘客气了。你对我有恩,我能做的这点微末之事又算得上什么呢。”赵承渊客气地抬了抬手,“姑娘请坐。” “这可不敢。这样的僭越之罪,可是要掉脑袋的。”忘忧欠身说道。 “朕不要你的脑袋就行了。坐吧。”赵祯说道。 “我去给陛下和王爷拿些果子来。”紫芸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忘忧犹豫了一下,在赵祯冷清的目光中坐在了下手给这哥俩斟酒。 “四哥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是赏月的好去处。”赵祯坐环顾四周,点头称赞,“到底是逾百年的府邸,经过数十次修正养护才能有今天的模样。” “陛下说的没错,这里曾经是前朝的王府,之后咱们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后,把这座府邸赏赐给了战功赫赫的靖国公,之后靖国公犯事,这座府邸被充公,又辗转经过两位王公大臣之手才被先帝赐给父王,改为吴王府。虽然这里的楼宇几次重修,但这园中的景致出自前朝大家手笔,竟一直被润养到现在,大致的格局都没改过。只有四时花草时常换着,其实也算是省心。” 赵祯起身至栏杆跟前走了一圈儿,又回来坐下,说:“四哥,朕今晚想在你这王府住一个晚上,明日一早再回。” “啊?这恐怕”这话让赵承渊非常为难。 “你去安排一下吧。”赵祯微笑道。 “陛下,您万圣之尊实在不适合” “所以让你去安排一下嘛。”赵祯打断了赵承渊的话。 “是。”赵承渊无奈的躬身应了一声,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忘忧递过一杯酒,说:“陛下的确不该住在这里。别说太后会责备,就算是那些御史们知道了也会上书弹劾的。到时候都是吴王的错。” “这么快就站在他那边,替他说话了?”赵祯接过酒杯,捏在指尖却不喝。 忘忧无奈地说:“陛下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祯凑近忘忧耳边低声说:“我支开他,只是想告诉你张仲桓已经去西北军营协助沐霖,军中的确有瘟疫,但并没有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所以你不必过多的担心。以沐霖的医术加上张仲桓的协助,解决疫情应该不是难事,对你最亲的人你也应该有些信心。” “多谢陛下。”忘忧忙说。 赵祯冷着脸,小声问:“朕的心里只想着你,而你却想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你说,该怎么罚你?” 忘忧伸手捏着赵祯的袖子,低眉顺眼地说:“六郎若是要罚奴家,也要等奴家身上的伤都好了再说。若此时罚,只怕会要了人家的小命儿哦!” 她这幅样子让赵祯又急又恨,咬牙说:“早晚有一天我要好好地收拾你。” “那就是今天先放过奴家咯?谢陛下隆恩。”忘忧悄声笑道。 “看你还有心思玩闹,想来身上的伤也不要紧。不如” “嗳,陛下!您看看我这脑门儿上还贴着膏药呢!”忘忧忙抬手撩起自己额前的碎发,给赵祯看额头上的伤。 “这怎么还伤到了脸上?!”赵祯的眉头立刻凝成了疙瘩。 “当时那种情形,伤到什么地方没可能?我整个人都是在马车里滚的。” “真是可恶!等朕查清此事,一定饶不了这狗贼!”赵祯咬牙说。 忘忧一愣,心想听这话的意思是他尚未出手?那是谁弄断了张永昌的另一条腿? 当晚,赵祯并没有真的住在吴王府,而是跟忘忧说了几句话便早早回宫去了。 第二天一早,忘忧跟紫芸来赵承渊跟前辞行,说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便在王府中叨扰。赵承渊挽留不住,便叫人收拾了许多吃喝用度的东西,让管家从府中的马车号调了一辆马车给忘忧用,最后又把当年沈熹月带过来的两个丫鬟指派去照顾忘忧的起居。 忘忧原本不想收这些,然吴王说若不收,便留她在府中养伤。忘忧无奈,只得答应,心里却想着等以后离开大相国寺的时候,再把人和马车都还回来。 两日后,沈熹年从中牵线,约了瓷都钱家的大公子钱丰明在大相国寺点茶品香。 钱丰明是个讲究人,不但带了自家茶园的上好茶叶,还带了自家窑厂烧制的茶具。沈熹年给二人互相介绍之后,大家落座。钱丰明把好大一个箱子放到茶案上,打开箱子后把茶器一件一件的摆出来,林林总总一共十八件。 “看来钱先生真是爱茶之人。原本是我做东请先生来品茶,如今却要借着先生的好茶好器,这便是名副其实的借花献佛么?”忘忧笑道。 钱丰明拱手笑道:“林姑娘客气了。沈公子已经跟我说过,如今京城里大热的霓裳绸缎铺的绸缎便是用了姑娘配制的香饼才起死回生。为了品鉴姑娘配的香,钱某转成去霓裳绸缎铺买了二十匹绸缎呢。” “竟有此事?”忘忧惊讶地看了沈熹年一眼,忙欠身致歉,“如此说来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既然想跟先生合作,应该先送上香饼请先生品鉴才是。” “无妨无妨,既然是诚心合作,又何必计较这些小节。”钱丰明说着,取了开水烫洗茶具。 忘忧则把手边的一个白瓷香盒打开,用小银镊子夹了一块香饼放到青铜香炉里。 片刻,一缕青白的烟雾从香炉里飘出来,顿时有一股如兰的香味在空中散开。 钱丰明点茶的手微微一顿,随之继续。伴着茶香的氤氲,香味似乎淡了一些,又变了一种清香,似雨后竹林间的味道,细细品来却又说不清楚是何种香的味道。只觉心神空灵宁静,杂念尽除。 “来,请用茶。”钱丰明把点好的茶分成三盏,先给忘忧,再给沈熹年。 “谢钱先生。”忘忧谢过之后,接茶盏在手,又赞道:“茶沫如雪,汤色碧绿,真是极品的好茶。” “这是我自家茶园的茶,说句不谦虚的话,比进上的一丝也不差呢。”钱丰明笑呵呵地说。 沈熹年品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今天可是沾光了。这样的好茶配着这样的好香,真是天上人间,给个神仙也不换呐!” “林姑娘这香的确是好,我也算是在香道之中浸润过的人,像这样其妙的香还是头一次遇到。怪不得京城权贵竞相哄抢。倒是便宜了王彩霓的那家绸缎铺子。”钱丰明笑道。 忘忧微微一笑,说:“钱先生不必觉得惋惜,其实我这也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我跟她合作的契约只到年底,而且契约上也并没有说这香饼只卖她一家。最重要的是,我一直想给这款润心找一个好伴侣。今日看到钱先生的茶器,尝到钱祥生的茶,我便知道熹年说的没错。钱先生才是我要找的人。” “林姑娘是个痛快人,那就请开价吧。”钱丰明抬手说道。 忘忧忙欠身说道:“钱先生这是哪里话?小女子初入商道根本不懂行情也不懂规矩。钱先生家里世代经商,又是户部挂了名号的皇商,在您的面前,我怎么敢开价呢?您说多少就是多少。绝无二话。”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钱丰明没想到忘忧会这么说,一时间倍觉自豪,又觉得面前这个少女极为聪明。 忘忧微笑道:“钱先生若是真心想跟我们合作,就不用这般客气。” “我知道,王彩霓是给了你两成的利润。但这应该不是你的初衷,这样,我钱家的生意盘子大些,家族里人多,关系也复杂。若要年终分红,只怕这账目上也很麻烦。不如这样,这款润心我钱家全买,姑娘只许卖给我一家,我第一年给你八万两,然后每年递增一成的数儿,成不?” “钱先生如此豪爽,倒是让小女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忘忧笑道。 “因为姑娘乃是豪爽之人,钱某自然也不能抠抠缩缩的。”钱丰明说着,又给忘忧添了一盏茶。 忘忧欠身说:“钱先生请稍等。” 钱丰明点头应了一声。忘忧起身离去,没多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青瓷茶罐。 “钱先生,这个是我送给你的。”忘忧把茶罐送到钱丰明面前。 “这是茶吗?”钱丰明接过来问。 “这是我调制的另一种香,名曰简心。在年底之前,我们还要给王彩霓供应香饼,所以这一盒简心算是我对钱先生的补偿。” 钱丰明打开瓷罐,看见里面排列整齐的香饼,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下,但觉比刚才燃的香更清冽,似是荷塘清露之香,令人神思清明。于是忙道谢,然后又问:“何为简心?” 忘忧微笑道:“简,为书简之简。夜里读书时若添此香,则心境清明,神思凝敛。钱先生可以试一试,此香也可助记忆。” “原来林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钱丰明惊讶地笑着,又不好意思地问:“不知这一款简心可否一并许给我?” “钱先生如此爽快?就不拿回去试试再说吗?” “刚品过润心之后,便对姑娘佩服的五体投地,现又有此奇香,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若是错过了这样的好机会,怕是要抱憾终生的。” “钱先生抬爱了。”忘忧笑着看了一眼沈熹年。 沈熹年忙说:“这事儿也不必着急,这一款香是头一次拿出来。你还是拿回去试试,若真心喜欢咱们再谈后面的事情。毕竟这也不是千八百银子的小事儿,对吧?” 钱丰明思虑片刻之后,方点头说道:“沈公子言之有理。不过我有一句话要说在前面,还请林姑娘务必答应。” “钱先生请讲。”忘忧抬手说。 “今日咱们咱们有关于润心的契约,我想在加上一条。” “哦?加什么?”忘忧笑问。 “加上一条为:林姑娘之后调制的香,我钱家有优先购买权。当然,价格咱们另行商议,林姑娘可同意否?” 忘忧微笑点头:“钱先生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好!林姑娘果然是痛快人!”钱丰明说着,从怀里拿出早就拟定好的契约递给忘忧。 忘忧看过之后,取了笔墨来把刚刚谈妥的条件都补齐,然后落上自己的名讳,又用了九真阁的钤印并她自己的小名章。 钱丰明接过契约后仔细看了一遍,同样用了钤印,然后开怀笑道:“如此,大功告成了!今日我做东,咱们去最好的酒楼好好地庆祝一番,如何?” 忘忧歉意地笑道:“多谢钱先生美意,只是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今日不方便出去。不如改日我来做东,再请钱先生开怀畅饮,如何?” “如此,就请林姑娘和沈公子选时间,但必须由我来做东。能认识林姑娘这样的奇才是钱某的荣幸,怎么能让姑娘破费?”钱丰明朗笑起身,又闲话了几句,方告辞离去。 ------题外话------ 好啦,亲爱滴们,打断那贼的狗腿啦!痛快不? 评论区刷起来呀! 第081章 旧仆,母仇之谜 三天后,钱丰明再次来大相国寺拜访忘忧,并奉上四万两银票。 忘忧惊讶地问:“契约上不是说分季付款么?钱先生怎么一次送来半年的?” 钱丰明朝忘忧拱了拱手,一脸兴奋地说:“实不相瞒,林姑娘赠的那一盒简心我拿回去之后,专门请了几个香道大家一起品评,他们一直认为简心的价值在润心之上。所以这四万两之中,有两万两是简心的定金。不管林姑娘开什么样的加码,这款简心钱某都要了。” “这事儿好商量,只是这两万的定金实在太多了。” 钱丰明摆摆手,笑道:“林姑娘不必介怀,这两万两不是我出的,是我几个朋友凑的。你不收,就是我没把这件事情办好。他们会不安心的。” 忘忧无奈的笑了笑,说:“既然是这样,那我还是非得收下了?” “请姑娘务必收下。”钱丰明拱手说道。 “好,那我就收下了。只不过现而今我手上香料不足,需要大宗的购进原料,钱先生若是急着要货,我可真的做不到。” “不急不急,制香是个精细活儿,林姑娘慢慢来就好。”钱丰明笑道。 “那我就先谢谢钱先生的体谅了。” “姑娘客气。不知姑娘今日可否有时间?我在聚仙楼定了雅间,还请姑娘赏光。” 忘忧看了一眼沈熹年。沈熹年笑道:“是这样的她家里规矩甚是严格,能悄悄跑出来制香已经是有违家规了,若是再去酒楼跟男子宴饮怕不会被她兄长吊起来打死么?钱先生若是想咱们的生意能够长久,还是要对林姑娘的身份保密才是。” 钱丰明愣了一下,随即拱手笑道:“能有如此高深的调香之技,想来也绝非寻常人家的女子。如此说来,是钱某唐突了。” 忘忧忙欠身还礼,并歉然说道:“是小女子失礼,还请钱先生海涵。” 钱丰明又拱手申明:“钱某乃是户部挂名的商贾,我做的是生意,赚的是银子,对之外的事情绝不胡乱议论。沈公子和林姑娘大可放心。” 忘忧欠身致谢,沈熹年亲自把钱丰明送了出去。 紫芸端着点心过来,看着那一摞厚厚的银票,兴奋地感慨:“想不到这位姓钱的这么大方!”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回头咱们购进香料的时候,这大把的银子就又花出去了。”忘忧把银票放回匣子里,又低头叹道:“赚钱真是不容易啊!” 紫芸忙倒了一盏茶递给忘忧:“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儿呢?瞧你说了半天的话,定然口干舌燥了。先喝口茶,再吃块点心吧,厨房里炖着肉双莲肉圆汤,再过两刻钟咱们就开饭了。” “我跟你一起去。”忘忧起身说。 “你歇歇吧,厨房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坐了半日腿都麻了,起来走走也舒活舒活筋骨。” 紫芸劝道:“既然这样,你就跟沈公子一起出去逛逛,这大相国寺秋日的精致甚是美好。再过半月便是九月九庙会,各处都已经准备起来了呢。只有异样,你可别走远了,两刻钟的功夫咱们就开饭了。” 忘忧想了一下,笑道:“也好。” 出门的时候,忘忧刚好遇见沈熹年送钱丰明回来。于是拉了他一起出去闲逛,一路上说着庙会的事情。 沈熹年是个爱热闹的人,庙会这样的热闹事他之前从不错过,所以说起来算是行家。他拉着忘忧一路喋喋不休的说着,两个人不知不觉地在庙会街上走了大半圈儿。 忘忧正听得津津有味时,沈熹年忽然停住了。 “咦?怎么不说了?”忘忧推了沈熹年一下。 “嘘”沈熹年忙拉着忘忧躲到了一棵大树之后。 忘忧知道是看见了什么人,也没敢出声。只听见身后有两个妇人悄声交谈着走过去。 “躲了这么多年终于回来了,若说这繁华还是京城好啊!” “虽然事情过去了,但你还是要小心些,若是撞见了依旧是杀身之祸”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想来那两个妇人已经走远。忘忧推开沈熹年,皱眉问:“这是什么人?好像在躲着什么事,还说什么杀身之祸?” 沈熹年皱眉说:“那个自称躲了许久才会京城的妇人原本是我家的家仆。” “你家的人?!”忘忧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沈熹年轻轻点头,又一脸疑惑地说:“是的,我依稀记得她的样子,只是好几年不见了,她老了许多。若非说话的声音没变,我还真认不出来。不过,她当年是跟着姑母进宫的人,之后莫名失踪了。她是得罪了什么人,会有杀身之祸呢?” “她是沈太妃带进宫的人?”忘忧听这话越发的惊奇,心里隐隐有个想法,于是催促沈熹年,“她还没走远,咱们快些还能跟上她。” 沈熹年拉着忘忧快步追过去,然而在一个拐弯儿的地方却不知该怎么走了。 “我往那边走,你往这边去寻。不管能不能找到,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我们在这里汇合。”忘忧提议道。 “不行。”沈熹年断然拒绝。 “为什么?”忘忧不解地问。 “这里鱼龙混杂,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胡乱走动。”沈熹年拉了忘忧的手往回走。 “可那个人怎么办?万一她跟前太子之死有关”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必急于一时?再者,看她那情景应该是刚回京,十有八九就在这大相国寺赁房子落脚,把你送回去后我再悄悄地去查就是了。” 沈熹年一路拉着忘忧回去,紫芸已经急着要出去找人了,见二人急匆匆的回来,忍不住埋怨:“不是说两刻钟就开饭么?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逛得开心,忘了时间。”忘忧笑了笑,忙催促沈熹年:“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哎呀,我的玉佩不见了!”沈熹年慌张地拎着腰上的宫绦,“这可是祖母留给我的东西,我必须回去找。你们先吃饭,给我留点儿就行了。”说完,沈熹年撒腿跑了。 “嗳,嗳?”紫芸捧着一个大大的汤盅从厨房出来,纳闷地问:“饭都没吃呢怎么又跑了?” “说是身上的玉佩丢了,出去找了。咱们给他留些吃的就行了,转了一圈儿我是真饿了。”忘忧说着,去洗了手回来摆碗筷。 袁妈妈和吴王府来的两个丫鬟荷青橘红二人各自端着粥饭菜肴一一摆到桌上,大家围坐在桌前一起用饭。 “这庙会应该非常热闹,我看有许多番邦来的商贩已经到了,到时候咱们多去逛逛,说不定能买到一些稀罕玩意儿呢。”忘忧说。 “的确,每年的庙会都有新鲜玩意儿。”袁妈妈笑着给忘忧添了半碗粥。 荷青扭头对橘红说:“我们一直想去逛却没有机会,几年刚好在这里住着,是一定要去的了。” “说的是,不过咱们公子怎么还不回来?”橘红担心的往外瞧了一眼,又说:“要不我们出去找一下吧。” 忘忧轻笑道:“难得你们俩不忘旧主,吃饱了就赶紧的去吧。” “多谢姑娘。”荷青和橘红忙起身向忘忧行礼,然后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紫芸不满的扁了扁嘴巴,小声哼道:“王爷是让她们俩过来服侍你的,可她俩的眼里只有沈公子。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当咱们是傻子吗?” 忘忧轻笑道:“都是姑娘家,互相体谅一下吧。若赵承渊真的娶新王妃入门,她们俩待在王府也没什么奔头了。” 紫芸不服地说:“可是沈公子并不喜欢她们啊。” “沈公子喜欢谁那是他的事情,咱们就别多嘴了。” “哎呀!”紫芸拉了忘忧一把,看袁妈妈端着残羹剩饭出去了,方小声问:“你该不会真的想在陛下身边做一辈子的宫女吧?” “姐姐因何这样问?”忘忧纳闷地问。 紫芸焦急地说:“沈公子对你一片痴心,你看不出来吗?你呀!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知道为自己打算?” “我怎么为自己打算?”忘忧笑着摇了摇头。 “你跟沈公子年纪相当,容貌也相配,门户么沈家虽然是侯门,但已经不如从前,等你的兄长建功立业回来,也算是跟他家相对了。最重要的是他对你这么好,你若是错过了他再去哪儿找这么个人?” “哎呀我的好姐姐,人都说,长嫂如母。所以等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嫂子了,再为我打算这些事吧。”忘忧说完,笑着起身跑了。 “你”紫芸羞红了脸,又瞧着桌子叹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 沈熹年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忘忧一看他这样也没敢多问,忙给紫芸使眼色让她去把饭菜端来。 “熹年,先洗个手吧。饭菜马上就拿上来。”沈熹年不答话,径自去榻席上坐下来,闷声不响的冷着脸。 “这是怎么了?”忘忧绞了湿手巾送到他面前。 沈熹年接了手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把湿手巾攥在手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因为那荷青和橘红跑出去找你而生气?”忘忧小声问。 沈熹年没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那是没找到那个妇人?” “找到了。”沈熹年低声叹道。 忘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又问:“是因为那妇人隐瞒了什么要进的事情吗?” “忘忧,不要问了。这事儿跟前太子赵睿没有关系。”沈熹年沉声说道。 “好,我不问了。”忘忧回头看见紫芸端着饭进来,又劝道:“你忙活了这大半晌儿只怕早就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沈熹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丢下湿手巾起身去饭桌跟前坐下,开始默默地吃饭。 忘忧又给紫芸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个人一起退了出去。 荷青和橘红相继回来,见着忘忧各自问:“我们公子回来了吗?” “是啊,我找了一圈儿都没见到他人呢!” “刚回来,正吃饭呢。”忘忧原本想问问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如今看来也不用问了她俩都没找着沈熹年,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忘忧满腹心事的进了厨房,却发现袁妈妈不在。于是又问紫芸,紫芸说饭后就出去了,说是去买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回来。忘忧也没多想,便回自己的屋里去查检现有的香料,顺手列出需要从楚恒那里购进的香料。 袁妈妈端着一盏茶进来,轻声说:“忘忧姑娘,我有点事儿要回宫一趟,今晚可能就不回来了。你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话需要我说给陛下的吗?” “哦,银票。”忘忧说着,忙起身去壁橱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袁妈妈:“这是两万两银票,你帮我交给陛下吧。” “这个就不用了吧?陛下在宫里也用不到银子呀。再说,你不是还要购进香料吗?” 忘忧笑到:“我留了两万两,足够了。这么多银票放在身边,我晚上都睡不着觉的。” “我觉得可以存到钱庄吃利钱嘛,等我们找到其他的生意也可以取出来当本钱。总之,这银票就算我带回去,陛下还是会让我带回来,咱就别麻烦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的走,不然天黑之前进不了宫就耽误事儿了。”袁妈妈说完,便收拾了个包袱急匆匆地走了。 忘忧拖着那一匣子银票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然觉得袁妈妈也有些不对劲儿,于是忙把银票锁好去找紫芸,问她袁妈妈可说了什么,紫芸茫然的摇摇头,反问忘忧:“她说什么了吗?”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要回宫呢?”忘忧皱眉问。 紫芸又反问:“她回宫有什么稀奇的?她本来就是陛下身边的人呐。” “总觉得今天她也有点奇怪。”忘忧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把此事放下。 却说袁妈妈急匆匆的回宫,恰好赵祯从刘太后那里回来,见她神色不对,便把跟前的人都打发出去。宋嬷嬷主动去守着门口,袁妈妈方跪在赵祯跟前低声说:“陛下,老奴偶尔听到了一些话,因事关重大所以才急匆匆赶了回来。” “什么话?竟让你忘了朕对你的嘱托,就这么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赵祯冷着脸问。 “今天上午,钱丰明来送了一趟银票,并没有怎么耽搁就离去了。因不到午饭的时候,忘忧姑娘跟沈公子出去走了走,原本说好两刻钟回来,两个人却过了半个时辰才回。而且沈公子一回来就说丢了玉佩要急着回去找。老奴记得他身上并没什么玉佩,所以瞅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跟了出去。那沈公子此去并非找玉佩而是找人,原来他在大相国寺遇到了之前沈家的一个旧仆。此人原本是沈太妃的贴身服侍的,姓陈,闺名叫香草。这陈氏当年因染了疫病被送出宫去就再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沈公子知道什么,他一再追问陈氏这些年为何躲着不回京,那陈氏被逼问不过,说了原因” 赵祯不满地打断了袁妈妈:“你说了这么多废话,究竟想说什么?!” “老奴想说,当年宸妃娘娘生陛下的时候难产,陛下出生后宸妃娘娘见大红以至薨逝的事情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有心为之,那个人,那个人就是这陈氏香草!她,她” 赵祯前倾了身子直勾勾地看着袁妈妈,一字一句的说:“她是奉沈太妃之命,对不对?” 袁妈妈低声说:“陛下说的不错,那陈氏自己承认,她当初买通了稳婆在娘娘临产时喝的补气汤里加了红花” 赵祯听完这话后缓缓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飞起一脚踹翻了一只圆凳。 袁妈妈吓得一个哆嗦坐在地上,门外守着的宋嬷嬷闻声进来,虽然她没听见里面的交谈,但一看这情形也猜到袁妈妈定然是说了什么,于是忙上前劝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赵祯咬着牙不说话,脸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眸布满了血丝。 “这到底怎么了?”宋嬷嬷纳闷地问袁妈妈。 “姐姐,我我听到了当年宸妃娘娘难产而亡的真相。”袁妈妈低声说。 “什么?!”宋嬷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样的事情可不能轻易听信那些谣言。” “不是谣言”袁妈妈又把自己如何听到那些话给宋嬷嬷说了一遍。 “神天菩萨!这这沈太妃竟如此狠心?!她是为了什么呢?”宋嬷嬷喃喃地叹道。 赵祯咬牙说:“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她的儿子能够顺利的当上太子。”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宋嬷嬷缓缓地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明摆着。当初母妃独得圣宠,父皇极其重视尚在母胎里的朕而忽视了她们母子,她因妒成恨,暗中对母妃下手有什么不可能吗?” “可是”宋嬷嬷皱眉摇了摇头。 “可是什么?”赵祯没好气的瞪着宋嬷嬷,眼神中都带着火。 宋嬷嬷鼓着勇气说出心中的疑虑:“可是即便她想要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也应该早下手,毕竟在分娩的时候才下红花,只能害了母亲而对婴儿无害呀!” 赵祯此时被杀母之仇逼的无法理智思考,挥手把桌上的茶具都扫到地上,呵斥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是嫌她下手太轻没有连朕一起弄死吗?” “老奴该死!求陛下恕罪!”宋嬷嬷忙跪在地上请罪。 赵祯缓了一口气,转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这二人跟随自己多年,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左右从无差池,今日这几句话想来也是无心的,于是叹道:“都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宋嬷嬷忙又磕了个头,方扶着袁妈妈的手站起身来。 赵祯看了一眼袁妈妈,又问:“你说的那个陈氏香草,现在人在哪里?” “沈公子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十分震惊,又怕陈氏被人寻到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便给了她些钱,让她速速离去,走得越远越好。” “打发走了?”赵祯冷声问。 袁妈妈忙回道:“老奴知道此人是人证,不敢让她走掉,便趁着沈公子魂不守舍地离开后,把陈氏给捉了。现如今她被我们的人看管着,老奴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所以才急匆匆回来讨陛下的主意。” “你连夜出宫去,把人给我看好了,不许出任何纰漏!”赵祯吩咐道。 “是。”袁妈妈应了一声便急急的离去。 宋嬷嬷叫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自己则扶着看他进寝殿去卧榻坐下,悄悄地瞅着赵祯的脸色缓和了些,方轻声劝道:“陛下,且请消消气。时隔多年,单凭一个失踪多年的奴仆就定沈太妃的罪,这是行不通的。这件事情还需细细调查。” “查,自然是要查的。但事情过去了十几年,从何查起呢?”赵祯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我们或许可以请贤王和王妃出手相助。”宋嬷嬷建议道。 赵祯皱眉问:“为何不是太后?” 宋嬷嬷先去外面看过收拾的人已经退了出去,方回来跪在榻前,低声说:“陛下,请先恕了老奴的罪,老奴才敢说。” 赵祯缓缓地闭上眼睛,说道:“你起来说吧,朕不怪你就是了。” “请陛下细想想,宸妃娘娘亡故,最大的获益者是谁?若说沈太妃,她自然不喜欢宸妃娘娘,可她已经生子,就算陛下再宠爱娘娘,赵睿也是陛下的骨肉,而且孩子还小,当初陛下尚在盛年,尚且不到立太子的时候。当时的沈太妃只需用心培养自己的儿子,再加上前太子长子的身份,离太子之位是不远的。她又何必冒着风险去做这样的事情?”宋嬷嬷低声说。 赵祯听完这话,沉思良久,方叹道:“你的话也不无道理。然而那陈氏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把这么大的一桩罪责揽在自己的身上吧?而她是沈太妃带进宫的,又怎么可能听了旁人的吩咐去做这种诛九族的事情?” “此事也的确蹊跷,所以咱们才要细细的查问。” “嗯,言之有理。”赵祯睁开眼睛看着帐子顶,思量了半晌,忽然说:“忘忧配制的简心我们还有半盒,你另寻个小盒子装十颗香饼去给沈太妃送过去,就算是谢她当初出手相救忘忧的事情。” “老奴明白,老奴这就去。”宋嬷嬷应了一声,起身在赵祯床头的盒子里取出一个瓷罐,又找了一个更小的瓷罐来装了十颗香饼,然后袖在袖子里,出乾元殿往未央宫去。 忘忧原本以为袁妈妈要明日一早才回来,晚饭后便叮嘱沈熹年留心各处的动静,又让荷青橘红两个人早些歇息。 亥时已过,院子里忽然有动静,躺在屋顶的沈熹年立刻纵身跃下,手中的佩剑指在袁妈妈的胸口。 “哟,沈公子请住手,是我!”袁妈妈忙喊了一声。 “袁妈妈?这么晚了你居然出得了宫门?”沈熹年惊讶地问着并收回佩剑。 “陛下不放心,特意叮嘱我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我这才紧赶慢赶地赶回来了嘛。” 沈熹年自然不认为一个宫里出来的老妈妈能保护好谁,但还是客气地说:“袁妈妈真是辛苦,快些进屋吧。” “沈公子辛苦了,我带了护卫来,都在暗处守着呢。您也回房歇息吧。”袁妈妈说着,先去忘忧的房里去告诉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各处都如往常一样。袁妈妈日常照顾忘忧起居,并负责厨房的采买。紫芸则贴身照顾忘忧,每日给她的身上涂药酒,准备药浴。念叨着她身上的伤痕伤疤早日去无踪。 荷青和橘红每日都围着沈熹年打转,嘘寒问暖十分殷勤,引得沈熹年烦烦的,没一点好脸色给她们。 这日楚恒应邀而来,接了忘忧的银子和订单,许诺半个月后把香料送过来。 忘忧送楚恒出门之后,对紫芸说:“咱们也出去一趟吧。” “去哪儿?”紫芸高兴地问。 忘忧笑道:“去钱庄,把银子存了去。这么多银票放在枕边,我可是夜夜都睡不好觉呢。” “好呀好呀!活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去钱庄存钱呢。”紫芸开心地说。 “存多少钱也不是咱们的,你白高兴个什么劲儿?”忘忧笑着回屋换了衣裳取了银票,又叫上沈熹年一起乘坐赵承渊送来的大马车往官办的龙禧钱庄去。 路上,紫芸笑着对沈熹年说:“沈公子,咱们这回出门不带荷青和橘红两位姑娘,她们俩可不高兴呢。” “她们不高兴?公子我还不高兴呢。怎么着?吴王打发她俩是来服侍人的不是来当祖宗的,难不成还要咱们看她俩的脸色不成?”沈熹年傲娇的翻了个白眼。 “别这么说嘛,怎么说她们也曾经是你家的人。” “你也说曾经,现在已经不是了。她们的身契都给了吴王,现在是吴王府的人。” 忘忧笑着打断了二人:“好了,不说她们了。一会儿去过钱庄,你们还想去哪儿?咱们现在有钱了,我可以小小的满足一下你们的愿望。” 紫芸高兴地说:“好!我要去买胭脂水粉,天气渐凉,这脸上总之紧绷绷的,需要些花露凝脂来润一下。” “你傻啊?忘忧自己就能配制各种花露凝脂,想要什么样的没有?还用得着花钱去买?”沈熹年斜了紫芸一记白眼,又讨好地对忘忧说:“天气渐凉,咱们去皮货行看看吧,是时候预备冬衣了。” 忘忧笑道:“好,那就这样我们去过钱庄之后先去胭脂铺,再去皮货行。最后去翠墨书斋看看余先生有没有收进一些古书字画等好东西。然后找个地方吃过午饭咱们再回去。” “得咧!就按忘忧姑娘说的办。”沈熹年说着,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听见没?” “舅爷放心,我已经把路线记好了。”车夫答应了一声又摇着鞭子吆喝着马儿快走。 三人从胭脂铺出来已经将近中午,忘忧看看空中艳阳,便建议去翠墨书斋叫上余先生一起去吃午饭。大家自然没二话,车夫赶车至翠墨斋,沈熹年下车去叫了余先生一起,四人就往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吃饭。 好巧不巧,一进门便遇到了一个熟人王彩霓。 “沈公子?林姑娘?”王彩霓看见忘忧和沈熹年时,眼睛都亮了,忙上前来扯着问安。 “王娘子好。”忘忧淡淡的笑了笑,算是给了王彩霓一份颜面。 王彩霓却拉着忘忧不放手,热络地说:“我几次去拜访,你们家的那位妈妈都说你身体不适不见客,今儿可大好了?真是老天可怜我一片诚心让咱们在这里遇着,来来来,咱们去雅间说话吧。” “放手。”沈熹年用手中佩剑把王彩霓的胳膊拨开,冷着脸说:“王彩霓,别以为你背地里做的那点事儿我不知道。我们遵守契约没断了你的货,你就该去三清真人座前烧香磕头了,还有脸上来拉拉扯扯?闪开!别以为你是个妇人我就不会揍你。” “沈公子误会了!那天你们的马车出事儿我真的不知道,我”王彩霓拦在忘忧面前就是不躲开,竭力的解释着。 沈熹年抬手打断了王彩霓的话:“马车底下被人扔炮仗的事情你不知道,可我们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到清月楼你是知道的!若不是你臭显摆,把我们约在清月楼的事情告诉张永昌,他会背地里下黑手吗?” “沈公子这样说就冤枉我了,我” “滚!”沈熹年手中佩剑哗的一下出鞘,寒光一闪,吓得王彩霓往后躲开。 忘忧趁机绕过她上了楼梯,紫芸随后跟上。沈熹年等余先生也上去之后方点着王彩霓说:“若是想在这京都之地过得好,就管好你这张嘴!” 第082章 采买,同逛庙会 王彩霓靠在楼梯栏杆上看着沈熹年横眉冷眼的上楼去,捂着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哟,王娘子这是怎么了?”一个身穿墨蓝绸子长衫的中年男子走到王彩霓身边,关切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得罪了沈家小公子了?” 王彩霓委屈的扁了扁嘴,抬脚上楼,一边说:“孙掌柜的,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我哪敢得罪他呀?” 孙贵忙抬脚跟上,随着王彩霓进了一个雅间又讨好地笑道:“王大娘子得罪他也没什么,沈家不比从前了。沈太妃素来跟太后娘娘不和,如今新帝登基太后听政,哪儿还有沈太妃什么事儿啊?那沈侯爷年近五十不都被调去戍边了嘛。” “话虽这样说,可”王彩霓心里想着那些给自己带来好生意的香饼,越发的着急。 孙贵笑呵呵的问:“王大娘子别担心这些了,说说我的货吧?我这银子都准备好了,你的货什么时候出库啊?” “货是早就准备好了,只是那香饼不够了。”王彩霓无奈的说。 孙贵立刻急了,敲着桌子吼道:“什么?!香饼不够了?没有香饼我何必要你家的绸缎呢?我用比别家多两成的银子!” “哎呦你急什么呀?我只是说不够了,又不是没有了!而且我跟那九真阁的契约到年底呢,想来她们也不敢短了我的货!”王彩霓如今手里有了银子,说话比之前硬气了许多。 “你之前都是备足了货的!现在都不够了,还敢说年底?”孙贵着急地问:“你怎么不想想办法呢?要我说,你也不要太贪财!该给出去的那一份还是要给的!” 王彩霓一听这话就来气,伸出巴掌拍着桌子说:“我贪财?我都开出五五分成的加码儿了,她还是不答应,那不成我要把这全部的家私都贴给她才行?” “哟!都平分秋色了还不同意?这是不是有旁的事儿啊?”孙贵若有所思的问。 王彩霓便把张永昌往忘忧的车底下扔炮仗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 孙贵冷笑摇头:“要说这张永昌也是个断子绝孙的东西!恶事做尽,合该被人家打断了双腿。王大娘子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串通一气呢?” “我就是随口说了一句,谁知道被他听去了,就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林姑娘受伤了,就耽误了制香这不我刚才看见她也来这儿吃饭呢,想必伤已经养好了。过两天我再去催催,那个小姑娘看着娇滴滴的,不像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不会断了我的货。”王彩霓说到最后,自己都相信自己说的话了。 却说忘忧等人选了个临街的雅间吃饭,忘忧靠在窗口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忽然问沈熹年:“你说,我买个宅子怎么样?” “买宅子?”沈熹年一愣,忽然想起林府旧址,一句话差点就破口而出。 “我们住在大相国寺虽然也很方便,但终究是心里不踏实。我想,若是我有个自己的院子,就算是有个家了。”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 “行,那回头我带你各处转转,选一个你喜欢的宅子。反正现在咱们也有钱了。” 余先生沉吟道:“沐公子在郊外买了一个小庄子,有十几家佃户,四百多亩地。姑娘若是不喜欢大相国寺,可以住到那里去。那里四时风景都好,住着也清净,而且你要制香,也需要有几间大房子和靠得住的人。那庄子上十几家佃户都靠咱们的田亩过日子,倒也算靠得住。” “哥哥什么时候买的庄子?”忘忧惊讶地问。 余先生笑道:“早就买了,只是觉得姑娘在宫里根本用不到,所以只让我那老父亲在那儿管着呢。” 紫芸犹豫地摇了摇头,说:“可是,城外到底是偏远些,来来回回的不方便呀。” 余先生点头称是,又说:“这倒是,那我回头多留意些,看那处的宅子合适,找到了就请姑娘去看,看中了就买。今年咱们书斋的生意也不错,这阵子我手上的钱也够买一处三进的院子了。” “余先生,我也有些钱,买宅子的钱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帮我各处看看,但是三进的院子还是小了些。”忘忧的心里渐渐地描摹出林家旧府的样子,那是一座六进六出外带东西偏院的宅子,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并没有什么名贵的花卉,而是种着一些比较难得的药草。 “那姑娘的意思是要几进的院子?”余先生问。 “再说吧,其实三进的院子也够用了,我只是想有个小花园,也好把一些难买的药草栽种在花园里,这样若是有急用也方便。”忘忧轻声叹道。 余先生笑道:“好,我明白了。院子大小无所谓,但需得有个能中草药的小花园儿。那我就照着这个要求去办,您放心吧。” “余先生,这事儿并不着急的,你可以慢慢来。” “好,我知道了。”余先生答应着站起身来,又笑道:“书斋里还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姑娘在外面办完了事儿也早些回去。天越来越凉了,一早一晚您都记得添衣。” “多谢余先生。”忘忧起身相送。 看着余先生离开之后,沈熹年从怀里拿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说:“行啦,咱们也该走了。” 忘忧和紫芸先后起身跟着沈熹年一起下楼去。却不知道他们出门的时候,身后楼梯的拐角处王彩霓跟孙贵并肩站在那里正看着他们。 王彩霓皱眉问孙贵:“你说,那个林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让沈家的公子这么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这可不好说,不一定是身份尊贵,你看那姑娘的身条儿就知道是个貌美的。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沈家公子少年长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为了心仪的女子鞍前马后也是有的。” “那姑娘的确是难得的美人儿,但若身份门第配不上,那沈公子应该也不会这般殷勤。” “可从没听说有哪家高门大户是姓林的。” “汴京没有,其他州府却不一定啊!”王彩霓低声说:“你门路多,帮我多打听打听,若能弄明白这林姑娘的出身,或许就有办法跟她长久地合作。” “这事儿没边儿没沿儿的,我从哪儿入手啊?” “看见那辆马车没?那马车上帷幔的绣纹是吴王府独有的。还有刚才跟他们一起吃饭的那个男子,他是翠墨书斋的掌柜的余先生。你顺着这两条线查一查,难道还查不出点痕迹?我都不信了。”王彩霓冷笑道。 “嗯,这倒是个办法。我这就着手去办,你且等消息吧。”孙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没过几日,忘忧从楚恒那里订购的香料便都送来了,忘忧开始关起门来忙碌,对其他的事情不闻不问,连庙会都开了,她也没迈出房门。 这日,忘忧刚把龙涎香研成粉末正在用小细箩过滤,便听见房门一响,有人进来啦。 她只当是紫芸送茶点过来,也没有抬头,便听一声轻笑,随即是赵祯的声音:“双佩雷文拂手香,青纱衫子淡梳妆。古人果然诚不欺我。” “哟,陛下来了?忘忧请陛下安。”忘忧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向赵祯行礼。 “起来。”赵祯向着忘忧伸出手。 “谢陛下。”忘忧伸手拉着赵祯的手起身,又问:“陛下怎么出宫了?太后娘娘那里怎么解释啊?” “原本是因为中秋节回去的,现在已经是重阳节了,我是天子,连去哪儿住都不自由吗?” 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又闹小孩子脾气,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身为天子,一身系着天下的安稳,怎么能随随便便出宫呢?” “你要听官话,还是听实话?”赵祯说着,走到忘忧做的椅子上坐下来,低头嗅着桌案上的香料。 紫苏端着茶点进来,忘忧接了放到茶案上去,回头笑道:“自然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朕想你了。”赵祯靠在椅背上,深情脉脉地看着忘忧。 “啊?”忘忧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下去。 “怎么,不信?”赵祯勾了勾唇角,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是想我做的饭菜茶点了吧?行,我一会儿就去厨房。请尊敬的陛下先来喝口茶吧。”忘忧端着茶盏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心中略感失望,但还是微笑着接过茶盏,说道:“嗯,朕就是喜欢你的冰雪聪明。” “陛下,这屋里太乱了,您还是回正屋安坐吧。”忘忧劝道。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赵祯说着,伸手拨开忘忧额头的碎发。那一道磕破的伤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地痕迹。赵祯的指尖轻轻地在伤痕上拂过,忍不住叹了口气。 忘忧忙说:“没事的,哥哥给我配的祛疤膏还在,我一直用着的,紫芸姐姐说那药膏很管用,我身上的伤痕也快看不出来了。” “嗯,那就好。”赵祯点了点头,又说:“对了,西北军营来了奏报,疫情缓和了许多,沐霖当属头功。” “真的?!”忘忧万分高兴,握着赵祯的手欢喜的要跳起来。 赵祯酸溜溜地问:“啧!你见到我不冷不热的,一听说你兄长的消息就这么高兴?” “你怎么能跟兄长相比呢?”忘忧笑道。 赵祯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啊?”忘忧认真的想了一下,才说:“我是说,你是天子,我哥怎么能跟你比呢。” 赵祯抬手在忘忧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哼道:“欠收拾!” “那是我哥啊!我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亲人你吃什么醋啊?”忘忧抬手按着脑门,不满的扁了扁嘴巴。 “好好好!是朕错了。”赵祯笑着把茶盏放回忘忧的手里,“我想吃蛋黄酥,快去给我坐吧。宫里那些蠢货做的难吃死了。” 忘忧一听见赵祯骂旁人是蠢货就想笑,于是忙答应一声转身去厨房做点心去了。 赵祯这次出宫当然不仅仅是想念忘忧做的饭菜糕点这么简单,这些日子宋嬷嬷查到了一些事情,他这次微服出宫最主要的目的是见一见陈香草。但是这件事情跟沈家有关,以忘忧跟沈熹年的交情,赵祯还真不敢让她知道这里面的事情。 午饭有秋梨百合酿,双拌萝卜丝,桂花鸭,虫草花蒸鸡,椒香鱼脍,山药炖羊肉。饭桌上摆的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让人见之便食欲大开。 “一个人吃饭没胃口,忘忧,你陪朕一起吧。”赵祯朝着忘忧招招手。 宋嬷嬷拉了紫芸一把,二人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从外面回来的沈熹年一看见宋嬷嬷,诧异地问:“宋嬷嬷?陛六公子来了?” 宋嬷嬷笑道:“沈公子,公子用饭呢,你也去洗洗手过来用饭吧。” 沈熹年看紫芸,紫芸悄悄地对他摇摇头。 “你们先去,我有件要紧的事情跟忘忧说,一会儿就来。”沈熹年说着,推门进了屋里。 宋嬷嬷想拦没拦住,无奈的叹了口气。 “臣参见陛下。”沈熹年向赵祯跪拜行礼。 “嗯,起来吧。”赵祯拿了汤匙吃了一口秋梨百合酿,显然心情不错,又问:“干什么去了?朕让你在这里护卫她们,你却不见了人影儿。这算不算失职呢?” “回陛下,臣是给忘忧办差去了。”沈熹年躬身回道。 赵祯有些意外,扭头问忘忧:“哦?你让他去办什么差事?” “我跟钱丰明签了契约,每年要制不少的香饼。在这里住着不方便,所以想买个宅子,再找几个可靠的人过来做帮手。这件事情托付给旁人也不合适,只有熹年去跑了。”忘忧说着,又给赵祯盛了半碗炖羊肉。 “这倒是一件事。”赵祯皱了皱眉头,朝外面喊了一声:“宋嬷嬷?” 宋嬷嬷应了一声推门进来,问:“陛下有何吩咐?” “是有件事儿用过午饭你带着忘忧去看看我们在吉明巷子的那处宅子。若忘忧觉得合适,就去把房契过到她的名下吧。”赵祯说。 “哟,这怎么行?”忘忧忙摆摆手,说:“有宅子给我们用也就罢了,何必过到我的名下呢?” 宋嬷嬷说:“那宅子原本是在贤王府一个二等管事的名下,乃是陛下龙潜时的私产。陛下高兴给谁就给谁的,再说,若你们搬过去制香,若那宅子还在贤王府管事的名下,被有心人查出来也是麻烦。” 忘忧细想也是,又想着赵祯的私产都落在旁人的名下,自己也跟那些管事没什么分别,便没再反对。 饭后,宋嬷嬷带着忘忧和沈熹年去看宅子,赵祯则带着袁妈妈以及两个护卫悄悄地去审讯陈氏香草。 赵祯说的那处宅院乃是四进四出的院落,后面有个小花园子,有专门的花匠打理着,种了数十种奇花异草。还有一个有地龙的花房,忘忧见了非常喜欢。 宋嬷嬷怕赵祯审问陈香草时间不会短,便带着忘忧在院子里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儿,又把看管院子的老管家叫过来给忘忧认识,并把赵祯的安排说给他听,离开时已经是傍晚。 回去的路上,宋嬷嬷问忘忧:“姑娘是想直接搬过来住,还是平日里就住在大相国寺,又需要的时候再过来?” 忘忧犹豫了一下,问:“嬷嬷觉得怎样更好呢?” 宋嬷嬷叹到:“实话实说呢若说方便省事,自然是直接搬过来住比较好。反正这里屋舍足够,而且也整齐清静些。只是,太后娘娘的人回因此关注到这里,你也知道,她知道陛下对你与众不同,若她不计较便罢了,若认真计较起来怕也会有些麻烦。” 忘忧忙说:“那我还是隔三差五悄悄地过来吧。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因为这些事情让太后娘娘跟陛下之间再多一些矛盾。” “姑娘真是懂事,不枉陛下爱重你。”宋嬷嬷会心地笑了。 忘忧忙说:“嬷嬷过奖了,我年轻不懂事,已经给陛下惹了不少的麻烦。也让嬷嬷跟着吃了不少挂落儿。” “姑娘可别这样说。”宋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要互相拖欠的。你欠我,我欠他,这样欠着欠着,便一辈子都纠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这应该便是那些修佛修道者说的缘分吧?但在我们世俗之人看来,就是互相之间的亏欠罢了。” 忘忧一愣,细品宋嬷嬷这话觉得十分亲切又深刻。 “嬷嬷,有件事儿,想请你帮个忙。”忘忧说。 宋嬷嬷轻笑道:“姑娘跟我不必这般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为姑娘办到。” “咱们能不能去我家的旧府邸门前绕个弯儿?我想去看看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宋嬷嬷闻言犹豫了一下,方说:“时候也不早了,姑娘想去看看咱们就绕个弯儿也无妨,只是不能停下来,您就随便看一眼便罢了。” “也好。”忘忧点了点头。 宋嬷嬷掀开马车窗帘对外面的车夫说:“咱们去兴宁街绕个弯儿,我要去那里的嘉和堂买两贴膏药。” 车夫答应了一声,在前面的街口拐弯儿往兴宁街去。 坐在前面车辕上的沈熹年一愣,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内,欲言又止。 马车穿过兴宁街林府旧址正是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的时候,秋日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林家旧府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被大火烧过的门楼掩映在荒草树木之中,倍觉零落。忘忧只看一眼,便已经泪雨婆娑。 宋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幸好林府并不大,马车在府门前经过不过须臾也便看不见了。宋嬷嬷把窗帘拉下来,递了帕子给忘忧,低声劝道:“姑娘也别太伤心了,你家人的冤仇陛下一直记着呢。” “多谢嬷嬷。”忘忧接了帕子擦干眼泪,把心底的悲伤压下去。 回到大相国寺已经是掌灯时分,赵祯早就回来,忘忧进门时他正在灯下握着一卷棋谱摆弄一副残局。 忘忧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自然不疑有他,便兴冲冲地上前来跟他说自己的打算。这些琐事,赵祯根本不想多问,忘忧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我以后便不必进宫啦!”忘忧开心地说。 “谁准许的?”赵祯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需要在宫外给陛下赚银子呀!若是回宫服侍,外面这一摊子怎么办呢?” 赵祯淡淡地冷笑一声,说道:“你只管把眼前的事情办好也就罢了,想什么以后?你的以后有朕安排呢。” 忘忧腹诽了一句真是霸道,却没敢顶嘴。 第二日一早,众人一起逛庙会。赵祯只管揪着忘忧走在最前面,荷青和橘红则一左一右随着沈熹年,紫芸跟宋嬷嬷跟在后面,也算是浩浩荡荡的一队,怎么看都像是富家公子带着家人出来闲逛的样子。 大相国寺的庙会汇集了来自天南地北各个异域番邦的商贩,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珍奇的东西。 忘忧对那些异域来的小玩意儿非常感兴趣,每一件都爱不释手。又感慨着:“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跟着祖母逛过这样的庙会,不过那时候太小,只知道看热闹,竟不晓得有这么多稀罕物儿。” 赵祯轻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是有钱人,喜欢什么尽管买吧。现如今连库房都有了,也不愁买了东西没地方搁放。” “说的也是,不管有没有用处,就先买了再说吧。” 于是忘忧开始大肆购买,但凡没见过的不知道怎么玩儿的都一一收入囊中,更别说一些稀奇药材香料等更是见到必买。一个庙会逛到一半儿,沈熹年和荷青橘红的手里便拎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沈熹年倒也罢了,可怜荷青橘红俩丫头,手指被勒得通红,走路都拔不动脚了。宋嬷嬷见状,只得叫过两个护卫把东西接了先送回去。 又累又渴之际,忘忧看见前面有个茶摊儿,便疾走两步过去占了个位置,又回头喊赵祯等人快来坐。 赵祯刚走过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忘忧身边的座位便被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占了。 “这位朋友,这张桌子是我先占的,麻烦你让开一下,我们有很多人呢没办法跟你挤在一起。”忘忧瞪着那汉子说。 那汉子冷冷的看了忘忧一眼,没挪窝儿。 忘忧还想说什么,赵祯一把扣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并对那汉子说了两句奇怪的话。 “你跟他说什么?”忘忧纳闷地问。 赵祯没理会忘忧,只看着那汉子。 那汉子起身朝着赵祯躬了躬身,坐去了另一张方桌旁。 “你跟他说番邦话?”忘忧小声问赵祯。 宋嬷嬷,沈熹年等人随后赶到,赵祯捏了捏忘忧的肩膀并没有搭话,只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刚才怎么回事?”沈熹年落座后低声问。 “无事,喝什么,赶紧的去买来。”赵祯低声说。 忘忧忙说:“熹年,我看他们煮的那个茶不错,要一壶来解渴吧。” “我饿了,再要点吃的。”赵祯说。 “这东西怕不干净,公子还是别吃了吧。”宋嬷嬷小声劝道。 “那么多人吃都没事儿,怕什么?”赵祯满不在乎的说。 “可这毕竟是异域的吃食,怕跟您的脾胃不合” “无妨。”赵祯吩咐沈熹年:“各种吃食都买一点尝尝。” “行。”沈熹年答应着,拎了荷青橘红一起去找摊主买茶。 忘忧又凑到赵祯耳边小声问:“你刚才说的是哪个藩国的话?” “交趾国。”赵祯小声说。 忘忧一脸惊喜地说:“啊?书中记载,交趾国多产香料香木,你问问那人是不是贩卖香料来的?” 赵祯蹙眉问:“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今天就只吃喝玩乐,别总想着香料的事儿?” “不能!机会难得,从这些异域人的手里买香料不但东西纯正,而且价格低廉。有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呢?省下的可都是银子!”忘忧扯着赵祯的袖子摇啊摇。 “真是拿你没办法。”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那番邦男子的身边。 宋嬷嬷非常不满的瞪了忘忧一眼,十二分紧张地盯着那个番邦男子,生怕那人忽然作出伤害赵祯的事情。 赵祯跟那男子交谈了片刻,然后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忘忧,又对那人点头。看他们相谈甚欢的情形,忘忧觉得这事儿大概是成了。 沈熹年带着俩丫头端着茶水点心回来,看见赵祯却在邻桌跟一个番邦人交谈,忙放下东西转身去做坐在赵祯身边。表面上是打听二人交谈的内容,实则着重在于赵祯的安全。 很快,赵祯对那人笑着点头,然后又指着沈熹年说了几句,换得对方也笑着点头之后,方转身回来。 “怎么样?”忘忧忙问。 “你猜得不错,他的确是做香料生意的,他身边有懂官话的人,一会儿会找沈熹年商量买卖事宜。” “辛苦了。”忘忧忙递上一碗茶。 “嗳,公子”宋嬷嬷忙拦住赵祯。 “好好,我先试试。”忘忧拿过赵祯手里的瓷碗来先喝了一口,细细的品过之后又递给他,“没事,喝吧。” 赵祯笑着接过碗来,大口的喝了半碗。 第083章 别扭,傲娇少年 一行人在庙会上结结实实地逛了一天,回来时又是掌灯时分。 袁妈妈立刻端着一大盅秋梨汤来,劝道:“陛下逛了一天了,想来口渴得很,先喝口秋梨汤润一润吧。” 忘忧赶紧的洗过手过来盛汤,双手捧给赵祯。赵祯却不接,只问:“你不是要先尝一口吗?” “那是外面的吃食,怕有不干净的东西。这是袁妈妈煮的秋梨汤,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以为你喜欢喝第一口呢。”赵祯如何不知道忘忧的用意,不过是故意说来玩笑罢了:“你替我试试味道也行,喝吧。” 忘忧心想你这是什么毛病?但还是喝了一口方递给他,又叮嘱:“有点热,慢点啊。” 赵祯满意的笑了笑,接过碗来小口小口的喝着。 忘忧又盛了几碗,等着沈熹年来呢,却总不见他,于是问紫芸:“熹年呢?” “好像有人找他,刚进门又出去了。”紫芸说。 “谁找他找到这里来了?莫不是那个交趾国的商贩?”忘忧放下梨汤说,“我去看看。” 赵祯想要阻拦,却没来得及,眼看着忘忧快步跑了出去。 来找沈熹年的并不是什么交趾国的商贩,而是装扮成游客随从的大内护卫冯甲。 “沈公子,这个人今天一直尾随在你们身后,鬼鬼祟祟的像是有什么目的,审他,他说跟你认识。”冯甲说着,把手里的一个人推到沈熹年面前,“您看看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个鬼啊?”沈熹年上前捏住那人的下巴,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一脚踹翻在地,“还不赶紧的说实话?信不信小爷活剐了你烤肉吃?” “沈公子沈公子您再仔细看看,咱们真的认识!我,我我是霓裳绸缎庄的二掌柜啊!” “什么?”沈熹年愣了一下,上前去弯腰再看这人,然后伸手把这家伙嘴上的胡子给撕了下来,这货顿时变成了一个小白脸。沈熹年又一脚踢在他的大胯上,“你个混账王八蛋!居然易了容来跟踪老子!说,王彩霓想要干什么?!” 那二掌柜抱着头哀嚎着:“公,公公子饶命!小的没有恶意,我们东家也没有恶意啊!” “没有恶意?!鬼才信你呢!”沈熹年冷笑道,“你不肯说实话也没什么,小爷也懒得跟你废话!直接把你送顺天府,十八样刑具伺候下来,就不怕你不招认!” “怎么回事儿啊?”忘忧刚过来就听见沈熹年说把人送顺天府,便纳闷的插了一句。 “林姑娘林姑娘求姑娘救救小的” 忘忧皱眉问沈熹年:“这人是谁?” “王彩霓的人。”沈熹年低声说。 赵祯冰冷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不管他是谁的人,都必须消失。” 忘忧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她还从没听见赵祯这样的口气说话。于是忙回头问:“为什么?” 一身素白衣袍的赵祯负手而立,淡淡的月光下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气势,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之子。 “为什么?”忘忧又问。 赵祯并不理会她,只平静地吩咐护卫:“处理干净。” “是。”护卫应了一声,上前一掌把那二掌柜的拍晕,拎着人出去了。 “你”忘忧心里突突地跳着,心想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被处理干净? 赵祯不理会忘忧,只训诫沈熹年:“瞧你这一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像什么话?身为武将世家的公子竟全然没有杀伐决断的气势,比你父亲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熹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忙躬身领训,没敢反驳一句。 赵祯冷冷的扫视了院中众人一眼,默默地转身回屋去了。忘忧拎着裙角追了进去,却见赵祯依旧坐在榻上端起梨汤来小口小口的喝着,仿佛刚才那个一张口便取人性命的清冷少年是个幻觉。 “站在那里做什么?”赵祯蹙眉问。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忘忧低声问。 “他窥伺朕的行踪,图谋不轨,难道不该杀?”赵祯反问。 “他或许并不知道你是谁,只是奉王彩霓之命跟着我,想要买我的香饼而已。” “若是想有生意往来,光明正大的来谈就是,为何会派人暗中窥伺?即便他不知道朕的身份,若他查清了你的身份背景,离朕还远吗?若没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又何必这样?若有,后果会怎样?你拿自身跟朕的性命安全去跟一个那样的人赌良知,会有几分胜算呢?” “陛下教训的是,是奴婢浅薄无知了。”忘忧深深一躬。 “过来。”赵祯眉头皱紧,声音也带着火药味儿。 忘忧犹豫了一下,低头走到了他的跟前,双手交叠在胸口,乖乖地站着。 赵祯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万分抵触自己,应该还有惧怕和惶恐。但这才是在自己身边应该面对的事情,她必须学会适应。于是扬声朝外喊道:“沈熹年,进来!” 沈熹年应声而入,一看这阵仗便猜到有事,遂不敢放肆,忙躬身行礼。 赵祯抬手示意免礼之后,平静地问:“你可否认识一个叫陈香草的人?” “陈香草?”沈熹年的心里猛地一抽,忙低头说:“之前沈家有个丫鬟叫香草,之后跟着姑母进宫了。至于她是不是姓陈,臣不记得了。” “没错,这个陈氏香草就是沈太妃带进宫的宫女。此人十三年前因染了疫病被送出宫养病,之后便消失了踪迹。你可知道是为什么?”赵祯看着沈熹年问。 沈熹年心知赵祯既然这样问,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陈氏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于是叹了口气,回道:“十三年前,臣也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么久远的事情按理说臣不会知道。但巧得很,前几天臣在这里偶然遇见了香草,问她为何消失十几年不露面,她跟臣说了一些宫闱秘事。但此事干系重大,臣不敢只听她一面之词就断定真伪,所以没敢上报。还请陛下恕罪。” “宫闱秘事?”赵祯看了忘忧一眼,淡淡的笑道:“是什么样的宫闱秘事把你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公子给吓成了这样?你倒是说来听听。” 沈熹年更加确定赵祯是让自己说给忘忧听,再想想这阵子发生的事情,也觉得这件事情没必要瞒着忘忧,便如实说了。果然,忘忧听完沈熹年的话立刻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沈太妃让这个叫香草的宫人害了宸太妃娘娘?” “她是这么说的。”沈熹年低声说。 “那”忘忧的心里乱成一团,想想沈太妃的样子又觉得不对,可她也知道深宫之内沈太妃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肯定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再想想自己的家仇,越发觉得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可怕的很。 “放心,朕没把沈太妃怎么样,只是让她迁居到北苑行宫了。太妃应有的份例一分也没少。”赵祯轻声说道。 “谢陛下隆恩。”沈熹年忙跪地叩头。 “忙你的去吧。”赵祯抬了抬手。 “谢陛下,臣告退。”沈熹年再次叩头,然后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第三个人,烛光摇曳,安静地让人不安。 赵祯轻轻地叹了口气朝着忘忧伸出手去。忘忧愣了一下,没有动。赵祯欠身上前抓了她的手腕,轻轻用力把她拉到身边,叹道:“怎么了?怕了?” “也没有。”忘忧摇了摇头,低声叹了口气。心想这些事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事情里却不自觉。 “你是觉得,我不该让那个暗地里窥伺我们的人消失?还是觉得我不该把沈太妃挪去北苑行宫养老?或者,你觉得我太可怕,对沈家对沈熹年恩威并用收服了他?” 听了这些话,忘忧的心里更慌,忙摇头说:“不,没有。” 赵祯侧身靠在枕上,捏着忘忧的手,轻声问:“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贤王府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 “什么话?”忘忧茫然地问。 “这世上,有的人一出生就抓了一把金汤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命与仇谋,会吃饭的时候就学会了算计。”赵祯自嘲地笑了笑,捻着忘忧的手指,低声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忘忧明白,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命与仇谋的伎俩,谁都不喜欢这样的殚精竭虑。若果可以,谁不想过快乐无忧的日子?谁不想简简单单了此一生? 再看面前这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眼睛里的神情却如同老僧一样的淡定。 人生来一身的锋芒棱角,要经过多少磨砺才能变得圆润光滑? 想到这些,忘忧的眼睛有些发涩,低声叹道:“我我没有害怕,只是有些心疼。” 赵祯愣了一下,喃喃地问:“心疼什么?” “心疼你这样的年纪,要经过多少磋磨才能炼成这样的性子我这几年过得苦,但至少我小时候过得快乐。可你”忘忧话没说完就被赵祯猛地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别说了”赵祯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不要说了。” 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显得多余,你知道我的苦,我也懂你的担忧,这就够了。 忘忧缓缓地伸出手,环住赵祯的腰,低声应道:“好,不说了。” 两个人默默地靠在一起,忘忧回过神来的时候,赵祯已经睡着了。 想来也是累了一天,他早就精疲力尽。忘忧缓缓地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然后扶着他躺在枕上,又起身把他的靴子脱掉,抱着他的双腿放到床上去让他躺好。在盖被子的时候,赵祯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如梦中呓语,呢喃道:“忘忧,别走。” 忘忧心里一软,低声说:“放心,我不走。” 赵祯却死死的攥着她的衣袖不放手,忘忧无奈,只得侧身在旁边躺了下来。屋里一片寂静,窗外有风轻轻地吹着,吹着窗户纸轻声地响,像是小时候乳母在耳边轻声哼唱的歌谣。 一夜安眠,忘忧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赵祯熟睡的面孔,那双冷锐的眼睛此刻安稳的闭着,敛去了逼人的光彩,长长的睫毛细细密密,像是婴儿一样的可爱。 窗外有人低声说话,忘忧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溺下去了,忙起身下了床榻,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打开房门出去洗漱。 宋嬷嬷见她出来,忙上前问:“陛下昨晚睡得可好?” “许是昨天一天走路累了,现在还睡着呢。”忘忧小声说。 宋嬷嬷轻声叹道:“那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前阵子在宫里他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的。” 忘忧无奈的说:“他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都是因为睡眠不好的缘故。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不利于养生。嬷嬷还是要多开导开导他。” “这话正是我要对姑娘说的,旁人的话他如何听得进去?非得你说了他才听的。陛下对你与众不同,姑娘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宋嬷嬷轻笑道。 忘忧脸上一红,低声笑道:“嬷嬷就别打趣我了,您进去守着,我去厨房看看早点。” 宋嬷嬷答应着进屋去,忘忧则去了厨房。 不过片刻的功夫,荷青便急匆匆的过来喊道:“忘忧姑娘,宋嬷嬷叫你呢。” “哦,就来。”忘忧把砂锅的盖子放下,又叮嘱紫芸:“姐姐看着锅里的粥。” “去吧,这儿有我呢。”紫芸轻笑道。 忘忧洗了手摘了围裙往正屋里去,进门便遇到宋嬷嬷出来,因问:“怎么了?” 宋嬷嬷苦笑着瞄了一眼身后卧房的门帘,低声说道:“叫你呢!不让我在跟前,你快去吧。” “好。”忘忧不明就里,快步进了卧房,看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赵祯,笑问:“醒了还不起身?跟孩子一样赖床,有意思吗?” “你去给我找件贴身的衣裳来。”赵祯低声说。 “你昨天逛了一天,身上定然腻歪,昨晚连脚都没洗就睡了。不如先凑合一下,等用过早饭我叫他们烧了热水,洗了澡再从里到外都换干净的,不好吗?” 赵祯不耐烦地说:“叫你找衣服就去找,哪儿那么多废话呢?” 忘忧无奈的咧了咧嘴,心想昨晚睡得那么沉,怎么早晨起来脾气还这么差?但他是天子,自己也没必要扭着他,便转身去橱柜里找出一身纯白茧绸的中衣给他送到枕边。 “你换好衣服起身,我去给你端洗脸水。”忘忧说完转身出去。 赵祯看忘忧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外方坐起来,迅速的脱下裤子丢到床下,拿了那件赶紧的穿好。 忘忧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床边自己系着外袍的衣带。 “换好了?来洗脸吧。”忘忧把脸盆放在盆架上,又去拿了手巾来搭放在趁手的地方。 “好。”赵祯系好衣带自去洗脸。 忘忧走到床前把地上的衣裳捡起来,却不小心触到一片冰凉,一时间心里一愣,待想明白后脸上飞起一片红云,忙把手里的衣服团成一团拿着出去了。 赵祯擦脸的时候刚好看见她手里的衣裳,脸上也觉得有些发热。 吃早饭的时候,忘忧没有进来,反而让紫芸进来给赵祯添粥加菜。赵祯也很反常,并没有问。 一顿早饭饭吃下来,连宋嬷嬷都觉得奇怪,悄悄地问赵祯:“陛下跟忘忧闹别扭了?” 赵祯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啊。” 宋嬷嬷看了一眼正在收拾碗筷的紫芸,又纳闷地问:“那我看忘忧怎么闷闷的?这会儿功夫没来吃早饭,却在后面井边儿洗衣裳呢。” “洗衣裳?”赵祯眼神闪烁,放下手里的帕子说:“我去看看。” “嗳?”宋嬷嬷心想洗衣裳有什么好看的?但看赵祯急匆匆的样子,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往厨房帮着紫芸收拾碗筷去了。 忘忧自己从井里摇上水来把赵祯的贴身中衣清洗了好几遍,觉得干净了才晾在竹竿上。 赵祯看着她认真仔细的整理着衣裳,忍不住唇角上扬,心中得意。便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猛然从身后把她搂住。 “啊谁呀?!”忘忧被吓了一跳奋力挣扎,不小心推了赵祯一把。 赵祯一个趔趄踢翻了洗衣服的木盆,跳着脚喊:“嘶疼死我了!” “哎呀!怎么是你啊?碰到哪儿了?脚?还是腿啊?”忘忧赶紧地上前来扶住赵祯的手臂,关切地问。 赵祯干脆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半个身子都挂在她的身上,痛苦地说:“我觉得我的脚趾头要断了!” “别慌别慌,你先坐下,我看看。”忘忧扶着赵祯在木墩上坐下,然后蹲下身去把他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又脱掉了袜子,捏着他的脚趾细细的检查。 “疼,就这个疼!”赵祯咧嘴说。 忘忧笑道:“没事,就是戳了一下,有点肿了,不过骨头好好的呢。” “你这叫什么话?骨头好好的就没事了?”赵祯委屈地皱眉。 “好好好,陛下龙体受损,都是奴婢的错。”忘忧往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说,“求陛下恕罪!” “你”赵祯一阵窝火,立刻说:“你给我起来!” “是。”忘忧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站起来。 “扶我!”赵祯伸出手臂。 “是。”忘忧忙伸手把他搀扶起来,又关切地问:“试试看,能不能走?” 其实赵祯脚上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之所以一直喊疼无非是耍个小孩子脾气让忘忧心疼他罢了。 “慢点啊,到前面去我找点药给你擦擦就好了。”忘忧扶着赵祯慢慢的走着。 赵祯轻笑道:“没那么疼了,刚才也是装出来吓唬你的。” “脚趾已经肿了!疼不疼的,你不说我也知道。”忘忧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心想昨晚还觉得他少年老成,今天早上又变成撒娇的孩子了。 众人见赵祯一瘸一拐的回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他自己忙解释说不小心踢到了脚,忘忧已经检查过并没有大碍。宋嬷嬷等人才略微放心,忙上前来帮着忘忧把他扶进去,忘忧又找了几样活血化瘀的药材来让袁妈妈去煮水给赵祯泡脚,又找了消肿的药膏来给他揉脚。 看着她走来走去的忙活,赵祯心里有些不忍,忙说:“真的没那么疼了,你不必这么紧张。” 忘忧无奈地叹道:“没看见宋嬷嬷一脸的担心?你在宫外受了伤,回去后跟着的人全都得受重罚!太后娘娘可不是吃素的。” “这也不怕,我过两天回去就是了。” “这两天你给我好好地养着,要完全养好了,不能让人看出一丝痕迹来才行。”忘忧把赵祯的脚放回床榻上又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又起身说:“我去厨房看看。” “不许去。”赵祯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厨房有什么好看的?吃的喝的汤药都有他们照管呢,你去那边书架上帮我选一本书来。” 忘忧看了看赵祯的手,叹道:“那你也得放开我,我才能去给你拿书啊。” 赵祯笑了笑放开了手。 这是一天的开始,悠闲,散漫,而且惬意。外面热闹的庙会似乎跟这个小院子没什么关系,赵祯靠在床榻上看书,忘忧在窗下的坐榻上研香料。赵祯看书看得累了,抬头看见窗前忘忧认真的调配香粉,忍不住说:“我的香囊的味道淡了,是不是该换一个了?” “已经做好交给宋嬷嬷了,若是这样的事情都等着您开尊口,我还怎么好意思仗着您的势力在这京都城混日子呢。”忘忧轻笑道。 “还是从街市上买回来的香囊,抠掉里面的芯子换上你配制的香料吗?” “不然呢?你不是一直用着挺好的吗?” “你就不能亲手给我绣一个?”赵祯无奈地问。 忘忧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笑道:“那可真是抱歉了,我于针线女红是一窍不通,别说绣香囊这样的精细活儿了,就是缝个衣服也会把自己的手指扎的都是洞。” 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还是算了吧,你这双手还得留着给我做饭呢。” 交趾国的商贩果然找上门来求合作,沈熹年出面把他们手里的香料全部买了进来。 忘忧仔细的辨别着那些香料如获至宝。又把沐霖给自己寻来的那本秘香古谱找出来认真的对比,确定这些香料都是极其难得的珍品之后,更加高兴。 赵祯的脚养了两天就完全恢复,而赵承渊也刚好在第三天来了大相国寺。 忘忧端着两盘蜜瓜送进去,便听见赵祯懒懒地问:“四哥,你是来催我回去的吗?” “太后娘娘说这个时候的大相国寺鱼龙混杂,陛下在这里住着她很是担忧。”赵承渊夹在刘太后和赵祯之间十分为难。 “有什么好担忧的?朕惜命的很。”赵祯淡淡地笑着。 “陛下”赵承渊还想再劝,因见忘忧端着果盘过来,忙转了话题,微笑问:“忘忧姑娘的伤怎么样了?” “多谢王爷挂怀,已经全好了。”忘忧把果盘放到茶案上,又说:“荷青和橘红两位姑娘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儿,不如请王爷把她们带回去吧。” 赵承渊笑问:“她们两个是不是惹姑娘生气了?” 忘忧摇头笑了笑,叹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熹年应该已经受不了了。” “哦?”赵承渊纳闷地问:“这话怎么说?” 忘忧透过窗户朝外面努了努嘴,小声说:“沈公子朗朗少年,是多少姑娘的梦中人呐?更何况荷青和橘红两位姑娘本来就是沈家的旧仆,想要回到少主人身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 赵承渊扭头一看,见一身武士装扮的沈熹年手里拎着佩剑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沈熹年进屋后看见赵承渊在座,点了点头说:“怪不得外面多了那么多熟面孔,原来是吴王殿下到了。” “熹年,最近回府了吗?岳母大人进来可好?”赵承渊问。 “若想给你的岳母大人问安,你可以自己去府上。沈家的大门又没封,何必在我这里装出一副孝顺女婿的样子来?”沈熹年说完,转身向赵祯躬身行礼,“陛下,事情办妥了。” “顺天府怎么说?”赵祯问。 沈熹年笑了笑,说:“顺天府的仵作说死者是失足落入汴河之中被淹死的。” “嗯,坐吧。”赵祯指了指茶案的另一边。 “谢陛下。”沈熹年躬身谢过之后方规规矩矩的入座。 赵承渊看着忘忧碾茶,悠闲地问:“母后让你专门来一趟,该不会只是催朕回宫这样的小事吧?” “再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寿辰了,就算现在是国丧期间不宜宴饮,但至少皇族宗室也该小聚一下为太后祝贺。毕竟是四十岁整寿,陛下若不回宫主持此事,怕是会被御史言官们参奏啊!”赵承渊轻声劝道。 “日子过得真快啊!又是母后寿辰了。”赵承渊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看着忘忧问:“你说,朕该准备什么样的寿礼呢?” 第084章 分娩,噩梦,恩典 送走赵承渊之后,赵祯又一次问忘忧:“你说,我该准备什么样的寿礼给太后呢?” 忘忧轻笑道:“太后娘娘喜欢什么,陛下应该最清楚啊!” “她喜欢月季蔷薇等带刺的花以及花儿的香味。如果你能调制一款熏香可以有这样的花香,想来她一定很喜欢。” “鲜花的香味不管是什么花香都太单纯太干净,太单纯的东西往往曲奇自然,不好调制。”忘忧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赵祯略带失望地说道:“好吧,朕就不为难你了,朕自己想想办法。” 忘忧看着赵祯在原地踱步,心里实在不忍,暗想还是想想办法吧。 当晚,忘忧彻夜翻阅香谱,冥思苦想配制月季花香的方法,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赵祯起来便发现忘忧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遂蹙眉问:“你昨晚没睡好?” “不是没睡好,是没睡。”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绢纸说:“我有办法了,不过需要反复调配。这两天就没办法时刻伺候陛下左右了。” “这是什么?”赵祯蹙眉问。 “这是熏香的配方啊!就是要给太后娘娘配制的熏香饼。” “你不是说没办法调制吗?” “办法是人想的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可是,你要知道即便你调制出来了,送给太后,她也不一定会用。” 忘忧微微一笑,低头说:“我做此事都是因为陛下,只是想替陛下分忧。并不奢求太后的青睐。” 这话让赵祯心里十分的高兴,轻笑道:“那你就去忙吧,太后的寿辰还有十日,十日内制好即可。” “是。”忘忧躬身答应着。 这日,赵祯自去看书,忘忧自去制香,二人互不相扰。 午饭之后,沈熹年匆匆进来,看了一眼忘忧便径自往赵祯面前躬身说:“陛下,张仲桓回来了。” “什么?”赵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 “张仲桓回来了!”沈熹年惊喜地说,“西北军营的疫情已经解决了!” 往后手里用来称香料的戳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人也兴奋地站了起来。 赵祯立刻吩咐:“快叫他进来!” 张仲桓应声而入,上前行叩拜大礼。赵祯听他称呼自己为“陛下”,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问:“贤王世子已经把朕的身份透漏给你了?” “世子并没有提及只字片语,是草民感知到陛下一身龙气,猜测出了陛下乃天子之尊。之前草民行为怪诞放肆,还请陛下恕罪。”张仲桓说着,再次叩首。 “你有什么罪啊?你身为江湖之人效命于朝廷,帮着沐霖把西北军的疫情解决了,朕还没赏你呢,怎么会降罪呢?”赵祯说着,抬手指了指下手的坐垫,“起来,坐着回话吧。” “谢陛下!”张仲桓再次叩首谢恩之后方起身,在坐垫上正襟危坐。 “张郎中,你自己回来的吗?”忘忧急切地问。 “在下身为布衣,行动要方便的多。便先一步回京面见陛下,沐大人等估计三两日便可回京,疫情军情等详细事宜,他们自然会面奏陛下。” “还要三两日才回?”忘忧略有失望。 赵祯微微一笑,对张仲桓说:“张先生,你既然回来了,就帮一帮朕。过几日太后寿辰,朕想要制一份太后喜欢的熏香做寿礼。忘忧已经找到了配方,你帮着她斟酌斟酌。” “是,草民遵旨。”张仲桓躬身应道。 赵祯又笑问:“你原本是江湖人士,一向潇洒惯了的,朕也不想约束你。而且,想来对功名利禄都不放在眼里,太医院的那些人太过死板,你也必然不愿与他们为伍,那么朕便赐你金银各千两,如何?” “草民谢陛下恩典。”张仲桓再次谢恩。 “陛下!”宋嬷嬷从外面进来,上前回道:“护军都统韩将军奉太后之命来接陛下回宫了。” “护军都统来接朕回宫?”赵祯冷笑一声哼道:“他倒是殷勤。” 忘忧忙低声劝道:“陛下万圣之尊,身系天下安危,的确不该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逗留。还是早些回宫的好。” “也罢,母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接朕回去,朕自然应该听从母后的安排。”赵祯吩咐宋嬷嬷:“去收拾一下,朕这就回宫。” “陛下,那我”忘忧欲言又止。 赵祯看着忘忧,沉默了半晌,方说:“你在这里留的够久了,身为乾元殿的宫女自然该跟朕一起回宫。” “啊?”忘忧心中失望,她想留下来等沐霖回京后见上一面再回的打算就此落空。 “把你的制香方子留一份给张仲桓,让他帮着参详参详。” “是。”忘忧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更不敢撒娇耍无赖,只得躬身领命。 韩枫奉太后旨意接天子回宫,带来的自然是龙辇华盖。 忘忧身为近侍宫女要跟随在龙辇一侧行走,但赵祯自然不会让她跟着车走,便以要人捶腿为由让她上了龙辇。 即便是上了龙辇,忘忧心里依然高兴不起来,只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捶着赵祯的腿。 “怎么,不高兴?”赵祯的脚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半卧着。 “没有。”忘忧摇了摇头,又捶得用力了些。 “都快把朕的腿捶断了,还说没有?怪朕没让你留在宫外等你兄长回来?” 忘忧低头不语,心想你知道还问? 赵祯无奈的叹道:“沐霖现在是军中医官,若回京,自然先去大内复命,难不成你还指望着他先去大相国寺见你?” “噢,对啊。”忘忧这才恍然大悟。 赵祯翻了忘忧一记白眼,不悦地嘟囔:“没良心!朕为了你的事情操碎了心,你偏偏还不领情。” 忘忧忙笑着道谢:“奴婢谢陛下恩典。是奴婢见识浅薄没领会陛下的深意,陛下别跟奴婢计较了?” “这美人锤太硬了,捶得朕的骨头疼,你还是好好给朕捏一捏。”赵祯说着,把另一条腿也放在了忘忧的腿上。 “是!”忘忧含笑嗔了赵祯一眼丢开美人锤开始给他捏腿。 回宫之后,赵祯先去宁寿宫给刘太后请安,忘忧跟紫芸先回乾元殿把带回来的箱笼收拾归类。 看着屋子里雍容华贵的陈设,忘忧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对紫芸说:“我还是喜欢大相国寺的屋子。” 紫芸警惕的看了一眼窗外,小声说:“这话也只能跟我说说,若是让外面那些人听见了,不知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呢。如今又回宫了,你也该收敛起来了。” 忘忧扁了扁嘴巴小声说:“知道呢。这不是瞧着没有外人才敢说的嘛。” 紫芸把自己贴身的衣裳放进厨子里,又说:“快些收拾好,然后去司膳房看看有什么可用的食材,拿一些来小膳房备着,也好给陛下做宵夜。” 忘忧轻笑道:“急什么?这又不是在外面不敢彰显身份,这样的事情何必咱们自己跑?司膳房的孙福海巴不得一天往这里多跑几趟呢,开了单子叫人送去,要什么东西他敢不给送来?” “说的也是,只怕连单子都不用开,他自然会把各色都预备齐全了送了来。”紫芸话音未落,外面果然传来孙福海的声音。 忘忧放下手里的东西出门去,站在廊下笑道:“孙公公,辛苦了。” “哟,忘忧姑娘回来了!此番随侍陛下真是辛苦了。”孙福海笑呵呵地朝忘忧施礼。 忘忧还礼,并笑道:“随侍陛下是咱们的本分,怎敢称辛苦。倒是孙公公亲自来给陛下送茶点才是辛苦啊。” “知道忘忧姑娘回宫,司膳房这些蠢人就没敢再暴殄天物,我这不是赶着把这些上好的食材都送过来了嘛!以后陛下的茶食小点还是要靠忘忧姑娘的慧心巧手了。”孙福海说着,朝着身后招招手,便有一溜儿宫女捧着各色补品食材上前来给忘忧过目。 忘忧笑道:“都先送进小膳房吧,一会儿我自会去挑拣的。” “是。”宫女们齐刷刷的转身捧着东西去了小膳房。 忘忧又看了一眼紫芸,紫芸便把一个油纸包送到孙福海的手里,低声笑道:“这是咱们在大相国寺的庙会上买的交趾国香料,公公自行找个荷包装好配在身上,那香味可是与众不同的。” “哟,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啊!”孙福海如获珍宝,忙躬身道谢。 忘忧笑着逐客:“好啦孙公公,陛下的好些东西还没收拾好呢,等忙过了这几天咱们再找时间叙旧吧。” “好好好,那小的先告退了。”孙福海拱手退下。 赵祯从太后处回来,便一叠声的吩咐预备热水沐浴。宋嬷嬷忙张罗着几个宫女去预备,忘忧上前来摘掉玉带,刚把厚重的朝服脱了下来,便听见外面有人焦急地说话。 “谁在外面嚷嚷?不知道陛下回来了吗?”宋嬷嬷从廊下呵斥道。 “回嬷嬷,丁太妃娘娘临盆了!”一个小宫女慌张地回道。 宋嬷嬷没好气的斥道:“太妃临盆,去叫稳婆和太医伺候就是了,在这里叽叽喳喳的扰了陛下清净,是想讨打吗?” “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说吧,究竟怎么了?”赵祯缓步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宫女问。 “奴婢听说是丁太妃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早产,所以情况十分紧急,怕是会有性命之忧呢。” 赵祯轻声冷笑没有说话转身回去了,宋嬷嬷立刻斥责道:“胡说什么?张太医这阵子一直守在重华宫,不就是为了保住太妃母子平安吗?再敢胡说,自己去领板子!” 忘忧继续为赵祯宽衣,并没有多言。 “早产吗?”赵祯没头没脑地问。 “啊?”忘忧抬头看了一眼赵祯,忍不住笑了笑,说:“应该是早产吧。” 赵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忍不住冷笑道:“何必呢?又不是什么秘密,这样折腾也不怕母子俩都丢了性命。” “应该无碍吧。宫中不比民间,有医术高明的太医照料,又有经验丰富的稳婆服侍,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陛下别操心这些事儿了,热水已经好了,赶紧的沐浴吧。”忘忧劝道。 “也好。”赵祯至穿着贴身的中衣往后面的净室走着,走到半路有回头叫宋嬷嬷:“打发个人去听着点动静。” “陛下放心,老奴会安排好的。”宋嬷嬷答应着。 赵祯自去沐浴,宋嬷嬷找出一颗人参来交给袁妈妈,并叮嘱:“你把这个送去重华宫,就说陛下专门拿来给丁太妃备用的。想来太后娘娘也会过去瞧瞧的,你便借着陛下的名义在那里等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回来。” “这赶得真叫一个巧,咱们刚回来,她那儿就生了。”袁妈妈拿了人参自去重华宫。 赵祯沐浴之后换了家常绸衫,披着外袍,散着发,赤脚踩着柔软的地毯缓缓地去坐榻上落座。 “陛下,先喝口茶吧。”忘忧递上一盏温热的茶。 “怎么样?”赵祯问。 “袁妈妈去重华宫了,还没有消息回来,应该是孩子还没生出来。”忘忧接过赵祯手里的空茶盏,又把一盘点心捧到他面前。 赵祯捏了一块桂花糕,又问:“这么费劲儿吗?” 忘忧失笑道:“这个我哪儿知道呢,我又没见过谁生孩子。” 赵祯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陛下是现在用晚饭呢,还是等会儿?” “我有些饿了,就现在吧。” 忘忧应了一声至门口,对守在外面的內监吩咐了一声传膳。没多会儿功夫,偏殿里便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美味佳肴。赵祯起身整理了衣衫去用膳,并吩咐忘忧:“不必来伺候了,你且自去用膳吧。等会儿陪朕去花园走走。” 丁锦云生孩子,刘太后的心情跟赵祯没什么两样,既要关心,又不愿意关心。丁锦云母子是刘太后掌握丁巍和赵承渊的筹码,赵祯的目的也差不多。只是赵祯的心里更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李宸妃在生他的时候血崩而亡的事情就像是一根刺,稍微一碰,就让他坐立不安。 饭后,忘忧拿了一件披风给赵祯裹在肩上,小声问:“出去走走?” “嗯。御花园的桂花都开了,踏月寻香,也是一桩美事。走吧。”赵祯说着,先行往外走。 忘忧忙接过紫芸递过来的贡缎夹袄穿在身上才追着赵祯的脚步跟出去。 九月的夜晚,秋风习习,月凉如水。御花园里花木扶疏,空气中浮动着木樨花的甜香,更有秋虫叽叽而鸣。若只着眼于这风华月影,倒也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忘忧陪着赵祯在花木之间慢慢的走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却不自觉地走到了听雪阁旁边。 “这也不是看梅花的时候,怎么竟走到这里来了?”忘忧轻笑道。 “既然走到这里了,就进去坐坐吧。”赵祯说着,拾级而上进了听雪阁的木门。 听雪阁里当值的宫女太监刚用过晚饭正在院子里闲聊,猛然见天子进来,忙呼啦啦的跪地请安。 “都起来吧。”赵祯在院中负手而立看看周围的婆娑的梅树。 忘忧则走到那一泉活水旁蹲下身去看着泉眼里细碎的月光,轻笑道:“这里最难得的便是这一眼泉水,到了冬天,白雪盖着石头,泉水从石缝里流过,白气氤氲宛若仙境。只可惜” 赵祯走到跟前低头说:“只可惜这一汪泉水太小了,明天找人来把这里扩修一下,以后不仅冬天可赏雪赏梅,秋天也可赏月。” “哟,这样的话,工程可大了。”忘忧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因为蹲的久了头有点晕,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 赵祯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关心的问:“小心点。” “没事,蹲的久了腿麻了。”忘忧忙解释着。 “时候不早了,回吧。”赵祯拉着忘忧的手转身往回走。 二人刚出了听雪阁的门匾听见重华宫的方向传来欢呼声。 “听这动静应该是生了?”忘忧扭头看着赵祯。 赵祯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方继续走。忘忧看他那神色像是很想去重华宫看看,于是提议道:“要不,咱们去看看?” “这合适吗?”赵祯蹙眉地问。 “陛下恩泽天下,更何况”忘忧说着,挑了挑眉梢做了个鬼脸。 “那就去看看吧。”赵祯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就是想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儿是什么样子的。” 忘忧附和道:“那咱们就去看看,我也想知道刚出生的小孩子长得什么样子。” 二人转道进了重华宫的大门,重华宫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宛如白昼。赵祯一抬眼看见福音站在廊檐下,便问:“母后也过来了吗?” 福音躬身向赵祯行礼问安后,微笑道:“太后娘娘听说丁太妃生了一个小皇子,便高兴地赶过来了。” “皇子?”赵祯惊讶地看了一眼忘忧。 “真是该恭喜丁太妃了。”忘忧心里暗想不知道赵承渊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高兴呢? 刘太后听见赵祯的声音,从里面问了一句:“是六郎来了吗?” “母后,儿臣听说丁太妃分娩,特意过来看看。”赵祯应道。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虽然丁夫人是外命妇,但也是皇亲国戚,并没什么可避讳的。”刘太后说。 赵祯看了一眼忘忧抬脚进门,忘忧并没有跟进去而是在廊檐下靠边侍立。 没多会儿的功夫,一个奶娘抱着一个大红襁褓从偏殿里出来进了正殿,她在忘忧面前经过的时候,忘忧借机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小婴儿她只看见了半张脸,只见那张比鸭梨稍微大点的小脸皱巴巴的,实在说不上好看。 赵祯看到孩子的时候跟忘忧想的一样,偏生刘太后却说孩子长得极好。 丁夫人在一旁凑趣儿说:“臣妾斗胆求个恩典,请太后娘娘给这孩子赐个名字吧?” “六郎,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刘太后笑问。 赵祯心想你们演戏也就罢了何必扯上我?这事儿应该让赵承渊来呀。脸上却掩饰地笑了笑,说道:“儿臣觉得,这孩子的名字应该由丁宰相来取,方言看这满朝文武,谁的学问比得上丁太傅呢? “六郎说的是。”刘太后笑了笑,对丁夫人说:“这孩子的名字若由他的外祖父来订,应该是最好不过了。” 丁夫人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说:“太后娘娘想的真是周到。” “母后,时候不早了,既然太妃母子平安,也请您早些回宫休息吧。”赵祯说着,站起身来。 刘太后颔首道:“你刚从宫外回来,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本宫跟丁夫人再说几句话就回去了。” “儿臣告退。”赵祯向刘太后行礼后在一片“恭送陛下”的声音中转身离开。 第二天赵承渊进宫来请安并跟赵祯商议太后寿宴的事情,听说丁锦云昨日生了个儿子,且母子平安。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说不上来是喜是忧。赵祯借口跟他下棋,好好地欣赏了一回赵承渊坐蜡的情景,方让宋嬷嬷走了一趟重华宫,叫重华宫的奶娘把孩子抱过来给赵承渊看。 赵承渊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只看了两眼什么也没说。 赵祯摆摆手让奶娘把孩子抱走方轻笑道:“昨儿晚上母后问我朕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儿好,朕说四哥的学问比朕好,丁宰相做太师的时候就一直夸你,这孩子的名字不如请你来取。” “陛下!”赵承渊的脸色变了又变,扭着身子低着头一脸的颓丧。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忘忧实在听不下去便起身出去了。赵承渊见左右无人,方低声叹道:“此事乃是我一生的耻辱,求陛下看在臣陪您一起读书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别再提了。” “这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嘛,你也不至于这样。”赵祯满不在乎的说。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寻常百姓之家都是一桩伤风败俗的丑闻,何况是在天家嗳!”赵承渊心里非常明白,若非太后和眼前这位都想用这个刚出世的孩子来寻求制衡点,只怕丁锦云一诊出身孕便被灌下红花打入冷宫了。 赵祯缓缓地闭上眼睛,想起玉清观发生的那件事情,沉沉的叹了口气。 年后重华宫之宴后,忘忧被打;丁锦云被罚去玉清观;赵祯被清流弹劾之际。赵承渊以养病为借口闭门不出躲在家中。却不料丁锦云却没有放过他,而是叫贴身宫女檀儿送来一封书信。 信中说,若他不去玉清观相见,就让忘忧死在浣衣局。 赵承渊自认俯仰无愧于天地,但唯独对忘忧心存愧疚。他也知道以丁锦云的身份和手段想取忘忧的性命易如反掌。于是明知道这是个圈套,依然闭着眼睛钻了进去。 那款媚香的香味很熟悉,一如噩梦中的味道。赵承渊袖子里藏着一根银针,在意识迷离之际他刺破了自己的手腕,然而没有用。最终他还是任凭丁锦云一手摆布,做下那等龌龊之事。 从玉清观回府的路上经过汴河,赵承渊下了马车迎着夜风一步一步地在虹桥上走过,他几次想直接投入汴河之中了此一生,可想想缠绵病榻的父亲,又终究无法慨然赴死。 想到这些,赵承渊忽然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赵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四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恨自己,瞻前顾后做下这样的蠢事,一生的污点无法雪洗,死了也没脸去见祖宗。”赵承渊咬牙说道。 “何必呢?她虽然顶着太妃的名头,但进宫的时候父皇已经病得那样了,想来也再说,她攥着秘制的媚香,任凭圣人君子也扛不住的,这笔账若是认真的算下来,也不是你的错。”赵祯也知道这样的劝说苍白无力,但此时此刻他的确对赵承渊动了恻隐之心。 赵承渊忽然起身离座,扑通一声跪在赵祯面前,以额触地,沉声说道:“陛下!臣想要求一个恩典。” “哦?你知道朕这个天子不过是个摆设,有些事情是做不得主的。”赵祯无奈地说。 “但这件事情臣也只能求陛下,太后娘娘是不会答应的。” “什么事?”赵祯蹙眉问。 “求陛下想个办法让丁太妃母子去行宫别苑居住,不要让他们留在宫里了。” “为何?”赵祯不解地问。 “臣曾经跟太后求旨离开京城去封地,但太后娘娘不准,说天子年少,朝中之事需要臣尽心尽力。但臣每次进宫都想到他们母子,便如置身噩梦之中所以,臣求陛下想想办法把臣从这个噩梦中拉出来吧。”赵承渊说着,又连连给赵祯磕头。 “四哥。”赵祯起身离座,弯腰拉着赵祯的手臂,说“你说的这件事情朕不敢轻易地答应你,你得容朕想一想。反正她刚生完孩子还需要将养身体,即便送她母子出宫也要等太后寿宴之后了。” “臣谢陛下隆恩。”赵承渊再次叩头。 第085章 寿宴,母子之争 太后寿宴的前一个晚上,宋嬷嬷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进了赵祯的寝殿。 赵祯跟宋嬷嬷对视一眼之后扭头看了看正在铺设龙榻的忘忧,说:“忘忧,你去看看有什么喝的没,给朕弄一点来。” “就要睡了,汤汤水水的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忘忧蹙眉说。 “口渴。”赵祯说着,舔了舔唇。 忘忧无奈的说:“好吧,炉子上还炖着红豆汤,我去给您端一碗来。” 看这忘忧出去之后,赵祯才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宋嬷嬷。宋嬷嬷把怀里的盒子放到桌上,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青瓷罐。说:“陛下,您要的东西他们送过来了。” 赵祯把瓷罐托在手里,淡青色的瓷器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沁凉的感觉通过指尖传到心底,如同上好的玉器。 “很美。太后一定会喜欢的。”赵祯轻叹道。 “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瓷罐里面已经装好了香饼。”宋嬷嬷小声说。 赵祯勾了勾唇角,满意地哼道:“张仲桓办事还挺利索。” “他说了,忘忧姑娘配制的香饼没有任何问题,尽可以让所有的人去检查。但是他配制的那一罐不能跟苏合香一起用。” 赵祯蹙眉问:“若一起用会怎么样?” 宋嬷嬷悄声回道:“偶尔一两次自然不会怎么样,但若是日子久了,会让人损耗过甚,恐不能令人长久。” “嗯,知道了。”赵祯淡淡的笑了笑。刘太后年轻的时候就有胃气疼的毛病,苏合香丸是她身边的常备药。 “红豆汤来了。”忘忧端着托盘进来。 赵祯等着忘忧走到近前,方问:“你这是现开火煮的吗?怎么这么慢?” “红豆汤哪有现煮的?现煮的豆腥味都去不掉,一直在炉子上煨着,太烫了,我凉了一会儿又加了蜜浆,陛下尝尝味道。”忘忧说着,把汤碗送到赵祯面前。 “好。”赵祯借着忘忧的手喝了半碗红豆汤,又漱过口方去了床榻上躺下。 忘忧收拾的时候看见那个精致的盒子,因问:“这是什么?” 赵祯一边拉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一边说:“这是我叫宋嬷嬷从外面寻来的盒子和瓷罐,把你调制的熏香饼放到里面,等太后寿辰的时候才好呈上去嘛。” “这盒子真好看。”忘忧说着把盒子打开,把里面的青瓷罐拿出来把玩了一番,又赞道:“真精致,太后娘娘一定会喜欢的吧。” “时候不早了,赶紧的睡吧。”赵祯催促道。 “好。”忘忧把瓷罐收好,又把汤碗和托盘交给一个小宫女并让她们都退下。自己方脱掉外裳长裙,又从橱柜里拿出自己的被褥去龙榻旁边的一个小榻上铺设。 这次回宫之后,忘忧就再也没跟赵祯同榻而卧。对于此事赵祯曾经几次表示不满,然而忘忧却一直没破规矩。 赵祯见她还在一旁忙活,不由得叹道:“你不累吗?” “还好。”忘忧铺好了被子,方转身去把烛火熄灭只留着一盏油灯,又回来把龙帐放下来掩好,劝道:“陛下,快睡吧。” 赵祯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说:“过来,陪朕说说话。” 忘忧挣扎着把手抽出来,无奈的劝道:“陛下,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这么任性。这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就算是当着您的面也会赐我一杯毒酒的。” “睡吧。”赵祯闷闷地转过身去。 忘忧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安神香饼放到香炉里,看着袅袅轻烟在屋子里散开,方去小榻上休息。 第二天是太后寿辰,即便国丧期内不宜大肆庆祝,皇宫大内里也装点一新。 忘忧一早起来就把自己配制好的香饼仔仔细细的码放进那只精致的瓷罐里,赵祯找了一个大红笺子亲笔书写了一个“寿”字把瓷罐封好。忘忧端详了一下觉得很满意,便把瓷罐放进盒子里,低声说:“我就不过去了,省的太后娘娘看见我不高兴。” “也好,有宋嬷嬷跟着就行了。你这几天很累了,就留下来好好休息半天吧。对了,沐霖今天午后进宫,你就留在这里等他。”赵祯笑道。 “太好了!”忘忧忙躬身行礼,“谢谢陛下。” 赵祯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了笑,抬脚走了。 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去沐浴更衣,专门等着兄长进宫。 紫芸比忘忧还高兴,挑了好几套衣裳给忘忧选,忘忧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姐姐,我哥看着我长大的,我最丑的样子他都见过,我穿什么衣服都一样啦!倒是你,还不赶紧的去把头发重新梳一下,换上那套新做的湖绿色的宫装,那颜色不但衬你的脸色娇俏可爱,也是我哥喜欢的颜色。” “你胡说什么呢?他是你的哥哥又不是我哥哥,我为什么要穿他喜欢的颜色。”紫芸红着脸说。 忘忧凑到紫芸面前,笑道:“别装啦!这次哥哥回来我就跟他提一提你们的事情,如果他愿意,我希望过了年你们能把这事儿定下来。不过,国丧期间民间也禁止嫁娶,何况我哥这次在西北立了功,也算是在朝廷挂了名的,要办婚事只怕还得等。” 紫苏脸色通红,把手里的衣服堆到忘忧的怀里:“我不跟你说了,你自己选衣裳,我去厨房看看。中午陛下不回来,就咱俩吃饭,我去包点饺子吧。” 忘忧笑道:“好呀,最好剁点羊肉馅儿,我哥喜欢吃羊肉饺子。” 太后寿辰,皇家宗室众人都进宫贺寿,刘琮夫妇也带着儿子刘少奢进宫赴宴。 刘少奢身为太后娘家的侄子,又军营立了功,这次回来自然深得太后欢心,一见面就被太后叫到跟前去问这问那。沐霖跟着刘少奢一起进宫主要回说西北军营疫情的事情。回完话便告退出来,跟宋嬷嬷打了声招呼往乾元殿去见忘忧。 乾元殿里人多眼杂,忘忧不好给沐霖准备饭菜,但却准备了精致的点心。 “陛下在寿宴上,只怕还有的等呢,沐公子先用些点心吧。”紫芸劝道。 “多谢。”沐霖欠了欠身,又问:“请问紫芸姑娘,忘忧呢?” “她炖了银耳秋梨汤,马上就好了。”紫芸微笑道。 “好。”沐霖再次欠了欠身,正襟危坐地等着。 紫芸立在一旁悄悄地打量着沐霖,只见他黑了些,也消瘦了。但一双眼眸冷峻深邃,却比之前更有魅力,让人甘愿沉溺其中。 忘忧特意在厨房里多等了一会儿才端着秋梨汤过来,进门便见沐霖正襟危坐而紫芸则在一旁侍立,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倍觉尴尬。 “你们俩又不是不认识,怎么还这么拘谨呀?”忘忧笑着在沐霖面前坐下来,把一碗秋梨汤送到他面前,又笑问:“咦?特意做的点心怎么也尝尝?” 沐霖盯着忘忧看了半晌,叹道:“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不懂事。” “我又怎么了?”忘忧噘着嘴巴悄悄地看了一眼紫芸。 沐霖皱眉不语,一脸的不高兴。紫芸见状,忙说:“公子跟忘忧好好说话,我去外面守着。” “有劳了。”沐霖很是客气的欠了欠身。 紫芸忙还了个礼,低头走了出去。 “哥哥这么久不见我,见了面就教训人。”忘忧不高兴的哼道。 沐霖依旧冷着脸,低声责备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不说小心谨慎些,还想那些有的没的。” 忘忧笑道:“什么有的没的?哥哥的终身大事对我来说可是头等大事,这牵扯到我将来的日子是不是过得舒服自在。” “你呀!”沐霖宠溺地瞪了忘忧一眼,端起秋梨汤来喝了一口。 “哥,你瘦了好多。军营一定很苦吧?”忘忧关心地问。 沐霖伸手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低声说:“也不算苦,那么多人呢,也不苦我一个。” “前阵子你来信说军中出现了疫情,推迟了归期,可把我急死了。” “急什么?你忘了我们林家的立身之本了?”沐霖自信的笑着。 忘忧却心有余悸,叹道:“林家祖传的本事便是伤寒跟疫病,但疫病跟疫病也不一样啊!再说,西北那种苦寒之地,缺医少药的,我能不担心嘛!” “已经过去了,刚才我去见过太后娘娘,还得了几句夸奖呢。” “太后娘娘”忘忧想起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极有可能是林家灭门案的主谋,前阵子又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便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好了,不说这事儿了。说说你吧,我听说你狠赚了一笔银子?”沐霖笑问。 忘忧笑了笑,把自己制香跟瓷都钱家做生意的事情以及自己在大相国寺逛庙会的事情跟沐霖细细的述说。 门外,紫芸靠着廊柱做针线,听见屋里是不是传来的笑声,也开心的笑了。 且说,丁锦云在月子里不宜走动,丁夫人头天晚上便送了一幅吴道子的画至宁寿宫做寿礼,所以今日的寿宴她也没来凑热闹只留在重华宫照顾女儿。宴席上除了赵氏皇族便是刘太后的亲人,太后娘娘很是高兴,未免多喝了几杯酒便有些熏熏然起来。 赵祯朝着宋嬷嬷摆摆手,宋嬷嬷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送上来。赵祯接过来双手奉到太后面前,笑道:“母后,这是儿子给您的寿礼。” 刘太后看了一眼福音,福音忙上前接过来送到太后面前。 “里面是什么好东西?”刘太后示意福音打开盒子。 福音把里面的青瓷罐按出来送到太后的手里,太后拖着瓷罐笑道:“这东西看上去精致的很,究竟是什么?” 赵祯微笑着回道:“最近这段时间京城里流行一种十分清雅的熏香出自一个叫九真阁的香铺,儿臣记得母后最喜欢花香,恰好前阵子在大相国寺住着的时候遇到了瓷都钱家的钱丰明,便通过他找到九真阁专门为母后配制了这款熏香。说是有清心提神的功效,母后先用用看,若是觉得好,儿臣再让人去配制。” 刘太后打开瓷罐顿时问道一股淡淡的花香,再看那些精致小巧的月季花型的香饼,开心地笑道:“好巧的手艺,想来这制香的人必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家。” 宋嬷嬷忍不住笑道:“太后娘娘这回可是猜错了呢,这制香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呢。” 刘太后捏了一块香饼给众人看,又笑问:“什么男人居然能捏出这样精巧的香饼?” “这世上什么样的怪人没有?心灵手巧的也未必就是姑娘家。前儿大郎媳妇儿还跟我说哪家绣庄里有个男绣娘,那花儿绣得比女子绣得都好看。”贤王妃笑道。 “这可真是无奇不有!”刘太后把香饼放回去,又把瓷罐交给福音,方对赵祯说:“六郎有心了,哀家很欣慰。” 赵祯忙躬身说道:“母后说哪里话,母后含辛茹苦把儿臣抚养长大,儿臣无能没办法为母后分忧,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下功夫了。” 刘太后满意地笑道:“你还小嘛,还正是学习的时候。好好读书,多学多看,等你成婚亲政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 贤王妃举杯,笑道:“太后这些年的确是辛苦,臣妾借花献佛再敬您一杯。祝您福寿康宁,芳华永驻。” 世子夫人们也都纷纷举杯,附和着贤王妃的话向太后敬酒。随后,贤王带着赵承渊以及宗室子弟一起向太后敬酒。刘太后接连举杯,而且每一杯都是喝干见底。 刘太后渐渐地醉了,在大家不敬酒的空隙里居然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福音见状上前对赵祯说:“陛下,太后娘娘这些日子比较劳乏,不能再喝了。还是让老奴先扶她回去歇息吧。” “也好,朕跟你一起送母后回去。”赵祯起身说。 福音看了看满屋子的人,欠身小的:“陛下陪着王爷和世子们再坐坐吧,有老奴服侍着就够了。” “这怎么行呢,朕平日也没在母后身边服侍,若今日再偷懒,可就有违孝道了。”赵祯说着,亲自上前搀扶着刘太后起身。 贤王和贤王妃起身,其他的王爷世子王妃夫人们也都起身相送。 赵祯回头对贤王眨了眨眼睛,略带一点孩子气地笑道:“王叔千万别走,朕一会儿回来还要敬您酒呢。” 贤王微笑颔首:“陛下不用着急,臣等自然在这里等着您回来。” 赵祯搀扶着刘太后出了御花园的常春阁坐上软轿,然后一路送她回宁寿宫去。 吹了一路的秋风,等到了宁寿宫的时候太后倒是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看见赵祯,笑问:“你怎么跟来了?把你王叔他们都丢在常春阁多不好,快回去替哀家敬他们几杯酒,多谢他们今日来给哀家祝寿。” “母后放心,朕一会儿回去一定替您回敬他们几杯酒。”赵祯搀扶着太后下轿,进宁寿宫并一路把她送到坐榻上。宫女端着醒酒汤进来,赵祯又接过醒酒汤递到刘太后的手里。 刘太后喝了两口醒酒汤,靠在枕上笑问:“你今儿这么殷勤是有什么事吗?” “母后慧眼如炬,儿臣的一点小心思是逃不过母后的眼睛的。”赵祯低头笑道。 “说吧,什么事儿?”刘太后问。 赵祯犹豫了一下,方说:“儿臣想,父皇已经龙御归天,沈太妃,杨太妃她们都已经搬去了北苑行宫,而丁太妃已经分娩,是不是也该搬出去了?” “你说什么?让丁太妃从宫里搬出去?”刘太后的酒顿时醒了一半儿,连腰都直起来了。 赵祯抿了抿薄唇,轻声叹道:“过了年儿臣就十五岁了,虽然丁太妃是父皇的妃嫔,但她也只有十七岁吧?母后不觉得她跟儿臣同住在这后宫之中十分不妥吗?” “嗳!”刘太后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六郎这话也有道理,可是你也说了,丁太妃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比不得沈太妃杨太妃她们,这么年轻的妃嫔搬出去住,哀家又怎么放心呢?若是整出点什么差错来,你让哀家将来怎么去见你的父皇?” 赵祯笑了笑,说:“母后,儿臣虽然不是您的亲生儿子,但您为了儿臣殚精竭虑这么多年了,儿臣想,咱们母子也理应坦诚相待,对吧?” “听听他这是说的什么话?”刘太后对福音笑着摇了摇头,又扭头对赵祯说:“哀家命中无子,只有你这一个依靠,若跟你都不能坦诚相待,那我还能指望谁呢?难不成我还真指望自己芳华永驻,永远不老不死?” “瞧娘娘这话说的。”福音无奈地笑着看了赵祯一眼。 “罢了,儿子的确是大了。哀家这当娘的当放手的时候也要懂得放手的。” 赵祯起身向着刘太后躬身一礼,笑道:“母后这么说,是答应儿臣了?” 刘太后沉吟半晌,方说:“现而今已经是九月底了,天气一天天冷起来,她呢,又在月子里。这个时候是不好往外搬的,不如等过了这个年吧。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孩子也稍微大一点儿了,再搬出去。” 赵祯叹了口气,又说:“母后,西苑行宫儿臣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这九月十月都是小阳春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最适合搬家了。” 听了这话,刘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住,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祯,问:“六郎,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他们母子搬出去?” “因为我想到宫里住着他们母子俩,心里就不舒服。或者,母后如果执意要留他们母子在宫里的话,儿臣还是去大相国寺修身养性吧。”赵祯直起身来,淡淡地说道。 “荒唐!”刘太后立刻变了脸色,拍着手边的桌子斥道:“你这是在威胁哀家么?” “母后明鉴,儿臣分明是在求您。” “你”刘太后原本就喝多了酒,这会儿一发脾气只觉得胃口胀痛,忍不住抬手按住了胸口。 “娘娘息怒啊!”福音忙上前来替刘太后抚胸捶背,又给赵祯使眼色示意他赶紧的认错。 赵祯叹了口气,说:“嬷嬷,快把母后的苏合香丸拿来给她服一粒吧。” “哎呦,对对!瞧老奴这记性!”福音嬷嬷忙去厨子里拿了一个小药瓶来,倒了一颗药丸送到刘太后的嘴里。 “母后,喝口茶。”赵祯忙端起茶盏送到刘太后的嘴边。 刘太后喝了口茶把药服下去,朝着赵祯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且去吧!也让我多活两天!” “母后请休息吧,儿臣告退。”赵祯朝着刘太后躬身行礼,然后又叮嘱福音好好照顾太后便转身离去。 刘太后抚着胸口喘息了一会儿,苏合香丸的药效起了作用,她胃口的疼痛缓和了许多。 福音拿着帕子把她脑门上的汗珠轻轻擦了去,劝道:“娘娘这又是何必呢?说到底,还是陛下跟您更亲近些,吴王也好,丁太妃母子也罢,为了他们跟陛下闹翻,这都不值得。” 刘太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先帝刚刚龙御归天,朝中还颇有一些人跟哀家较劲儿,这个时候还不能跟他闹翻。” “陛下说,西苑行宫已经收拾好了要给丁太妃母子住,其实这样也好,不跟沈太妃她们住在一起,也方便咱们照顾不是?”福音又劝道。 刘太后嘲讽一笑,说:“不着急,再等等吧!哀家倒是要看看借着这次的事情,他能闹到什么程度。” “这又是何必呢?”福音无奈地问。 “哀家就是想试试看看他能闹到什么程度,看看朝中那些臣子站在他那一边。”刘太后说着,又攥拳在桌案上捶了一下。 福音忙劝道:“娘娘息怒!您这病就是怕生气呢!” “放心,哀家不会有事的。”刘太后按着桌案缓缓地起身,吩咐道:“哀家累了,想先去睡一会儿,更衣吧。” 福音上前来把刘太后身上繁重的太后礼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细心地把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抚平。 赵祯回到乾元殿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沐霖早已经离去,忘忧独自坐在窗前调配香料,香炉中燃着她新配的香粉,淡淡的花香氤氲到殿宇内的每个角落,闭上眼睛便叫人恍如置身花海。 “好香!”已有六七分醉意的赵祯轻轻的摇了摇脑袋。 “陛下回来了?”忘忧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来搀扶了赵祯一把,只闻见扑鼻的酒气,遂关切地问:“这么大的酒气?这是喝了多少啊?” 赵祯笑着揽住忘忧的肩膀,半边身子压在她的肩上,打了个酒嗝,笑道:“唔喝了不少。” “就知道陛下会喝酒,我已经预备了醒酒汤。”忘忧说着,回头喊紫芸。 紫芸已经端着醒酒汤进来,见状先把汤碗放到桌上,又回来跟忘忧一起把赵祯扶到榻上,宋嬷嬷拿了两个靠枕垫在他的背后。 “来,喝口醒酒汤。”忘忧用汤匙舀了醒酒汤喂赵祯。 “不喝!朕要喝水。”赵祯摇着头说。 “好好,喝水,来喝水。”忘忧继续喂赵祯喝醒酒汤。 赵祯闭着眼睛喝了几口便渐渐地睡去。 忘忧把汤匙放回碗里,叹了口气问宋嬷嬷:“怎么喝成这样了?” “陛下跟太后娘娘吵了一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所以就多喝了两杯。”宋嬷嬷悄声说。 忘忧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跟太后娘娘吵架?!” 宋嬷嬷点了一下头,又叮嘱:“姑娘好生照顾着,一会儿陛下怕还是要喝水的。” 忘忧答应:“好好,我守在这里,寸步不离。” “哎呦,我累了一天了,先去喝口茶歇歇。”宋嬷嬷抬手捶着自己的老腰。 “嬷嬷辛苦了!您先回房去歇着,我这就把吃的喝的给您端过去。”紫芸忙搀扶着宋嬷嬷出去了。 忘忧看了一眼赵祯身上的礼服,叹了口气上前去先把朝靴脱掉,又上榻去给他宽衣解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套繁琐的礼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拉过薄被给他盖好。 “渴水”赵祯低声嘟囔着。 “来了!”忘忧忙下榻去倒了半盏温开水来,慢慢的给赵祯喂进去。 赵祯舒服地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舒服地睡。 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忘忧无奈的叹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086章 破局,一箭双雕 赵祯原本想着跟刘太后吵一架就可以把丁锦云母子挪出去,然而刘太后并没有买他的账。 两日后的早朝之上,大臣们照常回说一些朝政以及军务上的事情,并没有一个人提及后宫之事。赵祯坐在龙椅上听了半天,越听越来气,下朝的时候脸色极为难看,连福音嬷嬷叫他都没理会。 “还闹脾气呢。”刘太后轻声叹道。 “娘娘别担心,过几天就好了。”福音嬷嬷搀扶着刘太后出大庆殿,上软轿的时候又低声回道:“娘娘,那些熏香香饼张太医看过了,都是珍贵的香料调制而成,并没有什么妥当的。” “既然是妥当的,那就用着吧。好歹是他的一片心意,若是不用,只怕他心里会有个疙瘩。”刘太后说着,缓缓地坐在轿辇上。 福音扶着轿辇往宁寿宫的方向去,赵祯则带着宋嬷嬷一路步行回乾元殿。 一进正殿的门,赵祯抬手便把腰间的玉带拽下来随手一丢,散着衣袍绕过屏风又踢掉朝靴只穿着袜子上了榻,然后闷声不响的躺在了榻上。 “哟,怎么了这是?”忘忧一路跟着拾拾捡捡把东西都收进来放好,走到榻前问:“陛下累了?要不要先喝口汤茶再歇着?” “不喝。”赵祯扭身向里,闷声说道。 忘忧奇怪的回头看跟进来的宋嬷嬷,宋嬷嬷默默地摇了摇头。 “那好,陛下累了就先休息一会儿吧,杏仁甜酪凉了就不好吃了,要不我先让端来给宋嬷嬷吃了吧,等陛下想吃的时候我再做。”忘忧说着,朝宋嬷嬷挤了挤眼睛。 “回来!”赵祯忽的一下坐起来,一脸不高兴地说:“朕饿了!” “老奴去给陛下端来。”宋嬷嬷偷偷地朝忘忧笑了笑,抬脚出去了。 忘忧绞了帕子来给赵祯擦手,小声问:“陛下昨儿喝了那么多酒,今儿可头疼?或者有其他什么不舒服?” 赵祯看着忘忧的侧脸,沉声问:“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丁锦云从这座皇宫里搬出去?” “啊?”忘忧愣了一下才想起宋嬷嬷说太后寿辰那天赵祯跟她吵了一架,于是忙问:“那日陛下跟太后娘娘争执是因为这事儿?” “赵承渊那日跪在朕跟前求朕把那母子俩从宫里挪出去,朕答应了。说实话,他不提及此事朕也想把他们弄出去,否则连去御花园散步的心情都没有。” 宋嬷嬷端着杏仁甜酪进来,小声说:“陛下,您送给太后娘娘的熏香,娘娘已经开始用了。” “这么快?我还以为她会扔了呢。”赵祯冷笑道。 宋嬷嬷小声说:“那么一小罐东西价值千金,扔了多可惜?福音嬷嬷叫张太医看过之后才给太后娘娘用的。” 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之前赵祯说那香调制好了太后也不一定会用,但真的听到这些话她心里还是不自在的。 “怎么,心里不舒服了?”赵祯问。 “真心实意的做一件事情却被人这样怀疑,估计也没几个人能够大度到不在乎吧。”忘忧叹道。 赵祯把手里的碗交给宋嬷嬷,拿了帕子擦了擦唇角,叹道:“真心实意这个词朕喜欢,不过你得记住,真心实意也分对谁。” 忘忧轻笑道:“嗯,陛下说的有道理。但我觉得,真心实意有时候也未必就足够。人们不管做什么事或者不做什么事,都需要足够的理由,另外还要有人再推一把。可以,想要必须这三种境况是不一样的,对吗?” “可以,想要,必须。”赵祯重复着这三个词认真的想了想,轻笑点头,“说的不错,的确是三种不同的境况。” “陛下先别睡了,洗把脸精神一下就该用午膳了。用过午膳之后再稍事休息,下午未时三刻孟夫子要来给陛下授课了。”忘忧劝道。 赵祯还沉浸在“可以,想要,必须”这三个词中,没理会忘忧。 “陛下是一定要丁太妃母子搬出去吗?”忘忧小声问。 “难道你喜欢在宫中常遇到她?”赵祯反问忘忧。 “当然不喜欢。” “那就帮我想个法子,让她必须搬出去。” “法子么需得慢慢地想,陛下别着急,她出月子还有几日呢。” “说的是,若逼着她月子里搬出去,只怕那些大臣们有该弹劾朕对先帝的妃嫔以及幼弟寡恩无情了。” 忘忧心里暗暗地琢磨着这事儿也不是搬出去就算了结,总要把太后的这个把柄彻底的夺过来才行。 当日沐霖从大内出来后便跟刘少奢告辞,先回了一趟自己的翠墨书斋,又悄悄地去了靖西候府。 沈熹年带着沐霖踏月而归,沈夫人丝毫没有意外自从丈夫离京去辽东戍守,儿子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她已经习惯了。 “母亲,这就是逸隽兄,您还记得他吧?”沈熹年低声介绍。 沐霖忙把自己斗篷的兜帽摘了去,露出了面容,躬身行礼:“逸隽拜见夫人。” 沈夫人惊讶之余细细地打量了沐霖一番,然后摇头叹道:“虽然依稀有少年时的模样,不过若无人介绍,却是不敢相认了。” 沐霖微笑道:“家里出事的时候我只有十五岁,算算时间已经快五年了。世事变幻,夫人的容颜倒是没怎么变。” “你这孩子说笑了,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沈夫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客气地说:“快坐吧,坐下说话。” “夫人,我就不坐了。我来是见一个人的。”沐霖说。 “母亲,孩儿交给你看管的那个妇人呢?逸隽兄要见见他。” “我把她关在耳房里,走吧,我带你们过去。”沈夫人说着,起身出门。 静妈妈一直被靖西候沈夫人关在她所居住的院子的耳房里。这间耳房是放东西用的,没有窗户。门外上锁,钥匙被沈夫人放在腰间的荷包里,寸步不离身。 沈夫人一打开房门,便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铺面二来。沈熹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沐霖抬手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来人。”沈夫人朝着身侧喊了一声,“把里面的人给我绑出来,再找两个人把屋里清扫一下。” “夫人”沐霖想说这样大张旗鼓的怕是会走漏风声。 沈夫人冷笑道:“逸隽,别怕。自从我家侯爷去了辽东,我就把家里的人过了一遍筛子。但凡留下来的都是签了死契的,如今这座靖西候府可以说是密不透风的。” 沐霖轻笑点头,他相信沈夫人是有这个能力的。 静氏被沈家的仆妇从屋子里拉出来,但见她容貌整洁衣衫也还算干净,只是双手被绑在身后,脚上也带着一副铁链子。沐霖见状忍不住笑了:“夫人真的是谨慎呢。” “熹年跟我说,这个人干系到前太子被害一案,差点被人灭口。所以我得加倍小心呀!”沈夫人看了一眼沈熹年,说:“我累了,先回去休息,有什么话你们便在这院子里问吧这里视野开阔,宵小之辈没有藏身之处,是最安全的。” “好。多谢夫人。”沐霖躬身道谢。 沈夫人显然是不想听静氏说什么,径自回屋去了。 不得不说,沈夫人是有些手段的。静氏自从被关进沈家,便一直被幽禁在这耳房之内,每天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里,唯一判断白天黑夜的依据是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虽然每天都有人送一次饭菜进来,隔两天便会有人来把恭桶提走,但却没有人跟静氏说过话。 一开始的时候静氏觉得自己安全了,还心安理得的吃了睡,睡了吃,过了几天舒服日子。但日子久了就不行了这种暗无天日且没有人理会的日子就像是摸不着边际的暗夜,无边的孤独寂寞包裹着她,一点一点把她的意志摧毁。静氏吼过,叫过,也绝食过,砸过东西,但都没用。 静氏求死没死成,还把自己折腾了一身的伤。于是沈夫人叫人给她治伤的同时也把她困在了一把挖空了坐板的椅子上。她吃喝拉撒睡都在这把椅子上,连撞墙碰头的机会也没了。 如今的静氏,问她什么都说,而且说得绝没有假话。 沐霖和沈熹年基本没费劲就把她知道的事情都掏出来了,并且录了口供,签了字画了押。 沈熹年接过沐霖递过来的口供,借着廊下灯笼幽暗的光大致看了一遍,确定并无遗漏之后,方冷笑道:“这份口供若是送到刑部会怎么样呢?” 沐霖沉吟道:“毕竟只是一个仆妇的口供,想凭着这份口供让他全家覆灭倒是不至于。至少,丁巍的宰相之位是保不住了。另外,还要搭上丁澄,丁澈二人的前途。” “那我们还得再加把劲儿啊。”沈熹年说着,又看静氏。 静氏茫然地看着沈熹年,又看看沐霖,半晌之后方反应过来,忙说:“真的只有这些了!再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了!” 沈熹年冷笑道:“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啊!对了!还有三姑娘的奶娘李氏,她男人曾经是老爷的伴读,老爷开恩放了他的身契准许他参加科考,后来他真的考中了,老爷便提拔他做了官!所以外面的很多事情都是他去替夫人办的!” “还有这种事?”沈熹年皱眉看着沐霖。 沐霖冷笑一声,皱眉问:“你说的这个人呢是谁?” “他就是大理寺少卿张大人啊!” “大理寺少卿?张祺征?”沈熹年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你不要胡说八道!据我所知张祺征有妻有女,怎么可能是宰相府仆妇的丈夫?!” “他家里的夫人是妾!李氏才是他的正妻!你可以去查!张祺征为了保全颜面,夫人也为了形式方便,所以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只要你们去查一定能查到的!” 看着静氏宛如疯狂的样子,沐霖点了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回去查的。今晚,谢谢你的配合,不过你想要离开这里恐怕还得等一段时间。” “求你!求求你!我会上公堂给你们作证的!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求你们不要再折磨我了”静氏跪在地上哭着哀求。 “没有谁想要折磨你,之前是你自己想不开想要自杀。我们必须保证你有命上公堂,所以还得委屈你一些。”沈熹年说着,朝着那几个粗壮仆妇摆摆手。那些人上前拉了静氏,把她送回了耳房。 “这真是一个难忘的夜晚啊!”沐霖看着手上的供状,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熹年皱眉问:“你也说了,凭着这个不足以搬到丁巍,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查张祺征。”沐霖低声说。 “需要我做什么?”沈熹年问。 沐霖低声说:“你负责盯住了姓张的。我这几天找个机会进宫把这份口供给陛下看看。大理寺少卿负责复合刑狱,动他就等于动了刑部,我们必须先征求陛下的意见。” “好,那我先暗中盯住了他,你这边也尽快。”沈熹年仰头看着墨色的夜空轻轻地吐了口气。 第二天早朝之后,赵祯又是憋着一肚子气回乾元殿。 乾元殿当差的众人已经习惯了天子陛下每次从大庆殿回来都是这个样子,通常,他一进门,忘忧必定会先迎上去行礼,然后解开玉带褪下朝服,然后再绞了帕子擦手,最后奉上一盏温热的香茶。 然而今天却不一样,因为迎上来的不是忘忧,而是紫芸。 “忘忧呢?”赵祯皱眉问。 紫芸恭敬地回道:“回陛下,后日便是丁太妃出满月的日子了。忘忧正在准备给陛下的弟弟准备满月礼呢。” “闭嘴!”赵祯越发的生气,瞪了紫芸一眼,低声骂道:“朕没有弟弟!” 紫芸忙躬身请罪:“奴婢该死,请陛下息怒。但似乎忘忧说了,这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呀。” “谁爱做谁做,我懒得想这些破事儿。”赵祯说完,转身向里给了忘忧一个消瘦的后背。 “陛下先喝口茶吧。”紫芸说着,奉上一盏补凉不热的香茶。 “不喝!都给朕出去。”赵祯一想到在朝堂之上自己跟个木偶一样听凭摆布,心里的火气越发的压不住。 “陛下先休息一会儿,咱们午时传膳。我先去忙了。”紫芸把茶放到一旁,又去拿过一条丝绵薄被搭在赵祯的身上,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此时,忘忧已经出了大内,正在大内通往吴王府的半路上。 一家茶馆靠窗的座位上,忘忧带着帷帽坐在那里安静的看着街上的行人。远远地,赵承渊的马车由远及近,马车旁边是他的贴身随从阿寺。忘忧推开茶馆的窗户,把手里的石子往赵承渊的马车丢过去。 “啪”的一声,阿寺手里的佩剑把石子挡开,并厉声喝问:“什么人?!” 忘忧抬手掀开了帷帽,朝着阿寺笑了笑。 “咦?你怎么在这里?”阿寺纳闷地问。 “有点小事请教王爷。”忘忧站在窗前朝着马车上探出头来的赵承渊说。 赵承渊令车夫停车,然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朝服,对阿寺说:“本王穿着朝服不宜下车,你去请忘忧姑娘上车来说。” 阿寺下马至窗前转述了赵承渊之言,忘忧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出茶馆,至马车前福身行礼。 “快上来。”赵承渊隔着车窗帘子摆了摆手,等忘忧上车后,又问:“倒是好巧,怎么这个时候你在这里?” 忘忧轻笑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奴婢在这里自然是等王爷呢。” “等我?”赵承渊忙问:“忘忧姑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忘忧神秘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问:“后日是丁太妃娘娘和小皇子出满月的日子,不知道王爷可准备了满月礼?” 赵承渊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他抬手掩着嘴巴咳嗽了两声,没有回答。 忘忧也不愿意听赵承渊说什么答案,又问:“之前太后寿宴那日,陛下因为丁太妃母子的事情跟太后争执了一番,王爷可知道此事?” 赵承渊忙点头说:“略有耳闻,据说是因为太后娘娘不同意太妃母子搬去西苑行宫的事情。” “陛下这样做,至少有一半是因为王爷的请求吧?”忘忧看着赵承渊问。 赵承渊被忘忧看得有些慌乱,忙低头说:“的确如此。” “王爷不必多心,奴婢不过是一个宫女,绝没有质问王爷的意思。奴婢此番在这里等王爷,就是想问王爷一句话,还请王爷如实回答奴婢。”忘忧微笑道。 “忘忧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赵承渊一脸诚恳的样子。 “请问王爷是真心想要太妃母子从重华宫搬出来吗?”忘忧低声问。 “这个自然。”赵承渊毫不犹豫地回答。 忘忧审视着赵承渊的神色,断定他说的话是真的,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说:“那么,请王爷把这里面的东西放在给太妃和小皇子的满月礼中。想办法让他们母子贴身携带。忘忧可保证,不出五日,他们便回被送出大内。” “请问姑娘,这里面是什么?”赵承渊纳闷地问。 忘忧轻笑道:“实不相瞒,这是一种会让人起红疹的药丸。只要贴身佩戴,药气侵入肌肤,人便会起红疹。红疹的样子像极了痘疹,但却并不是。这是我小时候跟兄长一起拿来逃避父亲责罚的一种药,每逢我们做了错事父亲要责罚时,便将此药丸贴身藏着,只需一日,便起红疹。这红疹若不服解药,半月可自行消失,我与兄长每每都能用此物逃过责罚。” “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精妙的医术,不知府上曾经是哪里?” “王爷若不相信,便将此物还我也就罢了。又何必多问?”忘忧轻笑道。 “呃,是本王唐突了。”赵承渊忙说。 忘忧知道赵承渊必然是不放心的,便又拿出一个纸包说:“这里面的药粉是解药,倒是用温水将药粉花开涂抹至红疹处,不出两个时辰红疹即可消失。王爷若是不信,回府可找家奴一试便知。” 赵承渊犹豫了一下,方接过那个纸包,又笑道:“忘忧姑娘想的真是周到。” “并不是我周到,而是想要把此事做好,就必须让王爷没有后顾之忧。王爷放心,我家有祖训,医术不得用来害人。我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帮陛下分忧而已。另外,还有一事需向王爷言明,我这次出宫是瞒着陛下的,所以这件事情陛下也并不知情。还请王爷三缄其口。”忘忧说着,向赵承渊躬身一礼。 赵承渊忽然有些激动,好像是得到了什么至宝一样,忙伸手扶了忘忧一把,说:“姑娘放心,本王发誓,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多谢王爷成全。”忘忧再次行礼,然后转身对车夫说:“劳驾停车。” “姑娘这就回去吗?”赵承渊失落地问。 “奴婢借着给陛下寻找满月礼物的名义出宫,已经在宫外逗留半日了,再不回去,陛下会问责的。”忘忧说着,站起身来躬着腰,出了车厢。 赵祯转身掀开车窗的竹帘,看着带帷帽的忘忧往回走去,竟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 “王爷,咱们回府吧。”阿寺低声问。 “回吧。”赵承渊放下竹帘,轻轻地叹了口气。 忘忧下了赵承渊的马车之后,心里便开始忐忑,她并不能笃定赵承渊一定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做。她只是在赌。 尽管赵祯一再告诫她,这世上最不能赌的便是人性,但忘忧这一次却真真切切的是在赌赵承渊的人性。她赌赵承渊跪在赵祯面前说的那番话是真的,也赌他身为小婴儿的生父,也绝不会害了丁锦云母子的性命。她赌赵承渊对丁锦云只有怨没有恨,对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心底仍有慈爱。 事实证明,忘忧赌对了。 重华宫的满月宴之后第二天,丁锦云母子先后见红疹,太医诊断不出病因,连丁锦云也没想到红疹的缘由是赵承渊偷偷送进来的两个护身符。宫中的老嬷嬷说疑似痘疹。这个消息在大内轰然炸裂,惊慌了所有的人。刘太后立刻下旨让丁锦云带着孩子出宫养病,匆匆忙忙便把她们母子塞进了去西苑行宫的马车之中。 赵祯站在阙楼之上看着匆匆离去的马车,皱眉问宋嬷嬷:“好好地,宫中怎么出现了痘疫?” 宋嬷嬷心有余悸地劝道:“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好说,陛下还是小心为妙。这阵子也别去御花园闲逛了。” 赵祯点了点头,应道:“嗯,朕知道了。嬷嬷也叮嘱乾元殿所有的人,这些天都安分些,不要到处乱逛,更不许传什么流言蜚语。” 从阙楼回来,赵祯脸上神色不变,但眼神却亮晶晶的。 忘忧一看便知道他心里定然舒畅高兴,于是也偷偷地笑。 晚上,宋嬷嬷等人都退至寝殿之外,忘忧如往常一样服侍赵祯上了龙榻,转身去吹灭了烛火,回来却不着急放下帐幔。赵祯笑问:“怎么,因为那母子俩走了,你便高兴地睡不着觉了?” 忘忧抬腿上了龙榻,转身把帐幔放下来,凑近了赵祯的耳边小声说:“的确是睡不着觉,但却不是因为高兴。而是有一件事情需要陛下去安排料理。” “嗯?什么事?”赵祯纳闷地问。 忘忧贴在他的耳边把让赵承渊办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给赵祯听,赵祯听完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你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万一赵承渊不听你的,万一这事儿被太医院查出来了不管哪个地方出一点差错,你便万劫不复了!”赵祯气急败坏的指着忘忧,两眼喷火恨不得咬她一口。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悬,所以没敢让陛下知道。我想着,万一此事被查出来,前面有吴王顶着,说不定丁锦云就放弃了报复,实在不行我就一个人认罪,就说我恨她之前几次三番要杀我,所以才报复他们母子。所以这件事情说到底都跟陛下无关” “你给我闭嘴!你”赵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时失了理智,按住忘忧忽然扑上去在她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啊”忘忧吃痛,忍不住叫出了声。 守在寝殿外的宋嬷嬷愣了一下,待想明白一些事情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赵祯立刻抬手捂住了忘忧的嘴巴,哑声斥道:“不许出声!” 忘忧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赵祯放开手,侧身躺在她的身边,低声叹道:“这次算是给你一次惩戒,下次你再敢背着朕干这样的事情,我一定狠狠地收拾你!” 忘忧舒了口气,忍着肩上的疼痛悄声说:“陛下,您能让人把话说完吗?” “说。”赵祯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却觉得胸口更闷了。 忘忧贴着赵祯的耳朵悄声说:“现在他们母子顶着痘疹的名义在西苑行宫居住,只怕也没有多少人肯凑到跟前去服侍照顾。您可以趁机安排人制造一场意外,把那个孩子抱出来送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交给妥当的人抚养。如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威胁到您,而吴王便在陛下的手里攥着了。” 赵祯再次惊慌的坐起来,低头盯着忘忧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忘忧缓缓地欠身起来,担心地问:“陛下,这事儿不妥吗?” “妥。”赵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想这话的确不假。若是把那个孩子送出去,第一可解除他对皇位的威胁,皇室宗族之中将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先帝血脉,皇权再不会旁落他人,而赵承渊也会因为这个孩子的性命受自己的挟制。 “陛下,时候不早了,睡吧。”忘忧听到这个字,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便转身下了龙榻。 “忘忧。”赵祯没有像往常一样拉住忘忧,而是低声叫住了她。 忘忧站在龙榻跟前,小声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这样的计谋是你自己想到的?”赵祯低声问。 “不然呢?我既不敢跟陛下说,就更不敢跟旁人说。又能跟谁商量呢?” “辛苦你了!早些睡吧。”赵祯说着,拉过被子躺在了枕上。 之后,赵祯寻了个借口让沐霖进宫,然后屏退众人跟他说了好一阵子的悄悄话。 沐霖出宫后第七日,西苑行宫走水。因为秋日礼天干物燥,大火一发不可收拾。护卫们竭尽全力只把丁锦云救了出来,那个刚出生四十天的小孩儿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连一块骸骨也没留下。 同时,京郊一处叫余家庄的小庄子里,一位年逾四旬的老妇人捡了一个被人丢弃在柴草中的男婴。一家人十分欢喜,为这个孩子取名天赐,用心抚养。 赵承渊得知行宫失火的消息的时候正在用饭,冷不防听说孩子化为灰烬,当场一口鲜血喷在饭桌上。 这消息被设在吴王府的眼线传入宫中,赵祯冷笑道:“四哥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忘忧,去前儿靖西候进上的那支老山参找出来送去吴王府。替朕好好地安慰一下吴王。” 忘忧答应一声,抬头偷看赵祯的神色,赵祯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角,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是,奴婢谨遵圣谕。”忘忧躬身行礼后,急急转身去把沈熹年托沐霖送进来的那支辽参找出来,出宫往吴王府去了。 ------题外话------ 我家忘忧终于用了一回心计! 怎么觉得有一种坏女孩的感觉呢? 本宫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圣母不能圣母不能圣母才把这章写出来,果然我是越老越善良了。哈哈哈哈 第087章 筹谋,非病猫也 都说,这世上最深的缘分,便是父母子女一场。 赵承渊之前没有见过那个孩子,还总觉得那是自己一生的污点。然而他那天借着送护身符的机会伴做王府随从跟着王府的嬷嬷进了重华宫,见过那孩子一面之后,孩子的样貌便一直印在他的心里,怎么都抹不去。原本他想着把那母子俩送出大内,去西苑行宫养着也好,却没想到事情还没缓过劲儿来行宫就发生了火灾,而且丁锦云没死,孩子却死了。 忘忧见到赵承渊便知道他那口血是真的吐了,并非作假。于是暗暗地叹了口气,上前福身行礼:“奴婢请王爷安,陛下打发奴婢来探望一下王爷,并给王爷带来了一支上好的辽参补身子。” 赵承渊看了一眼往后身后那个宫女手里拖着的锦盒,忙起身向着大内的方向谢天子恩典,并让阿寺把锦盒接过来放在茶案之上。方抬手请忘忧入座。 忘忧谢坐之后在下手的位置上坐下来,方问:“王爷这脸色真是差得很,不知可传了太医?” “多谢姑娘关心,本王这身体一向都是这样的,传不传太医都是一个样儿。”赵承渊低声叹道。 看赵承渊那样子,忘忧就知道此时此刻他正在后悔,他想必正在后悔不该听自己的安排把那些药丸送到丁锦云母子的手中,否则,此时他的儿子一定还好好地活着。说不定他正恨着自己呢,觉得是自己挖了个坑让他跳了下去让他亲手害死了他的孩子。 一些想法从心里过了一遍之后,忘忧方淡淡的笑了笑说:“是啊,王爷的病在心不在身,太医院的人自然没有办法治愈王爷。” “姑娘,你”赵承渊对忘忧的直言快语不知该如何接话。 忘忧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地宫女,吩咐道:“你去外面等我吧。” 宫女福了福身,默默地退了出去。赵承渊见状也朝着自家的侍女挥挥手。两个侍女也默默地退下。 “姑娘是有什么话要跟本王说吗?”赵承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殷切地看着忘忧问。 忘忧笑了笑,说:“王爷误会了,并不是奴婢对您有什么话说,而是陛下有话让奴婢转达。” 赵承渊闻言忙起身离座,正要躬身行礼,忘忧忙抬手说:“陛下说,他与王爷乃是手足兄弟,他想说的也无非是兄弟之间的体己话,并非圣谕,更非国事,所以无需王爷行君臣之礼。” “姑娘请讲。”赵承渊落座。 “陛下说,他最憎恨的便是骨肉相残。”忘忧轻声说道。 “什么?!”赵承渊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忘忧轻笑道:“王爷大可放心,只有这样,孩子才能平安喜乐的长大成人。” 赵承渊瞬间落下泪来,他抬手捂住面容不让忘忧看见他的眼泪,但紧促的呼吸却出卖了他。 忘忧也不想跟他多说什么,更自知留下来也是尴尬,便默默地起身出门去了。 从吴王府出来后,忘忧并没有着急回宫,而是吩咐车夫去了赵祯划归她名下的那处宅院。 此时,宅院的归属权已经从贤王府一个家丁的名下过到了林忘忧的名下,这之后,宅子从里到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唯有门楣上多了一副匾额。匾额上的字外形优雅俊逸,笔锋遒劲傲然,书为:秀林雅居。两边青砖砌起来的木雕对联,绿色油漆书写:梅绽新雪后,鹤安古松间。 忘忧站在门口看着匾额和对联,半晌方笑道:“果然是一笔好字,比我的字强千百倍。” 黑漆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白发无须的老者从里面迎了出来,朝着忘忧躬身施礼:“姑娘来了?请进来看看吧。” 忘忧一听这说话的声音便猜到这是个老內监,想来是赵祯信得过的人,于是忙福身还礼。 “姑娘这边请。”白发老內监引着忘忧进门,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老奴叫李长信,是天禧元年被放出宫的內监。出宫后老奴没有地方可以去,贤王妃收留了老奴,把老奴拨给了六郎。这两年老奴上了年纪,一些差事都办不了了,小主人便让老奴在此看家护院,也是给老奴一个地方养老。老奴心里感激不尽,以后姑娘若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老奴,老奴必当竭尽全力。” “原来是李翁。忘忧失礼了。”忘忧忙福身失礼。 白发老內监忙躬身说:“不敢当不敢当,小主人吩咐过了,这宅子以及这宅子里的一切都属于姑娘的私产。姑娘不嫌弃老奴年迈无用就是老奴天大的福气了。” “李翁千万别这么说,忘忧也是奴婢之身呢。” 忘忧一路穿过前厅内宅至后面的小花园子。她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看看这座小花园里是否已经按照她的要求改建了花房并栽种了她想要的一些常用药材,另外便是见见赵祯替她安排的十个可靠的制香之人。 出乎忘忧意料的是,赵祯找来的这十个人都是女子。而带着这十个女子的人居然是张仲桓。 张仲桓依旧是一身黑袍,斜数着发髻,一身邪气凛然,看上去一点没有医者的样子倒像个巫师。这样的人站在十个标致的女子之间,越发不像个正经人。 “忘忧姑娘,好久不见。”张仲桓笑呵呵的拱手。 “你不是江湖医仙吗?是放弃了仗剑天涯的日子归顺朝廷了?”忘忧纳闷地问。 “不管是仗剑天涯还是归顺朝廷,反正都是赚钱糊口过日子罢了。忘忧姑娘,我前儿刚得了好茶,要不要尝尝?” 忘忧抬头看看天色,叹道:“没时间了,我有几件事情交代一下就得赶紧回去。” 张仲桓笑道:“急什么?现已经将近午时了,好歹也得用过午饭再回啊。我有个朋友以前是开客栈的,因得罪了人客栈被人一把火烧了,他煮的羊肉那是一绝,你若不尝尝,只怕会后悔啊。” 忘忧笑了笑,又看看那十个女子,蹙眉问:“这些人都是你挑的?” “当然,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我才愿意干,沈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理会这种小事呢。” “你确定是挑的制香工?” “当然,她们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但手法精准,而且心思细腻最主要的是她们都对香味无感。”后面这句话张仲桓凑到忘忧耳边悄声说的。 “什么?”忘忧惊讶的问:“这也行?” “咱们是秘方制香,总是要防患于未燃呀。她们都失去了嗅觉,咱们就不担心秘方会被泄露出去嘛!” 忘忧不满地叹了口气,又问:“那这些人是照着这个条件选来的,还是选来后你把她们的嗅觉弄没了?” 张仲桓插着腰不满地说:“嘿!瞧你说的!我是那么缺德的人吗?其实她们也并非没有嗅觉,就是对气味的辨识度不高罢了,尤其是对于各种香料之间的细微差别她们无感。还有还有我这是跟着谁做事儿呢?怎么能视天朝法律为无物?我还想不想混饭吃了!” “那就好。”忘忧心想至少这家伙良心未泯,做事还有底限。 午饭的时候,张仲桓带来的厨子端上了大盆的水煮羊肉,沈熹年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一迭声的说要吃三碗。 忘忧闻言摇头叹道:“京城之内的羊以后听见沈公子说话必定会掉头逃跑了。” “咦?你怎么来了?”沈熹年看见忘忧很是高兴,饭也顾不上吃便凑过来问:“是不是要在这里住一阵子?我跟你讲” “羊肉来啦!”张仲桓端着一海碗羊肉汤放到沈熹年面前,笑道:“沈公子快些吃饭吧,忘忧姑娘一会儿就走,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热闹事儿她也没工夫听。” “一边儿去!我们俩说话有你什么事儿?”珍惜年一脚踹开张仲桓,扭头对忘忧谄媚地笑问:“你急着回去吗?一会儿我送你呀。” “别闹,吃饭吧。”忘忧拿了一个芝麻馕饼送到沈熹年的嘴边。 沈熹年看看左右还是忍着没把静氏的事情跟忘忧说,只扯一些街面上乱七八糟的杂事逗她开心。 饭后,忘忧出了狭窄的胡同上马车,沈熹年按着马车的车窗,悄声说:“宰相大人对西苑行宫的事情非常震怒,据说差点在家里烧房子。” 忘忧纳闷地问:“不过是个外孙而已,至于烧房子吗?” “天真啊!外孙?那是有着丁家血脉的皇子皇孙!”沈熹年翻了个白眼,叹道:“看来有些事情,陛下还是没教会你啊!” 忘忧被沈熹年一提点才恍然发现西苑行宫的那场火竟然焚毁了丁宰相一个大大的美梦。又是叹道:“你现在怎么喜欢上以阴谋论天下了?赶紧的回去吧,我走了。”说完,她又朝着前面的车夫催了一声。 沈熹年站在巷子口看着马车驶入人流之中,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午后申时,忘忧回到乾元殿,进门却发现赵祯不在,问及紫芸,紫芸说:“陛下说着乾元殿里沉闷得喘不过气来,自去御花园闲逛了。” “这乾元殿是大内最阔朗的殿宇,那儿就沉闷了?”忘忧环顾四周,无奈的喝了一口茶。 “你用过午饭了没?饿不饿?我小厨房里炖着双莲桂圆粥呢,你要不要吃一点?”紫芸关心地问。 忘忧得意地笑道:“我中午吃的炖羊肉,超级美味。下次带你出去吃呀!” “你又馋我!”紫芸瞪了忘忧一眼,又叹道:“我也想念在大相国寺的日子了。这皇宫虽然华丽富贵,但却处处不自由。” “后悔了吧?要不求求陛下放你出去吧,我今儿去那宅子看过了,张仲桓跟一个老內监在那儿管事,我总是不放心呢。你出去做女主人,替我盯着那些家伙们。”忘忧小声说。 “不,我还是想要留下来照顾你。我若是出宫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就更艰难了。” “陛下还是眷顾我的,还有宋嬷嬷也很照顾我。姐姐有什么不放心的?” “陛下是天子,天子心系天下,哪儿还顾得上你?你却一心为他着想,把自己都忘了。至于宋嬷嬷她是陛下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以陛下为先的。”紫芸轻声叹道,“你是沐公子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就算是为了他,我也要照顾好你。” 忘忧笑嘻嘻地说:“原来是因为长嫂如母呀?那我就心安喽!” “又胡说!不理你了!”紫芸伸手在忘忧的脸上捏了一把,拿着空了的茶盏出去了。 忘忧回房换了衣裳,见赵祯还没回来,便去小厨房转了一圈儿,见也没有事情可做,索性往御花园里去寻人。 暮秋时节,御花园里美景如画含羞而开的木芙蓉,傲霜怒放的菊花,迎风摇曳的红叶,仰望有蓝天白云,俯首有鲜花夹道的石子小路,真是美不胜收。 忘忧沿着熟悉的路边走边找,又到了听雪阁附近。尚未进门,便听见里面赵祯的说话声:“这围墙给朕拆了,换成蔷薇架,春天梅花落后,朕希望能看见一架蔷薇随风而绽。” “陛下这是要一年四季鲜花不断的意思吗?”忘忧笑着进去,朝着赵祯福身行礼,“陛下,奴婢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快过来看看这里要种些什么?”赵祯指着院子的角落说,“朕想把这围墙拆掉,再往外扩一些。这样院子更敞亮,还能栽种更多的四季花卉。” “这御花园一步一景,原本是能工巧匠费尽心血经过数十年的修整才有今天的样子,陛下怎能说拆就拆?您把这里一改,那么这周围的景致还要不要了?”忘忧小声劝道。 赵祯生气的瞪眼,哼道:“啧!朕都说了半天了,你一来就说不改了?” 忘忧朝着台阶下的几个內监摆摆手示意他们先退下,方悄声劝道:“陛下,说了半天了也该累了。您若是想要修改这园子,不如让工部的大人过来看看,画个图,做个预算再确定嘛。小厨房里已经炖好了秋梨百合甜汤,回去喝一口吧?” “的确是口渴了,会吧。”赵祯点了点头,抬脚往外走。 躲在一旁的几个负责花草修缮的几个太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各自抹汗。 回乾元殿的路上,忘忧把外面的事情细细的说给赵祯听,赵祯听完觉得这些事情都是自己安排的样子,便高兴地拉着忘忧的手说:“你知道吗?你可是解决了朕的一个大麻烦。” 忘忧忙劝道:“陛下,现在全然还没有到高兴的时候。我听熹年说,那位大人十分的生气,差点把自家的房子烧了。” “他烧房子,我就放烟花炮竹庆祝。”赵祯大声笑着踏上乾元殿的台阶。 “陛下”忘忧着急地追上去小声问:“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朕有什么好担心的?”赵祯反问。 “陛下难道忘了一个词,叫欲壑难填?他现在已经位极人臣,却仍然不知足,他想做什么呢?”忘忧皱眉说道。 “对啊,他想做什么呢?”赵祯笑眯眯地看着忘忧问。 “陛下?”忘忧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犹豫地瞪着赵祯。 “你既然知道欲壑难填,怎么就不知道欲擒之,故纵之这句话?” 原来是要养肥了再杀,忘忧了然一笑,说道:“谢陛下教诲,奴婢明白了。” “对了,朕想在御花园摆个小小的家宴,请一下太后以及太妃的娘家父兄们。过几天有什么节日吗?” “再过几天就是霜降,不过这样的节平时就没有谁过,又在国丧期间只怕也难当借口宴请吧?” “霜降?好日子。你帮朕理一下菜品吧。朕请他们进宫来赏菊花。” “他们?陛下想请谁?” “请朕的舅舅刘琮刘大人夫妇以及少奢表兄,请沈太妃娘家兄长靖西候的夫人以及沈熹年,请丁太妃娘家的丁宰相夫妇以及丁澄夫妇哦,还有一个丁家的四姑娘,这个人不能忘。还有杨太妃娘家兄弟杨朝信侍郎夫妇还有谁?没了吧?”赵祯掰着手指数了数,最后点头说:“明日早朝后朕再问问太后,看还有什么人漏掉了。反正冬至还有些时日,菜品汤品以及宴席上用的酒,你都要替朕准备妥当。司膳房那些蠢货朕信不过。” 忘忧不明白赵祯的意图,但还是欠身答应着。 赵祯用过晚膳之后便去宁寿宫昏定,刘太后果然问及要改听雪阁的事情。 “自从西苑行宫失火烧死了七弟之后,儿臣夜里总不能安寝,几次都梦到父皇责备儿臣没有照顾好幼弟。儿臣无奈,便想着搬去听雪阁住几日也好。不过今天过去看了看,那里实在狭小,儿臣的那些书籍都放不下。所以今日除了昏定,也想请母后个示下,看哪出宫殿能给儿臣暂用呢?” 刘太后笑了笑,反问赵祯:“你该不会又想去大相国寺住吧?堂堂天子,动不动就往佛寺里跑,像什么样子?!” “母后,儿臣没想去大相国寺啊!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庙会也已经结束,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了。”赵祯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无赖小儿的样子来。 刘太后看了赵祯一眼,叹道:“你喜欢御花园,就叫人把长春阁收拾出来搬过去住吧,那里有火道夹墙,冬天烧起来,屋里温暖如春。你冬天里住着也舒服些。只是上早朝可要多走些路了,你别到时候又嫌早晨起的太早,天气太冷了。” 赵祯懒懒地说:“有丁大人和母后在呢,儿臣就是偶尔偷个懒也没事的。”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儿?这才什么时辰呢就困了?按理说,这正是挑灯夜读的好时候呢。你身为天子却这么惫赖,像什么样子?!”刘太后皱眉斥责道。 “母后,儿臣知错了。儿臣搬进长春阁后,一定刻苦读书。勤奋学习,不会再让母后生气了。” “那就好。这几年,哀家精神还好,可哀家也会老的!这江山社稷最终还是压在你的肩上,你需得快些长大!”刘太后轻声叹道。 “母后一定会芳华永驻的。”赵祯笑道。 刘太后忍不住也笑了:“哀家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的?” “那儿臣再讨母后开心一下?” “你还有什么花样儿?一并说出来吧。” “上次母后寿宴,因为国丧的缘故便只召了宗族进宫,这眼看着要霜降了,御花园的菊花开得热闹,之前儿臣再民间遇到个说书的,那书说的也精彩。不如请几家皇亲来宫里来陪母后过个霜降?” “你也是胡闹!赏菊就赏菊吧,谁家过霜降啊?”刘太后摇头叹道。 “那母后是准许了?” “放眼在京的皇亲国戚,出了哀家的母家,还有丁太妃和沈德妃的母家。一共也没几家人了,都是肱骨老臣,在这多事之秋请进宫里来小聚一下,也好。” “这次小宴母后就不需要操心了,交给儿臣就好。”赵祯起身想着刘太后行礼告退:“母后请早些安置,儿臣告退了。” “嗯,你回去吧。”刘太后看着赵祯转过屏风,方靠在枕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福音送赵祯离去之后又端着安神茶回来,轻声劝道:“太后娘娘累了一天了,喝口安神茶早些安置吧。” “他今天是抽什么风?”刘太后蹙眉问。 福音低声回道:“老奴查过了,今天上午陛下身边的忘忧带着一支辽参去了吴王府,去宽慰了一番吴王。那丫头从吴王府出来之后又去了一个巷子,那巷子里太清净,又有高手守着,咱们的人没敢跟进去。但这里的一所宅院原本是贤王府的产业,想来,那里无非是陛下在宫外的一个落脚点。忘忧在那儿吃过午饭后回来的。陛下今天都很安静,就下午跑去听雪阁折腾了一番,说想要翻修,后来还是忘忧劝住了。” “他叫人去安慰吴王?为什么?” “因为有人跟陛下说吴王吐血了,而且是听说西苑行宫失火的消息时。” 刘太后略一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冷笑道:“哀家一直以为,他只是一只病猫。哀家娇养他这几年,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忘了怎么伸出利爪了。然而哀家错了,他毕竟受过贤王教养,竟是一只没长牙的乳虎!” “娘娘的意思是?” “之前是他跟哀家大闹一场,非要把丁锦云母子送到西苑行宫去,还说他已经把西苑行宫收拾好了!收拾好了!”刘太后拍着手边的桌案,咬牙道:“哀家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下手!” 福音小声劝道:“太后息怒,那孩子生了痘疹,若没有那场火,只怕也挨不过去。再说了,他身上有丁家的血,娘娘就不怕他长大之后只跟丁家人亲近?毕竟他也不是您的血脉呀!比起当今陛下来,他更不能指望。” “你这老东西倒是想的远!”刘太后冷笑着摇了摇头,“哀家可没想那些!如今朝中颇有一些人天天盼着天子亲政,想要把哀家赶回宁寿宫养老。丁巍那老东西还有些用处罢了。” “行啦,娘娘既然想的这般明白,那咱们就别再费这心思了。时候不早了,老奴伺候娘娘安置吧。”福音搀扶着刘太后起身往寝殿走。 刘太后走到半路又忽然问:“你说,他真的敢杀人?” “娘娘可别忘了,他连丁太妃的耳光都抽过。这两边的矛盾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何况那孩子的存在还威胁到他的帝位。”福音嬷嬷低声说道。 “果然不是只病猫。”刘太后冷笑一声,进了寝殿。 第二日,赵祯专门从翰林院叫了一个文采好的侍读来乾元殿,又让忘忧找了最精致的泥金笺子,给刘家,沈家,杨家,丁家分别都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请柬。然后安排內监分别送往各府。 这四家收到帖子之后,都非常意外。意外之余自然也倍觉惊喜。然而只有沈夫人没有理会,只跟送请柬的內监说:“既然是请柬而非圣旨,那就是准许我们不去的吧?劳烦贵使回去禀告陛下,拙夫在辽东戍守,犬子终日游走在外,家里实在无人看管门户,妾也没有颜面面圣,就不去了。” 负责送请柬的內监客客气气的答应着,回宫后便如实转告了赵祯。赵祯正在画一幅山水,听了这话也没理会,耐心的把笔上的墨在山峦上一点一点地皴然得差不多了,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朕知道了,下去吧。” 內监应了一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一旁研墨的忘忧感慨道:“如此,我可真是佩服沈夫人了。” 赵祯把毛笔一丢,端起茶盏来轻轻啜了一口,方叹道:“沈熹年有一个好母亲,上天对他何等宽厚。” “好啦!沈夫人不来,那沈德妃想必也不会来了。那么咱们的宴席便可少准备些菜肴了。” “这么小气?”赵祯摇头笑道:“放心,我保证这笔买卖不会赔本的。” 到了霜降这日,天气竟是阴霾微雨。御花园的秋景笼罩在一层薄雾轻烟之中,倒是更有一番滋味。 宋嬷嬷拿出了尚衣局新送来的丝绵重缎披风,薄薄的丝绵若有若无,刚好挡住这秋日的湿寒之气,姜黄色重缎提花的面料,顺滑贴服,华贵雍容。更衬得赵祯素颜如玉,气度非凡。 忘忧给他系好宫绦,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笑道:“将来陛下选妃,一定会倾倒整个京城的千金贵女。那些落选的只怕这辈子也不想嫁人呢。” “你可真是长进了!连朕的玩笑都敢开?”赵祯故意拉长了脸。 忘忧忙福身求饶:“奴婢该死,以后不敢了。” 赵祯轻笑,伸手拉了她的手腕,凑到耳边轻声说:“有你这样的美人儿在朕的身边,朕还看得上什么千金贵女?” 忘忧的心跳漏掉了一拍,再看赵祯神色如常的样子,扁了扁嘴巴哼道:“陛下也会打趣人了!”说完,她甩开赵祯的手抬脚就走。 “唉唉,干嘛去?”赵祯忙问。 “去司膳房啊!陛下不是说他们做事您不放心吗?奴婢在演习开始之前亲自过去盯着。” 紫芸小声劝道:“陛下,丁大人夫妇都会来,忘忧不去宴席上也是对的。省的节外生枝不是?” 赵祯得意的挑了挑眉稍,拉着紫芸小声说:“今天这宴席朕是要调度一出好戏的。等开宴之后你带着忘忧悄悄地躲到屏风后面听着去,这样的热闹可不能错过了。” “今儿的宴席太后娘娘可是在的,您可别闹出格儿了。”紫芸忙劝道。 “放心,放心!”赵祯笑了笑,又叮嘱:“对了,你去跟宋嬷嬷说一声,今儿他们带来的礼都留好了,回来朕是要一一查看的。这一场宴席耗费可不少,忘忧说了,不能做赔本儿的买卖。” 紫芸笑道:“陛下这话说的亏心不?奴婢分明听见您跟忘忧保证,说这场宴席不会赔本儿,怎么又成了忘忧说的了?” “都一样。”赵祯抬手理了理衣袖,说:“朕先去万秋阁了,你别忘了朕的话。” “陛下放心!”紫芸拿了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撑开交给一个內监。 第088章 挑拨,用心试探 臣子收到天子的请柬入宫赴宴,这是十分荣幸的事情。丁巍心里的气总算是消了些,吩咐夫人以及儿子儿媳各自装扮了,把精挑细选的礼物带上,掐着时辰入宫赴宴。 刘琮比丁巍来得早些,这也不是他有心,而是赵祯早就给刘少奢透了话过去,准备了几幅字画给大家当赏赐,谁来得早可以先挑一挑。刘琮是古玩字画的收藏家,一听到这消息自然早早地就赶着进宫来。 赵祯也没有食言,叫人去库房找了几幅前朝大家的字画来任凭刘琮挑选。之后又在万秋阁摆开棋局,跟刘琮二人下棋聊天,问些家常闲话,十分的亲近。 丁巍进来叩拜的时候,刘少奢正端着一盏茶站在旁边看刘琮跟赵祯下棋,丁巍眼尖,一眼认出那是赵祯最喜欢的一套茶器,那茶盏被刘少奢随便拖在手里毫不珍惜,只管在旁边支招,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话在他这里根本不存在,而这三个人凑在一起的情景俨然不是君臣,而是舅甥父子亲眷爷们儿之间凑在一起下棋品茶的伦常之乐。 丁巍的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跪下行礼叩拜的时候,嗓门便不自觉的有些大:“老臣丁巍携家眷叩拜陛下,陛下福寿安康,万岁万万岁!” “哟,大相公来了。”赵祯回头看着丁巍夫妇以及丁澄夫妇笑着招招手,“快起来吧!今儿只是小宴,无需这般拘谨。” “谢陛下!”丁巍又磕了个头方缓缓起身走上前来,又躬身一礼,说:“承蒙陛下厚爱,请臣和家眷进宫小宴,臣也准备了一份小小的心意,希望陛下不要嫌弃。”说完,丁巍朝丁澄摆了摆手。 丁澄把手中的长条锦盒双手奉上,并说:“陛下,这是家父收藏的海棠春睡图,请陛下笑纳。” 旁边的內监上前接过锦盒,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然后缓缓地展开来。这是一幅仕女图,画上一个绝色美人半睡半醒,扶着她的小丫鬟娇俏可人。画面线条流畅,着色绚丽,人物丰美,形神具备,把旁边的刘琮看直了眼,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哟!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啊!”赵祯忙丢了棋子转过身来,又笑问:“大宰辅,这样的好东西送给朕,你舍得?” 丁巍微笑道:“瞧陛下说的,臣之所有无不是君赐。区区一幅画能讨得陛下欢心,也是这幅画的造化了。” “所谓,宝剑赠英雄,脂粉赠美人。”赵祯起身把这幅画缓缓地卷起来,转手送给了刘琮。 “这陛下这是?”刘琮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朕知道,舅舅对字画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所以这幅画朕就送给你了。”赵祯笑呵呵地说。 刘琮看一眼丁巍,很是尴尬的笑说:“这个这个是丁大人送给陛下的,老臣拿去不太好吧?” “既然丁大人已经送给朕了,那就是朕的东西啊!”赵祯说着,扭头看丁巍,“丁大人,是不是?” “这个自然。”丁巍的心在流血,因为他对古字画的痴迷程度一点也不比刘琮差。 “那既然是朕的东西,朕给谁都是朕说了算呐!”赵祯微微一笑,扭头看着刘琮,又说:“舅舅一向疼爱朕,朕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区区一幅画,能讨得舅舅开心,也是这画的造化。” 刘琮赶紧的跪下磕头,大声喊着:“臣多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你是朕的舅舅,跟朕还这么见外么?”赵祯弯腰,亲自把刘琮扶了起来。 刘少奢从旁边看得纳闷,心想陛下从小到大一向对自己的父亲不假辞色,跟太后的关系也是一般,今日如何这般亲热?一口一个舅舅,叫得这么亲,把自己这亲儿子都要比下去了。 刘琮起身,万般满足地捧着那副画交给刘少奢,叮嘱道:“务必给我拿好了,若是碰破一丁点儿皮儿,我就揭了你的皮。” “知道了,父亲。您只管放心。”刘少奢忙双手接过卷轴,小心翼翼的放入盒子里。 赵祯这才看见丁巍的脸色,笑道:“对了,朕也不能白收你的礼,一会儿朕多敬你几杯酒啊!这酒可是先帝收藏的好酒,据说已经窖藏了二十年啦!” 紧接着,杨侍郎也来了,拜见之后送上了一块未经雕琢却宛若仙子的一块美玉,赵祯见了十分喜爱,忙命人送回乾元殿。 “咦?这靖西候府沈夫人和沈公子怎么还不来?”刘琮纳闷地问。 站在赵祯身后的宋嬷嬷上前说:“沈夫人说家中门户无人看管,就不来了。” “这个沈夫人真是目中无人。”刘琮不满意的哼道。 赵祯若无其事地摆摆手,笑道:“舅舅何必跟一个妇道人家一般计较呢。靖西候不在京中,沈公子声色犬马,想必她不愿意抛头露面,这也情有可原嘛。” “陛下仁德,是臣等的福气啊!”刘琮忙拱手笑道。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远远地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刘太后缓步而入,笑呵呵的问道。 赵祯忙起身相迎,上前亲自搀扶着刘太后入座并笑道:“没什么,就说些闲话罢了。” “哦?什么闲话这么有趣,说来也给哀家笑一笑。”刘太后笑道。 “母后到了,也该开宴了。”赵祯笑道。 “嗯,开宴吧。”刘太后有对丁巍说:“今儿这宴席都是陛下安排的,哀家没费一点儿心力。丁大人平日里为国事政务操劳,多有辛苦,今日一定要多饮几杯。” “老臣谢太后娘娘恩典,为国尽忠乃是臣子的本分,朝中之事上有太后娘娘掌舵,下有文武百官尽心竭力,老臣实在不敢贪功。”丁巍被冷落了半天终于有人理会了,那颗受伤的老心得到抚慰的同时,那股酸劲儿更大了。 宴席开始,一道一道的菜肴被宫女端上来。 赵祯又令人给众人斟酒,然后举杯笑道:“今日陪母后赏菊,朕请的是几位皇亲国戚。朕先敬母后一杯,感谢母后这些年含辛茹苦。” 刘太后端起酒杯来笑道:“哎呦,这番话说的哀家心里酸酸的。来来来,先干一杯吧。” 众人都举杯,陪着太后喝了杯中酒。 赵祯又举杯敬刘琮:“舅舅,多喝点。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绍兴红啊!” 刘琮受宠若惊,忙举杯笑道:“多谢陛下!老臣今日得一珍宝,已经飘飘然了。” “哦?什么珍宝?”刘太后笑问。 “是朕新得的一幅古画。舅舅不是最喜欢这些古字画么,朕也不懂得欣赏,收着也是白白的可惜了。倒是杨侍郎的那一株珊瑚,朕很是喜欢。”赵祯说着,又举杯向杨侍郎说:“杨大人,朕单独敬你一杯。” 杨侍郎夫妇忙举杯,欠身谢恩后饮了杯中酒。 刘太后见状,便举杯对丁巍夫妇说:“丁大人,丁夫人,来,咱们喝。” 丁澄也举杯向刘琮,躬身说:“刘大人,小侄和拙荆敬您和夫人一杯。” 刘琮哪里把丁澄放在眼里,举杯笑呵呵地说:“贤侄啊,听说你最近有弄瓦之喜啊!就算是国丧期间不宜宴饮,至少也该请了几位相熟的至交小聚一下啊。” 谢氏生了个女儿,已经过了百日。先是因为国丧的缘故没有声张,后来丁锦云生子,原本是要借着机会举办个家宴庆祝一下的,然而宴席还没开,丁锦云母子就因感染痘疫被送出宫去,丁夫人日夜焦心,坐立难安,谢氏自然不敢提宴请的事情。如今西院行宫失火,丁锦云不但没了孩子而且还烧伤了肌肤被送到北苑行宫将养,丁家满门谁还敢说宴请的事情呢。今日刘琮偏偏就照着丁澄的痛处戳了一下,若说不是有心的,只怕也没人敢相信。 “国丧期间,家父身居要职自然不能违背礼法。再者,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也没什么好庆祝的。” 刘琮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说:“嗳呀!这话可不对,有的时候女儿比儿子争气呀!你看看,你家的四姑娘如今出落得如此标致,将来嫁得权贵,谁不羡慕府上的好福气呀!” 丁巍听了这话,想撕了刘琮的心都有了,于是冷着脸举杯刚要反唇相讥,刘太后立刻举杯笑道:“哎呀,哀家看这雨已经停了,咱们干了这一杯去赏菊,如何?” 众人自然称是,于是纷纷举杯陪着太后饮了一杯后,随着刘太后起身往外面去赏菊。 赵祯借口更衣转过屏风往后面去,便见忘忧跟紫芸在一起说悄悄话。于是咳嗽了两声,问:“当值的时候凑在那里窃窃私语,成何体统?” “陛下,您渴了吗?要不要喝点茶?”紫芸忙端了一盏茶送上前来。 忘忧却靠在桌边含笑不语。 赵祯摆摆手没接紫云的茶,倒是走到忘忧面前,小声问:“你笑什么?” 忘忧叹道:“我笑杨侍郎送的那株红珊瑚真是好看,还有刘大人送的那一斛珍珠也是极其难得。然而这珊瑚加上珍珠,也买不到半幅海棠春睡图啊!陛下这生意已经赔本儿了。” “无妨,那海棠春睡图最终也会是我们的,只是在刘琮那里放些时日。另外,我觉得他得了这个宝贝之后一定会心有不安,随后定然还有礼品送进来。我刚才夸了这棵珊瑚树,所以后面刘家送进来的肯定还是珠宝你不是最喜欢金银珠宝么?这回应该够你高兴一阵儿了。”赵祯笑道。 忘忧叹道:“我高兴个什么劲儿,这些东西又不是送给我的。” “瞧你这小气的样子,这些都给你了。别的事情朕做不得主,这点东西朕说了还算。” “无功不受禄啊!我怎么能平白无故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怎么无功?你功劳大了!”赵祯看了看屏风之外,又说:“就今天的宴席这些菜肴都极好,所以朕赏你也是应该的。” “这东西华而不实,我不要。”忘忧摇了摇头。 “明白,我一会儿跟少奢说,让他把这珊瑚树换成银票给你,行不?” “算了算了,这珊瑚树极难得,是无价之宝。我还是留着给自己当嫁妆吧。” “什么?!”赵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陛下要反悔?” “没有,朕说过的话从不反悔。不过,你说的话应该也会算数的吧?” 忘忧羞涩一笑,立刻反口赖账:“我?我一介小小女子,说什么做什么都凭心情,有什么算数不算数的。哎呀,陛下别在这里磨蹭了,赶紧的去陪太后吧。不然太后娘娘几番话便宽慰平复了丁大人的心情,您刚才那些好戏就白演了。” “回去再跟你掰扯。”赵祯点了点忘忧的鼻子,转身出去了。 “披风!”忘忧忙把披风塞给紫芸,“姐姐快去。” 紫芸知道她不想见太后,便抱着披风追着赵祯出门去给他披在了身上。 赏菊小宴上,太后洞若观火,冷眼旁观,看着赵祯演戏,只在关键时候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又拉着丁素云说话,适当的按下丁巍,不让他当场给赵祯下不来台而已。 宴后,杨侍郎率先告辞,丁巍夫妇也躬身告退,刘太后笑道:“素云这孩子哀家很喜欢,想留她在宫里陪哀家几日,不知道丁大人和夫人可舍得?” “这”丁夫人忙扭头看丁巍。 丁巍忙躬身说:“小女蒲柳之姿能入太后娘娘的眼,是她前生修来的福分。太后娘娘不嫌弃粗陋,臣感激不尽。” “嗯,那哀家就让人给她收拾屋子了。”刘太后说着,扭头看了一眼福音。 福音忙走到丁素云跟前,和蔼的笑道:“丁姑娘,跟老奴走吧。” 丁素云先向太后和赵祯叩拜告退,又向丁宰相夫妇福身告退,方带着紫萼跟福音离去。 刘琮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看着丁巍离去之后,方起身向刘太后躬身说:“太后娘娘,臣有一事相求啊!” “这里也没外人,兄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刘太后有些疲累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刘琮笑呵呵地说:“少奢已经到了及冠之年,也该订一桩婚事了。老臣知道太后娘娘一向疼爱这孩子,所以这件事情还得请太后娘娘多费心啊!” 一听这话,刘太后不由得笑了,因问:“兄长看上哪家姑娘了?” “太后晓得臣的秉性,一向只在古玩字画上下功夫,于家族谋划实在不得章法,所以这件事情还请太后娘娘拿主意。”刘琮拱手说道。 对于这样的说法,刘太后自然十分满意,便应道:“也罢,哀家素来是个愿意多管闲事的,这事儿哀家记在心上了。兄长只管放心。” 宴席散了之后,刘太后借口疲惫,直接回了宁寿宫。刘少奢没跟刘琮一起离去,而是跟着赵祯去了乾元殿。 进殿之后,刘少奢一叠声的喊忘忧:“快把陛下的好茶做一盏来喝。” 忘忧笑着端了两碗葛花汤来,劝道:“陛下和公子刚在宴席上吃了许多酒和茶,这会儿怎么还要吃茶?不如喝两口葛花甜汤解解酒吧。” 赵祯接了甜汤,摆摆手说:“别理他,你也累了一天了,让别人伺候,你自去歇着吧。” “哟,这就心疼上了?”刘少奢笑着打趣。 “先别打趣旁人,我看你的好事也近了。”赵祯笑道。 一听这话,刘少奢的脸立刻垮下来,叹道:“我想这事儿未必能成,丁宰相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呢,堂堂书香门第,清流人家,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些外戚。” 赵祯冷笑道:“他看不上会让嫡女入宫给父皇做妃子?不过是披着清流的皮罢了!” 刘少奢仰头大笑,说:“哈哈,陛下说的不错。不过,您没瞧见他今天那副嘴脸么?陛下把那幅画赏给我们的时候,他那眼神都冒着火,恨不得咬死我们父子。” 赵祯忽然一本正经的点着刘少奢,叹道:“说起这事儿来,你可是赚了大便宜了。后来我才知道,你们给朕的那一斛珍珠连那幅画的轴子都买不到呢。” “陛下也别心疼了,这事儿父亲心里有数,回头陛下想要什么,他一定想办法给你弄来。” 赵祯冷笑道:“他又去变着法的搜刮民脂民膏?回头太后知道了,还让朕背锅,哼!” 刘少奢忙摆手说道:“陛下说的这是哪里话?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前阵子有人送了母亲一套紫金红宝石的头面,我想办法讨了来给忘忧姑娘,如何?” 赵祯又摇头,皱眉说道:“舅母的东西我可不敢惦记。你若有诚心,就去照顾一下九真阁的生意也就罢了。” 刘少奢笑道:“这事儿好办啊!眼看要过年了,正是采买的好时候啊。” “这也罢了。”赵祯摆摆手,侧身靠在榻上。 “陛下累了,臣先告退了。”刘少奢躬身说。 赵祯又欠起身来,说:“先等等,朕还有话问你。” “是。”刘少奢又乖乖的回来。 “你真的不想跟丁家结亲?”赵祯小声问。 刘少奢摇摇头,说:“不想。” 赵祯觑着他的表情神色,笑问:“那你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有。”刘少奢说着,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不过,太后是不会同意赐婚的。” “先说说看,是哪家的姑娘?” “陛下竟也愿意做月老?”刘少奢笑问。 “旁人的事情朕才懒得管!要说就说,不想说就滚吧。”赵祯甩了甩袖子又躺下去。 “陛下想必也累了,请好好休息,臣这就滚了。”刘少奢躬身行礼后,乖乖地退了出去。 赵祯喝了不少的酒,殿内一安静他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忘忧并没有时间休息,她要跟紫芸以及宋嬷嬷一起收拾东西准备陪赵祯搬去长春阁居住。 对于此事,紫芸最是不解,忍不住悄悄地问宋嬷嬷:“这乾元殿住得好好的,陛下为什么要搬?” 宋嬷嬷自然知道赵祯不想住乾元殿是因为这里有太多的人都是太后安排的,住在这里,连一丝一线都逃不过太后的关注,但嘴上只说:“陛下不是说了嘛,在这里住总是梦见先帝。” 忘忧摇头说道:“其实,这乾元殿足够奢靡华丽,但也正是因为太奢华了,倒是叫人住着不安。” 宋嬷嬷笑道:“长春阁是两层的阁楼,冬天有火墙,那炭火烧起来,屋里温暖如春。而且东边就是听雪阁,推开窗户便能看见那一片梅花儿,也是个赏雪的好地方呢。等搬过去,你们便都喜欢了。” “这般好?那我们怎么住呢?”听了这些,紫芸都有些急切的想搬过去了。 原本听说丁素云被太后留在宫中说话儿解闷儿,忘忧还想着或许能在御花园碰上。谁知赵祯急着从乾元殿搬出去,找了钦天监查日子,竟说十日后便宜搬迁。 如此一来,忘忧以及宋嬷嬷等人连吃茶的功夫都没有了,既要忙着收拾长春阁,又要收拾这边要带过去的东西,每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便把丁素云在宫中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长春阁为明暗三间上下两层的楼阁,两侧带东西耳房。 宋嬷嬷带着紫芸住在一层西里间,外面相通的两间给赵祯起居用。 赵祯带着忘忧住在楼上,西里间为赵祯卧房,东里间为小书房,有书架书案可读书习字。中间的小厅里摆着一副坐榻并一方花梨木长条茶案,可点茶,也可插花品香,亦或摆上棋盘对弈一局,都是极妙的事情。 院子里的西耳房给值夜的太监用,东耳房做小茶房,里面放些简单的厨具,只负责赵祯的茶点宵夜。 搬进长春阁这日,福音嬷嬷给赵祯送来了一箱东西来。紫芸开了箱子,把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在案上,原来是白玉香炉一个;黄玉棋盘并黑白玉棋子一副;墨玉雕飞龙在天宝砚一方;陈檀木雕笔架一副;羊脂白玉茶器一套。最后一件是吴道子的真迹古画一幅。 宋嬷嬷见状,忍不住笑道:“太后娘娘真是疼爱陛下,这是生怕有什么不齐全,委屈了陛下么?” 福音笑呵呵地说:“妹妹你是办差办老了的,陛下有你照顾,娘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是巧了,今儿娘娘忽然想起陛下专门调制的那玫瑰熏香饼来,说那香的味道也极好,要赏一些给丁素云姑娘一些。这既然要赏香,便自然要配个香炉,娘娘便让我把一个陈年收着的白玉香炉找出来。我们便翻箱倒柜了半日,找出那香炉才发现竟是一对儿。于是娘娘便说白白的压箱底也没什么意思,就叫给陛下一只,夜里用来熏安神香用也是极好的。娘娘又说长春阁虽然舒适但毕竟狭小,你们的东西未必都带过来,便叫我顺手找出这些东西来,妹妹帮着陛下瞧瞧,若能用得上,也不枉我白折腾半日了。” “有劳姐姐回去替陛下谢太后娘娘恩典。这些东西陛下一定会喜欢的!”宋嬷嬷笑道。 福音左右看了看不见赵祯,因问:“陛下呢?怎么今儿你们搬家,他倒是不在?” 宋嬷嬷接过紫芸送来的茶送到福音的手边,方笑道:“上午在御书房听孟夫子讲课,中午的时候打发小內监来说,要出宫一趟。” “又出宫了?”福音诧异地问。 “说是去一趟暮云观。”宋嬷嬷小声说。 福音想了想,蹙眉问:“难不成如今都登基做皇帝了,还要去暮云观为李太妃跪经?” “姐姐放心,陛下只是去暮云观交代一下。跪经的事情自有观里的道姑代劳,陛下今晚必定回来的。” “就说呢!如今都是天子的人了,怎么能丢下一朝文武自己跑去道观跪经呢。”福音暗暗地松了口气,尝了一口茶,又称赞道:“嗯,好茶!” 宋嬷嬷又端上一盘点心说:“姐姐再尝尝这芙蓉糕,是极松软好克化的。” 福音放下茶盏拿了一块糕点,又悄声问:“陛下这阵子心情如何?” 宋嬷嬷笑道:“挺好的,每天不上朝的时候便听孟夫子讲课,再有闲暇就请吴王或者刘公子进宫来对弈品茶,也没有旁的事儿。” 福音看看左右无人,又压低了声音问:“陛下就没说要给李太妃娘娘加封号的事儿?” 宋嬷嬷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陛下并未跟老奴提及。姐姐如何这样问?” “嗳!论理也不该咱们做奴才的多嘴,近几日有好些臣子都上书给太后娘娘,说李太妃是陛下的生母,纵然已经故去,如今她的儿子登基为帝,便应该尊她为太后。”福音悄声说。 “哟,还有这事儿啊?陛下回来后从不跟奴才们说朝堂上的事儿,所以咱们并没听见这样的说法。” 第089章 探病,一口老醋 对于宋嬷嬷的话,福音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但她也没有理由辩驳,更不会多嘴。又坐着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盏茶,方告辞离去。 夜幕时分天空飘起了雨,冷风吹着雨丝扑在脸上,像冰碴子一样的冷。赵祯裹着斗篷急匆匆的进门,叹道:“这屋里果然暖和!外面冷的要命。” “陛下先别脱衣服,稍微沉住气。”宋嬷嬷一边劝着,忙递了一杯热姜汤过来。 赵祯喝了两口方让忘忧把自己的斗篷解了去,回头瞅见案上的白玉香炉,因问:“这是谁送来的?” “自然是太后娘娘叫人送来的。”宋嬷嬷绞了热帕子递给赵祯擦手,又悄声把福音的话说给赵祯听。 “那个丁素云还没走?”赵祯说着又看忘忧,问:“记得你们的关系还不错,这么好的机会你们怎么没坐在一起品个茶,说说闲话?” 忘忧笑叹:“人家是千金贵女,我算什么?如何敢攀附人家品茶,还说什么闲话这几日忙着搬家,每天起早贪黑的忙活,何曾有功夫说闲话呢。” “这是跟朕叫苦阿嚏!”赵祯话没说完忽然打了个喷嚏。 “哟,还是着凉了吧?”宋嬷嬷忙说。 “啊阿嚏!阿嚏!”赵祯完全来不及接话,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还是再喝碗姜汤吧!”宋嬷嬷忙吩咐紫芸再去煮浓浓地姜汤来。 忘忧想了想,说:“姜汤怕是不管用了,我去煮点药茶吧。” 赵祯一把拉住忘忧,摇头说道:“不用!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呢。不过是打两个喷嚏而已,说不定是有人背地里念叨朕呢。” 赵祯先在下面转了一圈儿又上了二楼,一路看下来对长春阁的布置非常满意,便笑道:“以后这里就你们几个可靠的人,朕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陛下,今儿福音嬷嬷特意跟老奴提及前朝之事,是不是太后授意的?” “自然是她要警告朕,这些事不该有的想法。不过,这也的确不是朕的想法,我的母妃要加太后徽号是早晚的事情,却容不得这些人用此事来明争暗斗。”赵祯说着,一拳锤在茶案上。 宋嬷嬷忙劝道:“陛下别动怒,保重身体要紧。” “陛下,是不是该传膳了?”紫芸近前来问,“晚膳已经预备好了。” “嗯,在外面呆了一日,的确是饿了。传膳。”赵祯说道。 往日天子用膳都是长长的一张大桌子上摆满几十道珍馐佳肴,搬到长春阁后,餐桌只是坐榻上三尺见方的雕花小案,饭菜自然也减了许多。只有两份面点,四个小菜一盅酸笋鸡汤并一盅四宝甜粥。 “这里地方小,委屈陛下了。”宋嬷嬷叹道。 “这样才好,朕又不是吃不饱的大肚子,没得弄几十道菜,冷冷的端上来,然后再一动不动的端下去,不过是摆个空架子罢了,有什么意思?” “陛下,先喝两口汤吧。”忘忧盛了酸笋鸡汤送倒赵祯手边。 “这汤的味道跟平时不大一样啊!”赵祯接过汤碗,又扫了一眼宋嬷嬷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忘忧就行了。” “是。”宋嬷嬷带着紫芸退了出去。 “不是说好些天都起早贪黑了吗?坐吧。”赵祯指了指饭桌对面。 “这可不敢。”忘忧说着,又给赵祯夹了些糟鸭信,“这个是今儿新做的,陛下尝尝。” “嗯,你觉得丁巍的那个庶女人品怎么样?”赵祯一边吃一边问。 “陛下是问四姑娘素云?她倒是个极聪明的人。” “丁巍想把她许给赵承渊为继妃,刘琮却想求了她做自家的儿媳。太后虽然有些为难,但瞧她的意思更偏向于少奢。但少奢却求了朕,不想娶丁素云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朕实在不想管,但这桩婚事牵扯到刘家,丁家和吴王跟朕的关系,所以要细细的权衡一番才行。你有什么意见吗?”赵祯皱眉问。 “只听陛下这么一说,便觉得脑仁儿疼,怎么横七竖八这许多关联?素云姑娘虽然在丁家长大,但却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把她牵扯进这些利益权谋之中还真是不忍心呢。” “这件事情你说了可不算,据我所知,早在丁锦云入宫之前,丁巍就已经打算让丁素云入宫给我做妃子了。当初他们给丁锦云的打算是找一个略有根基的贡生,让她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只是那丁锦云跟她的表姐张俞颖欺负沈熹年得罪了沈家,被沈太妃先下手罢了。” 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的婚事就算是朕不插手,她的父亲也一定会把她当成筹码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我知道,她一直思慕吴王。”忘忧低声说。 “她心系吴王?”赵祯惊讶地问。 忘忧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你找个机会告诉她,只要愿意听朕的话,朕有办法让她心想事成。” “可是,陛下一定要这样吗?” “这样,至少有两个人能够如愿。” 忘忧明白,这两个人,一个是丁素云,另一个便是刘少奢。 他们两个,一个可以嫁给心爱的人,一个可以不用娶一个不爱的人。 当晚,赵祯在新卧房里安睡,在他床头靠窗的位置是一个小榻,白日里可靠着看书,晚上便是忘忧的床榻。忘忧侍奉赵祯安寝之后方从厨子里把自己的被褥拿出来在小榻上铺好准备睡觉。 “有些头疼,口干。”赵祯说着,低声咳嗽了两下。 忘忧忙上前去摸了摸赵祯的额头,又拉过他的手诊了诊脉,无奈地叹道:“还是受了风寒,有些发热。传太医吧?” “这三更半夜的,外面还下着雨,就不要折腾了。你去倒些水给我喝。” 忘忧倒了一盏温水递给赵祯看他喝下去,又说:“我先去给您煮一剂发散的药茶吧。” “别折腾了,睡一觉就没事了。”赵祯皱眉说。 “这可不行!风寒可马虎不得,旁的都可以,唯独这事儿不能听陛下的。”忘忧说着,给赵祯掖好被角自己披上外袍匆匆下楼去。 忘忧先把宋嬷嬷和紫芸叫起来,自己又披着斗篷去小茶房找了块生姜切成丝丢进砂锅里煮上,一扭头又看见半块白萝卜和两段葱,于是又切了萝卜丝和葱丝一起丢进砂锅里煮。 “要不,还是传太医吧?”宋嬷嬷担心的说。 忘忧看了看我外面飘飘扬扬的雪花,低声说:“陛下不让传太医,他那性子嬷嬷也该知道,这两年竟有些讳疾忌医的脾气了,我摸过他的脉了,只是稍有凝滞应无大碍,还是先给他多喝些姜糖水发发汗。等天亮了再传太医吧。” “好吧,这儿交给我,你先上去照顾着。”宋嬷嬷说着,接了忘忧手里的筷子。 忘忧又叮嘱了几句方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匆匆上楼去。 赵祯喝了萝卜姜丝汤发了一身汗便沉沉睡去,忘忧裹着斗篷守在床边略打了个盹儿,第二天一早便觉得头重鼻塞,喉咙里干涩生疼,于是自己悄悄地下楼去也煮了姜糖茶喝了一碗,又强打着精神给赵祯弄早点。 赵祯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便没什么事情了,倒是忘忧担心了一夜没睡好,又楼上楼下的跑了几次,结结实实地病倒了。 宋嬷嬷怕她过了病气给赵祯,便商量着让紫芸到楼上去照顾,让忘忧搬下来养病。 赵祯皱眉不语,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忘忧忙说:“我这样子,若夜里还守在陛下身边,只怕也睡不好。若睡不好,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所以还请陛下垂怜。” 赵祯这才松了口,说:“让紫芸照顾忘忧吧。嬷嬷你上来值夜就是了。” 紫芸把忘忧的铺盖搬下来跟宋嬷嬷换了床,然后又要叫人去请太医,忘忧拉了她说:“好姐姐,别去请太医,若是太后知道了,肯定说我轻狂,我自己写个药方你悄悄地拿了药回来煎就好了。” “只怕陛下不肯呢。”紫芸叹道。 “我已经劝过陛下了,他答应不叫太医来。这点风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就是累找了,吃两剂药,踏踏实实睡一觉就好了。” 当下,忘忧写了一剂简单的药方,让紫芸去御药房拿了药回来就在小茶房里煎。她服下汤药后睡了一天一夜,出了一身的汗,便觉得身上轻松多了。紫芸又在屋里弄了一桶温热的水让她泡了个澡,病就好了大半儿。 赵祯怕她再被冷风扑了,便让她在屋里服侍不许出去。不过两日的光景,也不知道丁素云怎么知道了消息,竟带着一盆初初绽开的山茶花上门来探望。 “好俊俏的花儿!”忘忧忙上前向丁素云行礼,“多谢四姑娘想着我。” 丁素云忙伸手拉了忘忧,打量着她的容貌,笑道:“消瘦了些,倒是越发俏丽了。还是大内的水养人,竟长高了许多。” “姑娘说笑了,快请坐。我去给您端茶来。”忘忧说着,便往自己跟紫芸的屋子里让丁素云。 宋嬷嬷从楼上下来,笑道:“陛下请丁姑娘上楼去说话儿呢。” “哟,这我来的不是时候吧?”丁素云没想到赵祯在,明明福音嬷嬷跟她说天子此时在御书房听孟夫子讲课的。 “姑娘这话可就见外了。您是太后娘娘的客人,在这大内谁敢慢待您呢。”宋嬷嬷站在楼梯一侧抬了抬手,示意丁素云上楼去。 丁素云又看忘忧,忘忧笑道:“姑娘请先上楼,我去拿些茶点。” “好。”丁素云笑了笑,随着宋嬷嬷上楼见赵祯。 赵祯正坐在榻上拿着一本棋谱,认真的对付着一副残局。丁素云在五步之外跪地磕头:“臣女丁素云拜见天子陛下。臣女莽撞叨扰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外面冷风刮得紧,朕偷懒逃课瞒住了母后,这事儿不怪你。起来吧。”赵祯摆摆手,眼睛依旧顶着棋盘上的残局。 “谢陛下隆恩。”丁素云再次叩头,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就立在原地不敢动。 “朕听说你善棋艺,过来帮朕看看这一局该怎么破。”赵祯盯着棋盘朝着丁素云勾勾手。 丁素云应了一声,上前两步,看清楚棋局之后,摇头叹道:“陛下这是把十三集里最简单却最难的残局摆出来了?这一局,臣女研修了两年多,至今无解。” “两年?”赵祯惊讶地抬头看着丁素云,半晌方笑着把手里的棋谱放下,叹道:“京都城棋艺最好的人都两年未破的棋局,朕就没必要白费心思了。” 丁素云忙躬身说道:“陛下天资聪颖,岂是臣女等愚钝之人可比。陛下这么说,臣女没有颜面站在这里了。” “棋艺是很纯粹的东西,跟身份没有半点关系。”赵祯笑了笑,又指了指下手的绣凳,“在朕的面前不必拘谨。坐吧。” “谢陛下。”丁素云福身谢坐,然后落座绣凳,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听着腰杆儿不敢有一丝怠慢。 忘忧端着托盘上来,见丁素云一脸凝重的坐着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忙劝赵祯:“陛下,四姑娘胆子小,若是说错了什么话您可别怪她呀,就当是给太后娘娘面子了。” “啧,朕没有为难她。”赵祯指了指丁素云,笑道:“你自己说。” 丁素云忙站起来,拉了忘忧一把,微笑道:“陛下宽厚仁慈,是臣女生性木讷,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好啦好啦!四姑娘不必拘谨,咱们陛下是天下第一和顺的人,绝不会为难你的。”忘忧扶着丁素云坐下,又端了一盘糕点送到她面前,笑道:“这是姑娘最喜欢吃的菱粉糕,我加了桂花糖哦!快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有长进了。” “妹妹在大内服侍陛下,手艺自然精进了。”丁素云拿了一块菱粉糕咬了一口,由衷的赞叹:“若不是怕再陛下面前失了礼仪,我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有句话说了也许妹妹会觉得轻狂,但却是我的真心话之前咱们姐妹一处的日子竟是我有生以来最好的时光。” 忘忧听了这话心里也酸酸的,忍不住叹了口气,说:“四姑娘当日对我的恩情,忘忧也一直记着呢。姑娘以后有什么烦难的事情,但凡用得着忘忧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咳咳”赵祯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忘忧的话,“丁姑娘,你可愿意跟朕对弈一局?” “素云惶恐。能得陛下青睐,是素云的造化。”丁素云忙福身说道。 赵祯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榻席。 丁素云深施一礼后方坐上去,等赵祯选了黑字之后,她方把盛放白子的棋罐拿到自己的手边。 忘忧去旁边取了一颗润心香饼放到香炉里点燃,然后又去点茶。 “臣女请陛下多多指教。”丁素云微微欠身。 “丁姑娘,请。”赵祯微微颔首算是还礼,然后捏着墨玉棋子率先落子。 忘忧看着棋盘两边的一对男女,赵祯一身月白色素锦长袍,眉目如画,凤眼斜飞,慵懒地靠着臂枕依旧清冷高贵;丁素云一件冰蓝色绣折枝兰花的短袄配着浅蓝色芝兰纹绣裹胸裙,面若桃花,杏眼低垂,正襟危坐却也落落大方。 忘忧忍不住想,他们两个好生般配!若非丁素云是丁巍之女,说不定赵祯会喜欢她,会把她娶进宫来做皇后吧。以丁锦云的性子,肯定是一个娴雅恭淑的皇后。 “咳咳茶。”赵祯扫了忘忧一眼,不满的提醒着。 “哦,茶”忘忧低头看着弄坏的茶,忙倒入旁边的水钵里,低声说:“请陛下稍等,马上就好。” 丁素云担心的看了忘忧一眼,想要为忘忧说话,却被赵祯打断:“该你了。” “是。”丁素云抿了抿唇,把一颗白子落在某处。 “你确定要这样?”赵祯问。 “啊?”丁素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该在此处落子,但落子无悔,此时又不能悔棋了。 赵祯淡淡地说:“朕不想趁人之危,刚才是你分神了,这一颗子许你重新落。” 丁素云拱手欠身,平静地说:“多谢陛下宽厚想让。但棋局如人生,即便是臣女分神走错一步,也不能随意悔棋。因为,棋可悔,人生不可重来。所以臣女理应为错的这一步承担责任,即便这一局因此输了,也当无怨无悔。” 赵祯审视着丁素云,半晌不语。 丁素云依旧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见慌乱。 忘忧端着两盏茶上前来,先给赵祯,再给丁素云。 赵祯接了茶低头喝了一口,丁素云先道谢在接茶,又对忘忧说了一声“辛苦妹妹了。” “以前只听说丁巍的庶女跟嫡女不同,是个性格温良恭俭的姑娘。”赵祯把茶盏还给忘忧,悠然叹道,“却不料今日一见,倒是跟传说中的不一样。” 丁素云微微一笑,说:“陛下英明,传言是不可信的。” “你倒是个明白人。”赵祯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罐里,又扭头对忘忧说:“你只顾着丁姑娘喜欢吃的点心,竟忘了朕喜欢吃的了。” 忘忧愣了一下才明白赵祯这是在赶自己走,于是忙应了一声:“哦,陛下恕罪,我这就去。”便扭头下楼去了。 丁素云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离坐,躬身说道:“陛下是有什么话要吩咐臣女吗?” 赵祯挑了挑眉梢,淡淡地说:“并不是吩咐,只是商议。” “臣女不敢当。陛下有话尽管吩咐就是,只要臣女能做到的,一定竭尽所能。”丁素云忙低头塑。 “这个么还真不好说。” 丁素云纳闷地看着赵祯,等他后面的话。 “因为我要跟你说的,是你的婚事。”赵祯说完,淡然一笑并看着丁素云等着她回答。 “婚事?”丁素云倍觉意外,她想过自己的婚事由太后做主,但全然没想到天子也会过问。 赵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等着丁素云的答案。 “可是婚姻大事应该是父母之命,我自己说了怎么能算呢。”丁素云为难地说。 “你的婚姻大事除了你的父母之外,还有太后和朕可以做主。你就不想把握这个机会,嫁得如意郎君?” “这个”丁素云黛眉微蹙,似是在犹豫。 “无妨,朕也不着急要答案。不过你的时间却不多了,你可知道太后留你在宫中就是想为你赐婚,而刘琮刘大人已经看好你做刘家的儿媳了。太后之所以还在犹豫,无非是因为国丧期而已。” “这这怎么能行呢!”丁素云的神色大变,她之前之所以淡定,是因为丁夫人曾经跟她透露过想让她嫁进吴王府做继妃。她心中早就爱慕赵承渊,所以做继妃也是愿意的,可若是嫁给刘少奢,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朕问过少奢了。他并不喜欢你,也不想遵从他父母的意思娶你为妻,因为他心里已经装了一个别家的姑娘。当然,婚姻大事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有太后赐婚更是荣耀满门。若长辈看好你跟他的婚事,他也没办法,只能顺从娶你入门。但娶了你之后,他依然会纳妾,甚至养外宅反正这家伙花名在外,且身为皇亲国戚,他这么做丁宰相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可是你这辈子” 丁素云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赵祯的脚边,果断地说:“臣女不愿嫁入刘家,还请陛下给臣女指条明路。” “那你想嫁给谁呢?”赵祯低声问。 “臣女”丁素云咬了咬唇角,舌尖含着赵承渊的名字却不敢说出口。 赵祯叹道:“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呢?你不说,朕怎么替你做主?” 丁素云的心里一时间翻江倒海,她虽然性子柔和,但却并不懦弱,她自幼读书明事理,很小便知道女子若所托非人,一辈子必定苦不堪言。 她想过自己的婚事可能是一场利益的交易,但却没想到主宰这场交易的人会是天子。什么礼教,规矩,姑娘家该有的礼义廉耻,所有的这些一股脑砸过来,让她无支撑。于是她忽的匍匐在地上,以额触地,回道:“回陛下,臣女一直思慕吴王赵承渊,在他迎娶沈家女之前便思慕他,至今未改。臣女此生只想嫁给他,求陛下成全。” “好!朕倒是欣赏丁姑娘的坦诚。那么,咱们来谈谈条件吧。”赵祯伸手虚扶了丁素云一把,“起来说话。” “谢陛下。”丁素云再次叩头起身。 紫芸看着忘忧把糕点一块一块摆在盘子里,又一块一块拿出来。如此反反复复,把一些糕点给倒腾的不成样子。于是叹了口气上前问:“你是怎么了?把那丁姑娘一个人留在上面跟陛下说话,他们” “姐姐慎言。”忘忧低声劝道,“陛下的事情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那上面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也不像话呀!”紫芸说着,扭头找宋嬷嬷。 “别找了,宋嬷嬷带着紫萼去听雪阁折梅花了。”忘忧拉了紫芸一把,又说:“这些点心不能用了,你再去小厨房看看。” 忘忧扭头看见缩在榻上的白猫儿正眨着眼睛看自己手里的糕点,便索性拿了半块走过去喂它。 然而这猫儿很是傲气,眨了眨眼睛撇开了嘴巴。 往后把点心放到自己的嘴里,又戳了戳猫儿软软的肚子,小声埋怨道:“你呀!这小眼神跟上面那位一模一样,都是难伺候的主儿。” “喵”猫儿软软地叫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无奈和反抗。 “叫什么叫?你还好意思叫?我每天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挑挑拣拣也就罢了,还算了,本姑娘心胸宽广,不跟你一只猫儿计较。”忘忧说着站起身来想要走,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猫儿,又戳了它一下,说:“本姑娘心怀仁善,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你也要知道吃人嘴短的道理,以后需对我客气点,知道吗?” “喵!”猫儿被戳的不舒服了,拔高了声音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嘿!你还不高兴了?今晚不给你吃的,信不信?饿着你!”忘忧说着,又戳了一下猫儿的脑门。 “行了!你再戳它,它要挠你了!”赵祯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啊?”忘忧忙转身,尴尬的笑了笑,说:“这猫儿居然挑食,这么好的点心都不吃,也不知道它想吃什么。” 赵祯默默地走过来弯腰把白猫儿抱在怀里,方转身对丁素云说:“你且回去吧。” 丁素云福身告退。忘忧忙拿了她的斗篷给她披在肩上。恰好紫萼跟宋嬷嬷折梅回来,见丁素云披上了斗篷,忙笑道:“姑娘,瞧这梅花儿开的多好!太后娘娘见了一定高兴。” “陛下,臣女告退了。”丁素云朝着赵祯的背影躬身一礼,带着紫萼离开了长春阁。 第090章 赏梅,一罐贡茶 忘忧接过宋嬷嬷手里的梅花,笑道:“这花儿开的真好,我去插瓶。” “瓶来啦!”紫芸拿着一个青瓷花瓣口圆肚瓶过来,问:“这个可好?” “嗯,这个便极好。”忘忧拿了花跟紫芸两个人去桌案跟前。 忘忧挑着花枝剪了切口,紫芸则端着灯烛过来,等忘忧剪好之后她接了花枝放在烛火上把新鲜的切口烧焦然后用蜡封住。 赵祯抱着猫儿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挤开把怀里的猫儿递给紫芸,说:“你去忙你的吧。” 紫芸心说我没什么事儿可忙,我就是帮着忘忧插花么。只是被赵祯冷冷的眼神一扫,她的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只默默的退下了。 赵祯捏着一支梅花左看右看,皱着眉头说:“这样的花枝需得多减掉一些,这样粗笨的东西跟着花瓶格格不入,你看不出来吗?” “陛下说的是,奴婢粗笨不堪,哪儿懂得这样精致的事情,没得白白糟蹋了这样好的梅花。”忘忧把花剪子放在桌上,“还是陛下亲自来吧。” “你今儿是怎么了?朕随口说句话你就这样?”赵祯蹙眉问。 忘忧撅了噘嘴巴,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赵祯用手里的花枝轻轻地点了一下忘忧的鼻尖。 “没什么。”忘忧重新拿了剪子继续修剪花枝。 赵祯看着她沉默了半晌,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管把花枝斟酌着插瓶。 宋嬷嬷一共摘了五支梅花,赵祯只用了三支插瓶,剩下的两支以及被修剪下来的花儿都被忘忧一朵一朵的摘下来放进了一个青瓷盘子里。 “你这是”赵祯看着盘子里的梅花儿,有一种焚琴煮鹤的感觉。 “做汤。”忘忧淡淡地说。 果然,还是吃。赵祯叹了口气,捧着自己的那瓶梅花上楼去了。 晚上,饭桌上多了一道梅花糖粥。雪白的粳米粥上撒了几朵腊梅花,宛如雪上落梅,尝一口,甜甜地味道里带着梅花的香味,令人心情愉悦。 赵祯吃的高兴,饭后提笔舔墨写了一首小诗: 烟雪芳菲冷,花枝舞羽裳。 偕风簌簌落,入梦有余香。 忘忧拈着那首诗琢磨了半晌方说:“梦么?太飘渺,不真实。应改为:入膳有余香。” 赵祯夺过过来撕成碎片,叹道:“你呀!” “哎呀,撕了可惜,我还想着回头画一幅画,把这个替上去呢。”忘忧惋惜地看着那些纸片化为灰烬。 赵祯立刻来了兴致,笑道:“你想画画?我教你呀!” “我这般粗笨的人陛下也敢教?别到时候画没教好,反而把您给气出个好歹来。倒是四姑娘的书画也是极好的,陛下改日请她过来切磋一下,一定有所收获。”忘忧摇头笑道。 “还有完没完了?我之前把你打发出去单独跟她说,是因为怕你在旁边她有所顾忌,你这都别扭了一个晚上了,还这样说,今儿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吗?”赵祯无奈的叹道。 “这可不敢。” “不敢?你都要骑到朕的头上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赵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解释:“朕已经答应为她的婚事从中周旋,让她嫁给老四了。” “老四吴王?”忘忧诧异地问。 “不然呢?你以为朕会把她弄进来陪朕下棋画画?你这脑袋里整天都想的什么!”赵祯用力戳了一下忘忧的脑门。 “时候不早了,陛下安置吧。”宋嬷嬷端着一碗安神茶上来,催促道。 “睡吧。明儿要早朝的。”忘忧忙收了玩笑之色。 连日雨雪天过后终于天光放晴,整个人世间像是被洗礼了一样,入目皆是一片明净。天空碧蓝,云朵洁白,连这大内的百年宫墙都莹润了许多。更让赵祯心情好的是忘忧的病已经大好,在没有半分不适,宋嬷嬷又说自己年迈夜里睡得沉,主动搬下去把忘忧换到了楼上。 有早朝的日子,忘忧必须四更天起身。她先端了一盆热水上来,把帕子浸入热水之中方叫赵祯起床。赵祯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叹道:“好香。” “昨儿那插瓶的梅花儿全开了,满屋子的香味,熏得人都醉了。”忘忧忙拿了二重丝绵长衫给他穿上,又笑道:“陛下今儿下朝之后没有课业,不如去听雪阁赏花吧。” “好主意。”赵祯穿好长衫和鞋子先去洗脸,又说:“把赵承渊叫来,再把刘少奢也叫来,沐霖跟少奢一起来,你帮朕想想还有谁,今儿朕要组一场诗会,就让他们写个几十首的梅花诗。传出去也算是一件雅事。” “那我先准备好茶点过去等着。”忘忧心想你其实最想叫来的是丁素云吧? 赵祯擦了脸,趁着梳头的时候吃了一碗杏仁酥茶,然后起身穿上朝服,整理好仪容,最后披上黑狐大氅带着侍从太监和宋嬷嬷去早朝了。忘忧跟紫芸简单的用过早饭便收拾了东西往听雪阁来。 听雪阁是赵祯最喜欢的一处所在,之前做太子时便时常过来,登基之后这里便拨了八个宫女六个內监再此值守,这里色色齐全,茶水点心等都是时常备着的。 忘忧又带了一些上好的茶和点心,另外还准备了一坛春日里酿的杏花酒。 赵承渊跟刘少奢都要上早朝议事,沐霖身为军医却不需要,所以他先早早地到了。彼时,忘忧正在院子里挑半开的梅花,想要烘干后泡茶用,猛然身后有人伸出一只手替她拉低了树枝,把她吓了一跳。 沐霖轻笑道:“怕什么?谁还敢在这里把你怎么样?” “你忽然在人家背后伸手,可不就是吓唬人么。”忘忧说完,忽然抬手晃了一下梅枝,梅树上的积雪纷纷而落,然后她笑呵呵的跑开。 沐霖宠溺一笑,抹了一把掉进脖子里的雪末,叹道:“多大了,还这样。” “多大了,还不知道躲开!”忘忧笑道。 紫芸听见说笑声从里面出来,见来人是沐霖,忙福了福身说:“沐公子来了?外面冷,快进屋里去喝杯热茶吧。” “好。”沐霖袖着双手看了一眼忘忧,含笑进了屋门。 忘忧见兄长进屋了,也没心思摘梅花儿,便把手里的小竹篮交给紫芸,进屋去了。 里面侍立的小宫女一个个都低下了头,紫芸随后进来朝她们摆摆手,几个人便鱼贯而出。 “公子,尝尝这牛乳酥。”忘忧端起一个装着牛乳方酥的瓷盘送到沐霖面前。 沐霖看看左右并无旁人,方伸手刮了一下忘忧的鼻尖,拿了一块方酥放进嘴里。 忘忧笑嘻嘻地把托盘放到沐霖的手中又转身去做茶。 沐霖随后走到茶案跟前在忘忧身侧做了下来,看她拿了茶针轻轻地凿茶,然后轻轻地碾茶。动作娴熟且有条不紊,于是感慨地叹道:“终于有耐心做这些事情了?” 忘忧轻笑道:“在深宫之中闲来无事,就把碾茶当碾药了吧。” “瞧你!”沐霖把手里的半块方酥送进口中,又拿了忘忧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册书籍送到忘忧的面前。 “这是什么?”忘忧停下手里的事情接过来,见书封上的三个玲珑篆字:凝露集。 “前朝时候,西南有一奇女子,以蒸露之法做香,曾经盛极一时。然而因为她的一些言行十分荒诞,被当地的制香大族视为妖孽,之后以火焚之。从那之后蒸露制香的方法便失传了,前些日子余先生从一个西域来的商贩手中重金买的此书,我没有时间钻研,你如今正好有这样的功夫,倒是可以试试。” 忘忧一听这话,立刻开心地笑了:“太好了!前阵子陛下要制一种纯净的花香给太后祝寿,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虽然制出来了,但到底有烟火气,香味不纯。如今有了这本书”忘忧翻开书籍,却又愣住了。 沐霖轻笑道:“我问过了,这是暹罗文字,你或许可以问问陛下,他自幼在贤王府,贤王曾经请了熟悉各处语言文字的师傅教过他。即便这些他不能全懂,但一定能找到懂这些文字的人。” 忘忧想起那日庙会上赵祯跟交趾国的人聊天的事,忍不住笑道:“这倒是,他好像对那些异域文字有很深的研究。还懂交趾语。” “陛下可是天子!”沐霖意味深长地笑道。 忘忧朝着沐霖做了个鬼脸,把书交给紫芸让她帮忙收好,然后继续碾茶。 碧绿的茶粉被筛如茶盏之中,忘忧拿了水瓶往里面注入一点清水,然后用茶筅点了三下,再加滚开的水,再点。 “这是贡茶吧?”沐霖问。 忘忧把茶双手奉到沐霖面前,微笑道:“今天陛下约了吴王和刘公子一起赏梅对诗,准备的茶点自然都是最好的。兄长请用茶。” 沐霖接过茶盏来,轻轻地啜了半口,细细的品过后,笑道:“前几天跟少奢去宰相府,宰相府的茶竟比这贡茶还好。足见宰相府之权势滔天啊!” 忘忧冷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自从先帝病重,丁宰相任职中枢,掌大宰辅之权后,朝野上下有多少人都投奔到了他的门下,成了他的马前卒,门前狗。不说那些负责贡茶的官员会如何巴结,便是那些采买的茶商自然会把这天下最好的茶送进宰相府。”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却引得你这一番慷慨之词,你在陛下身边当值,理应学会了谨言慎行,怎么还如此莽撞?”沐霖皱眉斥道。 忘忧忙笑着安慰沐霖:“兄长放心,我在陛下面前一向都是谨言慎行的。可在兄长面前,我却装不出来。” “你心里有数才行,不然引祸上身还不自知呢。”沐霖叹了口气,心想总得想个办法把她从宫中接出来才行。 兄妹两个又说一些闲话,忘忧得知沐霖凭着之前在西北军营解除瘟疫的功劳,现如今在军中也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衔,每月有六两银子一石米的俸禄。 忘忧笑道:“兄长为何不进太医院?这样咱们兄妹就能有更多的时候见面了。” “在太医院供职便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办外面的事情,另外,我自幼的志向便不是太医院这一方天地,你是知道的。” 忘忧点头叹道:“不错,兄长自幼的志向是悬壶济世,行走山水间,救芸芸众生。而非给这高墙内的贵人做奴仆。” “你也不必太悲观了,前太子的事情又有新的进展了。我们从大理寺少卿张祺征的身上查到一些事情。”沐霖说着,凑近了忘忧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忘忧了然的点了点头,又轻声说:“原来如此,那拔掉了这个人,就等于砍掉了姓丁的一条臂膀了。” 沐霖叮嘱道:“这些事情你知道就好,我告诉你也不过是为了让你安心。你只管用心调制你的香,为陛下赚钱,广开财路。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 “我知道,兄长放心。”忘忧答应着。 沐霖把盏里的茶喝完,放下茶盏笑道:“好了,点心吃过,茶也吃过了,在这里闷坐着也是无趣,我陪你去摘梅花。回头你做了梅花酥,想办法给我送出去些。” “好呀!我知道兄长最喜欢的是莲子酥,怎么如今倒是口味变了,喜欢这梅花酥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正好是我们兄妹的心境嘛!”沐霖说完,起身理了理衣袍,然后拿了忘忧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 早朝散了之后,赵祯留赵承渊和刘少奢一起至御花园赏梅。 这件事情被丁巍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然而,赵承渊乃皇室宗族,刘少奢乃太后亲侄,这两个人身份尊贵绝非寻常官宦世族家的公子可比,但偏爱自己的孩子是人之常情,在丁巍的心里,自然觉得他的两个儿子比赵承渊毫不逊色,更比刘少奢强了数倍。 出了大庆殿,赵祯亲自扶着太后上了轿辇,目送众人抬着太后离开之后,方跟赵承渊和刘少奢一起缓步而行,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刘少奢长长的叹了口气,笑着对赵承渊说:“王爷,刚才出殿的时候可曾看见你的恩师大相公的脸色?那可真是难看得很啊!” 赵承渊笑了笑,说:“丁大人总揽朝政,许是因为朝政之事烦忧吧。” 刘少奢冷笑道:“总揽朝政不假,不过烦忧却不见得吧?我看他处理朝政很是得心应手呢!” “你们说,若是今时今日丁宰相忽然不上朝了,会怎么样?”赵祯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赵承渊和刘少奢。 “陛下!”赵承渊忙低声阻止:“陛下慎言!这样的话若传出这宫墙,只怕又有一番风波啊!” “四哥!你就是过于谨言慎行了!”赵祯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三个人至听雪阁的时候,沐霖正帮着忘忧摘梅花。刘少奢见状,先嚷起来:“我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儿啊?陛下叫我们来赏梅,这梅还没赏,你们先把花儿都摘干净了!” 赵祯斜了刘少奢一眼,冷笑道:“你身为堂堂皇亲国戚,难道没见过梅花吗?” “少奢何必呢,这听雪阁附近数百株梅树,红黄白粉应有尽有,如今正是梅花盛放的时候,难道还怕少了梅花儿吗?”赵承渊笑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自知你吴王府也有一片梅林,也不知道摆个东道主请咱们去乐呵一日。还在这里说起便宜话儿。”刘少奢不满地哼了一声,抬脚进了听雪阁。 赵承渊随后跟进去,一边让小太监上前为自己解下身上的黒貂风毛披风,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东道也不是难事,过几日冬至,小王在家里设宴,请陛下和刘公子赏脸,来吴王府中赏梅,如何?” “陛下叫我们赏梅,你也说赏梅,一点新意都没有,没趣儿。”刘少奢说着,自行抬手解下了身上的猞猁长裘递给小太监。 “行了,你们两个别吵了。”赵祯已经在茶案跟前落座,又接过紫芸递上的手炉暖了暖手,又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盏茶,说:“都来尝尝忘忧新做的茶。” 赵承渊近前落座,笑道:“忘忧姑娘心灵手巧,总是有新花样,让咱们惊喜。” 忘忧含笑递上一盏茶,说:“王爷过奖了。”随后,她又递给刘少奢一盏茶,说:“刘公子,请用茶。” 赵承渊和刘少奢同时品茶,刘少奢微微皱了皱眉,赵承渊却若有所思。 “怎么样?”赵祯平静地看着二人。 “这茶有淡淡的梅花香,自然是不错的。但是茶叶么却不是最好的。”刘少奢摇摇头说。 “刘公子说的倒是不错,这梅花的香味把这茶的味道提了起来。但若是能用上等的雀舌春,则是锦上添花。” 刘少奢撇嘴哼道:“吴王不愧是丁大人的得意门生,这溜须拍马的本事真是一脉相传。什么锦上添花?这茶才是锦,这梅花的香味可谓花。若没有极好的锦,这花儿又往哪儿添呢?沐霖,你说呢?” 沐霖微笑道:“下官来得早,已经尝过此茶,也问过忘忧姑娘。但忘忧说,这已经是陛下手上最好的茶了。” “听说今年初雪日,丁大人家的大公子丁澄在家中设宴,请了京城各世家的公子去府中赏梅。”赵祯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方冷笑反问:“你们的嘴巴是不是被丁大人家的好茶给养刁了?” “陛下恕罪。”赵承渊忙把茶盏放下,躬身请罪。 刘少奢还想说什么,忽听外面有人说:“你们倒是会乐呵,躲在这里又是品茶,又是赏花儿的,竟把我老太婆丢到一旁了?” 赵祯忙把手炉放下起身应出去,赵承渊和刘少奢以及沐霖忘忧等人也立刻起身相迎,依次跪在赵祯身后。 “起来吧,是哀家搅了你们的兴致了。”刘太后抬手把赵祯拉起来,又对赵承渊和刘少奢笑道:“你们两个怎么约着一起来了?这位是”刘太后的目光落在沐霖的身上,稍微一滞。 “下官沐霖,参见太后娘娘。”沐霖忙大礼叩拜。 “哦!哀家知道你,西北军营的疫情多亏了你殚精竭虑才清扫一空,你是功臣呐!都起来吧。” “谢太后。”沐霖朗声谢恩之后站起身来。 赵祯这才对跪在太后脚边的丁素云说:“丁姑娘,你也起身吧。” “谢陛下。”丁素云袅袅婷婷地站了起来,又把手中的一个青瓷茶罐儿送上前去,说:“这是太后娘娘带来的茶,说是礼部新进上的茶,今儿听说陛下摆东道,便特意拿一罐来给大家尝尝。” “母后真是及时雨啊!刚刚这;两个人还说儿臣的茶不好呢,您就给儿臣送茶来了!正好,也让这两个人尝尝大内的好茶。”赵祯说着,接过茶罐儿递给忘忧,说:“认认真真的做了来给咱们尝尝。” 忘忧躬身接过茶罐,转身去做茶。 刘太后淡淡地笑了笑,又说:“哀家早晨刚吃过药,太医说不让吃茶。你们几个年轻人一起玩儿吧,哀家一路从宁寿宫走过来有些乏了,且回去歇一歇。” 赵祯看着刘太后连坐都不坐便转身就走,只得躬身相送:“恭送母后。” 赵承渊等人也再次跪拜,等刘太后离去之后众人方起身重回茶案周围团座。 丁素云原本想坐在忘忧的下手,忘忧忙拉了她送到自己的上手,笑道:“四姑娘可不能做末位。” 原本赵祯跟忘忧对面而坐,赵承渊在左,刘少奢在右,刘少奢跟忘忧之间坐着沐霖。忘忧随手一推便把丁素云按在了赵承渊身边。 赵承渊因为跟丁锦云的事情,看见丁素云时已经觉得尴尬,此时见她坐在自己身边来,眼神便有些不自然。 刘少奢倒是乐意看见这样的安排,笑道:“王爷,丁姑娘是你恩师之女,想必你们早就相识,今日虽然是在陛下这里,但你还是要多照顾一下丁姑娘啊。” 赵承渊尴尬的笑了笑,说:“丁姑娘是太后娘娘的座上宾,自然由陛下照顾,哪里轮得到我呢。” “四哥,辛苦了。”赵祯笑着抬了抬手。 一听这话,赵承渊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第091章 对诗,里应外合 刘太后一回到宁寿宫便发了火,抬手把茶案上的一套茶器都扫到地上,厉声质问:“丁巍究竟想干什么?!” “太后息怒!保重凤体啊!”福音忙上前来捶背抚胸,低声安慰道:“丁大人做事不妥当,太后娘娘提点他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儿?” “他揽权也就罢了!居然从这些小事上欺负天子!连哀家的脸面都不顾了!他究竟想怎么样?!”刘太后越想越气,不停地拍着桌案。 福音慢慢的劝着太后进了内间,外面的一地狼藉由宫女小心的收拾了去。 “福音,你亲自去宰相府一趟。”刘太后咬牙说道。 “是,不知太后有什么样的话要奴婢转给丁大人呢?” “把去年的陈茶找出一些来替哀家送去,就说宰相大人每日为操劳国事,哀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赏特意赏给宰相宫中最好的茶以慰劳宰相的辛苦,自今日起到过年这阵子,丁宰相只准喝哀家赏赐的茶。” “是,老奴明白了。”福音福身答应着退了出去。 待福音出去,刘太后又叫过心腹太监郭宝儿来,吩咐道:“你去司膳房吩咐一声,让他们做一桌席面送到听雪阁去,再把哀家藏的玫瑰酒给陛下送去一坛子。就说难得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高兴,晚上陪哀家用过晚膳再走。” 郭宝儿答应着下去,刘太后才扶着宫女慢慢的进了寝宫。 听雪阁里,大家品过茶之后,刘少奢便说枯坐无趣,不如作诗联句。 赵承渊不愿联句,便说:“有梅,有雪,有茶,有香,不如做即兴作诗词以歌,岂不更好?” 沐霖跟忘忧一样,虽然不是医痴,但也是自幼修习医术,于诗词歌赋上却平常,便笑道:“陛下跟王爷和公子作诗,我做个书童,为诸位誊写诗文便好。” 刘少奢指着沐霖笑道:“沐兄你谦虚了!你的才情旁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你甘愿为我们当书童就屈才了。” “在下一心研习医术,于诗文上并没用多少心思,公子就别让我在陛下面前出丑了。”沐霖拱手笑道。 赵祯摆摆手,说:“你要做书童我们也不拦你,你先作一首诗来,若我们满意,你便去做书童。” “陛下,这”沐霖为难地笑着。 刘少奢挑了挑下巴,问:“这是圣旨,你敢违抗吗?” “好吧,不过臣有一首旧诗,只怕说出来怕是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先说,先说!”刘少奢催促道。 沐霖低头笑道:“去年冬天,我因公离京,在蓟州附近的一片山坳里被大雪阻住了行程,当时见那雪原茫茫,天地一色,而村里的小民穷困潦倒,连果腹的茶饭都没有,便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小诗。” “写来。”赵祯指了指旁边案上的纸笔。 沐霖无法,只得起身至书案跟前,提笔舔墨,在纸上写道: 隔帘寒彻夜如水,月明两地去千里。 朱颜顿成憔悴色,却付药炉自独依。 满目凄凉多少恨,几年浮沉无消息。 月华凉凉映残雪,却把离愁铺满地。 沐霖一边写,刘少奢跟着读。这边笔收,那边语落。席间一片安静。 忘忧起身离席借着给铁壶添水之时偷偷擦去眼角的泪痕。 赵承渊是曾经丧妻之人,对生离死别之苦身有体会,遂感慨道:“想来沐大人是曾经历生离死别之人,这诗情真意切,如此酸楚,逼人落泪啊!” “的确是令人心酸。”丁素云低声叹了口气,拿着丝帕按了按眼角。 “你呀!”赵祯指着沐霖,摇头叹道:“本来今天小聚,赏花吟诗原本是个雅致高兴的事情,你偏要引得大家伤心。若有酒,当罚你三杯!” 沐霖忙躬身道:“是臣大煞风景,臣愿令罚。” 赵祯还想说点什么,忽听外面有人回道:“回陛下,太后娘娘让奴送了玫瑰酒来给陛下助兴。” “这倒是巧了!快把酒拿进来吧!”赵祯轻笑道。 宁寿宫常侍太监郭宝儿捧着一坛酒进来,笑呵呵地躬身说:“太后娘娘说,陛下雅集岂可无酒?愿这一坛玫瑰酿可以为陛下和王爷,公子们助一助诗兴。” 赵祯起身朝着宁寿宫的方向躬身一礼,朗声说:“儿臣谢母后厚爱。”然后又吩咐紫芸:“取小炉来暖酒,咱们就借着这玫瑰酿,好好地写几首诗来。” 这边听雪阁里青年才俊和娇媚贵女一起对诗品茶,一副春花秋月的美好景象。而宰相府里却又是另一番情景。 福音带着一大盒陈茶至宰相府,把丁巍给弄了个措手不及,一边忙叫人进去通报夫人,一边请福音安坐奉茶。 “丁大人,您的好茶老奴可不敢领,这是太后娘娘赐给你的茶。”福音朝着随行的小太监努了努嘴。 小太监双手奉上大大的茶盒,然后默默地退至一旁。 “老臣多谢太后娘娘恩典!”丁巍捧着茶盒谢恩。 “丁大人,老奴想托您的福,尝尝这太后赐的茶。”福音嬷嬷轻笑道。 “这好说。”丁巍朝着旁边的儿子丁澈一招手,示意他点茶。 丁澈忙拱手应了一声,取了茶去茶案跟前用心点茶。 不多时,茶便做好,丁夫人也到了。 互相见礼之后,丁夫人客客气气的把福音让至上座,然后让丁澈把茶奉上。 “夫人,请啊。”福音接了茶,笑道。 “嬷嬷请。”丁夫人也接了茶盏,又向丁巍客气的让了让,说:“官人,请。” 丁巍点了点头,先唱了半口茶,茶汤入口他的脸色便有些微变。丁夫人见了有些不解,心想自家儿子虽然读书不好,但点茶的手艺还是极好的,至于让人皱眉吗?丁夫人如此想着,也喝了半口茶,刚把茶汤含进嘴里,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是旧年的陈茶,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丁大人,丁夫人,这茶的味道如何呀?”福音微笑着问。 “这”丁夫人看了丁巍一眼,无奈的笑道:“这是旧年的陈茶呀,不知道太后娘娘赐这样的茶给臣妾,是为了什么?” “丁夫人,咱们也打了几年的交到了,有些话,我也不必藏着掖着。实话跟你说吧今儿朝会之后太后娘娘去听雪阁赏梅,遇到陛下在听雪阁跟吴王,刘公子一起品茶赏梅,刘公子对陛下的茶极为不屑,说远不如前几日贵府雅集时,贵府大公子拿来待客的茶。太后娘娘尚且不信,便尝了一口”福音话到此处停下来笑了笑,看着丁巍的脸色变了又变,方接着说:“太后娘娘回宁寿宫后,便打发老奴给丁大人送茶来,并有一句话让老奴转告大人。” 丁巍听这话赶紧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太后娘娘说,宰辅大人应与陛下同甘共苦,这样的茶,且吃到过年再换吧。”福音说完,叹了口气请丁巍坐下,又说:“礼部的人实在太过分了。凌辱君主是什么罪过?宰辅大人熟知我朝律法,当知道的吧?” 丁巍立刻起身向着大内的方向请罪,并跟保证道:“还请嬷嬷转告太后娘娘,这件事情臣必会给太后和陛下一个交代。” “大人的话,老奴一定带到。还请大人和夫人恕老奴多句嘴,府上的四姑娘这个时候正在跟陛下,吴王以及刘公子的人一起赏梅作诗呢,太后对四姑娘照顾的无微不至。太后这几日总是跟老奴说,自己此生也生育过,若得这样一个女儿也是上天的恩赐。” 丁巍立刻跪在地上向大内的方向叩头谢恩,并一再表忠心。 福音从丁府回到宁寿宫的时候,赵祯正带着吴王和刘少奢在偏殿里一起陪太后用晚膳。丁素云坐在太后身边,一菜一汤都细心服侍着,太后很是高兴。 赵祯在旁边看了看赵承渊,又看了看刘少奢,见前者食不知味,后者则只知道吃喝,便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悄悄地抬脚踢了一下刘少奢。 刘少奢吓了一跳,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母后宫里的饭菜不合表兄的胃口?”赵祯挑眉问。 刘少奢忙理顺了呼吸,说:“这是哪里话?姑母这里的饭菜自然是最美味的。” “因为最美味的,所以呛着了?还是你根本心里藏着事儿?”赵祯又问。 “陛下说什么呢才没有。”刘少奢摆明了有事的样子嘴上却说没有。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刘太后说。 刘少奢崛起嘴巴撒娇:“姑母,侄儿是想请您赐婚的,只是因国丧期间,怕说出来您又骂我不懂事。” “你若是懂事些,哀家还能骂你?”刘太后宠你的笑了笑,又看了丁素云一眼,方说:“你说吧,想让哀家给你赐婚哪家姑娘?” “护军统领韩枫的妹妹韩秋婳,我倾慕已久了”刘少奢小声说。 刘太后大出意外,生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你说是谁家姑娘?” “镇远侯韩家的嫡女韩秋婳。”刘少奢又说了一遍。 “你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刘太后一口气窝在心里,心想还不如不问呢。 “在一场马球赛上,我见她策马打球,英姿飒爽,自那日起,我便放不下她了。”刘少奢说着起身走到刘太后跟前跪在地上伏在她的膝头,仰着脸笑问:“姑母,她父亲镇远侯一向眼高于顶,她兄长韩枫现在有事护军统领手中握着京畿十万精兵,护卫大内的安危。也只有您开口他才能答应嫁女啊!” 刘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方说:“不行。她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刘少奢忽的一下站了起来。 刘太后眉头紧皱,极为不满的看着刘少奢,缓缓地说道:“没有为什么。除了她,谁都可以。” “除了她,我谁都不娶!”刘少奢跺脚说道。 刘太后柳眉紧蹙,杏眼一瞪,喝道:“混账!看来哀家真是把你宠坏了!你敢跟哀家这样说话,是想让你父亲打断你的腿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丁素云的面,刘少奢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却被太后拒绝,一时间脸上挂不住,便索性撒泼起来:“就算是父亲打断了我的腿,我还是非她不娶!” “你好,很好!”太后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祯拍了拍吴王示意他把刘少奢拉走,自己则上前劝太后:“母后息怒,他不过是多喝了两杯酒罢了,等明天酒醒了一定会来给您赔罪的。” 丁素云也在一旁相劝,太后气的脸色蜡黄,呼吸不稳。 幸好福音回来,忙取了一颗香饼丢进香炉里点燃,又拿了一颗苏合香丸给太后含在嘴里,方才好些。 赵祯命人去请太医,刘太后抬手止住了:“哀家没事,六郎且回去吧,这里有福音就行了。” 赵祯还是不放心,等着太后平静下来方告退离去,出门的时候用心嗅了一下香炉里焚烧的香。 刘少奢被赵承渊拽出了宁寿宫,被北风一吹,也冷静了许多。知道自己刚才是有些过分了,不过想想也不后悔,因为这样一来,太后应该不会让自己娶丁素云了。 申时已过,宫门下钥。刘少奢和赵承渊都没来得及出宫去。赵祯便让他们两个去听雪阁暂住,又让宋嬷嬷挑了几个妥当的老內监过去照顾。 一切都消停下来之后,忘忧端着一盆热热的生姜桑叶水来给赵祯洗脚。 赵祯低头看着木盆里的双脚,若有所思的说:“今儿母后被少奢气得不行,我看她脸色都变了。也不知道她这胃气疼的毛病究竟怎么样。” “张太医艺术精湛,有他在,太后娘娘的病应该无碍的。”忘忧试了试盆里的水温,把赵祯的脚拿出来,又往里添了一些热水,又劝道:“陛下不必担心。” “改天,你找个机会去一趟宁寿宫可好?” “啊?”忘忧心想我躲着还来不及,为何要自己送上门去? 赵祯低声说:“趁着早朝,太后跟福音嬷嬷都不在的时候,你假借送东西之名去宁寿宫看看,有一个黄铜狻猊兽的香炉里,燃着的是什么香?朕今天看太后不舒服的时候,福音拿了一个香饼丢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太后的喘息就平稳了。” “这还真是奇怪,凭它什么奇香,能有这样快的疗效?”忘忧听了这话,也觉得奇怪。 赵祯忙叮嘱:“对了,你可以去看,但务必小心。可不许留下什么把柄。” “陛下放心,我就是送些点心过去,太后不喜欢,最多就是把点心扔了。我打着陛下孝敬太后的幌子,能留下什么把柄?”忘忧把赵祯的脚从盆里拿出来,放在膝头的手巾上,轻轻地擦干净。 赵祯看忘忧要端那盆洗脚水,便朝着下面喊了一声:“来人!” “来了。”宋嬷嬷忙应声上来,问:“陛下有何吩咐?” “叫个人来把这个端走。”赵祯说着,又朝忘忧摆摆手:“你赶紧的去给朕铺床。” 忘忧心想床早就铺好了难道你没看见吗?但还是答应了一声进了卧房。 赵祯趿着木屐走进来,看忘忧把暖床的汤婆子拿出来放到一旁,方自己上床去,一边自己盖上被子一边说:“以后那些重活叫他们做,你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他们都乐得清闲,你累死了也没人心疼。” 忘忧上前来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笑道:“以前他们也都是抢着做的,但陛下一看见他们脸色就沉下来了,所以除了宋嬷嬷和紫云姐姐之外,其他人都是躲在外面听使唤的,免得陛下看见他们又心烦不是?” “你的意思是说朕的不是?” “不敢。陛下恕罪。”忘忧倒是不着急放下帐幔,侧身坐在床边。 “有事?”赵祯纳闷地问。 “我是觉得吴王好像并不喜欢丁四姑娘,就算是陛下把他们俩错合到一起只怕也会是一对怨偶,是不是” “啧!你当朕真的是月老吗?”赵祯不悦地催促道:“赶紧睡觉去,别在这儿瞎操心!” 忘忧苦笑摇头,起身把帐幔放下来压好,自去洗漱准备歇下。 第二天无需早朝,赵祯依旧早早的起身,梳洗之后早饭也不用,先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在宁寿宫的门口,跟赵承渊和刘少奢遇到了一起。 二人赶紧先参拜圣驾,赵祯抬抬手让二人起身,又问:“听雪阁可还暖和?没冻着你们俩吧?” 赵承渊先躬身回道:“多谢陛下关怀,听雪阁安静暖和,原本是应该安睡的。只是臣心中难安,所以无法安睡。” “哦?四哥有什么不安的?” “太后娘娘身体欠安,我们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白白留宿宫中添麻烦,是以不安。” “王爷这就不安了,那我岂不是该死了?”刘少奢偷偷瞄了赵祯一眼,故意苦着脸叹道,“一会儿进去见了太后,陛下便让人把我按着打一顿,给太后出出气,兴许她老人家就好了。” “我看这招儿行!”赵祯说着,扭头对宋嬷嬷说:“嬷嬷去找板子来,再叫人把春凳也抬一个来,一会儿叫两个力气大的內监,好好地按住了打一顿给母后出气。” “陛下说笑了,公子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骨肉相连呢,怎么舍得真的打他?”宋嬷嬷笑道,“咱们快进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吧。” 赵祯瞪了刘少奢一眼,悄悄地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进了宁寿宫的宫门。 刘少奢挑了挑眉梢,一副万事俱备的神情,随后跟上。 赵承渊最后一个进宫门,跟着二人身后穿过宽敞的院落,穿过前殿偏厅至中殿,进门绕过左边的屏风去给太后请安。 刘太后此时刚刚梳妆完毕,见赵祯带着刘少奢和赵承渊一起来请安,心里自然也没什么不痛快了。便抬抬手说:“你们都起来吧。哀家听着北风刮了一夜,外面想必是极冷的。” 刘少奢忙说:“虽然有些冷,但却是大晴天,想必到中午的时候就暖和了。” 刘太后冷声哼道:“哀家没问你!你从小到大都跟个活猴儿似的,什么时候怕过冷?哀家是担心六郎身子弱,吃不住这么冷的天气。” 赵祯拱手笑道:“多谢母后关怀,请母后放心,儿臣的身子比之前好了许多。今年入冬以来,从未召过太医诊脉呢。” “呸呸!召太医是什么好事吗?哀家巴不得你这辈子都不用召太医。”太后说着,又问赵承渊:“四郎,你的脸色不怎么好,是宫里住的不习惯吗?” 刘少奢不等赵承渊说话便率先回道:“姑母不知道,他哪里是换了地方不习惯?分明是得了一首好诗,高兴地睡不着觉罢了。” “哦?什么诗?是你们昨日赏花的时候作的诗吗?念出来给哀家听听。”太后笑道。 “娘娘,丁姑娘来了。”门口的宫女回了一声。 “今儿一大早的难得你们都来给哀家请安,就在这里用早膳吧。”刘太后有吩咐福音:“传膳吧。” 福音欠身答应一声,至门口命人传膳。丁素云进来先给太后磕头请安,又拜见了赵祯,起身之后又向吴王和刘少奢问好。 “刚还说好诗呢,这作诗的人便来了。”刘少奢笑道。 丁素云一愣,脸色有些不自然。赵祯笑道:“母后不知,昨日我们原本是作梅花诗,之后又赌酒,丁姑娘输了便多作了一首。四哥,你先把那首诗给母后诵一遍,让母后品评一下。” 赵承渊自幼喜欢诗词,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此时说不记得也没人相信,于是他淡然一笑,俯首吟诵道:“执黑先行多半目,江山留白影不孤。弦中徵羽银瓶破,水润墨浓伏笔枯。难解堂前城府事,清心未愿思莼鲈。留书岁月评风骨,白璧无瑕为玉壶。” 太后听完,扭头看着丁素云,笑着赞道:“果然是好诗啊!好一句白璧无瑕为玉壶!哀家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句!你这丫头呀比你姐姐强百倍!” 一听太后提到丁锦云,赵承渊的神色微微尴尬,便稍微侧身假装欣赏屏风上的石纹。 ------题外话------ 执黑先行多半目,江山留白影不孤。 弦中徵羽银瓶破,水润墨浓伏笔枯。 难解堂前城府事,清心未愿思莼鲈。 留书岁月评风骨,白璧无瑕为玉壶。 这是网友根据鹤唳华亭的主题曲出尘写的一首诗,这几天一直循环听这首歌,最喜欢这首歌的歌词了,亲爱滴们可以搜一下来听。 第092章 买醉,宣示主权 昨日丁素云将这首诗写在纸上,赵承渊就觉得很喜欢。但也仅仅是喜欢这首诗,觉得这首诗难得通透,又正中他的心怀。若是旁人的诗,他一定视若珍宝,然而因为是丁素云的诗,他也只是赞了一句也就罢了。 昨夜在听雪阁住下,却偶然发现那张诗笺被放在书案上,其他诗稿都没有,唯独这一张,孤零零的有些可怜。赵承渊就拿了这诗稿又看了一遍。却完全没想到刘少奢会因此而向太后说那样的话。 此时的赵承渊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但他也没生气,反正被算计又不是头一回了,他都已经习惯了。 刘太后指着自己碗里的粥,笑道:“这是素云一早起来给哀家炖的红豆花生粥,说是补气血的。你们都尝尝。” 赵承渊看着粥,轻笑道:“这个粥之前忘忧姑娘做过,的确是很美味的。” “忘忧?”刘太后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方又笑道:“是了,之前你的原配夫人沈氏去世的时候,哀家派他去你府上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臣一直感念太后的恩典。”赵承渊躬身说道。 “你一向懂事听话,是个不叫人费心的孩子。”刘太后和蔼的看着赵承渊,又看了一眼丁素云,说:“等过了年,沈氏就去了一年了。堂堂吴王府也没有人主理中馈,实在不像个样子,你也该续个继妃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怀,只是” 太后不等赵承渊说完,便打断了他:“素云这孩子不错,在哀家身边住了这几日,哀家看她温良恭俭,才貌也跟你相当,家世也配得上。你意下如何?” 赵承渊忙起身离座,跪在地上,满心想要拒绝,但一想想昨天刘少奢顶撞太后的事情,又把话咽了下去。 丁素云几乎跟他同时下跪,并叩头谢恩:“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臣谢太后恩典,不过现在国丧期间不宜婚嫁,臣身为皇室宗族中人更应该为先帝守孝三年”赵承渊跪在地上低头说道。 太后抬手让两个人都起来,然后从心里算着日子说:“国丧二十七个月,你也不必守两年。今日哀家赐了婚,过了年你们便可过礼,国丧期过便可嫁娶了,时间上不算仓促,你可以好好地准备婚礼。” “太后娘娘说的是。”赵承渊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只好答应。只是脸上毫无喜色,如丧考妣,完全不像是一个要续弦的人。 早膳后,赵承渊跟刘少奢二人告辞出宫,出了宫门口赵承渊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完全不理会刘少奢的玩笑。 “嘿,这个人真是的!这都要续娶继妃了,而且是太后赐婚,这是满门荣耀啊!怎么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刘少奢讨了个没趣儿也不生气。 刘少奢贴身服侍的小厮无奈的叹道:“公子,我看吴王并不喜欢丁家那姑娘,若不是您昨天闹了一场,只怕今儿他也要当面据婚了。” “你都知道了?”刘少奢纳闷地问。 那小厮叹道:“昨儿晚上太后娘娘宫里传了太医,咱家老大人就得到了消息,再一打听,说是公子您给气的,老大人便发狠要剥了您的皮呢!”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不早说?”刘少奢闻言立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扭头就往宫内走。 “公子,你怎么又回去了?!”小厮纳闷的喊着。 “不然呢?回家让我爹剥皮抽筋吗?去陛下身边至少还能活着!”刘少奢说完,朝着身后摆摆手,又大大方方的进宫去了。 赵承渊回到吴王府,看看空荡荡的厅堂,又看看花木萧索的院落,总觉得周围都是太后的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自己,于是转了一圈儿没落座便直奔后院书房。 “王爷!”书房里当值的一个小厮冷不防看见他,倒是吓了一跳,忙跪下行礼。 赵承渊看着自己日常起居的书房,自从沈熹月离世之后他便独自住在这里。然而今日却觉得这里也陌生的很,不像是自己的地方。于是沉声吩咐:“更衣,本王要出去。” “王爷,您不是刚回来吗?”小厮纳闷的问。 “刚回来就不能出去了吗?”赵承渊怒声喝道:“你这奴才如今也敢管本王的事儿了?” “小人不敢。”小厮忙起身去拿了一套八成新的宝蓝锦袍并猞猁裘来。 赵承渊见了,甚是不满,斥道:“捡素净些的,国丧期间你叫本王穿这样的衣裳?蠢货!” 小厮只得又换了一套银灰色福字暗纹的贡缎棉袍来。赵承渊看了又骂:“这样的贡缎,穿出去是怕旁人不认识本王的身份吗?” 小厮无奈只得去求救赵承渊的乳娘嬷嬷杜氏,杜氏翻箱倒柜找了一套素蓝色无纹无绣的棉袍来,只是斗篷实在没有更低调的,只有一件沈熹月去世时临时赶制的一件灰鼠风毛的斗篷,针线比较粗糙,当时只穿了半个月便收起来了。 赵承渊这回算是满意了,换了衣裳拿了钱袋便匆匆离去,并呵令所有的人都不许跟着。 杜嬷嬷给阿寺使了个眼色让他悄悄跟着,又自言自语地叹道:“也不知道王爷昨儿在宫里怎么了,一回来就这样,着实叫人担心呢。” 门外的小厮听了这话,殷勤地笑道:“嬷嬷,小的听接王爷回来的车夫说,王爷跟刘公子一起从大内出来,那刘公子说太后给咱们王爷赐了婚,说咱们王爷要娶继妃了。” “哟!这可是喜事儿啊!不知道太后赐婚的是哪家姑娘?” “这个么,刘公子没说。不过既然是太后赐婚,想来也一定是名门贵女吧。” “这话倒是,一般门户的姑娘哪里入得了太后娘娘的眼?只盼着别再是个病秧子就好喽!” 吴王府上上下下都在为赐婚的事情高兴,却不知赵承渊从王府出来,一路疾步而行,冒着北风走了半个都城,最后进了一家小小的羊肉馆。 这样的羊肉馆乃小民苦力聚集的地方,平日里别说赵承渊,就算是阿寺都嫌这种地方腌臜。 因天寒地冻,又不是吃饭的时候,羊肉馆里只有几个人坐着喝酒聊天。赵承渊进门巡视一番,最后选了一张角落的桌子,招手叫过小二,拍下一锭银子,说:“今儿你这儿的所有酒菜我都买了,劳驾你把那几个人给爷请出去。” 小二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大一锭银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犹豫着问:“哟,这不合适吧?” 赵承渊又拿出一块银子来丢过去,说:“快些!再不清场,老子烧了你的店!” 旁边的掌柜的忙跑过来,夺过小二手里的银子,没好气的吩咐道:“蠢货!这样的贵客也敢拂逆?赶紧的把他们都请出去,就说今天他们在本店的花销都不必给了!若有不愿意的,明儿再来免费吃一顿!” 店小二得到吩咐,忙去各个桌上转了一圈儿,没多会儿的功夫小小的羊肉店里就只剩下赵承渊这一个客人。 “贵客,您吃点什么?”掌柜的把两个银元宝揣入怀中,开心满意并谄媚地笑着。 “有什么好吃的尽管端上来,最主要的是要给我来一坛子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得咧!”掌柜的立刻招呼小二去搬酒,自己则进了后厨,没多会儿便给赵承渊上了一桌全羊宴:白切羊肉,葱丝儿拌羊脸儿,炖羊蝎子,卤羊蹄儿,最后上了一盅羊杂汤,里面加了两个羊脑儿。 小二抱着两坛子酒放到桌上,又笑呵呵地问:“贵客,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老烧酒。” “嗯,烫上吧。”赵承渊淡淡地说。 “烫?哦,好的好的,小人这就给您烫上!”小二笑着打开酒坛,又去找酒壶,嘟囔着:“到底是有钱人,真是讲究!喝杯酒还得烫上。” 掌柜的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低声骂道:“哪儿这么多废话?还不快些个!” 这种小店的酒,赵承渊只喝了一口酒喷出来了。你说寡淡无味吧,它还有些酸苦的味道,却一点酒劲儿都没有,不知道是用什么酿的,也不知道掺了多少水! 阿寺推开店门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酒坛。店掌柜的上前阻拦被他一把推开,然后把酒坛放在了赵承渊面前。 “你怎么来了?”赵承渊皱眉问。 “小人给主人送酒来了。这家的羊肉虽然炖的好,但酒是掺水的,主人肯定喝不惯,还是喝这个吧。”阿寺说着,把酒坛启封打开,顿时满屋酒香。 “哟,这位是贵客的仆从呀?要不要加一副碗筷?”掌柜的忙问。 “不必了。”阿寺说完,便转身走了。 “你上哪儿?!”赵承渊喊了一嗓子。 “放心,我就在附近。一会儿您喝醉了,小人还得把您扛回去呢。”阿寺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店门。 阿寺拿来的这一坛子酒足有五斤,赵承渊即便是头牛也能喝趴下。赵承渊自斟自饮,没一会儿就云里雾里了。 店门再次被推开,店小二刚要上前撵人,看清来者之后忙赔笑道:“沈公子,您怎么来了?” 沈熹年朝着喝酒的赵承渊努了努嘴,说:“本公子是来给你们解决麻烦的。” 小二忙一把拉住,央求到:“哟,这可是财神爷,您可别给打跑了” “放心,我没那打人的瘾,这个我认识,我受人之托过来看看他。”沈熹年说着,走到赵承渊的对面坐了下来。, “熹年?”赵承渊有些醉了,但还不至于不省人事,看见沈熹年他还挺高兴,忙叫小二:“再那副碗筷!” “你怎么回事儿啊?一个人跑这里来买醉?”沈熹年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 赵承渊看着沈熹年,半晌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熹年,你再骂我几句吧。” “你这酒没喝肚子里,都喝脑袋里去了?”沈熹年好笑地问。 “嗳”赵承渊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沈熹年回头看了一眼掌柜的,打了个响指说:“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都去歇歇吧。” “这不合适”小二话说到一半儿就被掌柜的拎着耳朵拽去了后厨。 “行了,没人了,可以说了。”沈熹年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赵承渊又喝了一口酒,叹道:“今天早上,太后给我赐婚了。” 沈熹年捏了一片白切羊肉丢进嘴里,平静地问:“这种事儿你不早就习惯了吗?也值得你跑这种地方来耍脾气?” “太后赐婚的是丁宰相的女儿丁素云。” “这也是意料之中啊!”沈熹年好笑地看着赵承渊。 赵承渊抬头看着沈熹年,傻傻的问:“你为什么不骂我了?” “我为什么要骂你?自从我姐姐去世那天起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续娶。至于你续娶的那个人是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姐姐也没留下一儿半女,我无需担心你的继妃会不会善待原配的孩子。”沈熹年一边说一边吃,很是随意自在。 “可是我不愿意!”赵承渊用力的拍了拍桌子。这小羊肉馆的桌子本来就破,被他这么一拍,立刻晃了晃,差点散架。 沈熹年忙一把扶住桌子,劝道:“唉唉别朝着桌子发火!这一桌子酒菜是无辜的。” 赵承渊气愤地质问:“我不愿意!之前是沈德妃,现在有事太后!为什么我的婚事我不能自己做主?” 沈熹年忽然一下子想到了忘忧,摇头苦笑道:“婚姻大事有几个人能够自己做主的?”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赵承渊低声叹道。 “你有喜欢的人了?”沈熹年这回有些同情赵承渊了,“哪家姑娘这么有本事,能抓住你的心?” 赵承渊欲言又止,愣了半天,嘲讽笑道:“说出来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是王爷,按照规制是可以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的。你喜欢的姑娘即便做不了你的正妃,也可以做你的侧妃呀!到时候你在家里独宠她一人,我想丁家的那位四姑娘应该也拿你没办法。” “你这话说的”赵承渊摇了摇头,他喝得半醉,想事情有些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若是让你把你喜欢的姑娘纳为妾室,你愿意吗?” “肯定不愿意啊!”沈熹年想也不想地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赵承渊说完,又闷了一盅酒。 “好吧。”沈熹年又给赵承渊斟酒,然后十分好奇地问:“那你总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吧?” 赵承渊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沈熹年一挑眉梢,理所当然地说:“我喜欢的人是忘忧啊!这事儿很久之前我就说了,还闹的满城风雨,你忘了?” 赵承渊笑了笑,点头说:“没忘。” “你呢?”沈熹年又问。 赵承渊举起酒杯跟沈熹年碰了一下,只说:“不说了,喝酒。” “还说喜欢,说都不敢说出口!”沈熹年嘲讽地哼道。 这日赵承渊跟沈熹年在这家小羊肉馆里吃吃喝喝到半夜放回,回去的时候赵承渊醉的不省人事,沈熹年也有些找不到北。幸亏阿寺早有准备,从街上雇了一辆马车早早地等在羊肉馆门口,等着俩人都不能再喝的时候,直接扛上车拉回了吴王府。 忘忧今天接二连三的打喷嚏,紫芸担心她又受了风寒,把她按在屋里不许出门。 赵祯若有所思的问:“是不是谁在念叨你?你得罪人了?” “这世上能念叨我的人可不多了。”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 赵祯放下手里的书,忽然说:“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出去一趟。” 忘忧纳闷地问:“去暮云观?是给太妃娘娘做法事吗?前阵子陛下不是去安排过了吗?” “这次是为了另一件事。你只管去收拾就行了,别多问。”赵祯说完,又低头去看书。 忘忧默默地翻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去收拾随身用的东西。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赵祯去给太后请安,说想去暮云观斋戒一日。 刘太后知道这日是李太妃的祭日,便没有阻拦,只说多带人跟着,又说他如今是天子,不能随便在外留宿,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另外,又命韩枫相随左右保护天子安全。 赵祯回到长春阁便叫上忘忧和宋嬷嬷一起出门,留下紫芸看家,三人用一辆奢华却不显身份的马车出宫。韩枫换掉护军统领的战袍,只着一身轻裘做贵公子策马随行。 马车里,忘忧好奇地问:“陛下究竟为何要去暮云观?” 赵祯扫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宋嬷嬷伏在忘忧的耳边小声说:“今日是李太妃的祭日。” “哦!”忘忧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退红色的白狐小袄,忙转身拿过包袱想找另一套衣裳。 “你做什么?”赵祯蹙眉问。 忘忧歉意地说:“我我换衣服,这件衣服不好看,我换一件。” “你这件衣裳是朕挑的,哪里不好看了?”赵祯不悦地问。 “这颜色不合适。”忘忧心想你明明是来祭奠你生母的却让我穿个红色,真是莫名其妙啊! 赵祯沉默了片刻,方说:“今天也是朕的生辰。你身为朕的贴身宫女,穿得喜庆一点也是应该的。” “今儿是你生辰哦,也对。”忘忧这才想起赵祯出生那日李宸妃血崩而亡,所以说他的生日便是他母亲的祭日。一瞬间,忘忧觉得自己很蠢,竟不知道该安慰他生母忌日还是该恭贺他寿辰万福。 同一天里,一生一死。 “你在想什么?”赵祯盯着忘忧问。 “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忘忧抿了抿唇。 “什么话?” “每一对母子,都是生死之交。”忘忧轻声说。 赵祯忽然愣住,盯着忘忧半晌不说话。 忘忧被他看得心里发虚,低声问:“你生气了?” “没有。”赵祯摇了摇头,看忘忧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又说:“你这话说得虽然有些煽情,但朕听着心里舒服多了。生死之交我一直以为,如果孩子的出生只能给母亲带来灾难,那么母亲一定会后悔生下他” 忘忧忙打断了赵祯,急切地说:“不不这不可能。我的母亲也因为生我落下一身的病,以我爹和我奶奶的医术都没能让她长寿,她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就离世了。但我奶奶说,她很疼我,也从不后悔生下我。我到五岁的时候还穿着她亲手做的衣裳她在生下我后的一年里,给我做了很多衣裳,从我一岁到五岁,一年春夏秋冬的衣裳鞋袜她都做过。以己推人,所以我敢说你的母妃一定也不会后悔把你带到这个世上。” 赵祯伸出手去握住忘忧的手,缓缓地点了点头。 马车至暮云观门口,韩枫率先派人进去通告,没多会儿功夫观里的主持便亲自出门相迎。 赵祯先去大殿拜过三清真人,又拜过慈航真人,然后才去暮云观最后面山坡上的那所小院里去祭拜自己的母妃。 小院里一切如旧,跟当年忘忧被赵祯带来此处洗脸的时候一模一样。知道李宸妃的牌位便供奉在这里,忘忧在进外间的厅里自动站住脚,没敢跟着赵祯进内室。 赵祯进了内室回头没看见忘忧,又转身回来,说道:“忘忧,你来。” “啊?我?”忘忧不敢确定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又看了看旁边的宋嬷嬷。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赵祯不耐烦地催促道。 “哦,来了。”忘忧不敢再啰嗦,忙跟在赵祯身后进了内室。 内室收拾的干净整洁,摆设也极其简单。北墙上设着神龛帷幔,上面供奉着一个紫檀木雕刻的灵牌正是李宸妃的牌位。 赵祯取了香在蜡烛上点燃,朝着牌位拜过之后把香插到香炉里,转身跪下之后,看了忘忧一眼,说:“跪下。” “啊?哦!”忘忧赶紧在赵祯身后跪下。 “上前来。”赵祯又说。 “哦,好的。”忘忧心想这不合规矩,您是天子,我哪敢跟您并肩跪?但此时此刻她不敢反驳,便顺从地往前两步跪在赵祯身边。 赵祯对着牌位默默地念叨了一阵子,方对忘忧说:“磕头。” “是。”忘忧不敢有异议,忙跟着赵祯一起向牌位磕了三个头。 赵祯看着牌位,轻声说:“母亲,人你看过了,是不是觉得还不错?就这样吧,儿子虽然贵为天子,但想来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作为,但是若能跟她平平静静的过一生,便也无憾了。” 忘忧心想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一辈子都向权后和权臣妥协的意思吗?这可不行啊!我家的仇还得报呢,你若不想把朝政大权夺回来,我家的仇还指望这谁呢? 赵祯不等忘忧想更多,便拉着她的手起身说:“好了,母亲不喜欢嘈杂,我们还是走吧。” 忘忧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乖乖的被赵祯牵了出来。 “陛下,观里准备了斋饭,咱们用过斋饭再回宫吧。”宋嬷嬷上前说。 “今儿是朕的生辰,朕不想吃斋。”赵祯笑了笑,拉着忘忧往外走。 “那陛下想吃什么?”宋嬷嬷追着出来。 “朕想吃羊肉,忘忧不是说秀林居里有个专门煮羊肉的厨子吗?咱们今儿就去尝尝。” “可是,韩大人还跟着呢。”宋嬷嬷提醒道。 赵祯满不在乎的说:“这有什么?朕的贴身宫女在外面赚点私房钱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太后想查早就查了,还等这时候?” 宋嬷嬷一想也是,便急匆匆拿了包袱追着赵祯下了半山腰。 韩枫一听说要去京城一处宅院,也没有多问,直接吩咐车夫赶路。到了秀林雅居后,赵祯下车,带着忘忧和宋嬷嬷进门时,回头看了韩枫一眼。 “主上请放心,我就在车里等。” “不必了,我们是来这里吃午饭的,你也一起来吧。”赵祯说完,看着韩枫无表情的脸,又补充了一句:“今儿是朕的生辰,但并没有宫宴,就请你吃炖羊肉吧。” 韩枫一愣,忙躬身道:“谢主上恩典。” “进来吧。”赵祯拉着忘忧的手率先进了院门。 张仲桓没想到赵祯会来,一看见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发现眼前依旧是这个人,这才忙跪下行礼。 赵祯忙虚扶了一把,说:“起来吧,在外面,我们只论朋友,不论其他。” 张仲桓起身,忘忧上前笑道:“我们今儿是专门来吃炖羊肉的,不知道你们今天炖的羊肉够不够?” “够!自然是够的!”就算不够也得说够,大不了下边儿干活的人都先别吃了,等下一锅呗。 “那就好,我们都饿了,若是肉炖好了就开饭吧。” “好好好,开饭开饭!”张仲桓回头喊了一嗓子,又抬手笑道:“主上,屋里请。” 第093章 醉话,旧时情谊 忘忧进屋后茶也没喝一口便脱了外裳系了围裙进了厨房。两刻钟后,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就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喏,长寿面。”忘忧笑嘻嘻地说。 赵祯拿起筷子挑了挑粗细不等长短不一的面条,皱眉问:“这是你的手艺?” “切面我不是行家,但这是鸡蛋和面擀出来的面条,你尝尝,特别好吃。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赵祯知道忘忧的厨艺不错,但眼前这碗面却着实让人没有食欲。 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哎呀,我真的只是不会切面,以前因为暮云观的师傅们觉得我各自矮够不到面板,又怕我不小心割破了手弄脏了面,所以从不让我干这个活儿,所以我这刀工没练出来。” “好好好,你别说了。”赵祯摆摆手,拿起筷子挑了两根面条放到嘴里,然后忍不住点头赞道:“卖相虽然不好,但味道着实不错。” “那是当然了,鸡蛋和面,肉汤煮面,这味道怎么可能差嘛!”忘忧得意地挑了挑眉。 赵祯心满意足的吃了一碗面,最后擦擦嘴巴说:“多谢你的长寿面。” 忘忧笑问:“哟,就一个谢字就完了?” “不然呢?你还想怎样?” “至少也要赏点银钱什么的,不能让人白忙活嘛。” 赵祯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反问:“朕的钱都在你手里攥着,你还要什么钱?” “好吧,那我就不要钱了。回头陛下有了什么好东西再赏吧。”忘忧笑着把空碗端走,忽然想起沈熹年来,因回头要问时又看见韩枫,知道这位韩公子跟沈熹年交情匪浅,想到这位曾经因为沈熹年跟自己吵过一架,便没多嘴。 倒是赵祯似是明白忘忧那回头一顾的意思,问张仲桓:“沈熹年这两天没过来吗?” 张仲桓摇摇头说:“昨儿沈公子被吴王身边的那个护卫叫走了,说是陪他去喝酒。然后到现在也没露面。” “这两个人一起喝酒?”赵祯颇为奇怪地看了韩枫一眼。 韩枫始终低头吃饭,好像是个聋子一样,对这几个人的话毫不感兴趣。 饭后,赵祯也不在多耽搁,便对宋嬷嬷说:“吴王府有好茶,咱们去讨一盏再回宫。” 宋嬷嬷自然没有异议,韩枫更不会多说什么。 一行人到了吴王府,韩枫亲自上前叫门,把吴王府的管家吓了一跳。 “陛下来了,快去通报一声。”韩枫面无表情地说。 吴王府的管家垮着脸叹了口气,扭头吩咐身边的人立刻去通报王爷,然后又躬身说:“请陛下先至大厅奉茶。” 赵祯进门是看见管家如丧考妣的脸色,皱眉问:“你家王爷怎么了?” “回陛下,我家王爷昨晚大醉而归,这会儿功夫只怕酒还没醒呢。”管家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求陛下恕罪!” 赵祯哼了一声抬脚往里走,一路直奔赵承渊的书房。 忘忧知道这里虽然是书房但也是赵承渊起居的地方,于是到了门口便立在了廊檐下,没有进屋。 赵祯进屋后便被里面的酒气给冲出来,生气的对韩枫说:“你去,把吴王拉起来醒醒酒。” 韩枫无奈,只得进了赵祯的卧房,把人死活拉了起来。杜嬷嬷用冰冷的水绞了帕子给赵承渊擦脸,赵承渊才迷迷糊糊的醒来且生气地喝问:“谁吵了本王?滚开!” 杜嬷嬷哆哆嗦嗦地说:“我的王爷!我的祖宗嗳!陛下来了,您快醒醒酒吧!” “滚!什么陛下?什么太后?本王统统不想理都给本王滚开。”赵承渊头痛欲裂,眼睛也挣不开,整个人靠在韩枫的身上,像一个没骨头的人。 “赵承渊?”赵祯语声带笑,眼神里尽是揶揄之色。 “你是谁?竟敢直呼本王的名讳!”赵承渊努力睁开眼睛却看不清面前的人。 “王爷!陛下在此,休要造次!”韩枫冷声呵斥道。 “嗳,别。”赵祯朝着韩枫摆摆手,轻笑道:“你把他弄到外面去,朕跟他好好聊聊。” 韩枫看了一眼另一边榻上睡得死猪一样的沈熹年,默默地叹了口气先把赵承渊抗到了外间。 杜嬷嬷手里拿着帕子还想来给赵承渊擦脸,被赵祯摆摆手撵下去了。 赵祯给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拿了个靠枕垫在赵承渊的身后,扭头看见吴王府的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碗醒酒汤,但看赵承渊这样子醒酒汤是灌不下去的,于是便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薄荷脑油来往他的太阳穴上抹了一点。 “唔好凉爽!”赵承渊摇了摇头,微微睁开了眼睛,又问宋嬷嬷:“你你是” “四哥,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啊?多伤身子啊?”赵祯缓缓地问。 “喝喝得多吗?一坛都没喝完。” “这都午后未时了,你这酒还没醒呢,还说不多?” “酒好!呵呵” “在哪儿喝的呀?” “老老杨家羊肉馆儿!手艺手艺不错!炙羊肉香!” “跟谁喝的?” “跟我内内弟!” “您内弟?可是丁家姑娘只有兄长,没有弟弟啊!莫不是你记错了?是舅兄而非内弟吧?” “胡说!我妻乃是沈氏,跟丁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太后娘娘不是刚给你赐了婚?一年以后你就要娶丁家的四姑娘为妻了啊!” “那是太后的意思!我本王根本就不同意!”赵承渊挥手划拉了一下,差点从榻上掉下来。 “哟,你不同意吗?可是你明明已经叩头谢恩了啊!” “我我能不谢恩吗?我不谢恩难道抗旨吗?我”赵承渊说着,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四哥!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窝囊而已,打不得别人,还打不得自己么”赵承渊说完,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榻上。 赵祯看着这一副死猪的样子,叹了口气,起身对杜嬷嬷说:“行了,朕走了。不必告诉四哥朕来过。” 杜嬷嬷赶紧跪地磕头。赵祯一声不响的出门去,急急匆匆地出了吴王府上车回宫去了。 王府书房里,赵祯前脚离开,赵承渊后脚便缓缓地坐了起来。 “我的王爷啊!”杜嬷嬷忙上前去抱住赵承渊的腿,叹道:“您怎么这可怎么好啊!” “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好?”赵承渊冷笑一声,起身下榻,尚未站稳便觉得头晕,于是揉着太阳下坐回去。 “可是,您今天在陛下面前失了礼仪,这可不是小事儿啊!若陛下怪罪下来,咱们” “咱们怎么样?削爵?问罪?或者命咱们离京之藩?怎么样都好,我就是不想让这门婚事成真。反正赐婚的圣旨还没下来,闹一闹,把这婚事闹散了也好。”赵承渊说完,又瘫在榻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您是想闹散了这桩婚事?”杜嬷嬷一脸求生无门的表情,叹道:“我的王爷啊!您要认清现实!咱们老王爷已经去世了,先帝也去世了!他们亲兄弟两个都入了土,您跟大内的关系就远了一层!您跟陛下只是堂兄弟,你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赵承渊满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样?大不了一死。皇室宗族也不差我这一个人。我死了,父亲还有承汶这个嫡子,这一脉也不会断后。” “你死了!这王爵之位自然有人承袭,但我姐姐坟上的草就没有人去拔了!”沈熹年从卧房里出来,上前揪着赵承渊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愤怒地说:“赵承渊你能不能有点良心?我姐姐若不是因为嫁给你,此时说不定已经平安生子,安享天伦之乐呢!你倒好,却只想着自己的喜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你之前骂我,是因为我要续娶继妃,而且是丁家女。现而今我不想娶,想要闹散了这桩赐婚,你又不乐意!你说说你究竟想怎样?” 沈熹年气急败坏地骂道:“我想你像个男人一样挺胸抬头,若你愿意娶,哪怕世人都骂你,你也一定要娶。若你不愿娶,哪怕是太后赐婚,你也敢拒绝!而不是这样窝窝囊昂的躺在这里跟一只死猪一样哼哼唧唧,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去闹,还企图逃婚!” 赵承渊冷笑道:“拒绝?开什么玩笑?!抗旨那是大罪,不但会削爵问斩,还要牵连继母幼弟,难道你真要我这一支灭绝无后吗?” “既然想的这么明白,还有什么可说的?最烦你这腻腻歪歪的样子!你若不喜欢,便把她娶进门来撂在那儿,正妃的位置给她坐着不就结了?何必整出这样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叫人看着心烦!” “我问你,若让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子为妻,来保你沈家满门,你娶不娶?” “我娶!”沈熹年梗着脖子喝道,“我为什么不娶?!我沈家满门何其重要?若在危机关头需要报去保全,别说娶个妻了,即便让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 赵承渊拍了拍沈熹年的肩膀,叹道:“你比我强!” “哼!”沈熹年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子当然比你强! 回宫的路上,赵祯靠在拉车里闭目养神。 忘忧看了一眼宋嬷嬷,再看一眼赵祯,一脸的纠结,欲言又止。 宋嬷嬷笑道:“忘忧姑娘不必担心,陛下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怪罪吴王的。” “我知道,我是想说吴王这个样子实在令人担心啊!”忘忧低声叹道。 赵祯睁开眼睛冷冷的看着忘忧,问:“你怎么谁都惦记?对沈熹年好也就罢了,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对赵承渊也这么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身为天子,要胸怀天下。吴王也是你的子民,你就不能关心他一下吗?”忘忧噘起嘴巴翻了个白眼。 “朕自然会关心他,可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你是朕的宫女,就只应该关心朕一个人!”赵祯说着,报复性用力捏了一把忘忧的手。 “呃我是说,他这么萎靡不振下去,人就废了。陛下就不想个什么办法让他振作起来嘛?” 赵祯皱眉沉思片刻,哼道:“朕有什么办法?不用管他,过些日子他自己就想开了。” 忘忧又求救地看了一眼宋嬷嬷。宋嬷嬷微笑道:“姑娘,陛下说的不错,过些日子吴王自己就好了。你不必操心这些了。”说着,她又扫了一眼车外。 忘忧明白宋嬷嬷是顾虑外面的韩枫,毕竟韩枫的护军都统之位是太后给的,他忠于太后而监视天子行踪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把心里的话咽下去,没在多说什么。 回到大内,赵祯先去太后处点了个卯便回长春阁来。忘忧率先回长春阁,却不料丁素云在等着自己。 “四姑娘?你是在跟紫芸姐姐聊天吗?”忘忧纳闷地问。 “不,我是来等你的。”丁素云微笑道。 “等我?”忘忧纳闷地笑了笑,又问:“姑娘找我有事?” “是有几句烦心的话想跟你唠叨唠叨。”丁素云回头看了一眼窗外。 忘忧知道丁素云的顾虑,忙说:“陛下去宁寿宫见太后了,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太后为我跟吴王赐婚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丁素云小声问。 “嗯,听说了。”忘忧点头说。 “当时的情景,我觉得吴王是不愿意的。”丁素云说着,哀怨地叹了口气。 “姑娘放心这事儿他不愿意也不行啊,太后的意思谁敢忤逆?”忘忧轻笑道。 “太后的谕旨自然没有人敢忤逆,只是老话儿说,强扭的瓜不甜。若他心里百般抵抗,我嫁给他也只能是一对怨偶。” “那姑娘是想怎么办呢?难道再去求太后把赐婚的事情抹了?” 丁素云摇头叹道:“这绝无可能,即便我去求,太后也不会同意的。太后一言九鼎,怎么可能出尔反尔?” 忘忧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丁素云的意思,便悄声问:“那四姑娘是想笼络吴王的心喽?” “你不许笑话我!”丁素云轻轻地拍了忘忧一巴掌,羞得满脸通红。 忘忧笑着点了点头,说:“柔情似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但却能润化万物。四姑娘果然是兰心蕙质啊!” “不然呢?跟我那个三姐姐一样,傻里吧唧的把自己弄成现在那副死样子,不但自己受苦受罪,还连累家里人都丢尽了颜面。哼”这是丁素云头一次如此直白的表示对丁锦云的不满和不屑。 “那四姑娘打算怎么做呢?”忘忧又问。 “我想跟你学厨艺,还有你那些药膳也要教教我。我想照顾好他的身体,不管怎么说,我将要嫁给他都是事实,他不喜欢我,可我的后半生却仍然要依附于他。就算是为了我自己能够过得舒服些,我也要把他照顾好,你说对不对?”丁素云握着忘忧的手,低声说。 喜欢一个人,原来可以这样卑微。 忘忧看着丁素云面颊上滚落的泪水,忙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宽慰道:“姑娘放心,我把我会的都交给你。只要你不怕麻烦愿意花心思,一定能学会的。” “谢谢你了!忘忧。”丁素云感激地看着忘忧,双眸含着眼泪,又开心的笑着。 忘忧又笑着抹去丁素云眼角的泪,宽慰道:“姑娘跟我还说这种客套话?当初若不是姑娘对我伸出援助之手,我只怕早就被陈姨娘弄了嫁给她那什么兄弟了。” “你是个有福气的人,那些腌臜泼才还想惦记你?如今早就成了一捧花肥了”丁素云说完,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又低头叹了口气。 紫芸从外面进来,见丁素云还在,便笑道:“四姑娘晚上留下来用饭吧。” “你是个有造化的,能跟着忘忧在一起,日子过得应该比在府中舒心吧。”丁素云拉了拉紫芸的手,顺便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褪下来戴在了紫芸的手腕上,又笑道:“你不要嫌弃,这是我进宫来的时候夫人给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见你就觉得亲切。” “多谢姑娘赏赐。”紫芸福了福身。 丁素云忙笑道:“什么赏赐?我们并非主仆,可没有赏赐一说。这是你我姐妹之间的赠送。” “姑娘一向宽仁,如今越发的谦逊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如何敢跟姑娘称姐妹呢。” “你是朕身边的人。”赵祯话音一落,人也进来了。 “参见陛下!”丁素云忙跪地请安。 紫芸和忘忧也福了一福,上前去解斗篷,接手炉,有条不紊地服侍着。 “起来吧。”赵祯抬了抬手,又接过忘忧递上来的百合甜汤喝了一口,又问:“刚去母后跟前请安,没见着丁姑娘,还以为你出宫回府了呢,没想到却在朕这里。” “臣女来找忘忧妹妹说几句话,不敢叨扰陛下,这就告退了。”丁素云忙躬身说道。 “嗯,去吧。”赵祯也着实累了,转身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忘忧给紫芸使了个眼色让她留下服侍,自己则送丁素云出门,并悄声说:“姑娘先回去,我这几日便整理几道药膳的做法,写好了给您送过去。” “好,有劳你了。”丁素云再次道谢,带着紫萼回宁寿宫去。 接下来的几日都平安无事,赵祯即便去上早朝也无非是应个景儿,真正的裁决大全都握在太后手里,而且这几日丁巍对太后也是唯命是从,不像前些日子偶尔还站出来反驳几句。 这日早朝回来,赵祯心情不错。忘忧一边给他换下朝服一边问:“陛下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哟?你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见长啊!”赵祯挑眉问。 “陛下自从回来,这唇角上扬,眼睛里都带着笑意,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呢。”忘忧说着,又问紫芸:“是不是?” 紫芸轻笑道:“你跟陛下说话儿,旁人可插不上嘴。没得顺了这个的心思又得罪了另一个。反正这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 “是有个高兴地事儿礼部的那个掌管贡茶的蠢货刚被丁巍寻了个由头撸了职衔。紧接着,刑部便接到了一桩贪污渎职的状纸,是告大理寺少卿张祺征的。” “这是政事,奴婢却不懂这些。”忘忧把朝服挂在衣架上整理好。 “那朕跟你说两句你听得懂的?”赵祯凑到忘忧耳边,小声说:“那个掌管贡茶的蠢货就不用说了,原本是丁巍的门生,他居然只知道巴结丁巍而欺负到朕的头上,太后生气,给丁巍送去了一大盒旧年的陈茶让丁巍喝到过年。丁巍若不处置那蠢货,朕打算再送十盒旧年的陈茶给他。呵呵呵” “太后还是心疼陛下的。”忘忧笑道。 赵祯冷笑道:“心疼不心疼的先放一边,有一个词叫唇亡齿寒你知道不?他们这样欺辱朕,若太后坐视不理,下一步他们便蹬鼻子上脸,索性不把太后也放在眼里了吧?” 忘忧轻声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陛下也不用说的这么冷冰冰嘛!” “最是无情天子家。”赵祯低声嘟囔着,一步步上楼去。 忘忧端着茶点跟着上楼去,赵祯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拿了一块糕点送到忘忧的嘴边。 “我吃过了,陛下吃吧。”忘忧接过糕点又送回赵祯的嘴边。 赵祯张嘴咬了一口,吃完方接着刚才的话说:“至于大理寺少卿张祺征么,我想沐霖已经跟你说过他的事情了。” “他只说这个人是宰相的一只臂膀,却没说旁的。” 赵祯凑近了忘忧,把张祺征的正妻是丁锦云乳母的事情跟忘忧说了,另外又补充了一句:“你还记得你说过,你家的那一卷案件卷宗上有三种符号吗?一种是太后的,一种是丁巍的,另一种便是这个张祺征的。” 一听这话,忘忧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紧张的抓住赵祯的衣袖,问:“真的吗?” “真的。”赵祯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又说:“这次张祺征入狱后,贤王叔会着手安排寇尚书严加看管,这位新上任的刑部尚书王曙跟被丁巍贬黜出京的寇准是故交。你说,张祺征的案子落到王曙的手里,会怎么样?” 忘忧心花怒放,拍手赞道:“一定会差个水落石出啊!” “嗯,从他的身上,可以揪出当初你家案子的实情,或许就能把幕后的真凶揪出来。”赵祯小声说。 忘忧细想了想,摇头说道:“也未见得。” “你是不相信朕?”赵祯有些急了。 忘忧想想刘太后,再看看眼前羸弱的少年,轻声叹道:“不是不相信陛下,是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朕会证明给你看的。”赵祯不满地哼了一声,又自拿了点心吃。 这两日,忘忧趁着有空的时候便整理自己的药膳方子,多半都是些和胃理气的粥汤,也有几样小点心。她仔仔细细的把如何搭配,以及先后顺序和时辰都写得详尽清楚。但等着有早朝的时候,便拿着这些方子往宁寿宫来。 丁素云正在给太后准备鱼羹,见忘忧过来自然十分高兴。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连之前在疏影阁的时候都没有如此亲密。忘忧趁着丁素云不注意的时候从那只黄铜狻猊拿了一点未燃尽的香块塞进自己的荷包里。 算着时辰快下朝了,忘忧方跟丁素云告辞回长春阁。 一回来她便上楼进了卧室,把房门关好后方才把那一粒香块拿出来,轻轻地碾成粉末,在挑了一点用水研开,细细的辨别其中的香料。 赵祯回来后没看见忘忧,便问紫芸。紫芸说忘忧在楼上不知忙什么,半晌没见下来。 “朕去瞧瞧。”赵祯说着,朝服也不换便上楼去。见卧房的门关着便抬手去推,却发现房门从里面差着门闩。 “谁?”忘忧从里面问了一句。 “是朕!怎么还把门闩上了?”赵祯不耐烦地问。 忘忧把门从里面打开,待赵祯进去后,方低声说:“香,拿到了。这里面有两位香料很是奇特,我辨别不出来是什么。” “你都辨别不出来?那还有谁能辨别出来?”赵祯皱眉问。 “或许张仲桓能认出来,毕竟他行走江湖见多识广。” “还有剩的吗?” “我以防自己能力有限验不出来,便留了一丁点儿。” 赵祯笑着点了点忘忧的鼻尖儿,说:“算你还有点心眼儿。” 第093章 恩威,血浓于水 太后一回到宁寿宫,便疲惫的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福音先递上一盏茶,方小声问:“娘娘,要不要燃一炉安神香,您小睡一会儿?” “一堆烂事儿在眼前,哪儿睡得着呢?”太后皱眉叹息着。 福音小声劝道:“不管有什么烦心事儿,娘娘都要保重凤体。前朝那些事儿素来如此,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了东风。娘娘只需稳稳地坐着,看着他们折腾罢了。” “你说得轻巧!”太后扫了福音一眼,悠然叹道:“其实,哀家这辈子劳心劳力,最后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何必呢!” “娘娘可别这样想。”福音说着,半跪在脚踏上给太后捏腿。 太后歪在榻上,疲惫地说:“行了,这样的事情让小丫头们坐就是了。你歇歇去吧。” “是。”福音朝着门口招招手,叫过一个小宫女过来给太后捶腿。 丁素云刚好端着一碗燕窝粥进来,见着福音福身叫了一声:“嬷嬷。这是我炖的燕窝粥,不知道太后娘娘可有胃口用一点?” “端上来吧。”刘太后欠了欠身子坐了起来,“哀家正好有些饿了。” 丁素云忙端着燕窝粥上前去,喂着太后吃了一口。 “嗯,今天这燕窝炖的跟往日不同。你往里面加了什么?” “太后娘娘真是明察秋毫,今天的燕窝粥我加了几颗雪莲子,还加了一小块儿桃胶,又用枣花蜜调味。这雪莲子和桃胶都有养颜的功效,对肠胃也极有裨益,不知太后娘娘可喜欢?” “嗯,哀家喜欢。”刘太后笑着点头。 福音在旁边笑道:“原来丁姑娘也动养生之道?” “嬷嬷不知,我自小就是个药罐子,自从我姨娘去世之后,我吃了四五年的药,后来才渐渐地好了。俗话说,久病成医,当初缠绵病榻时,那些医书药书我也偷偷看过不少呢。” 刘太后笑道:“原来如此,哀家还以为你跟忘忧那丫头学的呢!她就是喜好弄这些汤水药膳,我看陛下这一年多被她照顾的身体也好了许多。几年入冬以来竟没传过太医。” 丁素云知道上位者向来多疑,忙笑道:“忘忧的确精通养生之道,臣女当初也多亏了她贴身调理才能好起来。只是她如今是陛下身边的人,臣女也不敢造次。前几日臣女听说她随陛下出宫了,方去长春阁找紫芸姐姐说话儿,凑巧她回来时遇到,便说起养生之法,向她讨了几张药膳的方子来。” “哦?这燕窝粥便是她的方子吗?”福音问。 丁素云摇了摇头,笑道:“并不是呢,只是加了雪莲子和桃胶而已,这样的小心思臣女小时候就知道,臣女的姨娘曾经以雪莲子和桃胶和银耳一起煮粥,说对女子身体和容颜都有好处。” 福音跟刘太后对视一眼,又笑问:“原来你向忘忧讨要方子并不是为了太后娘娘?” “不怕嬷嬷笑话,我向忘忧讨方子,是因为听说她曾经照顾过王爷的膳食,而且好像王爷挺喜欢她的。所以才向她请教,希望将来”丁素云说着,羞红了脸低下头去。 刘太后叹道:“你这孩子呀!忒痴了,你这柔善可欺的样子,将来怕是要吃亏的。” 丁素云低头笑了笑,说:“小膳房还炖着老参鸡汤,太后请慢用,我去看看。” “去吧。有你在,哀家的日子可舒心多了。”刘太后笑道。 “能侍奉太后左右是素云的福气。”丁素云起身,又向太后福身告退。 福音看丁素云出去,方轻声说:“这四姑娘倒是跟锦妃全然不同的性子,只是太软弱了些,又对吴王痴情一片。这样的人嫁入吴王府,怕是帮不上太后啊。” “你错了,软弱有软弱的好处。至于痴情么?不是刚刚好抚慰吴王那颗受伤的心吗?”太后淡淡地笑了笑,把手里的燕窝粥递给福音。 “这粥?娘娘不吃了?”福音低声问。 “你知道,哀家不喜欢枣花蜜的。” “是,为了保证娘娘的饮食干净,您的喜好和忌讳从不向外人说,这丁姑娘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无妨,在外人面前,哀家没有什么喜好和忌讳。” “那陛下送来的熏香已经用完了,咱们自己却怎么也配制不出那个香味来,要不要” “大可不必。他若送,你就只管收,叫人查过无事便只管用。若不送,也不必去要,哀家还没到指望着谁过日子的地步。倒是咱们自己的伽蓝香怕是不多了吧?早些叫人配着。” “是,老奴已经叫人去配了。” “伽蓝香?”忘忧疑惑地看着张仲桓,纳闷地问:“这是什么香?” “这是一种来自云度国的香,据说有解百毒的功效。屋里常燃着这香,可保人百毒不侵。另外,一些毒虫毒物也都惧怕此香,方圆几丈之内十有八九的毒虫都不敢靠近啊!”张仲桓一边叹息一边摇头:“难得!极其难得啊!这样的好东西你是从何处弄来的?” “偷来的。”忘忧笑道。 “偷?”张仲桓看着忘忧玩笑的神色,顿时明白了此香的出处,因低声问:“是太后娘娘所用之物?” “并不是。”忘忧故意的笑道。 张仲桓笑道:“别装啦!你是天子身边的人,什么地方去不得?能让你偷的地方也只有太后宫里了。” 忘忧扁了扁嘴巴,叹道:“陛下说的没错,你不但见多识广,还通晓人情世故,一般的小把戏你一眼就能看破,不愧是走江湖的。” 张仲桓朝着大内的方向一拱手,笑道:“多谢陛下赞誉,小人就厚着脸皮领受了。” “好啦,去把账房叫来,年底了,本姑娘今天是来查账的。”忘忧靠在椅背上轻轻地瞧着桌子。 “得咧!”张仲桓出去,没多时便带了一个白面短须的男子进来。 “这位是余三先生,是翠墨书斋余先生的堂弟。专门给人做账房先生,有十来年的经验了。哦,对了,他是沐公子帮忙找来的。”张仲桓说着,又对余三说:“这位林姑娘是咱们的东家。余三先生,您把账目上的事情好好地跟林姑娘说哦,别忘了年底大伙儿该有的分红啊!咱们还指望着这银子过年呢。你们忙,我去看看他们忙活的怎么样了。”张仲桓说完朝着忘忧谄笑两声,麻溜儿的出去了。 看着张仲桓那一身没正经的样子,忘忧摇头叹道:“这个人我严重怀疑他就是个江湖骗子,不知道怎么就入了贤王世子的眼,把他当个医仙重金请了来。” 余三笑道:“东家有所不知,这张先生只是喜欢说笑话而已,做起事情来还是挺认真的,人也有几分本事。” 对于兄长找来的人,忘忧自然是相信的,于是问:“何以见得?余三先生倒是说说。” “首先,采买香料时,他每一种香料都会亲自检查,稍有不合格就退回去,丝毫不看谁的关系谁的脸色。再者,那些制香工稍有差池,他就立刻纠正,第一次好说好话,若再犯,便立刻调离让那人去干别的差事。那些制香工背地里都骂他” 忘忧一边翻看着账册一边听余三先生说话,不知不觉两本账册都看完了。 “不错,当初主上给我一万银子,我说年底给他翻倍。如今看来,我倒也没有食言。”忘忧合上账本,欣慰地笑道。 “半年的时间净赚十三万两银子,这可翻了十几倍啊!” “还是兄长有办法,只把润心卖给钱家,其他的都以分账的办法跟其他几大商家合伙儿,这样既拓宽了我们的商路,也不得罪人。”忘忧说着,忽然想起霓裳绸缎铺子的那个王彩霓,因问:“余三先生,你可知道霓裳绸缎铺现在的生意怎么样?” “那家的铺子早就被咱们盘下来了,现而今是前任账房老何在那里看管着,做的是香料的生意,姑娘不知道吗?”余三先生反问。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忘忧纳闷地问。 “这有两个多月了吧?那家绸缎铺子摊上了人命官司,被查封了。之后官司了结之后铺子房产归了公,由户部往外盘,沈公子就让前任账房老何带着银子去盘了下来。我来接手的时候就只看到了房契地契,这事儿也是听他们歇息的时候说闲话才知道的。” “人命官司?”忘忧心想莫不是那天因为跟踪自己被赵祯灭口的那个人吧? “这事儿您要问,还得去问沈公子,他知道内情。” 忘忧摇了摇头,说:“算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剩下的账册我下回来的时候再看吧。” 余三先生起身相送,又低声说:“也好,我大哥让我转告姑娘,上次托人送来的信中说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了,腊月十六是我老舅五十岁寿辰,我跟我大哥凑银子在聚仙楼给他摆了两桌酒菜,请村子里的人都来吃一顿。” “好,我明白了。”忘忧欣慰的点点头,又欠身说:“替我谢谢余先生,你们两个都费心了。另外,这两桌酒菜的钱,从我的账上出。再去买十坛上好的状元红给你老舅祝寿,算是我的寿礼。” 余三先生忙躬身施礼:“谢姑娘!” 忘忧刚要上马车,便见沈熹年牵着马走了过来,于是笑眯眯的抱起双臂站在马车旁边等他。 “这就要回了?我紧赶慢赶赶回来的,不多待一会儿?”沈熹年把马缰绳交给了里面迎出来的小厮。 “上车,你送我回去吧。”忘忧摆了一下脑袋。 “你得先给我弄口水喝!跑了二百里赶回来的,嗓子要冒烟儿了。” 忘忧对余三先生说:“马车里有茶和茶器,劳烦余三先生给我拿一壶热水来。” 余三先生忙答应着回去,片刻后果然拎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送过来。 忘忧和沈熹年上了马车,这是赵祯平常用的马车,双驷驾辕,比寻常人家的马车宽敞一倍。里面铺设着狼皮褥子并几个大大的靠枕,很是舒适。忘忧打开马车侧壁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套简单的茶器来摆在中间的小茶案上,又取了茶盒把里面的茶粉倒进茶海里开始做茶。 “这阵子忙什么呢?这么久也不出来。”沈熹年拿了个靠枕垫在脑后,懒懒地半躺着。 “你说跑了二百里回来的,去哪儿了?” 沈熹年看着车顶的那颗明珠,叹道:“我就天生跑腿的命啊!那个张祺征不是被下了刑部大狱嘛,我受人之托去找两个证人。” “你又不是刑部的捕快,怎么还管这事儿?” 沈熹年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给忘忧看了一眼,笑道:“不好意思,现在是了。” “啊?”忘忧十分的惊讶,“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熹年叹道:“决定办张祺征那天,陛下就觉得刑部缺少一个心腹,而我行伍出身,也只能去当个捕快了。” “沈大人辛苦了!沈大人请用茶。”忘忧笑嘻嘻地双手把刚做好的茶递到沈熹年面前。 “嗯,不错。这位美人儿挺有觉悟啊!”沈熹年接过茶盏,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差事办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已经把人犯交送到刑部大牢了。妥妥当当的,你们尽管放心!你回宫顺便跟陛下说一声吧。” “行,这话儿我一定带到。到时候陛下赏你,我就扣下一半儿了。”忘忧说着,继续点茶。 “你刚说找我有事儿,什么事儿?说吧。”沈熹年把盏里的茶喝完,把茶盏放到案几上。 忘忧把刚点好的茶递给沈熹年,说:“过几天余三先生的老舅过寿,在聚仙楼叫了两桌酒席。” “这种事儿你跟我说干什么?让我替你去喝寿酒?首先说好了,我这差事当的苦,可没钱准备寿礼。” “寿礼我准备好了,十坛状元红。你去衙门告假一天,过去喝寿酒吧。” “哟,为了一顿酒去告假?” “喝酒只是个幌子,那日你带上你姐夫一起去,来赴宴的有一对老夫妇抱着个孩子那孩子叫天赐,你只给你姐夫瞧瞧,或许能舒缓一下他郁闷的心情。” “等等!”沈熹年忽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惊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你们一个两个都活的那么痛苦,没一点希望。我这不就给你们找点希望吗?” “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是那对老夫妇在柴堆里捡的。但他们多年无子,把这个孩子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另外,余家庄整个庄子都是我的,这事儿你知道吧?我警告你,不许打那个孩子的主意,我让你们看看就是天大的善心了。” 沈熹年缓缓地靠在枕上,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半晌才说:“行,这事儿我一定办好。” “办不好也无所谓,反正他是你姐夫,跟我又没什么关系。”忘忧抬手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叫车夫停车,把沈熹年赶下车去。 回到宫里已经是掌灯时分,赵祯还没有用晚膳,正在灯下一个人摆弄棋局。 忘忧先换过衣裳后方过来见他,因问:“陛下怎么还不用晚膳?一日三餐一定要按时,否则不利于养生啊。” “知道了。啰嗦!”赵祯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罐里,起身说,“走吧,下去吃饭。” “以后陛下可别再等我,若因为我坏了规矩,太后娘娘知道了可要治罪的。”忘忧小声劝道。 “谁说朕等你?”赵祯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朕刚才不饿而已,肚子饿了才吃饭,肚子不饿吃了会积食的!更不利于养生。” “是是是!可别饿的过了劲儿,又吃不下去了就行。”忘忧尾随着赵祯下了楼,紫芸已经把晚膳一样一样的端上了饭桌。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吃饭吧。朕这里有忘忧伺候就行。”赵祯摆摆手把宋嬷嬷和紫芸打发去耳房用饭。 赵祯先吃了一口鱼片粥,说:“紫芸的手艺还不错,你也尝尝。” “我手把手教了这么久,当然不会错。”忘忧又拿了一个碗自己也盛了半碗粥,坐在下首吃了两口,方把伽蓝香和沈熹年的事儿都悄声跟赵祯说了。 赵祯点头说:“我就知道这事儿交给他能办好。果然不负朕之所望。” “几天余先生的老舅过寿,我想去凑个热闹。”忘忧又说。 赵祯皱眉说道:“眼看着要过年了,不能总往外面跑。” 忘忧凑近赵祯的耳边悄声说:“陛下也该出去走走,不能总闷在这高墙之内。趁着如今朝政有太后做主,您还有时间出去看看,就应该多出去几趟。出去看看圣天子治下的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赵祯冷笑道:“一个小民过寿,竟然劳动天子驾临?他不怕折寿吗?” “难道你就不想看看那个孩子吗?”忘忧悄声问。 “孩子?”赵祯愣了一下,忽然用筷子指着忘忧的脑门问:“你是不是跟沈熹年说什么了?不对,你是不是让沈熹年给老四带话儿了?” “当初在大相国寺,吴王向陛下表忠心,说愿意与陛下同进退。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得,可半年不到,他就变成这个样子,请问陛下要他何用?” “的确,他这样子只是废人一个。不过这样也好啊!他成了废人,就威胁不到朕了。” “陛下志在千秋基业,并不想碌碌无为。而吴王有才华,能办事。还是用得着的!血浓于水,若他能振作起来,陛下也多了一个可用之人啊。” “你真的是为了朕?”赵祯斜着眼睛看着忘忧,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 忘忧挑眉反问:“陛下怀疑奴婢的用心?那就当奴婢什么都没说,等到了那天您一道圣旨把吴王召到宫里来拘着,他就见不到那孩子了。” 赵祯又低头嚼着一块笋干,半晌方说:“行了,你记着日子,提前准备好出宫的衣裳,头一天晚上记得提醒朕去跟太后说。” “是,奴婢记下了。”忘忧忍着笑拿起汤羹来给赵祯添了半碗粥。 到了余先生老舅的生日这天,天公作美,居然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恰好也没有风,太阳地儿里晒着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春天到了。 聚仙楼二楼有个朝阳的小露台,两张大大的长条桌摆开,桌上小火炉炖着几盆炖羊肉,旁边几盘萝卜白菜,豆芽儿,豆腐等冬天的素菜,二十几个人凑在一起,晒着太阳吃热酒也着实热闹。 赵祯带着忘忧和宋嬷嬷在聚仙楼门口下马车的时候,楼上的寿宴已经开始,余先生作为东道主来的最早,此时正在跟几位老亲戚一起说笑。 “哟,可真是热闹啊!”赵祯一边上楼一边叹道。 忘忧拉着耳边的辫子笑道:“六郎,咱们也上二楼吧,这大冬天里晒着太阳围着锅子吃酒,也是一大美事啊!” “人家吃锅子,咱们不跟着凑热闹,咱们吃炙羊肉。”赵祯摆摆手,至二楼也寻了个能晒着太阳的桌子落座。 那边寿宴上,余先生刚带着众人联句,他出了一个上联:难写焱字三堆火。说谁能对上好的,便可喝一大海这状元红。 因来赴宴的都是些佃户百姓们,大家平常说个笑话儿还行,这样的联句却是不在行。然而有状元红做彩头,大家谁也不肯落后,一个个争着胡诌,对什么的都有,全七八糟笑话百出。赵祯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他心里早有了下联,但却懒得去对,觉得听这些人叽叽喳喳的笑闹也算得上一件不错的事情。 “难写焱字三堆火,易见从中二人行。”沈熹年人未到声音先到,打破了那一堆庄户人家的说笑声。 “哟,这不是沈公子吗?幸会幸会啊!”余先生忙起身向沈熹年抱拳行礼。 “余先生,这是家宴?”沈熹年笑呵呵的还礼。 “我老娘舅过寿,为了讨老人家开心,把亲戚们都请来一起吃个炖羊肉。乡下人没什么见识,一锅炖羊肉就是过年啦!这位是”余先生凑到沈熹年跟前,一边说一边看着赵承渊明知故问。 沈熹年挡了赵承渊一下,笑道:“你这寿宴够热闹的。我们来会个朋友,你们乐呵你们的,我有官职在身,国丧期间可不敢坏了规矩。” 余先生忙拱手称是,然后送沈熹年和赵承渊至赵祯这一桌落座,又向赵祯和忘忧等人抱拳行礼。 忘忧朝着余先生微笑道:“这位先生,你刚才出的上联很有意思,若是咱们能对的上,能讨一杯寿酒吗?” “几位贵人肯捧场,我等小民求之不得呀!”余先生拱手笑道。 “极好。”忘忧扭头看向赵承渊,说:“四公子,你的文采是咱们这些人里最好的,当对上一联,咱们也讨一下那位老寿星的寿酒添一些福气。” 赵承渊一直盯着那边一个中年妇人怀里抱着的几个月打的小孩子,听见忘忧叫他,张口便说:“难写焱字三堆火,易碎忍下一片心。” “哎呦呦!”忘忧一听这话,立刻摇头:“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何必说这样的伤心话呢?” “若抛开悲喜不提,这位公子的下联却是绝佳的。请稍等,我去给您端酒来!”余先生说着,转身要回去拿酒。 赵承渊忽然一把拉住他,说:“请稍等,我想过去敬老寿星一碗,可以吗?” “这个”余先生偷偷地看了一眼忘忧,见忘忧点了一下头,方笑道:“这是小人一家子的荣幸啊!公子,这边请。” 赵承渊一走,沈熹年立刻伏在桌案上,凑近了忘忧,小声问:“会不会失控啊?” “不会的。”忘忧心想那一对老夫妇已经把孩子当成了命根子,赵承渊应该知道轻重,这个时候若是他胆敢胡说,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他以及那个孩子。 “那余先生在京城是个熟脸儿,他现在不认识,回去一查就查得到。” “查到了,他更能安心吧。”忘忧说。 沈熹年一想这倒是,以赵承渊的性子,肯定会滴水不漏的把那孩子照顾的好好的。自己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忘忧跟宋嬷嬷忙着碳烤炉上的羊肉,赵祯则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对面席上的赵承渊,见他有条不紊地向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敬酒,然后又跟席间的众人寒暄了两句并跟他们一起喝了一杯酒之后,只看了那妇人怀里的孩子,便转身回来。 而这一眼,便足以让赵承渊的心分成两瓣儿。 第094章 遇袭,险遭毒手 聚仙楼对面也是一家酒楼,名曰清月楼。虽然同样是酒楼且门对门地营业,清月楼的门前今日就冷清了许多。 忘忧忽然想起那日被人扔鞭炮的事情,便起身走到露台的栏杆跟前看着对面的清月楼,心里默默地想这家酒楼的生意怎么这样差了?这样好的天气,竟没有什么客人,连门口招揽生意的伙计都板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肉好啦!快来吃喽!”沈熹年喊忘忧回来分炙羊肉。 “来了。”忘忧转身回来,坐下之后心里依旧琢磨着清月楼的事情。 沈熹年把一块最好的肉放到忘忧的碗里看她都没有反应,因问:“想什么呢?肉都没心思吃了?” “对面就是清月楼啊!”忘忧笑了笑,说:“我忽然想起那日翻车的事情了。” “嗨!那个混蛋张永昌如今变成了跛子,被他的主人打发到庄子上当庄头儿去了。这事儿你还记得呢?若还觉得不解气,我回头再找个理由去揍他一顿。”沈熹年说着,举起酒杯说:“来,喝酒喝酒。” “我不是说这个我记得当初这家酒楼的生意还可以,可为什么今日他们居然没有生意?这个酒楼都静悄悄的,连门口的伙计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忘忧说着,不自觉的看上赵祯。 赵祯被她看得一愣,瞬间就明白了什么,目光顿时犀利起来,扭头看向宋嬷嬷。宋嬷嬷也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放下手里刷调料的刷子便要起身,却被赵祯低声呵住:“不许慌!” “老奴该死!”宋嬷嬷低声说。 “现在不是请罪的时候。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若轻举妄动,我们想全身而退都是难事。”赵祯皱眉说。 沈熹年大大咧咧的笑着环顾四周,手里抓着一把铁签子先吆喝着给大家分羊肉,然后依次分到忘忧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当初清月楼的方向,小声对赵祯说:“这露台太敞亮,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一会儿您先借口更衣到里面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朕?”赵祯皱眉问。 沈熹年冷笑道:“这话问得多新鲜呐?他们不是为了你,难道是为了那些过寿的百姓们?” “还有那个孩子。”赵祯沉声说道。 沈熹年一愣,忍不住看向忘忧。 忘忧皱眉说:“应该不会,他们杀了那孩子对谁也没有好处。”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她。”赵祯冷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对面的清月楼。 “无论如何主上不能有事。还是先带着宋嬷嬷进去吧,只有确定您安全,我们才敢放手一搏。”沈熹年不能在忘忧身边站太久,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去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赵祯知道沈熹年说的是对的,便没在反驳,又端起酒杯笑呵呵的跟大家说了几句话,喝了酒,然后侧头跟宋嬷嬷说了一句什么,宋嬷嬷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陪着赵祯离席往里面去了。 对面,清月楼正对着这边露台的雅间里。 朝北的窗户开着铜钱大小的一个缝隙,而低低垂落的湘妃竹帘遮挡住窗户的缝隙。 竹帘之后,太后身边的福音密切关注着聚仙楼露台上的情景。 一个披着墨色斗篷遮住大半边脸的太后独自坐在一桌珍馐佳肴跟前,却一口东西都不吃,只喝自己带来的清茶。 半晌之后,太后终于开口说话:“怎么样?” “倒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吴王对上了联句,去讨了一杯寿酒,还跟那边的草民们一起喝了两杯。这边,沈家那公子哥儿还是纠缠着忘忧不放手,像是跟陛下又起了龃龉。陛下不高兴,带着宋嬷嬷进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个沈熹年敢跟天子较劲儿,其中必有蹊跷。另外,吴王虽然谦和,但也不至于去跟一些平头百姓们论交情,还联句亏他们想得出来!去查那些平头百姓都是什么身份!” “查过了,他们大多都是京郊一个叫余家庄的佃户,做东的余先生是翠墨书斋的掌柜的。今儿过寿的是他的娘舅。”福音说着,又转身往外看了半晌,又纳闷地说:“奇怪了,为何吴王总是看一个老妪怀中的孩子?” “孩子?” “是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 “这么冷的天,他们居然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出来吃酒?” 福音忙解释道:“娘娘有所不知,像这样的庄户人家只怕一年也没有一次到京都酒楼里来吃酒的机会,想必倾家而出也是有的。” 太后默了默,又问:“这个余家庄是谁的产业?” “是一个姓林的扬州姑娘。翠墨书斋也是这个林姑娘的产业。” “姑娘?”太后惊讶地问:“扬州来的姓林的姑娘?” “据说,瓷都钱家从一个林姑娘的手里买到一种叫润心的香,赚取暴利。老奴想,或许这个林姑娘就是那个林姑娘。” 太后不耐烦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最近办事越来越拖拉!真的是老了吗?把哀家带到这种地方来坐了半日,竟弄这些没用的琐事来烦人。” “娘娘,您还记得陛下曾经在您寿辰的时候进献过一盒熏香?据说就是这个林姑娘特意调制的。” 太后声音一凛,冷声说道:“那又怎么样?你难道忘了,他进献的时候已经说明白了,说是托钱家人找到九真阁特意调制的香饼。” “正是如此。这个九真阁就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先是搭上了一家绸缎铺子,然后又打上了沈熹年。通过沈熹年搭上了瓷都钱家,听说不到半年的时间,竟然赚了十万两之多。一个扬州来的姑娘竟然如此手眼通天,太后娘娘不觉得奇怪吗?” 太后平静地反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若她有倾城之色又有烟花女子的手段,想要抓住一个两个男人的心,还不容易吗?” 福音低声问:“若是这样的女子就在陛下身边呢?” “你说什么?!” “陛下身边有一个叫林紫芸的宫女,太后娘娘可还记得?” “有些印象,平日里不怎么出来,跟忘忧那丫头关系极好。若说相貌出挑,聪明伶俐,她远不及忘忧那丫头。而且看天子的心思,也更偏向于忘忧,你说这些没边没沿儿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老奴断定,这个九真阁的林姑娘就是陛下身边的人,林紫芸和忘忧,或许其中一个是这个林姑娘,或者,根本就是她们两个人都是林姑娘。陛下用她们两个人的名义在外面敛财,拉拢人心并豢养自己的奴才。娘娘难道没有察觉,不管是吴王还是沈熹年,还有少奢公子他们现在都跟陛下要好吗?” 太后冷笑道:“这几个人,出了吴王之外都是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成什么气候?” “沈熹年现在是刑部的捕快,听从王曙的调遣。前几日他出京去了并州,为刑部带回来两个证人。娘娘,此人虽然年少,但却出身将门,绝不仅仅是一个纨绔子弟。或许那些纨绔蠢事只是他虚伪的外衣。还有吴王,你看他总是唯唯诺诺,但其实骨子里却有一股倔强,对于太后的赐婚,他虽然不敢抗旨,但也没有顺从。迄今为止,他都没有登宰相府的门。还有那个翠墨书斋这个书斋开张三年多的时间,借着古玩字画的生意跟各世家豪门都建立了往来,倒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倒像是个情报网点。” “就他这点微末本事能成什么气候呢?”太后冷笑道。 “还有一件事儿老奴怕娘娘生气还没有禀报,娘娘刚才提及陛下在您寿辰时送的那一罐熏香香饼,老奴前几天把剩下得那几块用在香囊里,却被给咱们配制伽蓝香的师傅闻到,那师傅说,香饼之中有两种香料若是跟苏合香一起使用,会过度消耗人的气血。” “你之前不是拿给他看过了吗?!”太后立刻暴躁起来。 “之前看过的那些的确是无碍的,只是剩下的这几粒都跟前面的不同,老奴猜想,她已经料到咱们会查验,所以上头的那些应是无碍,底下的便不同了。幸好咱们有伽蓝香,娘娘的玉体才没有受损。否则”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太后粉拳紧握,狠狠地捶在桌上。 “如今,刑部已经脱离了娘娘的掌控,丁宰相被王曙将了一军,好些日子了也没破局呢。” “说的也是,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这年也甭想好好过了。” “老奴已经准备好了人手,这次就动手吧?省的夜长梦多呀!” “嗯,动手吧。无比要做的干净利落!” “娘娘放心。”福音欠身答应着。 “去吧。” “娘娘,老奴先送您回去吧。这种地方又阴又冷,恐怕你的身子吃不住的。” “你去办你的事,哀家自己回去就行了。”刘太后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 福音替刘太后整理好了斗篷和风帽,送她下楼上了马车,方转身离去。 阳光最热烈的时光在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中渐渐过去,冬天的冷开始发挥它的威力。 除了一发现情形不对就借口更衣离开的赵祯和宋嬷嬷之外,寿宴那边首先离席的是那个抱着天赐的老妪,她的理由很简单:孩子困了要睡觉,必须先回去了。 赵承渊的心在老妪离去的时候揪了一下,他想要跟上去但是没有,他只是坐在原处慢慢的嚼着一块炙羊肉。 忘忧看了一眼沈熹年,沈熹年忽然捂着肚子喊了一声:“哎呦,肚子疼啊!”便起身朝着里面的伙计嚷道:“你们这肉不干净吗?老子吃了怎么肚子疼!” “哟,公子您怎么了?”伙计忙跑过来询问,沈熹年挥手就给了那伙计一拳,并骂了一句脏话:“滚你娘的!老子的肚子疼死了!”骂完,他便起身往里冲去。 “这他怎么了?”赵承渊茫然的看向忘忧。 “你快去看看!”忘忧推了他一把。 “哦,好!”赵承渊忙追着沈熹年下去。 沈熹年捂着肚子下楼并没有去找谁理论也没有去茅厕,而是直接冲上抱孩子的老妪上的那辆牛车。 “赶车的!先送老子去药房!”沈熹年站在车辕上大声喊道。 赵承渊站在街边看着牛车慢吞吞的往前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追上去。之前沈熹年跟赵祯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不在,他回来之后这几个人也没有跟他透露什么。但此时此刻他似乎明白了,沈熹年咬保护车上的人,确切的说是车上的孩子。 “阿寺!”赵承渊低低的喊了一声。 “王爷,我在。”阿寺立刻出现在赵承渊的身后。 “去保护熹年。” “可是,你” “快去!”赵承渊低声喝道。 “是。”阿寺没敢再多说,立刻消失在大街上。 忘忧随后下楼,站在赵承渊身边问:“没事吧?” “应该有什么事吗?”赵承渊反问。 忘忧贴近了赵承渊,小声说:“对面的清月楼不对劲儿,我怕有人会对孩子不利。” 赵承渊这才发现清月楼的门虽然开着,但门口却一辆车都没有,门口站着的伙计也根本不像是伙计,腰背雄厚根本就是身手极好的护卫。 “他们怎么会知道?!”一时间他心里发慌,暗暗地自责太大意了。 “不一定知道,只是觉得奇怪,所以多加防范而已。”忘忧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车辆,想着找辆车雇了也好回去。 赵承渊心里五味陈杂,担心,焦虑,慌张,各种负面情绪一起涌到心头,但又想着阿寺和沈熹年都在,若他们两个都不能保孩子周全,那就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命数了。 “车!车!”忘忧朝着一个驴车招了招手。 赵承渊忙说:“不用,我的车就在拐角处,走吧,先送你。” “也好。”忘忧心想赵祯早就跟宋嬷嬷回贤王府了,有沈熹年在明处,阿寺在暗处保护那老妪跟孩子,他们也应该无事。只要这两边无事,自己也就放心了。 赵承渊前行,忘忧随后,两个人刚走下聚仙楼门口的台阶,还未及转身,便听见“嗖嗖”两声,两支冷箭迎面而来。 “小心!”赵承渊下意识地拉了忘忧一把。 忘忧一个趔趄栽进赵承渊的怀里,“噗”的一声利器刺破肉躯的声音,赵承渊的左臂中了一箭。 “杀人啦!”聚仙楼门口的伙计被血溅湿了眼睛,吓得鬼哭狼嚎。 大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赵承渊忍着手臂上的巨痛,拉着忘忧躲到了一个拴马石之后,喘息着问:“他们是杀你的吧?!” “杀我?”忘忧的心狂跳着,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当街杀自己。 对方一击不成,便没再纠缠,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京都护军便已经赶到,把聚仙楼和清月楼团团包围起来。随后赶到的是贤王府的护卫以及贤王世子赵承泓。原来赵祯悄悄离开之后便去了贤王府,让赵承泓调集护卫赶来排查清月楼。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怎么回事儿?!老四,怎么会有人刺杀你?”赵承泓纳闷地问。 “大哥,不是刺杀我,他们是” 忘忧焦急地喊道:“别说话了!世子,速速派人去清查对面的清月楼,尤其是正对着这边露台的雅间。另外,赶紧叫太医来给吴王处理伤口,这箭上喂了毒!” “快!教太医!”赵承泓喊了一声,又觉得不妥,忙吩咐一个护卫:“快送吴王去太医院!” 忘忧早就撕了布条把赵承渊的手臂死死地扎住,最大程度阻止了箭毒扩散。然而赵承渊依旧开始意识迷离,可见这毒有多厉害。 “快!”早有人把赵承渊的马车牵了过来。 赵承泓命人把赵承渊弄上马车,赵承渊在半昏半迷时抓着忘忧的袖子不放。忘忧也担心毒扩散的太快,便二话没说跟着上了马车。 “忘忧忘忧”赵承渊昏昏沉沉地靠在马车里,低声喊着忘忧的名字。 “王爷别怕!没事的!”忘忧用力把赵承渊的袖子撕开,眼看着伤口已经发黑,整只胳膊也红肿起来,她知道若不及时解毒,赵承渊这条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紧急关头,根本来不及多想,忘忧抬手从手腕的银镯中抽出一根银针来,却不找穴位,只朝着赵承渊手腕的脉搏处刺了下去。 黑血珠子倏然而出,忘忧也顾不自己的衣裙还是赵承渊的衣袍,染了血就染了,她只顾着使劲的往外挤毒血。 马车赶到太医院的时候,赵承渊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然而忘忧却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已经给赵承渊诊过脉了,他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身体里的毒残留的不多了,不至于被毒死了。 太医院最善解毒的太医石瑞曜上前给赵承渊诊脉并处理伤口的时候看见他衣袍上的那一滩黑血,差点没吓得晕过去。再看旁边那小姑娘裙子上的黑血,还以为她也受伤中毒了,又问:“你这姑娘伤的这么厉害怎么竟跟没事儿人一样?” 忘忧疲惫的摇了摇头,说:“劳烦太医赶紧的给王爷处理伤口并解毒,我这裙子上的血都是他的,我我没受伤。” “这么多血?!这吴王嗳!”史太医忙吩咐自己的徒弟:“快去煮补气血的田七汤来!” “太医,先解毒吧?”送吴王来的贤王府护卫焦急地说。 “不用解了!王爷身体里的毒不碍事了。” “啊?不是说剧毒吗?”那护卫有些摸不着头脑。 “毒随着血放出来十之七八,你们及时把王爷的手臂扎紧了,那毒也没怎么扩散。这是极好的处置,谁干的?经验老到啊!”史太医感慨的笑着。 “是这位姑娘处置的?”护卫看着忘忧,问。 “情急之下没别的办法,只能放血了”忘忧说完,又问史太医:“这位大人,王爷在你们这里,你们能照顾好吧?” “这个自然!” “那好,那我先走了。”忘忧心里记挂着清月楼的事情,心想一定要过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竟为了取自己的性命这般放肆的当街杀人。 忘忧说完便往外走,贤王府的护卫忙追出来问:“姑娘,你要去哪里?” “清月楼。”忘忧皱眉说。 护卫忙拦住忘忧的去路,说:“姑娘请留步,陛下吩咐过,让我们见到你之后即刻把你送至贤王府。” 忘忧忍着心头的怒火,无奈的问:“那刺杀之人是冲我来的!我要去现场看看有什么不可以?” “姑娘放心,陛下已经叮嘱过世子,世子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护卫说着,又指了指马车:“姑娘,请。” 赵祯原本是想要跟赵承泓一起回聚仙楼的,被贤王死活留下,不准出书房的门。他虽然心里着急,也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知道自己去了只会让他们分心,便耐着性子坐在书房里等。 当忘忧一身是血进门是,赵祯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这怎么回事儿?!”赵祯指着忘忧裙子上黑紫的血迹问:“你伤到了腿?” “伤到腿,我还能这样走回来吗?”忘忧疲惫地笑了笑,跪下回道:“回陛下,王爷,对方是从清月楼的方向用毒箭袭击奴婢,但奴婢被吴王拉了一把免受于难,只是吴王受了伤。那箭上喂了剧毒,不过请陛下和王爷放心,吴王已经送去了太医院,史太医说他身体里的毒已无大碍,只需细心将养便能恢复如初。” 贤王还想再问什么,赵祯摆摆手说:“瞧你这副狼狈样子,还有这裙子上的血渍,让朕看了心里不舒服!赶紧的去收拾干净了再来说话!” “来人!”贤王忙招呼一声,叫了两个嬷嬷两个丫鬟来,把忘忧下去。 忘忧别带去沐浴更衣之后又进了些补汤,方送回到赵祯面前。然而此时,赵祯和贤王已经对聚仙楼门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知晓。 “清月楼已经被查封了,但大哥并没有在里面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射向你的毒箭他们也带回来了,只是普通的箭,没有任何徽记,上面的毒来自西域,非我中原所有。”赵祯沉声说道。 “也就是说,完全查不到是谁干的?”忘忧坐在脚踏上,倚着榻边,脑袋刚好枕在赵祯的腿上。 “是的,查不到。但是有些事情,查不到不等于想不到。在这京城之内能把事情做的这么干净利索的可没几个人。”赵祯冷笑道。 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问:“就算知道是谁,又能怎样?” “你累坏了,上来睡一会儿吧。”赵祯摸了摸忘忧的脑门,觉得有些烫手,忙问:“你怎么这么烫?” “不知道,就是觉得浑身酸疼。”忘忧枕着赵祯的腿,身上提不起一点力气。 “来人!宋嬷嬷?”赵祯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宋嬷嬷应声而入:“陛下,有何吩咐?” “宣太医!”赵祯说着,自己下了榻,想要把忘忧抱到床上去,却发现没那把子力气。 宋嬷嬷见状忙上前来帮忙把忘忧弄到榻上,又摸了摸她的脑门,也叹道:“好烫!只怕是受了惊吓!陛下别着急,无碍的!老奴这就叫太医来。” 贤王府就有当值的太医,呼唤即到。 太医进来给忘忧诊脉,又看过面色和舌苔,确定的确是吓着了。于是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叫人去煎煮,又说若有可让这姑娘心安的人,可陪伴左右照顾一两天。 赵祯立刻想到了紫芸,便叫宋嬷嬷打发人去宫里把紫芸接出来。 宋嬷嬷回了贤王妃,又想着这个时候忘忧不方便回宫,想必赵祯肯定也不愿回去,便亲自回宫去收拾些随身用的东西来。却不料她一回长春阁,便得到紫芸落水而亡的消息。 宋嬷嬷知道这事儿十分蹊跷,但更知道这件事情是查不出来的。就跟今日忘忧在聚仙楼门口遇刺的事情一样,查不出任何痕迹,于是只得收拾了东西急急回贤王府来,如实相告。 “她好好地在长春阁待着,怎么会落水而亡?!还有,这大冬天的,她怎么可能去水边儿转悠?!这样拙劣的借口你信吗?你信吗?!”赵祯狂躁的把茶案上的茶具都扫到地上,指着宋嬷嬷以及门口的几个侍女疯了一样叫喊。 “咳咳咳”贤王重重的咳嗽着,从外面进来,看着满地狼藉,皱眉道:“好了!别发脾气了。” “王叔!这也欺人太甚了!”赵祯指着大内的方向,气得跺脚。 “好了好了!”贤王拉着赵祯进了里间,看了一眼昏睡在榻上的忘忧,皱眉劝道:“陛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要徐徐图之,不能这么任性妄为。今天的事情也不宜闹大若觉得心里不舒服,便在这王府里住两日,宽宽心再回宫。可好?” “那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赵祯看了一眼忘忧,心想这事儿她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怎样伤心呢。 贤王沉声叹道:“陛下打算怎么办?大张旗鼓的查吗?宫中之事一向由太后做主。宫女失足落水的事情年年都有,这要怎么查?至于聚仙楼的刺杀受伤的是吴王,这件事情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是年关将至,又没有任何线索,你想要短期内查出结果,只怕也难啊!” 第095章 震怒,疯狂反击 北风呜咽,冬夜冷彻。 宁寿宫里黄铜狻猊香炉里燃着伽蓝香,淡淡的香味随着轻烟渗透到殿宇的没一个角落。诺大的殿宇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沉沉的死寂。 忽然,“啪”的一声响,是一记耳光的声音。 端着补汤至门口的丁素云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差点掉到地上。 “愚蠢!”刘太后暴躁且压抑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事情没办成,还打草惊蛇!” 紧接着是福音认错的声音:“老奴该死。” 丁素云放轻了脚步缓缓地往后退,一直退到游廊拐角处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丁姑娘,您不是给太后送汤吗?怎么回来了?”一个宫女奇怪的走过来问。 “刚才我发现有一根头发落尽了汤里,弄脏了这盅汤,幸亏发现的及时,这若是送进去可不是大不敬的罪过?还是赶紧拿回去重新炖吧。”丁素云一脸庆幸的样子,端着托盘急匆匆的回了宁寿宫小厨房。 一个太监一溜儿小跑进了宁寿宫,在正殿之外跪下,大声说:“启禀太后!宫门即将下钥了,陛下还未回宫。请太后娘娘示下,是否延迟闭宫门的时辰?” 半晌的功夫,福音从里面走了出来,淡淡地说:“不必了,陛下今晚在贤王府歇息了。宫门下钥。” “是!”太监应了一声,起身一溜小跑离去。 大内宫门吱嘎噶关闭的同时,一匹快马非一般冲了过来,马上之人远远地喊着:“陛下回宫!开宫门!” 一个年轻的悄声说:“哟!不是说在贤王府住下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旁边年长的护卫立刻蹙眉呵斥道:“闭嘴!” 策马之人至宫门口,下马喊了一声:“陛下回宫!”然后便跪在地上。 守着宫门口的所有护卫都列队行礼。贤王府的马车在入宫门的时候停了一下,车窗帘子掀开,赵祯露了一下脸,护卫看了一眼之后忙躬身行礼:“臣恭迎陛下回宫!” 马车的车夫仰了一下鞭子,马车厚重的车轱辘碾压着青石地面穿过那道厚重的宫门。 天子回宫的消息一路传到宁寿宫,刘太后愣了一下,皱眉问:“这么晚,怎么回来了?” 福音也皱眉说:“老奴也觉得奇怪呢,按说发生这种事情又是这么晚了,贤王爷理应留陛下住一晚的” “他做事越来越出乎哀家的意料了!真是长大了!”刘太后说着,把手中的汤盅重重地放回桌上。 福音又说:“天子一回宫便去了乾元殿,把乾元殿当值的奴才们吓得不轻。这会儿功夫正手忙脚乱地接驾呢。” “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送一些去乾元殿。就说哀家已经听说了外面的事情,问问天子可吓着了没有。若有不舒服,今晚就传太医在乾元殿值夜。”太后说。 “是。”福音应了一声,退下去的时候顺手把太后的汤盅拿走。 宁寿宫的小厨房里一年四季每天十二个时辰都预备着各种点心和汤水,福音随便选了两样糕点和一盅老参鸡汤,装了食盒叫了一个小太监拎着,往乾元殿来。 赵祯忽然回来,乾元殿里各色都不齐全。再加上紫芸死了,忘忧也没回来,赵祯进门后连一盏可心的茶水都没喝上,不过这不要紧,他拒绝贤王的建议坚持回宫不是为了吃喝。 进乾元殿坐定之后,赵祯第一个叫了发现紫芸溺水的袁妈妈到跟前来问话。 “陛下,老奴原本是要去尚服局看陛下过年的时候要穿的衣裳,贪图走近路才从御花园穿过,路过碧莲湖的时候听见噗通一声,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但因为天气寒冷湖边嫌少有人盘桓,并没想到会有人落水,所以等老奴发现并叫人来救人时,已经晚了。老奴无能,求陛下恕罪。”袁妈妈说着,俯首磕头。 “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起来吧。”赵祯裹着斗篷站起身来,又说:“带朕去看看。” 宋嬷嬷忙劝道:“陛下!刚咽气儿的人不干净,这又是深更半夜的,您就别去了吧。” “陛下,这个”袁妈妈双手递上一个宝蓝色金线绣西番莲花的香囊,说:“这个是从紫芸姑娘的手里挖出来的,她攥得死死的,老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拿出来。” “这东西好眼熟!”宋嬷嬷伸手接过香囊,香囊还潮湿着,抽绳发涩,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吻。 “你不觉得这香味更熟悉吗?”赵祯皱眉问。 “是”宋嬷嬷忽然想到了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陛下,福音嬷嬷来了。说是太后听说陛下回了乾元殿,怕各色都不齐全,特意让她送些点心和热汤过来。” 赵祯犹豫了一下,小声对袁妈妈说:“你跟她说,朕累了,已经睡下了。把东西放下请她回吧。” “是。”袁妈妈应了一声,忙起身出去应付福音。 赵祯默默地看着宋嬷嬷等她说话。 宋嬷嬷低声说:“陛下,这荷包就是福音的。” “没错,这里面曾经装了朕孝敬太后的熏香饼。”赵祯把抽绳拉开,手指从里面扣出一点粘粘的粉末,说:“只是不知道这香饼是忘忧配的那些还是” “不管这香饼是怎样的,紫芸手里攥着这个荷包,就说明她临死前最后见的人是她,而且,十有八九就是她推紫芸进的湖,紫芸慌乱之中顺手扯走了她身上的香囊。”宋嬷嬷皱着眉头把紫芸落水的瞬间推测出来。 “明天你把张仲桓叫来一趟。” “是。”宋嬷嬷悄声劝道:“时候不早了,陛下喝点安神汤就歇着吧。” “朕睡不着,也不知道忘忧怎么样了。”赵祯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嬷嬷劝道:“陛下放心吧,太医看过了,她只是受了惊吓心神不稳,在贤王府将养几天就好了。而且您不是已经叮嘱了王爷,紫芸的事情万万不可让她知道嘛。” “可她早晚会知道的。”赵祯捂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情跌倒了谷底。 忘忧喝了浓浓的一碗安神汤,被药效逼得昏昏沉沉的睡着,然而却睡得一点都不安稳,一直在做梦。一会儿梦见赵祯被利箭射中,一会儿又梦见赵承渊全身是血躺在自己面前,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子不松手,一会儿又梦见兄长叫她回家,还有沈熹年拉着她去爬树掏鸟窝,她翻来覆去睡了一夜,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从梦中惊醒,忽的一下坐了起来,把守在床边的小丫鬟吓了一跳。 “姑娘醒了?奴婢叫太医来。”小丫鬟忙起身要喊人。 “等下!”忘忧忙拉了她一把,皱眉问:“我睡了多久了?” “您从昨天下午申时睡到现在,有七个多时辰了。姑娘饿了吧?还是先喝口水?” “多谢,我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腻腻的难受,能不能帮我准备一桶热水?我想先沐浴。” “这个自然没问题,姑娘请稍等,我这就去准备。”小丫鬟答应着出去。 忘忧自己起身,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又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心想着惊醒前的那个梦,心里有些慌慌的她梦见紫芸跟自己告别,说她要回去了。问她去哪里,她却笑着不说话,再问她,她就化成一团白烟不见了。 忘忧从梦中惊醒,依旧心有余悸,总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忘忧姑娘,水已经准备了,请过来沐浴吧。”小丫鬟说着,拿了一件绵绸外袍给忘忧披在身上。 “好,多谢你。”忘忧跟着小丫鬟往后面走,又问:“昨晚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已经入更了才走。”小丫鬟低声说。 “那么晚了?怎么王爷没留他?” “留了,但陛下说宫中有事,一定要回去。” “宫中有事?什么事?” 小丫鬟摇了摇头,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忘忧知道贤王府的规矩极其严厉,这小丫头就算是知道什么也不会随便跟自己说,更何况看她十三四岁的年纪,应该也不是近身服侍的人,根本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沐浴之后有人送了饭菜过来,用过饭之后又有丫鬟送来了汤药。忘忧一闻那个药味就知道是安神汤,可是她不想再睡了,于是问送汤药的丫鬟:“我想回宫去,你能不能帮我问问王妃或者世子夫人?” 那丫鬟很是谦和客气的说:“夫人说了,忘忧姑娘身体孱弱,要在府中将养些日子。等您的身体好了,陛下自然会安排车架来接您进宫的。” 忘忧一听这话立刻明白,把自己留在贤王府是赵祯的安排,他不来接人,贤王府是不会把自己送回宫的。 “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忘忧又问。 那丫鬟看了看窗外,笑道:“外面阳光正好,姑娘出去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奴婢陪你去花园子走走吧,我们王府的梅花正是盛放的时候呢。” 忘忧心想这丫头寸步不离,看来自己偷偷离开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赵祯连续两个夜晚都没睡好,然而却依旧精神奕奕。除了眼底的淡青色,丝毫看不出他这两天的殚精竭虑。 早膳后,赵祯叫了一个宫女进来,给了她一样东西让她去宁寿宫找福音,并传达一句话,让福音到紫芸落水的地方去见圣驾。 宫女离开后,宋嬷嬷担心地问:“陛下,她敢去吗?” “这个香囊是她的死穴,她肯定会来的。”赵祯冷冷的看着大红泥金的窗棂,皱眉问:“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宋嬷嬷伸出右手,她的中指上多了一枚指环,攥拳的时候,她的大拇指在手心里按了一下手指内侧的机关,指环上镶嵌的一枚绿松石忽然弹开,里面探出一根钢针。说是钢针,其实更像是一根钢钉,钉尖上泛着盈盈的紫色,看上去很是诡异。 “针上的毒是张先生精心配制的,可以让人停止心跳两个时辰,状如死亡,多高明的太医都诊不出来。两个时辰之内用上解药,人就能醒过来。否则就永远醒不过来了。老奴算过了,时间足够了。” 赵祯点了点头,说:“朕知道,她早就没了家人,所以没有人给她收尸。到时候你安排人把她弄出去。” “陛下放心,这些事情老奴已经安排好了。有沐公子在外面接应着呢。” “他办事还是妥当的。”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 赵祯缓缓地闭上眼睛把自己的计划又过了一遍,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后,他睁开眼睛说:“差不多了,走吧。” “是。”宋嬷嬷陪着赵祯出乾元殿,一路往御花园的莲池走去。 紫芸被推下去的地方是一座观鱼的小水榭,上有先帝题写的匾额“子非鱼”。 赵祯站在亭子里吹着湿冷的风,心想着不知道忘忧在贤王府怎么样了。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福音果然如约而至。 “老奴参见陛下,请陛下圣安。”福音说着,便要跪拜。 “免了。”赵祯抬了抬手,说:“嬷嬷每日服侍母后,也多有辛苦。就不必多礼了。” “谢陛下隆恩。”福音果然就没有跪下去,只是深深一福,然后缓缓起身。 “朕给你送去的东西收到了吗?”赵祯淡淡的问。 福音把那个香囊的抽绳拿出来托在手心里,平静地问:“收到了,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这个抽绳你不认识?” “这虽然是宫制的绦子,但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宫中常见的。” “哦?”赵祯张开手,托着一个宝蓝色金线绣西番莲花的香囊,问:“那这个东西呢?你可认识?” “这这是太后娘娘用过的东西,不知道如何会在陛下的手中。” “可朕这么记得这是你的东西?”赵祯盯着福音的眼睛问。 福音依旧不慌不忙,平静的回道:“是,这香囊原本是太后娘娘的,因有些旧了,太后赏给了老奴,但老奴不小心弄丢了,难道是陛下捡到了?” “你扯谎话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什么丢了?那天早上朕去给母后请安顺便说要出宫去看看的时候,这个香囊还在你身上带着呢!”赵祯冷笑道。 福音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忙说:“是啊!就是那天丢的。” “丢的?还是推紫芸下水的时候被她撤掉的?”赵祯上前一步逼视着福音。 福音往后退了两步,低头说:“陛下恕罪,老奴年纪大了,可禁不起这样的吓!” “你就不想知道你这香囊掉在哪儿了吗?”赵祯又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不过是个香囊而已,老奴还没那么小气,丢了就丢了,也没想着去找”福音再往后退,她人已经靠在了栏杆上。 “那朕告诉你呀,这个香囊被紫芸死死地攥在手里!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拿出来!”赵祯猛然伸手。一把抓住福音的衣领,“你说她为什么死死地攥着这个香囊?是不是想告诉朕是你杀了她!” “这或许是她捡到了这个香囊,觉得好很珍惜吧。这这仅凭一个香囊也不能说明什么啊”福音死死地抓着身后的栏杆。 “不能说明什么?单凭这个香囊朕就可以把你送去宫监,交给那些掌刑的老太监们,把宫监的刑具给你一样一样的试个遍,你信不信?!”赵祯厉声喝道。 “陛陛下!你你不能这样你放开老奴,老奴还得伺候太后娘娘”福音这回真的慌了,她甚至忘了规矩开始撕扯赵祯。 宋嬷嬷立刻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扭,同时,指环上的绿松石忽然弹开。 “你竟敢跟陛下动手?!真是找死!”宋嬷嬷一拳打在福音的胸口。 “呃”福音觉得胸口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微微的一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人已经被推进了莲池。 听着“扑通”一声,赵祯忙伏在栏杆往下看,但见薄薄的冰面被砸了一个窟窿,赵祯心里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吐了出来,他拍拍手对宋嬷嬷说:“等朕走了再喊人把她捞上来。” “是。”宋嬷嬷应了一声,先护着赵祯离开。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有人高声喊:“有人落进莲池里了!” 值守的护卫们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冒着严寒跳进池子里去捞人,这时,福音已经凉透了。 太后听说福音落水而亡的消息时正在看奏折,当时就觉得气血上涌,眼前发黑,,张嘴就是一口血喷在了奏折上。旁边伺候笔墨的掌案太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迭声的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闭嘴!”刘太后顺手拿起砚台朝着那太监砸了过去,斥道:“慌什么?哀家还死不了!” “是,是”掌事太监这才定住了心神,忙倒了一盏温开水送过来,“太后娘娘您别着急,这事儿也不一定是真的。” “人命关天谁敢开这样的玩笑?”刘太后比了比眼睛,咬牙说道:“扶哀家起来,哀家要去看看。” “哎呦喂我的娘娘!”掌事太监立刻跪在了地上,抱着太后的腿哀求道:“老奴替您去看成不?这大冷的天儿,您这个样子可不能出去啊!” “陛下驾到!”外面的太监喊了一嗓子。随后赵祯就进了门。 “母后?”赵祯一眼看见那些铺满书案的奏折上的斑斑血迹,惊慌地上前问:“母后你你这是怎么了?” 看见赵祯进来,刘太后的心反而慢慢的定下来了。她抬手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渍,冷笑道:“无妨,六郎别急。哀家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呢。” “太后都吐血了,为何还不宣太医?!”赵祯立刻骂掌事太监,“要你们这些狗奴才何用?!” “是,是!”掌事太监忙至门口招呼人去宣太医。 刘太后忍着心头的怒火,平静地问:“六郎,你怎么来了?” “母后,福音嬷嬷失足落水,殁了。儿臣听说之后亲自赶过去,人已经捞上来了,但已经没没了气息。儿臣想着,她服侍母后的日子最长了,母后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心痛不已,所以过来瞧瞧您母后啊!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儿臣,请您务必保重凤体啊!”赵祯跪在刘太后的膝前,万分诚恳地劝着。 “福音在哪里?”太后看着门口问。 赵祯朝宋嬷嬷挥挥手,宋嬷嬷欠身出去,须臾,便有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架子进来,上面是用一块白布盖着的福音。 刘太后缓缓起身,一步一挪走过去。看着那薄薄的白布覆盖的模糊的五官,她伸出手去,想要掀开却似乎又不敢,手指就停在一寸之外,许久没动。 “母后莫怕。”赵祯跟过来,替太后把白布掀开,露出福音的面容。 太后看清那张脸之后,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赵祯忙伸手拉了一把并关切地问:“母后!您没事吧?” “是谁发现她落水的?她在何处落水?我记得早起是乾元殿的宫女过来给了她一样东西说了几句话她才出去的。你”刘太后忽然推了赵祯一把,指着他,咬牙问:“你究竟做了什么?!” 赵祯恳切地躬身说道:“母后明察,儿臣也是听说有人落水才赶过去的。发现她落水的是御花园负责洒扫的一个老太监。要说这落水的地方倒是很奇怪,就是前天宫女紫芸落水的地方。母后,儿臣觉得这事儿真是邪性得很,两个人先后从同一个地方落水,是不是这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得找几个道行高深的法师来宫里做一场法师,驱一驱邪祟。不然这年怕也过不好啊!” “哼!天子自幼读圣贤书,也该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说这样的混账话,还要在大内做什么法事,我看不是御花园里邪性,是你被什么邪风扑了,昏了头吧?!”太后怒声骂道。 “儿臣明白母妃失了福音嬷嬷犹如失了臂膀,这心里自然是又悲又痛,又怨又恨。儿臣年幼也没办法为母后分忧,刚才那些话不过是随便说说,来安慰母后罢了。若母后不愿意听,儿臣就不说了对了,要不,儿臣吩咐他们好好地操办福音嬷嬷的丧事,再叫人给她挑个风水宝地做墓穴” 赵祯的这些话在太后听起来越发的可恶,一时间她的胸口恨意滔天,一张嘴又喷出一口血来。 “太医?!太医呢?!”赵祯跺脚喊道。 宋嬷嬷低声劝道:“陛下,还是先把福音嬷嬷的尸身抬出去吧,免得太后见了越发的伤心。” “快,快,先抬下去!”赵祯忙挥挥手。 太后此时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那里还顾得上福音的尸首。 “太医来了!张太医来了!”掌事太监急匆匆的进门,眼见着太后面前又多了一滩血,顿时慌乱的喊着:“我的娘娘嗳!您要保重凤体啊!” 张太医这两天忙得很,先是吴王,之后是贤王府,现在又是太后。各处都是要紧的人,都点名要他这位太医院医正来诊治,他的两条老腿都要跑断了。 “娘娘这是急火攻心,吐了两口血倒也不算是坏事,总比压在心里强些。待老夫施针,再给娘娘开一服汤药。只是有一件事情极为重要万不可再动怒伤心了。要安静的修养才好。”张太医如是说。 赵祯焦急地叹道:“那就请太医速速施针吧,母后的身体是第一要紧之事。幸亏要过年了,各处的厌衙门都将要封印,除了紧急军务之外也没什么大事。母后正好趁着过年的这个把月好好地休养身体。” 刘太后想要挣扎,但张太医的银针扎下去,她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赵祯吩咐宋嬷嬷:“为了不在让母后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伤心,你赶紧的去把福音嬷嬷的后事料理了。” 宋嬷嬷忙答应着出去,叫人把福音的尸首抬出去找了一领草席卷起来送出了宫去。 太后针灸完毕悠悠醒转之后,赵祯亲自奉上一碗汤药,且诚恳地尝了两口,方说:“母后,良药苦口利于病,儿臣已经尝过了,不烫不凉,请母后用药吧。” 刘太后看着那碗汤药又想起福音来,心里越发的堵的难受,便说:“放着吧,哀家一会儿就喝。你在这里守了半日了,回去吧。” “母后有疾,做儿子的理应在床前侍奉汤药。”赵祯说。 “你如今是真孝顺啊!”太后冷冷的笑了笑,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丁素云,摆摆手说:“都出去吧,哀家跟自己的儿子说几句体己话。” 丁素云躬了躬身,带着几个宫女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太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悠悠地问:“赵受益,你究竟想怎么样呢?” 赵祯勾了勾唇角,拱手说道:“儿臣不敢,这一切自然还是听母后的安排。” “好啊!”太后冷笑一声点了点头,说:“真好!你真是好极了!” 赵祯再次拱手躬身,手:“儿臣能有今天都是母后细心教养的缘故,儿臣心里感恩呢!” “说的是呢!哀家这些年细心教导你,也该让你一试身手了。”刘太后用眼睛的余光扫了赵祯一眼,叹道:“哀家身体不适,是要好好地休养一阵子了。自今日起,朝中之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赵祯故作惊慌地站起身来,躬身说道:“这如何使得?儿臣如何能挑得起这样重的担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刘太后说完,转身向里,说:“你去吧,哀家实在是乏透了!” 赵祯躬身说道:“母后请好好休息,儿臣晚些时候再来昏定。” ------题外话------ 亲爱滴们,码字匆忙,有许多错字。改了一遍,眼睛实在疼得厉害。先这样,有实在看不下去的,请在评论区捉虫,谢谢! 第096章 祭奠,朝会危机 赵祯从宁寿宫的寝殿里出来,站在廊檐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丁素云上前来福了一福,低声问:“陛下,臣女有一事想问陛下。” “你是担心吴王吧?朕今天一早问过史太医,他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失血过多,好好地养几日就没事了。有沈熹年照顾他,你也无需担心。这几日太后身边没有可心的人服侍,就有劳你了。朕会派人去府上告知你的父母,多留你在宫中住几日。等太后身体好转些再送你回去过年。”赵祯说。 丁素云忙福身应道:“是,请陛下放心,臣女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太后娘娘。” “你一向心细,所以朕是放心的。你让朕放心,朕也会让你放心。吴王府里,朕会派人去专门照顾的。”赵祯说完,微微笑了笑,转身走了。 丁素云站在原地好好地琢磨了一番,才明白赵祯的意思。 赵祯回到乾元殿,抬手把身上的黒貂大氅丢给袁妈妈,然后踩着脚踏上了坐榻,畅然的的舒了一口气,说:“茶呢?朕渴了。” “陛下请用茶。”宋嬷嬷忙送上一盏茶。 赵祯喝了口茶,方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陛下放心,已经妥当了。”宋嬷嬷小声说。 “该把忘忧接回来了。”赵祯喝了一口茶,觉得没滋没味的。 宋嬷嬷忙说:“那老奴安排人明天去接她?” “接她回来之前,还是让她去看看紫芸。”赵祯低声叹道。 “沐公子的意思是把紫芸姑娘以林家义女的名义葬入林家的坟茔。但这件事情不能张扬,只能悄悄地办。” 赵祯点了点头,说:“就按他的意思办吧,明天接忘忧回来之前让她去看一眼,就悄悄地下葬吧。” “是,那老奴去安排。”宋嬷嬷躬身退了出去。 忘忧在贤王府住了三天,闲的身上眼看要长毛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宋嬷嬷。 “不过就是惊吓而已,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养三天?我连王府的门都出不去,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这几天真是” 宋嬷嬷抓着忘忧的手笑道:“好啦!宫里有些麻烦事要处理,陛下也是心疼你才让你在王府住几日。否则,你病歪歪地回去,怎么当差啊?” “可是,行刺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对方居然赶在京城之内公然行刺” 宋嬷嬷捏了一下忘忧的手,小声说道:“受伤的是吴王,且吴王是跟陛下同行。所以这件事情没有人敢懈怠” 门口有人回了一声:“世子夫人来了。” 宋嬷嬷忙拉了忘忧转身迎出去。 “请世子夫人安。”忘忧和宋嬷嬷一起福身见礼。 “嬷嬷,忘忧妹妹,大家都不是外人,就别拘礼了。”贤王府世子夫人蓝氏曾经在吴王府料理过中馈,这几日又应赵祯的嘱托照顾忘忧,彼此也算是熟识了。 “陛下是要接忘忧妹妹回宫了吗?”蓝氏又问。 “是啊,这丫头在府中几日,让世子夫人操心了。”宋嬷嬷笑道。 “可不敢说这话,为陛下分忧是咱们的本分。”蓝氏谦和的笑着,又问:“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王府去料理的吗?” 宋嬷嬷忙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我们正准备向王妃和夫人辞行呢。” “母妃今日早起有些头晕,尊太医嘱咐正睡着呢,就不必去了。我自会跟她说的。” 宋嬷嬷带着忘忧跟蓝氏告辞,坐车从贤王府的西侧门出来,并没有往大内的方向去,而是去了秀林居。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忘忧看着门楣上的“秀林雅居”四个字,纳闷地问。 “咱们先见一个人再回去。”宋嬷嬷说着,率先下车,然后转身伸手接忘忧。 “见谁?”忘忧心想见哥哥的话应该是翠墨书斋,谁会在这里等自己? “见一见紫芸姑娘。”宋嬷嬷拉着忘忧的手一边进门一边说:“你今日来此就当是送她一程吧,进了大内就不方便再出来了。” 忘忧的心又慌了一下,脚步立刻顿住,纳闷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宋嬷嬷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拉着忘忧转过影壁往偏厅去。 偏厅门口贴着的挽联以及经幡让忘忧吓了一跳,她猛地拉了一把宋嬷嬷,问:“谁?” 宋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是紫云姑娘。” “你说什么?!”忘忧仿佛被雷击了一样,瞪着宋嬷嬷。 “就在你遇刺的那天下午,她被人推下了碧莲池。” “谁?!为什么?!”忘忧疯了一样的吼着。 屋里屋外的人都被她喊了出来,宋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忘忧姑娘来了?”张仲桓上前来朝着忘忧抱了抱拳,又说:“别在这里站着了,既然来了就进去上一炷香吧。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啊!” “闭嘴!什么死者?谁是死者?!我姐姐怎么会死她那么善良怎么会死”忘忧哭着坐在地上。 “哎呀,这”张仲桓看向宋嬷嬷。 宋嬷嬷弯腰拉着忘忧,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但忘忧却拒绝起身,说什么也不肯进屋去上香祭拜。 沐霖拨开众人上前来,蹲在忘忧跟前,低声劝道:“忘忧,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哥”忘忧一头扎进沐霖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你们先去忙吧,她就交给我了。”沐霖朝着张仲桓和宋嬷嬷使了个眼色。 “公子,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进宫。”宋嬷嬷小声提醒了一句方离开。 沐霖坐在地上,问忘忧:“你确定就在这里哭?还是进去在她的灵位前哭,顺便听我把事情跟你分析一遍?” “我不要听!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用吗?”忘忧挥手捶着沐霖的胸口一边哭一边埋怨:“都是你不好!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为什么就是不松口?你若是答应娶她,她早就不在宫里了!她早些出来也不会被人害死都是你!都是你不好她是因为喜欢你才来照顾我的!她都是为了你” 沐霖仰天长叹,任凭忘忧捶打着自己,再无一声辩解。 忘忧哭得累了靠在沐霖的肩上抽泣,沐霖低头看了看她红肿的双眼,又问:“你确定不进去看一眼?下午未时,她就要下葬了。” “哥,你什么时候把熹月姐姐放下?”忘忧哽咽着问。 “我在林氏坟茔那里给她选了一个地方,让她以林氏未嫁女的身份安葬。”沐霖低声说。 “哥,你” “她对你好,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你说她是为了我才对你好,这话让她听见应该会伤心的。我跟她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她对你好是真心地,没有任何目的。所以我想,她应该更喜欢林家女这个身份。” 忘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保持沉默。 “你确定不进去看看她?” “去,怎么能不去呢?她因我而死,我总要去送她最后一程。”忘忧说着想要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经麻木,根本站不起来。 沐霖先起身,然后弯腰把忘忧拉起来,扶着她进了令堂。 忘忧接了沐霖递过来的香,想着紫芸的棺木和灵位拜了拜,低声说:“姐姐,你安心地走,你的仇,跟我的家仇记在一起。你到那边见了我的家人,替我跟他们说,家仇似海,此生必报。” 说完,她把香一根一根插到香炉里,然后跪在地上磕头。 为了不惹眼,忘忧没有等着紫芸的棺木发引,而是拜祭之后就离开了秀林居。 马车里,宋嬷嬷把这两日宫中发生的事情细细的说给她听,只把福音还没死的事情暂时瞒了下来,生怕这丫头忍不住要去找她,从而露了马脚。 忘忧对太后和福音想取自己性命的事情毫不意外,对赵祯弄死福音的事情也没说什么,只是对紫芸枉死和吴王受伤的事情特别在意。 “嬷嬷,吴王怎么样了?他那一箭是替我受的,我想去看看他。”忘忧问。 “天色还早,你若是想去看看,咱们就去吴王府停一停。”宋嬷嬷说完,掀开车帘对车夫说了一声。 经过两天的修养,赵承渊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忘忧跟宋嬷嬷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喜讯,但却让这两天一直照顾他的沈熹年心里郁闷。 忘忧见到赵承渊的状态,心里的愧疚感总算是少了些。赵承渊看忘忧眼睛红肿一脸的悲戚,也知道她是为了紫芸的事情伤心,便劝道:“人生无常,你还是要节哀顺变啊。” “多谢王爷劝导。这次我能侥幸免于一难,还是多亏了王爷。忘忧再次深谢王爷救命之恩。” “别别,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赵承渊忙摆摆手,虚弱地说道,“我也只是顺手拉了你一把而已,那支箭朝着你我二人射过来,目标是谁还不一定呢。说起来,若不是你及时救治,我这条命也没了。咱们两个谁也别说救命之恩,就当是朋友之间互相帮一把。” “瞧王爷说的,一切皆有因果,这次你受伤,差点丢了一条命,就是因为我。这次是我欠你一条命,总不能因为我及时给你治疗这事儿就扯平了。你放心,这份恩情我记着呢,将来我一定报答。”忘忧沉声说道。 赵承渊无奈的笑了,叹道:“嗳!你这话说的” 沈熹年忽然起身打断了赵承渊的话:“忘忧,你跟我出来一下。” “哦?你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忘忧茫然的看着沈熹年。 “你跟我出来。”沈熹年冷着脸把忘忧拉了出去。 宋嬷嬷纳闷的看赵承渊,赵承渊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不过鉴于沈熹年跟忘忧之间曾经的过往,两个人都没有多想。宋嬷嬷跟赵承渊也有一些话要单独说,就没理会外面廊檐下的两个人。 “你没事吧?”沈熹年皱眉看着忘忧。 忘忧自嘲地笑了笑,反问:“能有什么事呢?人生除死无大事。活着的,应该好好珍惜,不是吗?” 沈熹年咳嗽了两声方压低了声音问:“你跟里面那个有什么事吗?” “里面的?吴王吗?我跟他能有什么事你什么意思?!”忘忧皱眉问。 “没什么意思。他昏迷以及睡梦中,总是叫你的名字。这几天我守在他身边,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你自己注意啊!他可是有主的人了!” “沈熹年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什么时候?你还开这种玩笑!”忘忧瞬间怒了,恨不得拍死眼前这个人。 沈熹年抱起双臂转身看向别处,冷笑道:“但愿我只是开玩笑。” “我先走了,你跟宋嬷嬷说一声,我去车上等她。”忘忧说完,便匆匆离去。 回去的路上,忘忧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不说话,宋嬷嬷以为她累了,也没打扰她。 实际上忘忧心里一直在想沈熹年说的话,她知道沈熹年没有说谎,因为赵承渊在中毒之后半昏迷的时候就攥着她的袖子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她知道,人在意识迷离的时候喊的是心里最重要的人,这种事情做不得假。正是因为做不得假,所以忘忧的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若不是忽闻紫芸去世的噩耗她也不会把这件事情暂时忘掉。 “忘忧?”宋嬷嬷轻轻地推了忘忧一把,“醒醒,咱们到了。” “哦。已经到了?”忘忧睁开眼睛,发现车里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 “到了。下车吧。”宋嬷嬷说着,先一步下车去。 忘忧下车站在宫腔内的青砖地面上,一时迈不开脚步。 “怎么了?”宋嬷嬷纳闷地问。 “没事。”忘忧想说她不想回来,她讨厌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但是想到赵祯在这里,还有林氏一家几十口的仇要报,还有一直照顾自己疼爱自己的紫芸死在这里,她把“讨厌”和“不想”两个词咽了回去。 对于这次回宫没有去长春阁而是去乾元殿这事儿,忘忧并没有多想。 几日不见,赵祯对她的态度也转变了很多,之前不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总喜欢噎她两句,这次却像是换了个人,不管是喝茶还是吃饭,他都柔声细语,生怕一不小心就惹她不开心似的。 饭后,依照惯例,宋嬷嬷带着宫女送上消食安神的汤品,忘忧想去小膳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这样闲着实在难受。却不料她刚转身要走却被赵祯叫住。 “你去哪儿?”赵祯问。 “我去小膳房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忘忧说。 “过来。”赵祯拍了拍身边。 忘忧低头走了过来,在赵祯身边的脚踏上坐下,侧身倚着榻。 “坐上来。”赵祯又说。 忘忧轻声叹道:“尊卑有别,陛下别为难奴婢了。” “这次的事情,还是朕对不住你。”赵祯低声说。 “这样的话陛下以后不要说了。”忘忧笑了笑,又轻声叹了口气。 “朕一定会给她报仇的。” “不是已经报仇了吗?” “福音还没死。在她把她所知道的事情全部招供之前,朕不会让她死的。” “什么?”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祯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她是个重要的人证,如果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们了。想要撬开她做的那些事情,就必须从她的身上入手。只是我还没想到这个局怎么开。” 忘忧错愕的看着赵祯,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又不得不为赵祯这样缜密的心思而叹服。 “怎么了?”赵祯被忘忧看得有些尴尬,忍不住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这样看着朕干嘛?” “没,就是觉得陛下有点陌生。”忘忧低头说道。 赵祯轻声一笑,说:“三天没见而已,这就陌生了?看来朕还是得时时刻刻把你带在身边才行。” “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安置吧。”忘忧劝道。 “唉!朕是该睡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赵祯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为什么两天两夜不睡觉?!”忘忧惊讶地问。 赵祯见忘忧着急,心里舒服了许多,忍不住笑道:“你不在朕的身边,朕睡不着啊。” “陛下你!”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去寝殿铺设被褥。 宋嬷嬷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服侍赵祯洗脚,赵祯说:“挑几个身份背景干净的人上来服侍吧,这些事情不用你们做了。” “还是等过了年再说吧,现在这个时候咱们还是小心些好。”宋嬷嬷说。 “有些事情,这几天朕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既然坐在天子的龙椅上,之前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住长春阁还是住乾元殿,一些事情都不能改变,还不如好好地去应对。否则,反而让自己陷入绝境。” “好,都听陛下的。”宋嬷嬷点头应道。 这个晚上,赵祯抓着忘忧的手让她睡在龙榻的一角,也因为如此,他这一夜睡得特别踏实。一觉醒来已经是大天亮。 洗漱之后穿朝服的时候,赵祯一脸兴奋地对忘忧说:“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了,太后病着,朕今天一个人应付那些老家伙们。” 忘忧小声问:“他们会不会为难陛下?” “应该会的吧,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没有要紧的朝政,不过是年底了收收尾,说几句好听的话夸奖夸奖他们而已。朕应付得来,放心。”赵祯自信地笑着,临走时还叮嘱忘忧:“朕想吃你做的百合秋梨酿了。” 看着他脸上的阳光,忘忧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微笑着应道:“陛下放心,您下朝的时候百合酿一定做好了。” 忘忧送赵祯去上早朝之后便进了小厨房。泡百合,削雪梨,洗枸杞用心准备每一种食材,然后炖一盅百合秋梨酿,眼看着日头高升,已经将近中午,赵祯居然还没有下朝。 “这若是平时,早就下朝了,今儿是怎么回事儿?”忘忧有些着急。 袁妈妈小声劝道:“姑娘别着急,我已经打发人去大庆殿听消息了。” “我这心里不踏实呢。”忘忧此时才想起太后把持朝政十几年了,在先帝的时候她就把持朝政,她联合丁巍曾经干掉了如寇准这样的一批正直能干的老臣,如今一朝病倒不去早朝,凭着赵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怎么可能玩得转那些在宦海浸润了几十年的老臣呢? “没事,陛下第一次独自主持早朝,那些老臣们不听话也是有的。但他们还不敢闹得太过分,毕竟还有贤王镇着呢。”袁妈妈说着,又扭头叫了一个小太监:“阿福,你再去大庆殿瞧瞧,看看小圆子怎么还没回来呢。” 小太监刚答应一声还没来得及出去,那个叫小圆子的太监便垂头丧气地进来了。 “哟,怎么了这是?”袁妈妈纳闷地问。 “陛下动了大怒了!”小圆子叹道。 “为什么呀?”袁妈妈又问。 “今儿早朝,有一半儿大臣告假没来。陛下就问户部的,户部尚书也没来,户部侍郎是一问三不知。陛下可不就怒了嘛!又说起过年祭祀的事情,礼部尚书推诿说已经跟太后商量好了,让陛下请太后娘娘示下总之,所有的人都在为难陛下,陛下一生气就让护军去查那些没来上朝的大臣们,查查他们都得了什么病,还说,护军们查清楚那些大臣的病情之前,不散朝。”小圆子说完,苦着脸问袁妈妈:“嬷嬷,您说这事儿该怎么个了局呢?那些大臣们不饿,可咱陛下的龙体可是顶顶要紧的事儿啊!” “哎呦!这可怎么好?”袁妈妈的眉头凝成了疙瘩,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好。 “这样”忘忧在袁妈妈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行吗?”袁妈妈犹豫地问。 “怎么不行?我这就去宁寿宫,先跟丁姑娘透个口风。” 袁妈妈想着宁寿宫里的人肯定对忘忧恨之入骨,忙说:“别,你别去宁寿宫,我去。你去大庆殿。” “也好,那我们分头行动吧。”忘忧说完便解了围裙直奔大庆殿去。 大庆殿是早朝的宫殿,宫殿的周围每隔三步都有护军站着,忘忧之前从没踏足过这里半步。今日以她的身份也无法从这些护军的眼皮底下进去。 “这位大人,我有事找你们韩都统。”忘忧对一个护军说。 一个护军面无表情地说:“韩都统在朝会,若无紧要的事情就请等散朝后再来。” “好,既然这样那就请你去回禀韩大人一声:太后病情加重,速请陛下去宁寿宫。” 护军一听这话不敢怠慢,忙跟旁边的人交换一个眼色,转身进去回话。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大庆殿的大门果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忘忧偷偷地往里扫了一眼,见一众大臣都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而赵祯则急急匆匆的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之后立刻焦急地问:“母后怎么样了?有没有传太医?!” 忘忧故意大声说道:“回陛下!已经传太医了,但是这种时候奴才们谁也不敢替陛下做主,还请陛下速速去宁寿宫啊!” “好,朕这就去!”赵祯说着紧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身,对韩枫喊道:“韩统领,在朕要的答案还没有理出来之前,这里面的人都不许离开!” 韩枫躬身应道:“是。” “嗳陛下!”忘忧忙拦住赵祯,躬身问道:“陛下素来仁慈,现而今已经午时了,若不散朝,御膳房是否要给大人们预备午膳?” 赵祯“噗”的一声笑了,伸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戳了一下,骂道:“混账!这些人气得朕七窍冒烟了,朕凭什么还要管他们吃饭?汗都统,叫他们都散了!朕去看母后要紧!” “臣谨遵圣谕。”韩枫朝着赵祯的背影跪拜下去,同时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里面的那些大臣里面颇有上了年纪的,这些人来上早朝基本都来不用早饭,若一直饿到午后还不让回去,只怕会出人命。 忘忧抬手揉了揉额头,叹道:“伴君如伴虎啊!” 韩枫立刻瞪了忘忧一眼,眼神中尽是责怪,似是在嫌弃她多嘴多舌。 “哼。”忘忧翻了韩枫一个白眼转身走了。 第097章 反制,鹬蚌相争 一个护军走过来,低声问韩枫:“大人,这小宫女看上去没多大年纪,胆子倒是不小啊!居然敢拿文武百官开涮!我记得她应该是陛下身边的人,先在宫里都是这种愚蠢的女官吗?” 韩枫一记冷眼如刀扫过去,并低声斥道:“闭嘴!宫中女官也是你能胡乱议论的?” “是。”护军忙躬身推至一旁。 若不是这小丫头胡搅蛮缠说了那么一句荒唐可笑的话,天子怎么会有台阶下来,大庆殿里的那些老家伙们只怕要饿到夜里也回不了家了!韩枫默默地叹了口气,进殿去宣示天子口谕,让大臣们散朝。 赵祯去宁寿宫点了个卯,跟张太医聊了几句太后的病情便进寝殿去见太后。 然而太后的床帐紧紧地闭着,任他请安问候,太后却一句话都不说。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丁素云低声劝道:“陛下,张太医给太后娘娘刚施了针,太后娘娘疲倦,这会儿怕是没精神跟您说话。要不,您晚些时候再来?” “也好,有劳丁姑娘悉心照料了。”赵祯又向着床帐深深一躬,向太后到了一声“儿臣告退”方转身离去。 一回到乾元殿,赵祯便踢掉了朝靴摘掉了朝冠,挥着袖子去坐榻上靠着。 忘忧赶紧的送上一碗雪梨百合酿,并柔声劝道:“陛下,先喝一口润润喉再用午膳吧。” 赵祯的心头已经是怒火燎原,但是面前的人是忘忧,他的火气就发不出来,只默默地接了汤盅喝了两口,清甜的汤品抚慰着他干渴的喉舌,也把他心头的怒火往下压了压。 忘忧看着赵祯小口小口地喝甜汤,则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一言不发。 偌大的乾元殿里安静的可怕,只有银匙偶尔捧到青瓷汤盅的声音,如金石相击。 赵祯把一盅汤都喝完,方问:“你不说点什么吗?” 忘忧上前接过空了的汤盅,小声回道:“奴婢知道陛下心情不好,不敢胡言乱语再惹陛下生气。” “你闯大庆殿的勇气哪里去了?还敢说留那些老东西用膳的话,这都是谁教你的?”赵祯冷着脸问。 “没有人教,只是已经到了晌午,该是用午饭的时候了。就算是大臣们不饿,陛下也该饿了。陛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可不能饿着。陛下的龙体关系到我天朝的千秋基业,万万马虎不得。” “巧舌如簧。”赵祯斜了忘忧一记白眼,又叹道:“今儿真该带着你上朝,让你看看那些老东西的嘴脸。” “陛下说笑了,大庆殿可不是奴婢能去的地方。” “大庆殿?说白了,不过是个戏台子。”赵祯冷声一笑,不顾忘忧错愕的神色,自顾说下去:“之前,坐在一旁看他们唱戏,觉得有趣。今日把主角赶下台去想要自己唱一出,却发现敲锣打鼓的那群班子都不听话了。戏没唱起来,差点儿下不来台。呵呵” 忘忧轻笑说道:“这怎么会呢?天子坐拥天下,不管是大庆殿还是戏台子,自然是想上就上想下就下。” “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赵祯点着忘忧的鼻子正要数落,忽然听见她的肚子“咕噜”一声响,顿时又笑了:“罢了!何必为难你呢?传膳吧,朕也饿了。” 忘忧尴尬的笑着揉了揉肚子,福身到:“谢陛下隆恩。” 于是宋嬷嬷忙叫传膳,东配殿的膳桌上摆着各种珍馐佳肴。 赵祯这次用膳很是安静,不再如之前那般挑挑拣拣,忘忧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然而却是食不知味。 饭后,宋嬷嬷欠身说道:“刚刚他们送进一筐奏折来,陛下略歇一歇还得去看看那些折子,可别有什么要紧的军政大事给耽误了。” “说的是。”赵祯又对忘忧说:“你速速去用饭,然后过来给朕做茶。” “是。”忘忧忙答应着。 赵祯自己先去书房,掌案太监陈常禄已经把那一筐奏折按照各部的类别分好。 忘忧去了一块“简心”香饼放到黄铜狮子香炉里点燃,方去茶案跟前跪坐下来烧水点茶。 那边赵祯看了一份奏折烦躁的放下,又拿起一份看了一半又皱眉丢开,再拿起一份来倒是看完了,却一把丢到地上,骂道:“这些混账东西也好意思领着俸禄站在庙堂之上!真真该杀!” “陛下息怒!”陈常禄忙跪在地上。 “都滚出去!”赵祯骂道。 陈常禄在滚出去之前把奏折捡起来放回书案上,又求救般的看了忘忧一眼。 忘忧无奈的抿了抿唇,端着茶盏上前来,低声劝道:“陛下喝口茶吧,这眼看就要过年了,消消火气。” 赵祯喝了两口茶,又生气地说:“别的倒也罢了!都不是什么要进的事情,可这年尾祭礼居然也要朕来拿主意!礼部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之前这些事情都是怎么办的?应该都有章程的吧?按照章程来不就行了?” “之前?若是在之前,礼部尚书不得颠颠的把章程和需要的东西都安排好了报上来?如今尚书告病在家,左右侍郎一问三不知,朕倒是让这等狗才欺负到头上了!真不如直接罢免了他们!” “陛下别着急。”忘忧低头思忖了半晌,方说:“我记得之前先帝在的时候,逢着过节,总是吴王替天子祭祀。他应该对这些事情颇为熟悉吧?” “这倒是,当初沈太妃跟太后明争暗斗,老四倒是出了不少风头。” 忘忧悄声建议:“如此说来,这事儿就交给他来安排,其不妥当?” “年尾祭礼就在眼前,他丢了半条命,如何能料理得开这些?” “其实也不要他做什么,只需他把章程理出来就行了。” “还有需要的东西呢?户部尚书跟朕哭穷哭得朕都以为明天要去街上讨饭了。”赵祯话音刚落,宋嬷嬷便进来了。赵祯因问:“有事?” 宋嬷嬷忙躬身回道:“不是老奴给陛下添堵,实在是年底了,司膳房,尚服局以及御药房这几处的开销都要料理了。这几处的总管刚刚都来过了,虽然老奴已经打发了他们,可这事儿也得有人料理啊。” 赵祯这下倒是不着急了,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冷笑道:“是朕糊涂了,平头百姓家还得有个当家人呢,堂堂大内,又怎么能没有个主理后宫事务的人呢?” 宋嬷嬷也知道赵祯心情不好,忙建议道:“要不,还是请王妃进来帮忙搭理几天宫内事务吧。” “阿娘这几日身子一直不舒服,朕也不想她再来蹚浑水。”赵祯扭头看向忘忧,轻笑道:“你帮朕一个忙吧。” “这”忘忧心想你该不会让我来吧?打死我挑不起这样的担子呀! 赵祯挑了挑眉稍,轻笑道:“你替朕去北苑行宫走一趟,探望一下沈太妃,就说快过年了,父皇不在了,母后又病了,这后宫之中实在萧条冷清,朕特意请沈贵太妃回宫过个年。” “贵太妃?”宋嬷嬷纳闷的看向赵祯。 “啊,不是皇贵太妃。过年了,给诸位太妃晋一下位份,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 “只晋沈太妃的位份吗?”宋嬷嬷又问。 “淑太妃晋为淑贵太妃。请两位太妃一并回来过年吧!” “那丁太妃呢?” “她就不必了。西苑行宫的火灾让她伤了容貌,只怕她是不愿见人的,就留在北苑行宫清净地过年也好。若回来,又引得一些人私下议论,让她不堪其扰反而不好了。” 宋嬷嬷躬身道:“陛下思虑周全。” “那,奴婢这就去?”忘忧问。 “走,朕跟你一道出门。”赵祯说着,也站起身来,又吩咐宋嬷嬷:“你速速安排人去把未央宫收拾妥当。” “陛下要去哪里?”宋嬷嬷纳闷地问。 “朕要去一趟吴王府。”赵祯又对忘忧说:“我们分头行事,宫里宫外的事情便都能解决了。” “陛下英明。”忘忧看赵祯笑了,心里的阴霾也跟着散了。 忘忧换了衣服便跟赵祯一起出宫,二人分乘两辆马车,一个去吴王府,另一个去了北苑行宫。 至晚间,赵祯从吴王府用过晚膳回宫,忘忧却在北苑行宫住了两日,到第三日上,赵祯派出半副太后仪仗,迎接皇贵太妃沈氏和贵淑太妃杨氏一并回宫过年。 忘忧的这件差事一直秘而不宣,直到沈太妃和杨太妃二人回宫的仪仗入金雀门的时候,各处才得到消息。 刘太后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靠在榻上用午饭,当时便把膳桌掀翻在地。 “混账东西!”刘太后愤愤地骂道,“简直是白眼狼!哀家养了一只白眼狼!” 丁素云忙上前劝道:“太后息怒,太医一直叮嘱说,您的病不能动怒的。” “你看看他做的这是什么事?给先帝的妃嫔晋位份这样的事情都不跟哀家说一声!亏他还每天晨昏定省,每天来哀家这里就只是点个卯儿,全了他的孝子之名吗?!”刘太后生气的拍着腿说。 丁素云又劝道:“已经过了腊八了,娘娘一定要保重凤体,您精精神神的去参加年夜宴比什么都重要。” 这一句话提醒了刘太后。的确,年夜宴上若是太后不去,那么沈太妃就会出尽了风头。先帝才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沈太妃旧日的势力还没有完全拔出干净,若是年夜宴上刘太后不出面而沈太妃出面主持宴会,那么之前依附沈家的那一股势力一定会死灰复燃。 想到这些,刘太后很快恢复了理智。摆摆手对丁素云说:“叫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你去给哀家弄一点粥来,哀家想吃点清淡的。” “是。”丁素云福身应了一声,忙招手叫过小宫女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狼藉,然后亲自去小膳房端了一盅白粥来。 相比起宁寿宫的阴云密布,未央宫里又是另一番情景。 焕然一新的未央宫里,沈太妃懒懒地靠在铺着貂皮的榻,端着一盏茶慢慢的品着,对坐在对面的杨太妃则拨拉着手炉里的炭火,叹道:“世人都说,人走茶凉。原本我们这些无儿无女的苦命人还以为先帝一走,我们便没人照管了。想不到陛下仁爱,竟给了我们这样的恩惠,咱们真是满怀感激啊!” “陛下的仁德,你记在心里就行了。也不必挂在嘴上到处宣扬。”沈太妃轻笑道。 “姐姐您是坐得住的人,宠辱不惊,妹妹我可不敢比。在北苑行宫的日子,我可是过够了!” “北苑的日子的确是清苦些。”沈太妃心里非常清楚自己跟杨太妃能够再回这里,完全是因为新帝要找一个人来制衡刘太后,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这姓刘的妇人都把手伸的太长,攥的太紧。物极必反,她有今天也算是报应。然而自己作为新帝的筹码,更不能掉以轻心。 “姐姐,您说有什么办法能够长久地留在这里呢?” 沈太妃摇头笑道:“花开花落自有时,咱们都是侍奉先帝的人,先帝不在了,新帝登基,这后宫自然要有新人来填充,咱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长久的留在这里?你呀,总是得陇望蜀,要本宫说,咱们先过好眼前再说吧。” 杨太妃顿时黯然叹道:“姐姐说的是。” 沈太妃沉吟道:“太后病重,听说是丁宰相的女儿在宁寿宫服侍呢。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眼看着要过年了,总不能让人家骨肉分离。妹妹若是有心,明儿你就去宁寿宫多照看照看吧。也不枉你跟太后这许多年的姐妹情谊,你说是不是?” “说什么姐妹情谊?先帝一走,她就把我们送去了北苑行宫,连平时的份例都克扣着,她自己则在宁寿宫享受高创软枕,珍馐美味,集天下尊荣于一身的太后娘娘哪里还有什么姐妹情分?”杨太妃不满的嘟囔着。 沈太妃皱眉责备道:“你呀!吃亏就在这心直口快上!都这个岁数了,老毛病还不改改?” 从沈太妃晋封的封号“皇贵”二字上,杨太妃也悟出了一些事情,知道眼前的沈太妃是不能得罪的人,忙答应着:“是!多谢姐姐提点,我以后都听姐姐的。” 俗话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第二日一早,沈太妃和杨太妃一起往宁寿宫来,名为给太后娘娘请安,实则是来接管后宫事务。 刘太后见到沈太妃自然气的不轻,但面上又不能带出来,强撑着精神跟跟沈太妃过了几招,等对手一走,她又趴在床上把刚吃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 丁素云忙上前来劝,却被杨太妃给拦下了。 “丁姑娘,今儿都腊月初十了,你不回家过年,你的爹娘可要急坏了。心里还不埋怨咱们太后让人家骨肉分离?”杨太妃说完,又笑问刘太后:“这丁姑娘在宫中伺候太后许久了,很该有些赏赐才对。若因福音去了,姐姐这里少了管家,找东西不方便,那妾身还有些体己,就先替姐姐料理着?” 刘太后指着杨太妃怒声骂道:“贱妇!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给哀家滚出去!” “好好好!妾这就出去了。太后娘娘息怒啊!”杨太妃说完,果然转身便走。 丁素云还要再劝,却被刘太后举手制止。 “不必多说了,你今儿就回家去吧。你与吴王的婚事,哀家过了年便下谕旨到府上。另外再托你转告令尊两个字韬晦。其他事情你都不用担心,哀家自会安排好的。”刘太后说着,又把平日里负责保管自己钗环的大宫女泽惠叫到跟前,吩咐道:“把哀家寿辰时收的那一套红宝石的头面找出来给素云吧。” 丁素云忙跪下婉拒:“谢太后娘娘恩典,只是这般贵重的东西臣女不敢收,没得折煞了臣女。” “这红宝石是喜庆的东西,算是哀家给你添妆吧。等你嫁入吴王府便是王妃了,跟这套收拾身份上也相配。”刘太后说着,又抓住丁素云的手说:“这些日子,哀家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心里也感激你在哀家最难的时候服侍左右。难为你了!” 丁素云忙又磕头:“臣女不敢当。” “行啦!你且去吧!”刘太后摆摆手,转身向里不再啰嗦。 丁素云又磕了个头方告退出来,回自己的屋里收拾东西带着紫萼出宫去了。 赵祯在乾元殿里闲适地过了两天,赵承渊便把年尾祭礼的章程以及各处需要督办的事宜都写成奏折呈送上来。 “陛下这回可以睡个安稳觉啦?”忘忧等赵祯把奏折看完,方奉上一盏香茶。 “还不能啊!”赵祯接过茶来,悠悠叹道。 “这宫里宫外的燃眉之急都解决了,还有什么能让陛下睡不着觉的?” “傻丫头!自然是银子了!”赵祯手指在奏折上敲了敲,叹道:“你知道这年尾祭礼办下来得多少银子吗?更何况为了迎两位太妃回宫打理后宫,又添了一大笔的开销啊!” “哟,要钱啊?”忘忧心里迅速的打了一下小算盘,笑道:“我有啊!我有十万两,够不够?” “去!”赵祯一指头弹在忘忧的脑门上,“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公私分明?年尾祭礼以及宫中开销自有户部国库负责,朕身为天子,若是调不动国库的银子,那还坐在这龙椅上干什么?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忘忧立刻啐道:“哎呀!呸呸呸!什么死呀活的,大年下的也不知道忌讳!” “行啦,龙有龙道,鼠有鼠道,银子这事儿朕自己想想办法,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还是好好想想年夜饭吃什么吧!”赵祯说着,又伸手弹了一下忘忧的脑门,起身出去了。 忘忧捂着脑门叹道:“嘿!怎么又弹我?早晚被你弹成傻子。” 赵祯说银子的事情他自己想办法,就真的想出了办法。 第二天一早,他让宋嬷嬷去库房找了一棵七八年以上的老山参来,说要去看望一下抱病不起的户部尚书孙靖之。 忘忧看了一眼那只山参,默默地摇了摇头。再好的东西也只是草木之本,在库房里放了七八年了,药效早就没了,轻轻一捻都能成粉末。 “这样的老山参拿去看望病人,陛下是盼着那人早些死吧?”忘忧轻声叹道。 “错!”赵祯摇了摇手指,神秘一笑,凑到忘忧耳边说:“朕是去要钱的,自然不能太阔绰了。” 忘忧扁了扁嘴巴,笑道:“陛下辛苦了。” 赵祯当日出宫去到晚上方才回来。 忘忧见他一进门就笑,便知道银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忙递上一块热手巾给他擦脸擦手,随后又奉上一盏香茶。 “今儿晚上吃什么?”赵祯揉着肚子问。 忘忧忙说:“有包子,韭黄鸡蛋馅儿的还有香菇肉馅儿的。还有红稻米煮的粥。” “快给朕拿来!饿坏了!”赵祯催促道。 “哟,拿着那么大一棵老山参出去,竟然没换得一顿饱饭?”忘忧一边说笑,一边朝着门口的宫女比了手势,让她们把晚饭端上来。 赵祯摇头叹道:“饭倒是有,但他们做的那叫饭吗?简直是暴殄天物!好好地东西做出来那叫一个难吃。” 忘忧笑着接过宫女送上来的食盒,打开后把包子,小菜和粥一样一样的放到小方案上。 “知道吗?朕今儿在孙靖之的病床前坐了一天,到了饭点儿朕也不走,就让他们把午膳,点心什么的都送过来,朕就守在哪里看着他儿子孙凌给他喂汤药。这孙靖之一天喝了三碗汤药,却什么都没吃,也没敢下床,最后实在受不住了他不吃饭可以,但不能不尿尿啊!三大碗汤药呢,我就不信他憋得住!后来这孙子说把给太后修陵寝的一笔银子挪出来先办年尾祭礼。” 忘忧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笑起来,并竖起大拇指说:“陛下真是有办法!” 赵祯又戳了戳忘忧的手臂,小声说:“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除了银子要到手了,还有什么好消息?”忘忧跪坐在一旁拿着筷子给赵祯夹了咸菜丝放到粥碗里。 “沈侯爷在辽东打了胜仗。”赵祯笑道。 “嚯!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啊!”忘忧高兴地说。 “好些天了,终于有一件能让人高兴的事儿了!朕想厚赏沈家,你觉得怎么样?” 忘忧笑问:“厚赏?怎么赏呀?难不成再去库房找些燕窝来去探望告病在家的户部尚书?” “瞧你这话说的!朕有那么寒碜吗?”赵祯斜了忘忧一记白眼。 “没有,陛下富有四海,自然是想赏谁就赏谁。”忘忧笑道。 “沈侯爷打了胜仗,派人押送了十大箱子战利品进京,今天下午刚入了国库。朕看过单子了,珠宝真是不少啊!”赵祯感慨地点了点头。 “那陛下就好好赏一下沈家呗。沈熹年还有沈夫人这大半年来过得也是够辛苦的。” “你怎么老想着沈熹年?”赵祯不悦地问。 忘忧无奈的抿了抿唇,低头说:“是,奴婢知错了。” 赵祯把粥碗放下,招手叫宫女进来收拾,自己则起身进了寝殿。 忘忧忙起身跟进去,又问:“陛下现在就歇息吗?是要沐浴还是” “不睡,你去烫壶酒,朕今儿高兴,想喝点儿。”赵祯说着,抬腿在窗前的榻上坐好。 忘忧无奈的叹道:“这刚吃了饭怎么又喝酒?哪有这样的道理呀!” “难得高兴嘛!快去快去!”赵祯催促道。 忘忧无奈,只得去小厨房转了一圈儿,弄了几个小菜来,又把秋日里用西域之法酿的葡萄酒装了一壶,一并端了进来。却不料一进门发现赵祯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忘忧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差点打翻在地。 “哟,这不是韩都统吗?这么晚了”忘忧狐疑地看了一眼韩枫又看赵祯,心想韩枫可是太后提拔信任的人啊,什么时候赵祯把这人给收服了呢? “把东西放下,你下去吧。”赵祯平静地说。 忘忧忙应了衣裳,把酒菜放下,拿着托盘退到了寝殿之外。 宋嬷嬷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见忘忧站在门外,因问:“你怎么在这里?” “韩都统在里面跟陛下说话儿呢。”忘忧在宋嬷嬷耳边悄声说。 “那这个?”宋嬷嬷把手里的果盘往忘忧面前送了送。 “还是等会儿再送进去吧。”忘忧小声说。 宋嬷嬷立刻明白忘忧是被支出来的,便点了点头退至外面,把廊下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打发走了。 赵祯跟韩枫在寝殿里密谈了许久,忘忧在外间站得腿都直了,后来便直接跪坐在门口的地毯上靠着门板睡着了。所以韩枫什么时候走的她都没听见。 “起来吧,睡在这里要着凉了。”赵祯拉了忘忧一把,把她从梦中弄醒。 “唔什么时辰了?陛下今儿不上早朝啊。”忘忧迷迷糊糊地说。 “啧!瞧这迷糊劲儿!快起来去床上睡。朕可抱不动你!”赵祯手上用力把忘忧拉起来,拖进了寝殿。 第098章 追查,新的进展 世间万物,总是此消彼长。 自从皇贵太妃回宫替新帝打理后宫事务之后,驻守在辽东的沈侯爷又打了个漂亮的胜仗,朝中的局势便悄然逆转,很多人忽然明白,新帝虽然尊称刘太后一声母后,但到底也不是亲生的母子,一朝翻脸,从此势不两立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于是之前依附在刘太后和承恩公刘琮门下的官员们有半数想要转到沈家。 然而沈夫人依旧整日紧闭门户,不管是谁来拜访,一律不见,只说夫君不在家,妇道人家不方便见外客。 这些人想要找沈熹年,然而沈公子依旧三天两头不着家,不是出门办差了就是躲在秀林居亦或吴王府,反正极少露面,更不在街市上混迹。 沈家人不动如山,承恩公刘琮却坐不住了。 这日承恩公夫人携儿子刘少奢入宫给太后请安,夫人进了宁寿宫,刘少奢便直奔了乾元殿。 “臣骑都尉龙神卫指挥使刘少奢参见陛下!”刘少奢在乾元殿外跪拜叩头。 赵祯从推开书房的窗户看着刘少奢,淡然笑道:“嗬!几日不见你倒是规矩起来了?进来吧。” “是,臣遵旨。”刘少奢又磕了个头,方起身进来。 赵祯关了窗户转身看着刘少奢,挑了挑眉稍没说话。 “陛下圣安。”刘少奢又躬身行礼。 “你吃错药了?”赵祯审视着刘少奢。 “啊?”刘少奢诧异地看着赵祯,不知该怎么回话好。 赵祯轻笑一声,又问:“不然怎么在朕的面前这么守规矩了?” “以前是臣不懂事,经常冒犯天颜,陛下不跟臣计较是陛下宽仁大度。但请陛下放心,臣以后一定恪守君臣之礼,再也不敢放肆了。”刘少奢躬身说道。 “行了!你自己不别扭,朕还别扭呢!别端着了,来喝茶。”赵祯笑着推了刘少奢一把,转身去茶案跟前坐下。 看着他的背影,刘少奢有些恍惚,他觉得跟往常一样,眼前的天子依旧是那个翩翩少年,似乎从没有变过。 忘忧做好茶,抬头看见刘少奢还站在那里,忍不住轻笑道:“刘公子,陛下说请你过来一起品茶呢。” “是。”刘少奢近前来跪坐在末位,双手接过忘忧递来的茶盏。 “你今儿怎么进宫来了?”赵祯拖着茶盏问。 “马上要过年了,是父亲让母亲来给太后请安,臣便跟着一道进宫来了。” 赵祯叹道:“母后的病多有反复,朕觉得太医院的那些老家伙们已经黔驴技穷了。你们若是能找到更好的郎中,便带到宫里来给她诊治吧。” 这话说得真诚,像是肺腑之言。但也似乎是个圈套。若是真的从外面请郎中进宫给太后诊治,就说明刘家人怀疑宫中太医没有尽心尽力诊治太后的病。从而怀疑皇上是故意把太后困在宁寿宫。 “世上最好的医者都在太医院,外面哪有什么好郎中呢。”刘少奢虽然纨绔任性,但却不是傻瓜,自然不会接赵祯的话,真的从外面请郎中来宫中诊治。 赵祯又劝道:“放心,母后的病多半是因为福音嬷嬷的事情伤心过度而至,等她慢慢的缓过来,再将养些时日,一定会好的。” “陛下说的是。”刘少奢点头说道。 “这茶如何?”赵祯又问。 “嗯,好茶。”刘少奢笑了笑,又赞道:“忘忧姑娘点茶的技艺又精进了。” “多谢公子夸奖。”忘忧欠了欠身,又给刘少奢添茶。 刘少奢在乾元殿喝了两盏茶,跟赵祯扯了一些没用的闲话,方恭敬地告退出去。 看着他墨紫色的狐皮披风的下摆消失在乾元殿的门帘之外,赵祯轻声叹了口气。心里实在舍不得那份年少情谊。 忘忧捧着一盘糕点送到他面前,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赵祯拿了一块糕点却不吃,沉吟半晌方问忘忧:“你说,这个时候,刘家会不会把沐霖送到宁寿宫来给太后诊脉?毕竟沐霖的医术是让人叹服的。” 忘忧摇头说道:“刘公子虽然不知道兄长跟我的关系,但却知道兄长跟陛下关系匪浅。若他们不相信宫中太医,自然也不会相信兄长的。” 赵祯咬了一块点心,慢慢的嚼着,又说:“但沐霖毕竟投身刘家好几年了。他们不相信他的话,也再难找到相信的人了。” 忘忧忍了忍,终究没忍住,低声说:“陛下,林家祖训,医术是用来救人的。” “你想什么呢?朕就是想让沐霖给她治病的!”赵祯说着,伸手按了一下忘忧的脑门。 “可是” “好了,在屋子里闷得久了,你这脑袋怕是被香熏傻了,跟朕出去走走吧。”赵祯说着,把半块糕点放入嘴里,起身往外走。 忘忧心想果然是“君心难测”啊!这人一天到晚琢磨什么呢? 隆冬时节,御花园里景色最好的莫属听雪阁。上百株梅花迎着白雪寒风怒放着,景色甚是迷人。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赵祯站在一株梅树之下,仰头看着满树的花朵儿,感慨的吟诵这首前人之诗。 “好一个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啊!陛下好兴致,来此赏梅花?”皇贵太妃沈氏扶着她的贴身大宫女舒兰缓缓地从听雪阁里走了出来。 赵祯颇为意外地问:“朕记得太妃体弱,一向最怕寒冷,怎么也会在这寒风天气里出来赏梅?” “不瞒陛下,本宫是专门在这里等您的。而且这几日本宫每日都来,直到今日才等到了陛下。”沈太妃笑道。 “哦?太妃要见朕,为何不来乾元殿?”赵祯纳闷地问。 沈太妃微笑道:“陛下恕罪,乾元殿里有本宫太多回忆,本宫不忍心踏进那道门。再者,本宫的事情也不是太着急,所以等两天也无碍的。” 赵祯轻轻点了点头,说:“这里风大,太妃,咱们就里面说话吧。” “陛下,请。”沈太妃侧身说。 “太妃,请。”赵祯抬了抬手,率先进了听雪阁。 听雪阁里燃着炭盆,温暖的气息夹着梅花的香味,令人心驰。 赵祯一侧头便看见茶案旁边的小炉子上炖着一只素银锻造的水壶,里面的水已经烧开,咕咕的冒着热气。 “太妃请坐。”赵祯把主位让给了沈太妃。 沈太妃笑了笑,款款落座,说:“那就由本宫为陛下做一盏茶吧。” “朕小时候就听父皇说起,太妃点茶的技艺无人能及。今日有幸能尝到太妃点的茶,也是一大幸事。” “插花,点茶这些都是些虚妄无用的技艺,既不挡饥渴,又无力养生,实在没什么大用处。”沈太妃说着,先去滚水汤过茶具,又取了茶粉开始点茶。 忘忧跟舒兰一起侍立在一侧,心里正盘算着晚上给赵祯做个什么粥好,忽然听沈太妃说:“忘忧啊,你来,一起尝尝本宫点的茶。” “啊?”忘忧愣了一下,忙躬身说道:“些太妃娘娘抬举,但这不合规矩呀。” “哪儿那么多废话?太妃娘娘让你坐,你便坐吧。”赵祯皱眉扫了一眼旁边的座位。 “是。”忘忧应了一声,在赵祯看的那个座位上坐下来。 沈太妃把茶分给赵祯和忘忧,又给自己倒了一盏。三个人各自品尝了半口茶之后,沈太妃方微笑道:“这次承蒙陛下信任把本宫接回来主持宫中事务,只是这次回来这几天,本宫发现了一些弊端。”沈太妃说着,转身向舒兰伸出手,舒兰忙递上一份折页。 “宫中的账目开销有许多重叠以及不合理的地方,我都写下来了。另外还有解决的办法,也都写在这上面了。陛下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沈太妃说着,把那份折页双手送上。 “多谢太妃。这几天您真是辛苦了。”赵祯接过来,又转手交给了忘忧。 “陛下,这些事情应该是您的皇后娘娘要做的事情。”沈太妃轻笑道。 赵祯愣了一下,心想莫非沈太妃想要提皇后人选?于是摇头笑道:“朕还未到及冠之年,婚姻之事现在考虑还太早了。” 沈太妃含笑点头,轻声说:“本宫知道,但本宫还是要提醒一下陛下,您若想亲政,大婚是一条捷径。” 赵祯微微皱眉,说:“多谢太妃提醒,但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本宫明白,本宫只是善意提醒一下而已。本宫找陛下也不是为了这事儿。” “那太妃是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赵祯说着,低头喝了一口茶,又赞道:“这茶点的极好。” 沈太妃沉了沉,方轻声叹道:“本宫想跟陛下说一说那个失踪了十多年的仆妇陈香草的事情。” “朕说过,那件事情朕会自己查清楚的。” 沈太妃笑了笑,又说:“我是想跟你说一些旧事,方便你去查真相。当然,如果陛下不想听或者没时间听,那本宫就不说了。” 赵祯淡然一笑,说:“既然已经坐下来了,那就说说吧。否则就辜负了太妃这么好的茶了。”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很多细节我也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件事本宫还记得挺清楚的,当年陈香草的弟弟陈继因为赌钱跟人打架,打死过一个人。当时因为睿儿菜几个月大,正是让人操心的时候,所以本宫对她的事情有些疏忽,就随便跟兄长说了一声,让他帮忙处理一下。可是本宫那兄长是个嫉恶如仇的耿直脾气,陈继原本是沈家的家仆,作出这种仗势欺人的混账事,计算对方不打官司,兄长也肯定饶过不过他。但后来陈继并没有给人家抵命,而是赔了一笔银子事情就了结了。当时本宫还以为这笔钱是沈家出的,但现在想想怕是另有隐情。这事儿若要查清楚也很好查,陛下派人去问问本宫娘家的嫂子就知道。若是这笔钱不是沈家出的,这件事情也不是沈家摆平的,那么陈香草便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被其他人收买。虽然是十几年前的旧案了,但毕竟是人命案,刑部一定有存档的。现在的刑部尚书王大人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人,陛下想要查清这件事情一定不难。”沈太妃一口气把事情说完。 赵祯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朕明白了。” “相信陛下一定会查到真相的。”沈太妃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到那时,我睿儿的仇也可以报了。 从听雪阁回来,赵祯靠在榻上懒懒地问忘忧:“你觉得沈太妃的话可信吗?” 忘忧纳闷的反问道:“陛下难道不信吗?查清这件事情很简单,她为何要对这样的事情说谎?” “以当时沈家的势力,想要抹去一桩人命案的痕迹只是举手之劳。想想如果是你要包庇自家的家奴,你会在刑部的案卷里留下痕迹吗?她说靖西候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又让我们去问她的嫂子沈夫人。说到底,这件事情还是在赌人的品性。”赵祯蹙眉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忘忧也赞同赵祯的说法,叹道:“的确,这样的查证有太多的不可靠性。但是,要查吗?” “当然要查。这件事情关系到朕的母妃是被谁害死的,怎么可能不查?” “那要去刑部调卷宗?” “不必那么麻烦。审一下陈香草就行了。” “陛下要出宫?”忘忧兴奋地问。 “马上过年了,朕哪有时间出宫?这事儿朕自有安排,你甭管了。” 赵祯说安排人去查,但年底事多,赵承渊和沐霖手上都有事情忙,沈熹年倒是有时间,但赵祯又不想让他插手这件事情。把心里的人选划拉了也一个遍,赵祯还是让宋嬷嬷传话出去把赵承泓找来了。 原本以为赵承泓最早第二天进宫,却没料到他当晚就来了。 “大哥,别多礼了。快坐。”赵祯忙请了赵承渊落座,又吩咐忘忧:“去把给朕炖的桂梨汤端一碗来给大哥。” 赵承泓忙躬身谢过之后落座,方问:“陛下召臣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是有一件旧事想让大哥帮忙查查。”赵祯把沈太妃说的事情跟赵承泓说了一遍。 “陛下,这个陈香草人在哪儿呢?”赵承泓问。 “我让沈熹年把她关进刑部大牢了。” “这以什么罪名关进去的?刑部大牢就这么容易进?” 赵祯冷笑道:“逃奴罪。”她原本是沈家的家奴,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可不就是逃奴罪么。 “臣着急进宫来见陛下,也是有一件事情要跟陛下汇报。” “哦?何事?”赵祯纳闷地问。 “吴王在聚仙楼遇刺那日,臣带人封了清月楼。当时并没有查出任何线索,但昨日臣在张仲桓那里闻到了一种熏香的味道,跟清月楼里正对着对面露台的那间雅间里的香味极其相似,所以臣就把张仲桓叫到清月楼的雅间专门辨别了一下,他说,那是一种叫伽蓝香的熏香。” “伽蓝香?”赵祯心想那是刘太后特意找人配制的熏香,除了她谁还会用? 赵承泓皱眉说:“是的,张仲桓说,这种熏香的配制极其复杂,需要的香料千金难求。寻常的富贵人家是用不起的。而且他一再叮嘱臣要早些把这件事情跟陛下说,说陛下自有定夺。” “大哥,伽蓝香是宁寿宫里常备的东西。”赵祯沉声说道。 “什么?!”赵承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赵祯皱眉叮嘱道:“大哥,这件事情你暂时不要跟其他人讲,等过了年,咱们再好好地审一审这桩案子。” “是,臣谨遵陛下旨意。”赵承泓起身应道。 年尾祭礼这日,刘太后的病居然大好了。 赵祯一早去宁寿宫请安时,看见已经换好了朝服的太后,心里着实愣了一下。暗想太医院的老家伙们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太后看着赵祯闪烁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说:“这阵子六郎真是辛苦了。年底这么多事情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哀家很是欣慰。” 赵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原本他也没指望这一场病能把太后永远按在宁寿宫,于是忙笑道:“母后过奖了。都是母后教得好。母后请先用早膳,辰时我们出发去重阳宫祭拜天地祖宗,中午在延福宫举办宫宴。” “嗯,这些都是往年的章程,哀家知道。六郎要不要留下来用早膳?” “多谢母后垂爱,乾元殿还有一些琐事,儿臣还是回去用膳吧。”赵祯拱手告退。 从宁寿宫出来,赵祯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方把胸口的怒火压下去,宋嬷嬷忙紧走两步小声劝道:“陛下莫要生气,今儿可是祭礼的大日子,不能让人看了皇室的笑话。” “说的也是。”赵祯冷笑着看了看周围,忽然想起沈太妃来,又蹙眉问:“她去祭礼,那沈太妃怎么办?她可是早早就准备好了要参加祭礼的。” 宋嬷嬷笑了笑,说:“一起去也未尝不可呀。沈太妃现在是皇贵太妃,陛下没有后妃,太后和皇贵太妃便是后宫最尊贵的两位娘娘,到时候祭拜时一左一右站在两侧,想来先帝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说的也是。”赵祯淡淡的笑了笑,想到刘太后看见沈太妃时的神情,心情又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这一场年尾祭礼以及下午的宫宴都非常严肃。 皇室宗族的各位王爷世子等人看见刘太后和沈太妃一起出现在祭礼高台上的时候,大家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了,倒也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一个个都暗暗地担心这两位娘娘一个没忍住就在祭台上打起来。 祭礼结束之后便是延福宫的宫宴。 因为先帝驾崩尚不足一年,所以宫宴上只有弦乐没有歌舞。 随着诸位王公宗族们按照品级入座,一道道菜肴端上来,宫女拿着酒壶给众人把酒都斟满。 赵祯回乾元殿换过衣裳之后再回来,却只见沈太妃回来了不见刘太后。 “母后怎么还没来?是身体又不舒服了吗?”赵祯纳闷地问旁边的太监陈常禄。 陈常禄暗暗地咽了口唾沫,说:“呃老奴这就去宁寿宫问问。” 刘少奢忙起身说:“回陛下,太后娘娘说刚才祭礼的时候想起了先帝,心里有些悲戚难过,就不过来参加宫宴了。还说请陛下替她向诸位亲族敬杯酒。” 赵祯点了点头,又说:“少奢,你替朕去宁寿宫劝劝母后,要以身体为重,莫要太伤感了。你是她的至亲,血浓于水,你劝她,她一定会听的。” 刘少奢忙躬身应道:“臣遵旨。” 赵祯点了点头,看着刘少奢从延福宫的侧门退了出去,便看了宋嬷嬷一眼。 宋嬷嬷微微欠身悄悄地尾随着刘少奢出了延福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 一身华服的沈太妃以及杨太妃端坐在赵祯下手两侧的榻席上,接受宗族们轮番的敬酒祝福,赵祯则端着酒杯起身去向贤王夫妇敬酒。整个延福宫里言笑晏晏,一派安详和乐的景象。 刘少奢从延福宫出来之后并没有着急去宁寿宫,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去接了沐霖方去宁寿宫。 “公子,咱们这是去哪儿?今儿不是年尾祭礼后的宫宴吗?”沐霖纳闷地问。 “你随我去宁寿宫走一趟。”刘少奢低声说。 “宁寿宫?太后娘娘找我?”沐霖纳闷地问。 “太后娘娘没找你,我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你去给太后娘娘把个脉,看看她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太医照料了一个月了,居然还不见好。”刘少奢焦急地说道。 沐霖愣了一下,又提醒道:“可是这事儿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一定会起疑心的。” “不会,今天所有的人都在延福宫喝过年酒呢,再说,就算陛下知道了也没什么,他之前就说过让我从外面找郎中来给太后娘娘诊脉。”刘少奢焦急地咬了咬唇,又转身对沐霖说:“沐霖,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太后娘娘不能有事!你也看到了现在那些人都是什么嘴脸!若太后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就完了!” “公子别着急,太后娘娘一向身体康健,不会有事的。”沐霖忙安慰刘少奢。 第099章 新年,乾元议事 刘太后一早起来强撑着梳妆打扮去参加祭礼,无非是不服输,想要为了刘家,为了自己这十几年的心血再争一把。就是给那些文武群臣们看看她这个掌政者还没死,随时都有可能再坐到大庆殿龙椅背靠的珠帘之后。 意思表达到了就行了,她没心思也没精神参加什么宴席。所以祭礼结束她便回了宁寿宫。 大宫女泽慧帮着太后卸妆换了家常的衣裳,扶着她去榻上靠着,又奉上一盏人参养荣汤。 “太后娘娘气色尚好,为何不参加宫宴呢?”泽慧跪在脚踏上给太后捶着腿。 “懒得看他们那些虚伪的嘴脸罢了,倒不如回来晒晒太阳呢。”刘太后轻笑一声,看着窗棂里透进来的阳光照在茶案上,一只青瓷花瓶里用清水供着一支腊梅花儿,娇嫩的黄色让宁寿宫里沉重的基调明媚起来。 泽慧又小声劝道:“娘娘,这汤要趁热喝。” 刘太后低头看了一眼泽慧苦笑道:“之前是福音,现在是你,一个个的都喜欢管着哀家。” “奴婢不敢。”泽慧忙从脚踏上退下去,跪在地上。 “你呀,就这一样比不上福音!她不会像你这样胆小。”刘太后抬手指了指腿,轻笑道:“哀家又不是老虎,你何至于怕成那样?” 泽慧忙又上前来继续捶腿。 太后喝了那晚人参养荣汤之后,靠在榻上正犯迷糊,忽然殿外有太监回道:“回太后娘娘,少奢公子求见。” “他不在延福宫吃酒,跑这里来做什么?”太后蹙眉问。 泽慧忙起身出去,片刻后又回来,回道:“公子带了一个郎中来,说要给太后娘娘请脉。” “郎中?”刘太后一愣之后便明白了,轻轻点头说:“叫他们进来吧。” 沐霖跟着刘少奢进了宁寿宫后殿,转过两道大屏风之后至刘太后面前。 泽慧自觉地退出去,沐霖跟在刘少奢身后向太后行礼请安。 刘太后问:“这不是沐大人吗?少奢你把沐大人带来见本宫,是有什么事吗?” 刘少奢上前一步,低声说:“姑母,父亲信不过太医院那些庸才,所以让侄儿悄悄地带沐霖来给您请脉。” “你们呀!多此一举。哀家这身子没什么事儿了。”刘太后轻笑道。 “姑母,人都已经来了,您就让他诊一下吧。也好让父亲放心过个年嘛。” “也罢。”刘太后点了点头。 沐霖忙躬身施礼,然后上前去跪在脚踏上,把诊脉的搁腕放在案上。 太后把手放好,沐霖又看刘少奢。刘少奢忙拿了太后的帕子盖在手腕上,沐霖方伸手搭脉。 左手诊过又换右手,片刻后,沐霖后退两步,躬身说道:“太后娘娘的身体底子好,虽然病了一场,但并未伤到根基,汤药也无需开,只需静养些时日,以饮食慢慢调养进补,只需两三个月便会恢复如初。” “你看看,哀家怎么说的?沐大人说哀家连汤药都不需要。”刘太后扫了刘少奢一眼,轻笑道。 刘少奢躬身笑道:“姑母说的是,但多一个人诊脉总是多一份安心。沐霖回去跟父亲说过之后,家里便可过个安稳的年了。” “沐大人,你是军医,本宫原本以为你善于治疗外伤的,却不料也精于内症。”刘太后说着,指了指下手的绣凳,“你们两个,坐下说话吧。” “谢姑母。” “谢太后娘娘。”沐霖跟刘少奢在下手落座之后,方又回道:“其实,相比外伤和内症而言,小人研修更多的是伤寒之症。” “伤寒之症?”刘太后愣了一下,盯着沐霖看了一会儿,叹道:“之前,太医院里也有一个太医极善治疗伤寒之症,只是可惜啊!” “可惜?”沐霖一脸疑惑的看着刘太后,等着她后面的话。 “是啊!可惜几年前,他一家被灭门了!那案子查了这些年也没个结果。嗳!”刘太后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沐霖的内心骤起波澜,但脸上却纹丝不动,只问:“太后娘娘说的可是御医林家?” 刘太后惊讶地问:“哦?沐大人是林家的旧相识?” 沐霖笑了笑,欠身回道:“小人在遇到公子之前不过是乡野之人,这点微末医术虽然是家传,但也只是祖上摇铃走街赚点诊金糊口的营生。林家的老爷子林东迅的五龙针灸之法闻名杏林,小人这点微末医术如何敢攀附御医之家?” 刘太后摆摆手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了。你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医术,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多谢太后娘娘夸奖,小人实在惭愧。”沐霖忙说。 “你想不想进太医院啊?”刘太后忽然问。 “多谢太后娘娘抬举,不过小人还是更喜欢军营的差事。” “军营又累又苦,有什么好呢?” 沐霖又欠身说:“小人的医术还需要磨练,太医院除了当着宫里的差事就是奔走在各位王公贵族之家,干系实在重大,小人现在还不敢奢望。” “你这孩子倒是实在,哀家喜欢。”刘太后笑道。 “多谢太后抬举。”沐霖说着,偷偷地瞄了刘少奢一眼。 刘少奢收到沐霖的眼神,便起身说道:“姑母,您好好休息将养,我还得去延福宫应付一下。” “嗯,去吧。”刘太后说着,又喊了一声泽慧。 泽慧忙应了一声进来,刘太后说:“沐大人头一次来宁寿宫,又是过年的时节,哀家不能小气了。你好生送沐大人出去。” “是。”泽慧忙答应着,送刘少奢和沐霖出门至廊檐下,又请二人稍等,然后急匆匆去了一趟偏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荷包。 “沐大人,这是太后娘娘赏您的。”泽慧双手把荷包送到沐霖面前。 沐霖忙向殿内躬身谢恩,然后接了荷包跟刘少奢离去。 二人出了后宫之后,刘少奢方笑问:“嗳,泽慧给你的荷包里是什么?见面分一半啊!” 沐霖把荷包递给刘少奢,说:“我猜是银票。你自己打开看。” 刘少奢接了荷包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张百两的银票,于是叹道:“哎呦喂!这可真是” “还要分不?”沐霖笑问。 “本公子开玩笑呢你都看不出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无趣了。”刘少奢把银票塞回去,把荷包拍在沐霖的手里,又说:“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得去延福宫应付一番。晚上等我回去咱们俩再好好地喝两杯。” “罢了,我家里人来京了,今晚就不去府上叨扰了。” 沐霖拍了一下脑门,笑道:“对对对,这事儿你说过。是我事多给忘了。行,那过了年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喝酒。” 延福宫的宫宴至亥时方才结束,赵祯回乾元殿的时候忘忧正一个人伏在桌案上打瞌睡呢。 暖暖的灯光给她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散下来的一缕碎发贴在脸颊上,灯影里的五官有些模糊,却无比的安宁。 赵祯坐在她的身边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她出神。 宋嬷嬷端着一盏醒酒汤进来,悄声劝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把她叫起来去床上睡吧。” “唔”忘忧睁开眼睛看见赵祯,忙迷迷糊糊地问:“陛下回来了?” 赵祯伸手把她腮边的碎发拨到耳后,叹道:“你怎么又坐着睡?不是说过了,困了就去床上睡吗?” “总要等陛下回来呀。”忘忧打了个哈欠,又说:“床已经铺好了,汤婆子暖着被子呢,我看看好了没。” 赵祯朝宋嬷嬷摆摆手让她下去,然后自己喝了醒酒汤,又漱口后进了寝殿。 忘忧上前来把赵祯身上的外袍褪下搭在衣架上,赵祯自行上了榻,又掀开帐幔说:“今儿沐霖去宁寿宫了。” “啊?”忘忧吓了一跳,瞌睡都醒了。 “少奢叫着他去给太后诊脉了。”赵祯趴在枕上说。 “是陛下安排的?”忘忧忙从凑过来问。 “少奢悄悄带着人去的,他没跟朕说,似乎也没想瞒着朕。” 忘忧这才放了心,说:“如此看来,就仅仅是诊脉吧。” “或许吧,但朕听说,太后跟他提及了林宥澄一家的惨案。” “什么?!”忘忧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来。”赵祯说着,往里面挪了挪。 忘忧顾不得许多,脱了鞋子挤上龙榻,着急地问:“后来呢?” 赵祯掀开被子搭在她的身上,说:“后来太后赏了沐霖百两银子,让少奢送他出宫去了。” “那就好。”忘忧一听这话就知道没事了,于是推开身上的棉被便要下榻。 “不许走。”赵祯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 忘忧低声喊了一声:“陛下!男女有别啊!” “天这么冷,你折腾个什么劲儿?一共就这么一点热乎气儿都让你抖搂干净了!什么男女有别?朕朕才十五岁!”赵祯说着,裹好被子转身背对着忘忧。 “行了,陛下睡吧。”忘忧不再多说也不再乱动,而是伸手把被子裹好,安静的躺在赵祯的背后。 等着赵祯睡熟了,忘忧才悄悄地起身,回自己的小榻上去睡下。 年年过年,就是忙年前那一阵子。 过了大年初一就闲下来了。 外面王公大臣之间互相请年酒摆年宴,皇宫大内里面却是闲得很。 初二这日是大晴天,中午的时候,太阳照进屋里来,加上炭盆一烘,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赵祯又抱着一本棋谱跟残局较劲儿,忘忧找了一本闲书,拉了一块熊皮褥子铺到门口的阳光下,直接趴上去看书。书没看几页,人便睡着了。赵祯想要喝茶,转身看见忘忧趴在门口睡得口水都流下来了,便叹了口气,起身拿了一件斗篷过去盖在她的身上。 宋嬷嬷从外面进来,看见睡在地上的忘忧,无奈的笑问:“哟,怎么睡在这儿了?” 赵祯喝了一口茶方悄声说:“晒着太阳睡着的,就让她睡吧。” “世子来了,说有事儿跟陛下说呢。”宋嬷嬷小声说。 “去书房说吧。把这炭盆的火拨得旺一些,别让她受凉了。”赵祯说着,放下茶盏放轻脚步绕过忘忧出去。 忘忧一直睡着,直到感觉鼻子痒痒的,终于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在鼻子上使劲揉了一把。 “哈哈终于醒了!睡得可够香的!你多少天没睡觉了?”沈熹年笑道。 “你怎么在这儿?”忘忧骂起来,一把夺过沈熹年手里的鸡毛掸子,皱眉骂了一句:“大过年的能不能别这么讨厌?” 沈熹年把手里的一个大红色的荷包摇了摇,笑道:“怎么就讨厌了?我今儿是专门来拜年的。” “扰人清梦还不算讨厌?”忘忧一把抢过那只荷包,才满意地起身把斗篷理了理送去衣架上挂好,转身发现赵祯不在,又问:“陛下不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熹年跟过来,说:“陛下在书房跟贤王世子说话呢,宋嬷嬷让我现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你一直趴在那里睡觉,我等了半天口渴了,你给我弄点茶吧。” 忘忧忙说:“好好好。沈大人请稍等,我先去洗个手再来给您做茶。” “行,你去,我等着。”沈熹年径自去茶案跟前落座,并主动把水壶里加上水放到小炉上。 忘忧出去一趟回来,发现茶案跟前又多了一个人赵承渊。 “二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来的吗?”忘忧上前去跟赵承渊见礼,并顺便拜年:“给王爷拜年了,祝王爷在新的一年里诸事大吉,健康安宁。” 赵承渊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装着金豆子的小荷包放到忘忧的手里,说:“借你吉言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赵祯和赵承泓从书房里出来了。 赵承渊和沈熹年起身行礼拜见天子,之后又跟赵承泓私下见礼。 “忘忧,去准备些菜肴,今晚朕留大哥,四哥和熹年一起小酌几杯。”赵祯吩咐道。 “是。”忘忧忙福身应了一声下去。 “坐,今天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赵祯说着,率先在主位上落座并亲自烹茶。 赵承泓,赵承渊和沈熹年三人依次入座。 “今日没有外人,咱们关起门来说话,就不论那些虚无的东西了。今日,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刚才已经跟大哥说过了,朕还想听听四哥跟熹年的意见。”赵祯说着,朝赵承泓点了点头。 “哦?不知是什么事?”赵承渊纳闷地问。 “这是好几件命案连在一起的大案,而且每一件案子翻出来都是惊天动地的事情啊!”赵承泓叹道。 “哦?还请大哥明示。”赵承渊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知道这好几件究竟是哪几件。 “一件是陛下的生母李太妃娘娘分娩时被人所害,血崩而亡的案子;一件是原太医院院正林宥澄一家被灭门的案子;一件是前太子赵睿被害以及太医吴泰被人下毒疯癫惨死的案子;还有就是年前吴王在聚仙楼遇刺以及宫女紫芸被推入碧莲池丧命的案子。这四桩大案,干系数十条人命,也牵连着皇室宗族,国戚世族以及文官清流和名医世家,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又连带着我天朝皇族宗亲以及前朝后宫的颜面,叫人十分的为难啊!”赵承泓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的天哪!”赵承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赵承泓,半晌缓不过这口气儿来。 沈熹年倒是淡定,因为这些事情他基本早就知道并且些许人证也是他找出并秘密带回京城看管起来的。 “前太子赵睿的案子我有所了解,也知道这件事情跟太医吴泰有关,可是怎么连李太妃也?” “有人在太妃分娩之时往汤药里加了红花汤,才致使太妃分娩之后又血崩而亡。这个下红花汤的人已经找到,并且对背后致使她作恶的人供认不讳。”赵承泓低声说道。 “是谁?”赵承渊皱眉问。 赵祯拿着茶海分茶,平静地说:“刚才大哥说的所有命案都跟一个人有关。” “难道是?”赵承渊看了一眼宁寿宫的方向。 赵祯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 “老四,我的意见是这些事情干系到皇家颜面,还是不要动用三司比较好。”赵承泓低声说。 赵祯皱眉说:“可是数十条人命,其中死者不仅仅是我皇族中人,更有林宥澄一家几十口人和吴泰的性命,若只开宗正寺由大宗正审讯,只怕难以地下冤魂一个交代。” 沈熹年紧紧地捏着茶盏,沉声说:“而且,她仅仅是幕后主谋。那些帮凶不乏朝廷要员,若不三司会审,又如何把这些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可是陛下尚未亲政,若在此时大动干戈,只怕会使朝局动荡,一发不可收拾啊!”赵承泓叹道。 ------题外话------ 亲爱滴们,牙疼导致头疼,要去拔牙了。只有这点稿子,抱歉了!么么哒! 阴霾很快散尽,谈情说爱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 第100章 赐婚,言外之意 忘忧从窗外路过听见里面的谈话,不由得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赵承泓要掌管皇族事务的宗正寺来审理此案,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而赵祯主张三司会审则是一心想要给林家一个交代。旁人的说法她不在乎,赵祯能这样说,让她心里很是欣慰。 这凉薄的人世间,大家说什么做什么都先想到自己的处境和立场,有谁愿意想到旁人? 忘忧端着托盘迈进门,转过屏风至茶案之前,把刚做好的梅花酥,杏仁饼,太师饼以及枣泥糕一一放在茶案上。 屋里有短暂的沉默,等忘忧离开之后赵祯方咳嗽了一声,说:“大哥,王叔的意思呢?” 赵承泓放下茶盏,起身离座,方说道:“我转达的便是父王的意思。民间有一句话,叫牙掉了往肚子里咽。况且这件事情不仅仅是皇室颜面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陛下尚未亲政,若是皇权交接不稳,则直接影响社稷稳固,我等便成为千古罪人了。” “千古罪人嗳!”沈熹年重复了最后的四个字,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罪名太大,想来没有一个人能够扛得起。 “有一件事我想确定一下。”赵承渊忽然插嘴。 “四哥,你说。”赵祯抬手请赵承泓入座。 “陛下刚才说林宥澄的灭门惨案,可是这不是一桩被江湖杀手灭门的惨案吗?”赵承渊纳闷地问。 赵祯摇头说道:“名医世家跟江湖杀手能有什么恩怨?这件事情朕已经查过了,林家被灭门应该是跟前太子赵睿被害一案连在一起。” “原来如此!”赵承渊皱眉叹了口气,“想要杀掉名医也就罢了,居然灭人家满门真是太过分了。” “四哥若是想知道其中的缘故,到时候给你看看口供。” “口供?已经审完了?”赵承渊再次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赵祯冷笑道:“是的,审完了。现在我们要商议的就是以什么形式把这些案子的结果公布于众。” “要不我们把把这几件事情分开吧。林家灭门案和御医吴泰被害案由三司会审,前太子赵睿和宫女紫芸的事情交给宗正寺来审。”沈熹年说。 赵祯点头同意:“可以。本来林家的案子是由顺天府受理的,到现在也没有结果,现在三司会审也合情合理。” “三司会审必须有人先向刑部提交诉状,由刑部立案,然后由御史台和大理寺共同审讯。可是林家已经被灭门,这诉状由谁递交刑部呢?”赵承渊又问。 忘忧刚好带着宫女把菜肴送过来,听见这话立刻走到茶案跟前说:“自然是我。” “你?”赵承渊纳闷地看着忘忧,又看赵祯。 沈熹年叹道:“她是林家的女儿,林紫苏。王爷跟她不熟,我跟她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你是林宥澄的女儿?”赵承渊惊讶地指着忘忧。 “你是林家的女儿?”赵承泓也错愕的问。 忘忧一撩裙角跪在地上,并磕头说道:“林家遗孤林紫苏拜见陛下,王爷,世子和沈大人。” “起来吧。”赵祯抬了抬手。 “谢陛下。”忘忧站起身来,说:“陛下,菜肴已经摆上桌了,请陛下和王爷,世子,沈大人来这边坐吧。” “好,我们一边吃一边商议。”赵祯率先起身,带着几个人离开茶案去酒席上落座。 乾元殿里,赵祯跟赵承泓几个人借着新年小酌的机会悄悄地商议如何把这几个滔天大案在新年的时候向世人揭开,刘太后在当晚便写好了赐婚的谕旨,大年初三一早便各自送到了丁府和吴王府。 赵承渊一夜没睡好,满心里都是想忘忧是林宥澄之女,自己应该如何为林家伸冤,为忘忧正名,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接到太后赐婚的谕旨,差点一个没忍住直接跑宁寿宫里去抗旨。 “这叫什么?先下手为强吗?!”赵承渊攥着赐婚的谕旨对沈熹年咆哮着。 沈熹年想了想,说:“我朝律法,罪不及出嫁女。你现在进宫请旨,尽快娶丁素云进门吧。” “为什么?!”赵承渊不解地质问。 “因为忘忧跟我说过,丁素云一直倾慕你。你娶她,应该能有一个和美的家,你以后的日子也会过得舒服些。” “你明明知道她即将面临抄家之祸,还劝我娶她?” “忘忧说,她是无辜的。”沈熹年低声劝道。 “忘忧说”赵承渊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你可知道” 沈熹年把赵承渊没说出口的话堵回去:“我知道。但是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赵承渊好笑地问:“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因为你一直都喜欢她吗?” “因为她的家仇还没有报;因为你手上攥着一道太后赐婚的谕旨;因为她喜欢的人不是你。因为”天子不允许。沈熹年把最后一句话咽进肚子里,因为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赵承渊走到沈熹年跟前,压低了声音问:“你想说的是陛下不准许。对不对?” “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反正我姐姐已经不在了,你我暂时只是盟友而已,我本来对你的家事也无权过问。”沈熹年说完,伸手抓过案上的佩剑,疾步离去。 赵承渊看着沈熹年的背影,咬了咬牙说:“我不会再任凭那些人摆布,我自己的事情,要自己主宰。” “王爷,该进宫谢恩了。”管家嬷嬷拿着朝服进来劝道。 “谢恩?”赵承渊看着簇新的郡王朝服缓缓地点了点头,说:“是,是该进宫谢恩了。” 赵承渊换了朝服去宁寿宫谢恩,在大内的甬道上遇到了丁巍。 丁巍也是一身朝服往宁寿宫的方向去,想必也是因为女儿被赐婚一事进宫谢恩的。 “王爷,过年好啊!”丁巍拱手向赵承渊行礼。 赵承渊微微颔首,平静地回了一句:“宰辅大人新年好。” 丁巍捋了捋奚落的胡须,打量着赵承渊,点头笑道:“好,好!今年还在国丧期,这年酒就不宜大办。但咱们两家关系不同,我府中的年酒请柬已经送到府上了,不知道初六这日王爷有没有时间过来小坐?” “初六那日我约了沈熹年去给我亡故的王妃去扫墓,就不能赴大人府上的年宴了。实在抱歉。”赵承渊说着,转身继续往宁寿宫方向走。 “男儿见新不忘旧,王爷是长情之人呐!”丁巍满意的笑道。 “多谢相爷夸奖,小王实在不敢当。”赵承渊淡淡地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至宁寿宫,太后见丁巍和赵承渊一起来谢恩,很是高兴。便命泽慧上茶,又问赵承渊打算把婚期定在何时。 赵承渊说:“请太后娘娘明鉴。先帝驾崩在前,父王离世再厚。侄儿身上背着国孝,家孝双重的孝,再加上熹月也刚刚故去一年,新婚的事情实在不宜太急。” “这话说的也是。然而素云已经十七岁了,这样的年纪可不能再等了。”刘太后说着,又看丁巍,问道:“丁大人说,是不是?” 丁巍拱手笑道:“婚期的事情,全凭太后和王爷做主。反正小女的嫁妆这些年一直都在准备,今日老臣来的时候特意问过拙荆,她说,嫁妆已经齐备了。” 太后沉吟道:“那就等老王爷的孝期满一年吧,回头让钦天监看看,四月或者六月里有没有适合婚嫁的日子。新帝登基,正是用人的时候。这吴王府一直没有个妥当的人主理中馈,四郎想为国家效力也难呢!” “太后娘娘说的是。”丁巍再次躬身,又笑着问赵承渊:“王爷以为如何呢?” 赵承渊起身离坐,躬身应道:“自然是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从宁寿宫出来,丁巍又说往乾元殿去给天子请安。约赵承渊同行。 赵承渊则借口跟贤王世子约好今日中午去给孟夫子拜年,便告辞出来。 看着赵承渊离去的背影,丁巍捻着胡子默默地想,这赵承渊的脾气怎么越来越孤僻了?之前还是温文儒雅的一个人,现在竟变得如此难沟通,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因为见天子还有别的事情,丁巍也没犹豫太久便一路往乾元殿来。 赵祯早就知道了赐婚的事情也料想今日丁巍必会进宫谢恩,便早早地备好了茶点等着。 丁巍虽然是臣子,但却是总览朝政大权的宰相,又曾做过太子太傅,给当今天子讲过课业,自然有些脸面。 进殿后,行过国礼,便被天子请至茶案跟前落座。 “今日老臣进宫是专门为了谢恩而来。承蒙太后娘娘和陛下错爱为小女赐婚吴王,是老臣一家无上的恩荣。”丁巍又欠身说道。 “丁相说这话就见外了。今日一早朕去给母后请安,母后还跟朕说起锦太妃娘娘。朕的心里着实不忍,这件事情是天家对不住宰相府,一直想着该如何补偿。再者,之前丁姑娘在宫里住过一阵子,服侍母后甚是贴心。是个极好的姑娘,若非嗳,罢了,其实她做朕的嫂子也挺好的。总归还是一家人么!”赵祯面带犹豫之色,似是藏着什么话不好说。 丁巍是老狐狸,一下就不点自通了。 然而不点自通之后,丁巍的心里就不舒服了。 同样是嫁女,有过原配的吴王和刚刚登基的皇上,那是天壤之别啊! 而且最初的时候,丁巍也是想把丁素云送进宫中陪伴天子的,当然,嫁给吴王是做王妃,进宫服侍天子只能做皇妃可若是得天子圣心,那又不一样了啊!况且以自己当前在朝中的地位,谁说自己的庶女就不能做皇后呢? 赵祯借着品茶的机会欣赏着丁巍眼神脸色的微妙变化,心想忘忧猜的没错,这老东西到现在还得陇望蜀,心里想着当国丈呢。 “嗯,好茶。”赵祯享受的叹了口气,又抬手笑道:“丁相,尝尝云滇刚贡上来的茶,陪着御泉的水煮来,味道甚佳。” “谢陛下。”丁巍忙双手捧起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又想起年前太后派福音给自己送去的那一大盒子陈茶,忙起身离座,又跪下了。 “哟,这是做什么?”赵祯故作惊慌地起身相扶,“丁相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何必如此?” “之前老臣疏忽,礼部掌管贡茶的侍郎” “都过去了,丁相怎么还记得这事儿?那个侍郎不是被撤职了嘛。”赵祯笑着把丁巍拉起来,又送到座位上,方转身回去落座。 “是老臣失职,让陛下受委屈了。老臣心里实在愧疚的很呐!”丁巍痛心疾首的说。 “不过是一盒茶叶罢了,母后也是怕下面的臣子们生了懈怠之心。丁相的为人,朕自然是知道的。”赵祯又说。 “多谢陛下!”丁巍的心里一时暖烘烘的,忙拱手道。 “朕还年轻,许多事情都思虑不周全。幸好有母后和丁相扶持,这朝局才能稳住。丁相实是我朝柱石丁相来看。”赵祯说着,起身往书房走去。 丁巍忙放下茶盏跟过去。但见书房里偌大的雕花大案上有一幅字,上书:国之柱石。 赵祯指着字,笑问:“朕想着,丁相为国操劳,朕也没什么可赏的,昨夜练字到半夜,才有这幅满意之作。不知丁相可还喜欢?” “老臣惶恐!实不敢当!”丁巍忙匍匐在地。 “不过是一幅字而已,丁相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赵祯又弯腰把丁巍扶起来,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丁相把这字拿回去,找工匠刻在石上,立于门前。也是咱们君臣的一段佳话。” “谢陛下隆恩!”丁巍高声谢恩并再次跪拜。 ------题外话------ 亲爱滴们圣诞节快乐啊! 昨天实在没写出来,今天更的晚了。而且字数也少,请大家见谅。 然后今天继续努力码字,争取明天把今天欠的补回来。 么么哒! 第101章 罪己,戏精母子 丁巍捧着天子赐的字,一路出宫脚步都是飘飘然的。此事传到刘太后的耳朵里,自然免不了一声冷笑:哀家养了这么久的狗,却被别人一根骨头就带走了,想想也真是无趣。 赵祯演了一场大戏,心里郁闷得很,待丁巍离开之后便叫陈常禄进来,吩咐:“把这套文房给朕扔了!” 陈常禄一听这话便心头滴血,躬身劝道:“我的陛下哟!这澄泥砚,这黄玉镇纸,还有这湖笔可都是极品的好东西啊!扔了这多可惜啊!” 赵祯怒斥:“你哪儿那么多废话?!朕还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忘忧刚好进来,见状忙上前说道:“陈常侍,既然陛下不喜欢,那就劳驾你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陈常禄忙答应着,叫了两个小內监进来收东西,又颠颠的开了库房,另寻了一方歙砚以及墨玉镇纸,笔架等出来摆放在御案上。 忘忧回头看了一眼茶案上的茶具,又笑问:“请问陛下,那只茶盏是不是也要扔了?” 赵祯看了一眼那只建盏,恨恨的说:“扔!饭食那老东西用过的都给朕扔了!” 忘忧忙找了个盒子把那只茶盏装进去,又说:“行,跟那套文房一起,都交给我了。我拿出去还能卖点钱。” 赵祯忍不住笑了:“你钻进钱眼儿里去了?” “这可是御用过的东西,外头许多人都想要收藏,价值要翻倍的。”忘忧笑道。 “嗯,你还有心思逗朕开心。”赵祯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为了接下来的事情自己都好几个晚上睡不好觉了。 忘忧想了想,凑近赵祯耳边小声问:“陛下,你说太后下了赐婚的谕旨,那么丁四姑娘就是吴王的王妃了。就算不过门,若丁家获罪也不会连累她了吧?” “天真。”赵祯冷笑道。 “可是” 赵祯不等忘忧说话立刻打断了她:“你家几十口的仇不想报了?” “这怎么可能。”忘忧立刻摇了摇头,把丁素云从自己的心里摇出去。 正月初六,丁宰相府里摆年酒。虽然一再声称要低调,但在宰相府门口依旧是停满了马车。不过马车没停在宰相府正门,而是都排在了西门的门外。 赵祯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袍,罩一件玄狐风毛的斗篷站在通往宰相府的巷子口,问身边的忘忧:“这条街叫什么名字?” “听说,这条街原本叫杏花巷子,因为巷子那头有一棵合抱粗的老杏树,春天开花的时候,风一吹,那杏花的花瓣跟雪花一样飘满整个巷子。后来丁宰相荣升为宰相,府邸从那边那条街扩建到这里,又把府邸的东门改建到这里之后,这条街改名叫文盛街。这是丁大人给改的名字,盛么,就是盛世的意思,文,自然就是说他自己了。” 赵祯冷笑道:“嗬!他自诩文曲星下凡?” “不然呢?他做过太子太傅,又是当朝一品宰相,已经被人家追捧为文曲星了。” “走吧,跟朕去文曲星家讨杯酒喝。”赵祯说着,抬脚往一旁走。 “咦?喝酒怎么往那边走?”忘忧纳闷的问。 “朕要去宰相府,能走西门吗?”赵祯扬了扬下巴,加快了脚步。 忘忧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止步的护军,忙追上去说:“哎哎您要走正门也该多带几个人呀!咱们两个人也没那排场啊!” “怎么,你怕宰相府里有人害朕?放心吧,朕已经安排好了。”赵祯只管快步往前走。 忘忧快步紧跟,不由得默默地感慨,这腿长真的好啊!走路一点都不费劲儿,人家迈两步自己就得迈三步! 到了宰相府的正门,忘忧抬头看见一身戎装的韩枫,顿时明白了赵祯的安排有这个以一敌百的护军统领陪着一起进一个文官的府邸,有什么好怕的? 自从太后提拔韩枫做了护军统领之后,赵祯出宫每次都带着他。忘忧曾经怀疑韩枫是太后派来监视赵祯的,但几次之后发现韩枫对赵祯出宫的事情从来不多说一句。似乎他仅仅是个护军都统,只负责保护皇宫和皇帝的安全,其他的事情就算是天塌下来,只要砸不到皇上和太后,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忘忧没回看见他都有一种冲动想要敲开这家伙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这日,宰相府里是真正的高朋满座。 这些人忘忧都不认识,但赵祯认识啊!这满堂里做的比年前那次朝会的时候人都全,除了刑部尚书没在,六部尚书来了五位,连年前被赵祯堵在病床上的户部尚书也赫然在座。 赵祯忽然造访把这些人给弄了个措手不及,但这些人行礼拜见之后便很快都镇定下来连天子都来宰相府喝年酒了,这宰相复出的日子还远吗?说不定过了正月十五一上朝,丁宰相又一次统领百官了。 “好了,诸位都坐吧,别拘着了。”赵祯一脸微笑地朝众人摆摆手。 一众人等齐声谢坐,屁股刚挨着椅子,赵祯又笑道:“说心里话,今儿朕再这里能看见诸位爱卿都身体康健,能吃能喝,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年前的朝会上那么多人高病假,朕着实忧心啊!还想等过了年政事多起来,各部都没有人为朝廷效力了呢。” 这话一说出口,满屋里人没有一个敢坐下的了,大家又纷纷跪在地上齐声请罪:“臣等惶恐!臣等死罪!” “这大过年的,别满口死呀死的。更何况大家不都是为了向丁宰相道贺么?他家的四姑娘被太后娘娘赐婚给吴王,这是大喜事儿对了,吴王呢?朕的四哥怎么没来?”赵祯在一众人里找了一圈儿,没发现赵承渊的身影,遂纳闷地问丁巍:“丁相,吴王怎么没来?这准女婿怎么能不给未来的岳丈大人拜年呢?” 丁巍明明感受到赵祯这是故意在打他的老脸,但还是得陪着笑脸躬身回道:“回陛下,吴王今日去给故去的先王妃沈氏扫墓去了。沈王妃故去一年了,王爷心中难以忘怀,足见王爷是长情之人,其实,听说此事之后臣心里很是欣慰呢!想来小女得此良配,终生有靠了。” 这番说辞听起来冠冕堂皇,但实际上也是脸皮够厚了。 “丁相说的对啊!”赵祯原地负手踱步,并感慨地叹道,“四嫂去世已经一年了,四哥果然是长情之人,得了新人亦不忘结发之妻。然而朕却已经忘了父皇驾崩不足一年,还兴致勃勃地来丁相府上讨酒,真真该死!” 此言一出,里里外外的人呼啦啦跪倒一片。赵祯低头看着眼前跪着的一片红袍紫袍,微微弯了弯腰,对跪在脚边请罪的丁巍说:“罢了!想来这样的事情也用不着写罪己诏,朕还是回宫自省吧!诸卿,你们继续,继续吧。” 偌大的宰相府大厅前院都鸦雀无声,赵祯便带着忘忧和韩枫扬长而去。 大冷的天,跪在地上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冒了一头的冷汗。 当时,便有胆小怕事以及心存观望的人各自找借口告辞离去,宰相府的热闹不到片刻的功夫便减了半。不过丁巍此时也顾不上这些,忙把外面的事情都交给长子丁澄,又叫了几个心腹都叫到书房商量对策。 赵祯从丁府出来之后心里特别的痛快,便带着韩枫和忘忧去街上转了一圈儿,在一家茶馆里听了会儿说书,又趴在茶馆二楼的窗户上看了一会儿街上的孩子们放炮竹。觉得肚子饿了,又转去一家不起眼的菜馆,叫了两大盘饺子并一大盘枣泥条头糕,还有三碗蒸酥酪,吃饱喝足之后方才回宫。 回宫的路上,赵祯靠在马车里对车外随行的韩枫说:“韩都统,朕觉得这家的饺子不错,你说呢?” 韩枫认真回味了一下,方说:“回陛下,这家的饺子皮儿薄馅儿多,的确是美味。但臣觉得,那条头糕也很好,甜而不腻,比臣家里的厨娘做的更好。” “你也觉得外面的饭菜比家里的香?”赵祯笑问。 “陛下恕罪,其实臣更喜欢家里的饭菜。外面的饭菜也就是偶尔出来也就是尝个新鲜。” 赵祯轻笑一声,又问道:“人呀,有七情六欲,这口腹之欲是第一大欲。人生在世若是连一口喜欢吃的都吃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是不是?” “陛下说的是,但人活在世上,总要自我规束,不能随心所欲。” 赵祯点头赞道:“嗯,你这句话好。简单直白却是最真切的道理,只可惜这样的道理不是人人都懂。” “臣是粗莽之人,不敢当陛下如此褒奖。”韩枫朝着车里拱了拱手。 “你当得起。”赵祯说着,一侧身靠在软枕上。 回到皇宫,赵祯脱掉外袍便躺去了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宋嬷嬷轻着脚步进来,见赵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便上前轻声说:“陛下,宁寿宫派人来说,陛下回宫之后请过去见见太后娘娘。” “太后召见?所为何事啊?”赵祯闭着眼睛问。 宋嬷嬷轻笑道:“来人没有说,但想来跟陛下去宰相府的事情有关。” “好快的耳报神!”赵祯伸手抓着忘忧的手臂,懒懒地坐直了身子。 “老奴服侍陛下更衣?” “不必了,朕什么样子她没见过?就穿这个也挺好的。”赵祯打了个哈欠站直了身子。 忘忧和宋嬷嬷一前一后把他身上的衣袍整理了一遍,系好玉带,又把外袍大氅罩上。 赵祯出门前对忘忧说:“朕想吃咸味的酥皮饼,就你那天用芝麻酱做的那个。还有蛋花羹,放那什么菜的那种。” 忘忧知道这是不让自己跟去的意思,忙福身应了一声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赵祯这一去,直到天黑了才回来。 忘忧给他宽衣时偷偷地瞧着他的神色,也敲不出喜怒。于是悄声问:“陛下,芝麻酱酥饼已经做好了,还煮了陛下喜欢的海菜蛋花羹,要不要叫人传膳?” “嗯,传膳吧。”赵祯点了点头。 忘忧忙去门口吩咐,没多会儿功夫,酥饼,小菜,蛋花汤都一并端上了膳桌。 赵祯捏着一个酥饼一点一点的撕着往嘴里送,忘忧端着一碗蛋花羹轻轻地吹着,待不觉得烫了,方送到他的嘴边。 一个愣神之间,赵祯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推开汤碗,盯着忘忧小声问:“你说,母后对父皇是一种什么感情呢?” 忘忧甚是纳闷,但却不敢多问,只轻轻摇头说:“这个奴婢可说不清楚。” “今儿咱们去丁府闹了一场,朕还以为母后会骂一顿呢,即便不骂,也该斥责两句。却没想到她竟然握着朕的手掉眼泪,说这些年也算没白疼朕。说她没看错,朕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也不枉先帝临终前都放不下朕。如此一番恳切严词,还伴着泪。让朕心里好生奇怪啊!”赵祯喃喃地说。 忘忧看着赵祯的神色,心想莫不是这会儿了又想起母子情深来?于是低声叹道:“太后娘娘稳坐宁寿宫,便知相府事。果然是厉害啊!” 赵祯摇头说:“她虽然有眼线在丁府,但也不至于这么快。是有御史弹劾丁巍在国丧期间宴饮,今日中午便把奏折送到了宁寿宫。” “御史弹劾?这个时候,哪个御史如此刚直不阿上这样的折子?只是也太快了些吧!”忘忧好笑地摇了摇头。 “的确,如此速度,痕迹实在太重。朕已经叫人去查这个御史的底细了。” 忘忧冷笑道:“这还用查么?可不是贼喊捉贼?他自己吆喝几声,博一些同情和谅解,再拉上太后娘娘为他站位毕竟赐婚是太后的谕旨国丧期间赐婚,说起来也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你呀!果然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赵祯说着,把手里的一块酥饼送进忘忧的嘴里,然后自己低头喝汤。 正月十五竟然阴天,晚饭时下起了小雨。街市上照旧有花灯,虽然不如往年热闹,但被国丧的哀痛压制了一年的百姓们也需要找一个理由去快乐。许多青年男女便撑起了各种油纸伞上街,赏灯,猜谜,顺便在家人的陪伴下会情人,亦或偷偷地跟心上人见个面。 两辆辆严严密密的马车在晚饭前便出了宫门,直奔花灯街市。 一辆马车里是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另一辆马车里却是沈熹年和忘忧。 两辆马车出宫之后方向一致,全都本着花灯街市的方向去,沈熹年和忘忧乘坐的那辆车在一处人潮涌起的地方停了下来,沈熹年拉着忘忧下车,匆匆挤过人群拐进一条无灯的巷子,便听见张仲桓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快上车来。” 沈熹年先扶着忘忧上车,随后自己也挤了进来。 “从那边绕个弯儿,再从后街进去就是秀林居,马车进不去,我们只能下车走。”张仲桓低声说。 忘忧笑了笑,瞒不在乎的说:“无妨,我又不是什么千金之躯,几步路还是能走的。” 马车在一个僻静的巷子口停下,沈熹年先下车,他下车后先警惕的环顾四周,看见几个尾随在暗处的护卫都比了一个安全的手势,方接过车夫手里的油纸伞对车里的忘忧说:“好了,下来吧。” 忘忧下车,看见前后左右五六个人围着自己,忍不住说:“也太谨慎了吧?” “谨慎些好。”沈熹年把手里的伞往前送了送,罩住忘忧的头顶,说,“快走。” 秀林居里跟往常一样,只有东偏院里亮着灯。进院后,沈熹年去四处查看,忘忧随着张仲桓进正屋后院。 进屋后忘忧才发现这里的窗户都用双层的帐幔遮挡,屋里灯火通明,外面却看不见一丝光亮。 “你们为何这般如临大敌?难道会有人刺杀我?”忘忧笑问。 “外面比不得宫里,皇宫的防卫如铜墙铁壁,而这里却跟筛子一样。你要知道,咱们的对手非常强大,他们互相勾连许多年,有隐秘的情报网。”张仲桓说着,去炉火上拿了水壶给忘忧倒了杯水。 沈熹年进来,随手把帐幔掩好,先解下身上湿漉漉的披风,方来炉火跟前烤着手。 “之前说的那个杀我全家几十口的人,找到了吗?”忘忧低声问。 沈熹年沉声说:“找到了。他就是之前在宰相府做幕僚的那个人你原本也见过,就是跟丁巍的小妾陈姨娘私通的人。” “什么?!怎么会是他?!”忘忧万分惊讶,再没想到那样一个龌龊的人竟然会是杀人如麻的江湖剑客。 第102章 鸣冤,状告宰辅 说起丁巍的小妾陈娥,忘忧可是记忆犹新。当初自己不小心撞破了她的丑事,差点被这人给算计了。若非丁素云帮忙,此时自己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坐在这里。至于那个跟她私通的男人“好像是个花匠?”忘忧使出吃奶的劲儿想,也没想起那人的名字来。 沈熹年在忘忧面前坐下来,又往炉中添了几块碳,缓缓地说道:“此人姓韩,名叫韩恪。曾经是一个威远镖局的镖师。因一次押镖的时候出了失误,丢失了一样贵重的东西,被镖局赶出门。他身手不错,但人品不好。据说那次押镖失误就是因为他从中拿了好处故意放水。之后他在来京谋生的路上遇到了从甘州逃难来的一个姑娘,两个人生了情愫,原本打算进京之后就安顿下来一起过日子,谁知道他押镖时故意放水的事情被镖局查出来了,镖局一纸状书把他告到了官府。这家伙就被官府拘捕,押入狱中。那个甘州姑娘为了救情郎,四处求告无门便去应选宫中侍婢,后来竟然被选中,又被分派到坤德殿当差。” “这个甘州来的姑娘莫不就是”忘忧诧异地看着沈熹年。 “福音。后面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能猜到了福音在坤德殿当差渐渐得到皇后娘娘的看重,后来恰逢我姑母为陛下生下皇子,天下大赦。福音求刘皇后把韩恪从牢里放了出来。但是韩恪这样的人虽然有一身的武功但却声名狼藉,根本找不到什么差事。刘皇后觉得他是个用得上的人,便让丁巍收留了他。此后,事件便没了镖师韩恪,只有宰相府的花匠韩六。”沈熹年说道。 “可是当初陈娥东窗事发,这个姓韩的已经被丁夫人赶出家门了好吧,我也只是听说而已,估计也就是掩人耳目,把他送到庄子上去罢了。”忘忧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说:“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们这些人位高权重,但也是树大招风。大内的护卫,皇城的护军或者江湖上的杀手他们都难以完全掌控。那么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人来我家杀人放火呢?这个人必须得出手狠辣利索不留痕迹,又完全受控与他们。若有这样的人,又何必杀我全家?直接杀了赵睿不就完了吗?” “行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明天上了公堂你就知道了。状纸在哪儿?给我看看。”沈熹年说。 忘忧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里面薄如蝉翼的一张轻绢上满满当当写了数千字。 沈熹年展开后借着灯光一字一句的看过之后,扁了扁嘴巴赞道:“不愧是天子,一张诉状写的滴水不漏。” 想起赵祯,忘忧忍不住暖暖一笑,说:“他原本说明天要去听审,被我劝住了。” “明天他的确不适合出现,因为明天的审讯还牵扯不到宫中。”沈熹年把状纸折叠好揣进自己的怀里,方劝道:“早些睡吧。明天还有的折腾呢。” “睡不着。”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问:“我哥明天去不去?” “陛下的意思是既然你以林家女的身份做原告上堂,逸隽兄就先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吧,毕竟这几件案子最终会是什么结果,不是我们这几个人能够控制的住的。” “说的是,其实我这心里也没什么底。他们为了自己什么坏事都可以做,是没有底限的人,而我们”忘忧捧着茶盏叹息。 沈熹年忽然伸手握住忘忧的手,低声说:“放心,有我在,能不能伸冤我不敢保证,但必定保你平安。” 忘忧轻轻地点了点头,反手握住沈熹年的手,真诚地说:“熹年,谢谢你。” “跟我瞎客气什么?”沈熹年笑道。 忘忧看着沈熹年手指上冻裂的口子,忙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些乳液涂抹在他的手上,叹道:“这些日子,最辛苦的人就是你了。风里雪里,东奔西走。不但要办好刑部的差事,还要暗中查这些事情” “哎呀!你莫不是哭了吧?”沈熹年笑问。 “去!谁哭了?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没正经!自己抹!”忘忧把小瓷瓶丢进他的手里。 沈熹年捏着瓷瓶,低声宽慰道:“说句大实话我这也不都是为了你。赵睿是姑母的儿子,也是我沈家的血脉。为他昭雪冤情也是我的责任。” 忘忧含笑说:“我知道,即便是这样,我也依然谢谢你。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很多。” “好了!赶紧的睡觉吧,就算是睡不着也要养养精神,不然明天可没力气给他们周旋。”沈熹年劝道。 “说的也是。那你也去休息吧。”忘忧看了一眼西里间,那里是早就收拾好的卧房。 “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只管安心去睡。”沈熹年说着,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碳。 忘忧看了看窗外,低声问:“院子里不是安排了护卫吗?” “我们筹谋了这么久,很难说没有泄露什么消息。所以今晚我还是守在这里比较稳妥,你不必多想,只管去睡。把我当成逸隽兄就好了。”沈熹年说着,朝忘忧做了个鬼脸。 忘忧也笑了,起身说:“那你就守着吧。” “好好睡。”沈熹年眼睛里的笑意被炉火映得极暖。 忘忧进了卧房后把外裳脱掉,散了发髻便上床躺下。 外面的雨声渐渐地停了,后半夜里极冷,冻雨变成了雪花,无声的飘着。 忘忧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从心里一遍一遍的默背赵祯写的那一份诉状。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东方的夜空刚刚泛白,雪光便映得天地之间一片雪亮。 炭盆里的火已经熄灭了,屋子里是彻骨的冷。忘忧却推开身上的棉被,穿着单薄的衣裳起身,拿了外裳穿好之后轻轻地打开房门。 房门一打开,沈熹年便睁开了眼睛,他怀里抱着佩剑半躺在坐榻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扫了忘忧一眼,转身咕哝道:“时间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你眯一会儿,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忘忧先去把炭盆端出去,重新点了新炭火,正要搬进来时,沈熹年出来,伸手把炭盆搬走了。 张仲桓也醒了,院子里的人都先后起身,各自忙活。 忘忧端上热气腾腾的早饭,跟沈熹年和张仲桓围坐在一起吃过饭之后,披上斗篷出门上车,直奔刑部衙门。 一场春雪之后,汴京城里一片琼楼玉宇,上元节的灯笼还没有摘去,被厚厚的积雪压着,红白相间,甚是好看。 马车碾压着积雪,有咯吱咯吱的声音。街上还有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间或有摔倒之后的尖叫和大人们的呵斥声。店铺门纷纷开张,各部衙门里也在这一天开始一切正常的政务。 忘忧的马车在刑部衙门外面停下,忘忧下车的时候引得门口那些清扫积雪的杂役们纷纷转头并停下了手里的活。大家都对这位刚过了年就来刑部告状的妙龄少女赶到十分的好奇。 忘忧站在刑部衙门的大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脚往里面走去。 一个文书模样的人立刻从一旁迎上来,问:“这位姑娘,您找谁?” 忘忧微微一笑,很是温和礼貌的福了福身,问:“这位大人新年吉祥。我是来递诉状的,请问刑部的大人们来了吗?” 这位文书在刑部供职十来年也没见过这么温柔娴静又美好娇丽的女孩子来递交诉状,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正义感想想啊,这么好的姑娘都能被欺负受委屈,能来这刑部衙门递交诉状,这世道还有公平正义吗? “姑娘,您要告状?我们尚书大人还没来,不过没关系,主簿大人已经到了,您可以先把状纸递交给他。” 忘忧点了点头,说:“多谢大人指点,请问要递交诉状该往那边走?” “这边,姑娘请跟我来。”这文书一路引着忘忧进衙门,又指着公堂给忘忧看了一眼,方带着她进了东厢房。 刑部的主簿看见文书领了一个姑娘进来,顿时一脸的迷茫,纳闷地问:“这怎么回事儿啊?一大早的也不该来这里拜年呀!” 文书躬身笑道:“高大人,这位姑娘不是拜年,是来递诉状的。” “哟!这一大早的状纸呢?”高主簿忙问。 “在这儿。”忘忧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把薄如蝉翼的轻绢拿出来展开,双手奉上。 “嗬!这蝉翼绢可是贡品啊!你用这个写诉状真是奢侈啊!”高主簿接过状纸一看上面的字迹,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字儿写的真好!姑娘必然是书香世家吧?” “回大人,我虽不是书香世家,而是名医世家。我家祖上五代行医,我父亲是前太医院院正,我祖父是江浙一带的名医,我的曾祖亦做过御医,我的祖母林卫氏是前朝名医卫垚的独女,京城各大世家的女眷们十个人有九个人请她喝过茶,八个人请她诊过脉,六个人吃过她开的汤药,半数人被她救过性命!小女林紫苏便是前太医院院正林宥澄之女。林家灭门惨案已经到了第七个年头,今日便由我来重新递交诉状,还请大人速速立案,捉拿真凶,以慰亡者在天之灵。”忘忧说完,朝着高主簿深施一礼。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你你居然是林宥澄林太医的女儿?!”高主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忘忧。 “正是。”忘忧朗声回道。 “你家这个案子啊!唉”高主簿长叹一声,还没来得及看诉状,只听外面又有人喊:“不知这里是哪位大人当值?小民要递诉状!” “嘿!今儿开衙第一天,怎么就这么多人告状?!”高主簿忙朝着文书摆摆手,说:“尚书大人进宫面圣还没回来,你先把人叫到这边来问问是什么事情再说。” 文书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高主簿对忘忧说:“林姑娘,你这件案子太大,需得等尚书大人来了再做定夺。请你先这边稍等,本官要问问外面这位是什么事。” 忘忧点了点头,转身站到一旁。 文书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见着高主簿,拜过之后,双手递上一份状纸,说:“小人是原太医院院正吴泰的侄子,小人名叫吴顺。小人来替我叔父鸣冤的!我叔父被人下毒致使疯癫又食用了有毒的菌菇丧命。小人的叔父为人所害,小人曾经告到顺天府,然而顺天府的大人们玩忽职守,随随便便找了个人顶罪,小人不服,才来这刑递诉状,还请青天大老爷给小人一个公道!” “又是太医院的院正被害案?!”高主簿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忘忧。 吴顺也看向忘忧,纳闷地问:“又?难道这位姑娘” 忘忧上前欠了欠身,说:“原太医院院正林宥澄之女林紫苏见过吴先生。” “你是林大人的女儿?当初传言说林家被灭门,然而林家一子一女不在家所以免遭于难,这么多年没有你们的消息,大家都以为都以为哎呀,你居然还活着!”吴顺也曾在太医院供职,虽然跟忘忧不认识,但林宥澄对他却有半师的名分。今日忽然见到忘忧,真真是又惊又喜。 忘忧微微苦笑,点头说:“是的,家族蒙难那天我不在家,之后走丢了从山坡上摔了下去,病了一场忘了一些事情。这两年才把之前的记忆拼凑起来,所以今日便来刑部递交诉状了。” “当年我也曾在太医院供职,那时我一心钻研医术,但叔父说我没有行医的天赋,其他人更不愿意帮我。我只能跟在叔父身后做一个只配给他背药箱的随从。只有林大人肯跟我说话,还曾指点我药方脉案。叔父从太医院离职之后我们回归乡里,我也是靠着林大人教给我的医术给乡里人看病,得一些诊金糊口。”吴顺说到后面十分的激动,忍不住张开双臂朝着屋顶喊道,“这样的好人居然被灭了满门,真是老天不公啊!老天何其不公啊!!” 高主簿的眉头凝成了疙瘩,心里却再担忧别的事情这一个两个都说太医院的院正被害,那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害了一个有一个的太医院院正呢?前一个是灭门惨案,而且就发生在京都城内,刑部自然推脱不掉,但这吴太医的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又是在地方上,这事儿查起来怕是不容易。 正在犹豫间,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尚书大人回来了!” “哟,尚书大人回来了!我这就把你们的状纸递上去给大人看,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消息啊!”高主簿说着,拿了两份状纸急匆匆的出去了。 刑部尚书王著是一个性子耿直的人,而且他一向跟丁巍和刘太后不和,曾经指着鼻子骂丁巍谋私揽权。王曙的好友寇准几次被贬,都是丁巍的手笔。王曙曾经发誓跟丁巍势不两立。即便如此,当他看见忘忧递上的那份诉状时,也着实吓了一跳。 “这林家遗孤要状告当朝宰相?!”王著点着状纸等着高主簿,一脸的不可思议。 “告谁?!”高主簿一脸懵,忙凑过来看状纸。 “这状子你没看?”王著抬手把状纸给了高主簿,好让他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大人恕罪,下官刚接到这份状纸还没来得及看,那吴顺就来了。那吴顺的叔父是前太医院院正吴泰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太巧了?我这还没来得及问呢,您就回来了。下官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这不就立刻来见大人嘛。”高主簿一边说一边看状纸,话说完时已经把状纸看了一遍,忍不住叹道:“这林家的孤女还真是厉害啊!看着状子的口气已经认定了丁相就是操控杀手的幕后真凶啊!” “你再仔细看看,只有丁相吗?后面还说宰相丁巍联手大理寺少卿张祺征把林家冤案弄成悬案,不但藏匿案卷卷宗,还试图杀人灭口”王著冷声笑道。 “这杀人灭口说的是聚仙楼吴王遇刺一事?这是说那次杀手想要的是林紫苏的命,可林紫苏怎么会跟吴王在一起?”高主簿心思百转千回,依旧有些想不通。 “你看看这蝉翼绢,再看看这御笔书写的状纸,难道还不明白吗?”王著点着状纸问高主簿。 “大人您说这是御笔?”高主簿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极少见天子御笔,不认识也是正常。但本官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就是天子的笔迹!”王著拱手朝着大内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 “那大人,这事儿怎么办?”高主簿问 “这还用问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刚过了年闲着也是闲着,这两桩案子本尚书就亲自问审了!”王著高声喊了一嗓子,“升堂!” 今天正月十六,大年以后头一天上朝,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案子。 一时之间,上上下下一通的忙活。刑部公堂之上,录入文书,员外郎,捕快以及衙役们便都到齐了。 忘忧和吴顺被叫到公堂,二人一起向堂上端坐的王著王大人行礼。 王著打量着下面亭亭玉立的忘忧,朗声问道:“下面所立之女子,可就是原太医院院正林宥澄之女林紫苏?” “回大人,正是。小女林紫苏今日为家门惨案而来,还望大人为小女做主。”忘忧说着,福身一礼。 “大胆!”王著厉声喝问:“你如何自证身份?” 忘忧平静地回道:“回大人,小女的身份,宰相夫人丁张氏早已经查明,当初丁宰相的嫡女入宫给先帝做妃子的时候,宰相夫人便以小女子乳母一家人的性命要挟,逼迫小女入宫侍奉丁太妃。此事,太后和龙骑卫指挥使刘少奢都知道。刘大人还从中周旋,解救了我乳母何氏一家人的性命,大人若不信,可传刘少奢公子来对质。” “来人,去承恩公府上传龙骑卫指挥使刘少奢大人来与此女对质。”王著立刻发话。 自有人领命去传刘少奢。王著又问:“你状纸上说,宰相丁巍是杀害你全家的幕后主谋。你可知,以民告官,上堂先吃五十板子的规矩吗?” “回大人,这规矩小女知道。但家父生前是太医院院正,太医院的职衔虽然不在文武之列,但也是正三品的衔,我现如今是乾元殿二等女官,也并非市井百姓。另外,大人要打着五十板子,我也不敢反驳,只是要在状纸上再加上一条我要告三司主官不作为,任凭我家冤案沉溺七年之久,无人彻查,无人追问。殊不知,像我林家这样的案子,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还压了多少?敢问诸位大人们,你们冠带傍身,食朝廷俸禄,受百姓供养,就是这样当差当值的吗?!” 此言一出,便把三司的官员都骂了,王著倒也还坐得住,只管低头看着忘忧微微地笑着,旁边的高主簿却坐不住了,忙起身指着忘忧呵斥:“大胆!小小年纪,便如此牙尖嘴利,你真当” “大人!”吴顺忙喊了一声,上前两步说:“你不能打她!她不是平头百姓,况且,她说的也没错!我叔父的案子就曾在顺天府审理,最后只把一个帮凶拉出来顶罪结案!这不仅仅是不作为,简直是玩忽职守!你要打,就打我吧,我拼着受你们一百板子,也要告!” 第103章 查案,对簿公堂 高主簿一听这话,立刻指着吴顺呵斥:“你这刁民!这也是能替的吗?!” 王著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 “大人,你笑什么?”吴顺不解地问。 忘忧也皱眉问:“王大人,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二位不要误会!”王著止了笑,一脸正色的说道:“本官原以为强权之下只有屈从,阴霾之中难见光明。却不想风吹霁月,终是天地朗朗!我朝的百姓和女子尚且如此刚直不阿,不畏权贵,可见气节不折,民心不散啊!你二位放心,我王著在此公堂之上当众立誓此番立案一定要找出真凶,将其绳之以法,让你们枉死的亲人得以安心。若有违此誓,天地不容!” 吴顺目瞪口呆,看着王著不知道该说什么。 忘忧倒是不怎么惊讶,只徐徐跪拜,大声说:“林氏女紫苏替亡故的三十二口家人拜谢王大人!” 高主簿这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低声自言自语般嘟囔着:“哎呦,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呢,你说说!” 王著却不理会高主簿,只把手里的惊堂木一拍,看向吴顺:“你是吴泰之侄吴顺?” “回禀大人,小人吴顺,祖籍临清州,后随伯父迁居京都,五年前伯父辞去太医院职务离京,居无定所,小人一直追随伯父左右,游走乡野之间,靠医术糊口。” “你说你伯父吴泰是被人所害,可有证据?” “回大人,这件案子的人证物证都在顺天府,小人只是觉得顺天府的结案不妥,顺天府判定的罪人只是帮凶而非主谋,真正的主谋如今逍遥法外,尚未归案。” “既然如此,本官需要协调顺天府共同审理此案。”王著说着,便命高主簿填写公文并用了刑部官印,命员外郎陈德尚去顺天府协调此事。 “谢大人!”吴顺躬身行礼,然后闪到一旁。 王著打发走了去顺天府的人,又转回来问忘忧:“林姑娘,你诉状之中说杀害你林氏满门的幕后主谋是宰相丁巍,可有证据?” 忘忧上前回道:“物证没有,想来当时事发,顺天府受理此案又经刑部跟大理寺核查,当时的物证要么存档,要么被有心人销毁了。但我有人证这人就是丁府的家奴张永昌。他曾经在酒楼跟宰相府另一个家仆韩六吃酒的时候,说起过杀人放火之事。这个韩六只是化名,他的真实姓名是韩恪,十五年前他是刑部大牢的人犯,因先太子赵睿出生天下大赦而被人保释出去,成了丁宰相杀人灭口的好刀!韩恪之事,大人只需调查案卷便可知晓。” 王著立刻吩咐高主簿:“你去调卷宗!” 高主簿应了一声忙去存放案卷的库房调阅卷宗。 “捕快沈熹年何在?!”王著又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在。”沈熹年应声而入。 “本官命你大人速去宰相府缉拿嫌犯张永昌和韩恪!速去速回!” “是!”沈熹年拿了拘捕文书后挑了十个衙役,出了刑部府衙。 该办的事情都安排下去,王著便问旁边的文书:“刚才堂上的问话都记录了吗?” 文书忙回:“已经记好了。” “分别让他们两个看看,若无异议,先签字画押。”王著指着林紫苏和吴顺说。 文书答应着,对两桩案件的问话记录递给吴顺和林紫苏。 如此一番折腾,已经将近午时。王著看了看天色,问忘忧:“你们二人是暂时回去等待传讯,还是在我这衙门里等着?” 忘忧微笑道:“家仇似海,一日不能得报,小女子心里就一日不安。今日既然已经上了公堂,自然希望能有个结果再回去。大人若有公务,只管去忙,小女子可在院子里等。” “这大冷的天如何能在院子里等,二位请至东厢房稍等。若有需要,定会传唤。”王著说着,叫了一个衙役把忘忧和吴顺带了下去。 一上午的光阴转眼过去,午时刚过,沈熹年便带着张永昌和韩六回来了。 跟沈熹年一起进门的还有张仲桓和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的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到了院子里,沈熹年对一个衙役说:“这两个人是林紫苏姑娘的家人,送饭来的。” “林家姑娘这东厢房,请二位随我来。”衙役引着张仲桓和那妇人进了东厢房。 “东家,咱们给您送饭来啦!”张仲桓一进门便笑呵呵的跟忘忧打招呼,仿佛他不是来给告状的人送饭,而是来走亲戚串朋友。 忘忧抬头刚要说什么,看见张仲桓身后的妇人,一下子愣住了。 那妇人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方上钱来细细的端详着忘忧,眼圈儿渐渐地泛红。 “你是何妈妈?”忘忧惊喜地喊了一声,张开手臂把妇人搂住。 这妇人正是忘忧的奶娘何氏,她同时抱住忘忧,哭道:“姑娘!你都长这么大了!” “妈妈,这些年你也吃苦了!”忘忧的眼泪也是忍不住的落。 “好啦好啦!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地方。这位何妈妈也是咱们的证人,刚才我见着沈公子带着张永昌和韩恪进了公堂,这案子审的如何了?我们两个都是来作证的。”张仲桓指着自己跟何妈妈说。 “你们来的刚好是时候。”忘忧忙擦干了眼泪,又问何妈妈:“妈妈,你今儿才到京城吗?” “公子原本骑快马来接我们,可老奴这一把老骨头骑不得马,这马车就慢了许多,这不,就算是日夜赶路,今儿上午才到呢。幸好没耽误事儿!”何妈妈一边说一边擦了眼泪,又把食盒打开,说:“这饭菜有些凉了,只有这汤一路上用小炉子煨着还算热乎,姑娘好歹先喝一点垫垫肚子。这天寒地冻的,带着这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可别冻坏了!” “东家你先吃点东西,我去听听公堂之上在说什么。”张仲桓说着,转身便出去了。 忘忧又跟何妈妈介绍吴顺,吴顺听说这是林家的旧仆,心里也觉得亲切,便向何氏见礼问好。 因为两个原告都不走,所以刑部衙门的诸位大人们也没办法偷懒,大家简单的用过午饭之后立刻开堂。 此时,沈熹年把张永昌和韩恪带至公堂,高主簿也从档案库里把当年韩恪作奸犯科的卷宗都找了出来。 韩恪矢口否认,连声喊栽赃,然而张仲桓上公堂站在他面前时,这人顿时不敢嚣张了。 “尚书大人!在下张仲桓,是一个江湖游医。好巧不巧,在下曾经给韩镖头治过伤,所以在下不仅仅认识他,还知道他身上鲜为人知的伤疤。若韩镖头还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咱们可以打个赌,我赌你身上五处伤疤的位置,你说如何?”张仲桓说到后面,笑呵呵地看着韩恪。 韩六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姓张的!曾经一度我还敬佩你的清风傲骨,却想不到你也成了旁人的走狗!” “清风傲骨也不能当饭吃,再说,老子上公堂指认你就丢了傲骨?这是为民除害!像你这种落水狗,还有什么资格骂旁人?”张仲桓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只款式陈旧的虾须镯给韩恪看了一眼,又问:“先甭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你仔细瞧瞧这件东西你该认识吧?” “这个怎么会在你的手中?!”这银镯是福音的东西,当年逃难的时候差点饿死都没舍得卖这个镯子,韩恪自然认识。 张仲桓轻笑道:“这东西的主人被我救了,你若想见她,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她还活着?”韩恪疑惑地问。 张仲桓得意地笑了笑,说:“自然还活着,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却不能怀疑我的医术。” “啪!”王著手中惊堂木一拍,怒声喝道:“行了!你们当这里是茶馆酒肆吗?还有心思在这里叙旧!” “罢了!招便招了!反正我也是烂命一条,死了也不亏。”韩恪当堂便认罪,承认是自己杀了林氏满门,杀人之后又饭了一把火把林府烧了个干净。但只是把这罪名揽到自己身上,绝口否认受人指使。 王著怒斥:“好你个刁奴!你是丁巍府中的奴才!若非他指使,又怎么可能去杀林宥澄一家三十二口?还不快快招供,省的受皮肉之苦!” 韩恪狂笑一声,啐道:“哈哈!当老子是软骨头吗?有什么本事尽管来啊!” 身为刑部尚书的王著还从未受过这样的藐视,于是怒火中烧,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大刑伺候!” 掌管刑讯的师爷立刻带人上前来给韩恪的脚踝骨上了夹板。 “动刑!”王著厉声喝道。 行刑的衙役立刻拉紧绳子,几道夹板夹着韩恪的脚踝骨,眼见着血从夹板的缝隙里渗出来,韩恪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疼出一脑门的臭汗。 专门掌管刑讯的师爷眼睛非常毒辣,眼看着韩恪就要疼的晕死过去,他便立刻挥手叫停。然后趁着韩恪疼得意识迷离之际,又问:“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杀了林氏一门?” “没没有谁,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老老子就是看他家不顺眼”韩恪迷迷糊糊地说。 刑讯的师爷朝着两边勾了勾手指,那些衙役再次拉紧了绳子。 “呃痛快!狗娘养的你们有种把老子的脚踝骨夹碎喽!”韩恪咬牙喊了一嗓子。 王著立刻怒声喝道:“这厮居然敢辱骂公堂?!来人,给他用鞭刑!” 张永昌立刻喊道:“王大人!您不能屈打成招啊!就算您跟我家老爷一向不睦,也不用往死里折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吧?他已经招认了杀人,大人您为何非要他攀咬我家宰相大人?!” 忘忧知道这张永昌是个在市井之间混迹的人,最懂得人情世故,张嘴便能戳到人的痛处。他这番话对于王著来说无异于诛心,此时就算韩恪招了,只怕王著也会落得一个挟私报复的名头。于是忙上前说:“尚书大人,能否容小女说两句话?” 王著缓了缓口气,说:“林姑娘是苦主,有话就说吧。” “假如,韩恪所说他杀我林氏一门三十二口人,并放火烧毁林氏府邸仅仅是因为他韩恪看我家不顺眼,那么请问为何案发七年,这样的京都惨案竟然没有人追查?是谁一手遮天为杀人凶手遮风挡雨?而且,丁宰相把我林氏惨案的卷宗从大理寺拿走,锁在他的书房之中再没有归还,又是为了遮掩什么?”忘忧缓缓地问。 张永昌立刻指着忘忧反问:“你怎么知道那卷宗锁在宰相大人的书房里?” 忘忧轻笑反问:“你说卷宗不在书房?那么又在何处?” “我又不是相爷的书童,如何知道这样的事情?” “是啊!只有丁宰相和夫人身边的人才知道这样的事情。”忘忧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张仲桓。 “嗯,不提醒我到时忘了。”张仲桓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口供双手奉上:“这是宰相夫人丁张氏的贴身女仆静氏的供词,还请尚书大人过目。” 高主簿上前来接了口供转送到王著的面前。 张永昌扯着嗓子骂道:“你胡说!静氏早就死了!你哪里来的口供?” 忘忧轻声冷笑着问:“真的死了吗?有一句话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说她死了,那么找到她的尸体了吗?” 张永昌顿时哑然。 忘忧继续说道:“你们觉得这静氏跟随丁夫人多年,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便想要以她儿子成婚为契机,在她回乡之时杀她灭口。却没想到她一路装疯卖傻,沿街乞讨回到了京城。你要见见她本人吗?这件事情倒是不难,因为她回京之后恰好遇到了我,这些日子一直是我收留她。” “尚书大人!”吴顺立刻跪在地上喊道:“丁相府的仆妇静氏正是我伯父遇害的关键证人,顺天府当时查案查到这个人身上时便断了线索,只能草草结案。如今老天有眼,竟让这妇人还活着,请大人立刻提审此人,查清小人伯父遇害的真相!” 王著冷笑一声,说道:“果然有趣!两桩大案居然都跟这个妇人有关!林姑娘,还请你立刻交出此人!” 忘忧又看张仲桓,张仲桓拱手说道:“大人放心,这会儿功夫她也应该到了。” “王大人!本王给你送个人犯来。”朗朗之声从公堂之外传来,话音未落,赵承渊便迈进了公堂。 “哟,王爷来了!”王著立刻起身离座,上前向赵承渊深施一礼,“下官拜见王爷。” “不必多礼,本王是受人之托给你送一个人来。”吴王说着,朝着外面摆摆手,“带进来吧。” 阿寺默不作声地推着一个妇人进来,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赵承渊身后。 张永昌看清那妇人是静氏之后,吓得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赵承渊扫了张永昌一眼,又对忘忧笑了笑,方对王著说:“此人是在大相国寺避暑的时候交给本王的,说她是一个重要的证人,让本王务必保她性命。先帝驾崩之前,本王曾奉圣旨监管顺天府,当时便受理过御医吴泰被害一案,也正是因为这个姓静的妇人逃脱,案子不得已中止,又恰逢先帝驾崩,那件案子便不了了之。今日旧案重提,人证也已经归案,陛下让本王带一句话给尚书大人陛下说,就有劳王尚书亲自审讯,务必还苦主一个公道。” 王著立刻跪白叩首,朗声应道:“臣谨遵圣谕!” 赵承渊沉了沉,又说:“另外,陛下还说,林宥澄和吴泰的冤案跟前太子赵睿被谋害一事有关,所以这一干人证物证交于刑部,务必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准许刑讯,但不许刑讯至死。更不许他们自杀或者被杀。若有闪失,你刑部尚书的人头便不必留着了。” 王著的后背刷的一下被冷汗湿透,忙叩头喊道:“臣必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请陛下放心!” “如此甚好,本王便回去向陛下交旨了。”赵承渊说完,又向忘忧点了点头,低声说:“我先走了。” 忘忧微微一笑,低头福身到:“恭送王爷。” 随后,大堂之中的人都附和道:“恭送王爷!” 当下,王著又命刑部右侍郎亲自去丁巍府中取回七年前林宥澄被灭门一案的卷宗,又连番审讯张永昌,韩恪以及静氏。即便张永昌心存侥幸,韩恪嘴硬死撑着不说,但静氏却是问什么说什么,道出宰相府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其他倒也罢了,唯有一件事彻底击碎了韩恪的防线。 “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翡翠是从宫里抱出来的孩子,据说是某个宫女的私生女。这件事情跟案件无关,但或许顺着这件事情能查出别的什么也未可知。除此之外,老奴便再也不知道别的了。”静氏说完,便跪在地上不再说话。 第103章 招供,上门求情 丁巍听管家说张永昌和韩六儿被刑部带走的时候是午睡刚醒。当时他还有点懵,听了这事儿觉得恍惚,又问了一遍方才确认。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丁夫人便急急匆匆的闯了进来,把管家吓了一跳。 “你先出去吧。”丁巍对管家摆了摆手。 丁夫人接过侍妾青杏儿手里的手巾,也吩咐她:“你们都出去吧。” 青杏是丁夫人从丫头里挑上来的,自然不敢说什么,带着自己的小丫鬟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丁夫人把热热的手巾丢到铜盆里,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看看你!不过一些小事,就失了分寸!叫下人们见了成何体统!”丁巍皱眉起身,自行拿了手巾擦脸。 丁夫人焦躁的站起来,一边踱着步子,喋喋不休地说道:“这回可不是小事!我听说,原告是林宥澄的女儿就是之前跟着咱们锦云进宫的那个忘忧!她现在可是御前的人,陛下把她当心肝儿一样的护着!那刑部尚书王著又跟老爷是死对头。他们把张永昌和韩六弄了去,这不明摆着要把脏水往咱们身上泼吗?况且这阵子物议沸腾,连太后都避其锋芒!老爷你倒是说说,我们可如何是好!” 丁巍生气的把手巾砸进铜盆里,怒道:“什么如何是好?你再转下去,我就不好了!” “老爷你”丁夫人看着铜盆里浮荡的手巾,蹙眉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看着丁巍,问:“你莫不是想要弃车保帅?” “什么弃车保帅?谁是车?谁是帅?”丁巍好笑地看着夫人。 “一家之主自然是帅,妾身么为老爷操劳了半辈子了,什么脏事烂事儿都做过,把妾身丢出去,或可保老爷荣华富贵。”丁夫人冷笑道。 “你胡说什么?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况还有孩子们!”丁巍皱眉说道。 丁夫人冷笑道:“壁虎尚且知道断尾自保。老爷何其聪明,如何会不懂这样简单地道理。” “你真的想多了!我现在就差人去打探一下是怎么回事,你且回去等消息。”丁巍耐着性子劝道。 “老爷!大公子求见!”门外传来侍妾青杏儿的声音。 丁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转身去椅子上坐好。 “叫他进来吧。”丁巍也理了理衣领在另一侧落座。 房门被人推开,丁澄急匆匆的进来,看见丁夫人也不请安问好,只说:“母亲也在?这正好父亲,母亲,刑部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抓到了静妈妈!韩六虽然受了夹刑,只招供了杀林家满门的事情,并把事情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可是静妈妈把所知道的都吐干净了!刑部尚书接下来就要写奏折,请旨来查咱们家了!” “那个静氏不是死了吗?”丁巍盯着夫人质问。 “派出去的人是说死了,这这是怎么回事?”丁夫人问着丁澄。 丁澄跺脚说道:“据说是她扮作乞丐一路逃到了京城,刚好被那个忘忧就是林紫苏给遇到了,是她把静氏藏了起来,直到今天才送到公堂之上指证咱们!” “呃”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背过去了。 “母亲!”丁澄忙上前去把丁氏揽进怀里掐人中,又急切地吩咐外面:“快去请太医!” “回来!”丁巍立刻把管家喊回来,“把大门紧闭!谁也不准出去!” 丁澄焦躁地质问道:“父亲!难道母亲的性命你也不顾了?!” “闭嘴!你母亲没事儿!”丁巍说着,喝了一口茶上前来,“噗”的一下喷了丁夫人一脸。 “唔”丁夫人果然悠然转型,然后抓着丁澄长长的叹了口气,哭道:“难道我们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了半辈子,就这样完了吗?!” “一个静氏,便要惹出多少麻烦来!上次吴泰的事情闹到顺天府,我就跟你说过一定要料理干净,都是你妇人之仁!”丁巍咬牙说道。 丁夫人脸色灰白,靠在儿子的肩头无奈地说:“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 “父亲,您还是进宫一趟吧,求求太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啊!”丁澄心中还存着一些希望,毕竟这些年来丁家在朝中如鱼得水,也是多亏了太后的支持。 丁巍跺脚叹道:“这种时候,我怎么进宫?!” “自然了,老爷进宫是不方便,还是我去吧。”丁夫人收拾起心情,从儿子的怀里站起来,又吩咐道:“大郎,让你媳妇去你四妹妹那里说一声,让她好好地装扮一下,随我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儿子这就去。”丁澄一想到家里还有个太后喜欢的四妹妹,心里的希望更多了两分。 夜幕降临,刑部衙门里忙活了一天,终于安静下来。 所有嫌犯都被押入刑部大牢,为了杜绝有人暗害,张仲桓自请跟张永昌和韩恪关在一起,静氏则由女牢的牢头王大脚亲自看管。王著拿着所有的口供进了后堂,又把右侍郎和高主簿都叫了进去,商议着如何写奏折给皇上。 忘忧跟何妈妈一起出来上了马车,沈熹年随后就跟了出来。 “都安排好了?”忘忧问沈熹年。 沈熹年上了车,说:“我先送你们回去。” 忘忧往里挪了挪给沈熹年让出地方,又低声冷笑道:“他们已经自顾不暇了吧?” “或许吧。但不能小瞧了他们,毕竟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势力和利益盘根错节,不可能轻易被撼动。你的安全依旧是最重要的事情。” “也不知道宫中怎么样了。”忘忧喃喃地说。 沈熹年叹道:“他是九五之尊,还用的你操心?你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这次的事情逸隽兄不能出面,很多事情只能靠你自己。今天只是开始,接下来或许会更难。” “我知道。”忘忧点了点头,又说:“有机会的话,我想见见福音。” “她现在在贤王的手上,你见她做什么?” 忘忧凑近沈熹年耳边小声问:“丁夫人身边的翡翠真的是她的孩子吗?” “这事儿对你来说重要吗?”沈熹年反问。 “其实,之前我在丁府的时候,翡翠对我还挺好的。”忘忧低声说。 “你这个人呐!真不愧是林家的人,旁人对你一点好都忘不掉。她那时对你好,是因为你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如今到了这一步,你觉得她还会对你好吗?” “可是” 沈熹年抬手打断了忘忧的话,皱眉说道:“你别跟我说她是无辜的,这世上有谁不无辜?你一家三十二口有谁不无辜?前太子赵睿无辜吗?当今陛下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他难道不无辜?” “的确,是我又想多了。”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 马车忽然停住,沈熹年皱眉掀开车帘,问:“怎么回事?” “沈大人,有人拦了马车。”车夫指着车前一个策马佩刀身穿七品武官官袍的人。 沈熹年朝对方点了点头,问:“唐丙盛?你怎么来了?” “牢里那个姓韩的疑犯找原告林紫苏,说有重要的事情只想跟她说。尚书大人说了,为了尽快结案,最好是请林姑娘回去一趟。” “今天累了一天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沈熹年皱眉说道。 “也好,那我就把这话回给尚书大人。”唐丙盛点了点头,牵了一下马缰绳准备回去。 忘忧忙喊了一声:“等一下。” “林姑娘想去?”唐丙盛转身问。 忘忧叹道:“还是去吧,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太久了,我一刻也不想拖下去了。” “也好。我陪你回去这位何妈妈呢?”沈熹年又问。 何妈妈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也陪着我们姑娘。” 于是沈熹年让车夫调转方向又回了刑部,并且下车后三个人跟随唐丙盛直接去了刑部大牢。刑部的牢房是大恶之人汇集的地方,自然没有什么好味道也没什么好情景。“小心点,这种地方按说不是你该来的。”沈熹年伸手护着忘忧往里走,尽量不让她看见两侧牢房里的那些犯人。 忘忧裹紧了斗篷跟着唐丙盛往里走,勉强笑了笑,小声说:“没事,我没有那么脆弱,你不必担心。” 唐丙盛带着忘忧和沈熹年穿过整条通道一直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跟沈熹年交代了几句便出去了。 韩恪看见忘忧想要起身,但他的脚踝受刑被夹坏了,趴在草堆上半步也动不了。忘忧看着眼前这个杀了自己全家的人,忽然竟有些恨不起来。按说她应该恨不得立刻拿刀把他大卸八块,但是并没有,她心底深处涌出的竟是莫名其妙的可怜。 “韩恪,你需要药吗?我可以给你配制一副良药,保证你脚上的伤留不下任何后遗症。保证你可以跟以前一样自由行走,登高爬低甚至杀人放火。”忘忧冷笑着问。 韩恪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忘忧,哑声问:“你你是皇上身边的人,对吗?” “你究竟要说什么?你该知道耍花样是没有用的。”沈熹年皱眉说道。 韩恪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焦灼且殷切地说:“我想知道夫人身边的翡翠是不是我的女儿。” 忘忧蹙眉反问:“你在丁府那么久,这样的事情何必问旁人?” “他们为了利用我,让我听话,很多事情都不会告诉我,告诉我的也未必是真话。我想,你一定能帮我查清真相的,是不是?你帮我弄清楚这件事,我就把你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韩恪?你是叫韩恪,对吧?”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又问:“我问你,迄今为止,你一共杀过多少人?” “我不记得了。”韩恪摇了摇头。 忘忧冷冷地看着韩恪,说道:“那你在杀我全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父亲还有儿女?有没有想过那些在林家学医的,做工的,帮佣的人家里还有儿女?!现在,你还有脸用这样的事情来跟我交换?简直可笑!做梦!我告诉你,这回你招供,是你自己对自己的救赎!你不招,你身上的罪孽一定会祸及你的女儿,以及一切跟你有关系的人!” “我这辈子有过不少女人,但却没有一个孩子如果翡翠是我的孩子,如果她是我的孩子,你们能不能饶过她?我可以招供,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求你求皇上能够饶过我的孩子” 忘忧心思一转,忽然冷笑一声,问韩恪:“你的孩子?你不说我还忘了,当年丁相的妾室陈娥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吧?四个月的身孕被灌下了红花汤落了胎。说成是失足跌倒滑了胎,之后把人勒死又做成上吊的样子这样的事情你该不会是头一次听说吧?” 韩恪惊讶地指着忘忧,问:“你连这事儿都知道?你” 忘忧厉声喝道:“韩恪,我劝你还是如实招供。因为我手里这不只有你这一个人证,你不招供,自有旁人招供。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做下的那些恶事,休想逃过律法的裁决!” 沈熹年冷笑着补上一句:“韩恪,容我提醒你一句若等旁人招供了,你的机会可就没了。” 韩恪咬牙说:“好好吧,我招。” 张永昌立刻扯着嗓子骂起来:“韩六!你个王八蛋!枉我姑母那么照顾你!还把你唯一的女儿带在身边养大!她金尊玉贵的养着,吃喝穿戴比府里的姑娘都不差!你这混账居然卖主” 沈熹年冷笑道:“她是被金尊玉贵的养着,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的亲人用命换来的!可是你也要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有朝一日大厦忽倾,只怕没有谁能够全身而退吧?” 张永昌大喊:“你也说没有谁会全身而退,所以宰相府出事,谁也别想好过!” “刑部大牢里的犯人还能如此嚣张?真是让人开眼。”何妈妈叹道。 “是啊!真是让人开眼。”沈熹年瞄了一眼旁边的狱卒。 狱卒上前两步,挥手就是一鞭子,喝道:“给老子闭嘴!还当你是宰相府的舅爷呢?” “我招!我都招了”韩恪哑声喊道。 沈熹年扭头喊狱卒:“来人,把门打开。去跟李侍郎说,犯人韩恪要招供。” 狱卒把韩恪从牢房里抬出来的时候,忘忧看着他血忽淋拉的双踝,皱着眉头低声说:“我会保翡翠平安无事。” 王著已经整理好了奏折正准备连夜进宫,沈熹年忽然进来说韩恪要招供。 “嘿!这孙子,这是诚心让我白忙活呀!”王著嘴上虽然抱怨,但案子有进展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于是把奏折暂时收起来,又连夜开审。 与此同时,丁夫人张氏带着丁素云刚刚从大内出来,上马车的时候,丁夫人心不在焉,一脚踩滑了梯凳,差点儿摔个狗吃屎。 “母亲小心!”丁素云忙服了她一把,此时丁素云已经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但她心中另有打算,所以蹙眉问:“母亲,太后娘娘称病不见,我们该如何是好?” 丁夫人干脆放弃了上车,裹着头蓬缓缓地走在长街上,叹道:“如何是好?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丁素云搀扶着丁夫人,低声问:“母亲,除了太后,还有谁能替我们说话?” “还有谁?之前上门巴结我们的人可以从府门口排出两条街去。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正能帮上我们的除了太后娘娘,还能有谁?病了,病了?病的好巧!”丁夫人冷笑着哼了一声。 “三姐姐如今在北苑行宫,怕也是帮不上忙了。其他的亲戚要么不在京城,要么官职权位不够,整个京城里头吴王呢?”丁素云犹疑地问。 “你说吴王?”丁夫人的眼神亮了亮,点头说道:“若他肯帮,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我倒是忘了你在太后宫中住着的时候,跟他多有接触。他原本也跟着你父亲读了几年书,有师生的情谊在。总不能看着我们家垮了台。” 丁素云忙说:“不如咱们快些回家,让父亲去吴王府” “不!”丁夫人果断地打断了丁素云的话,说:“事不宜迟,你快些去吴王府。去求吴王,告诉他,只要他帮我们度过这次难关,以后我们一定对他全力以赴!” “母亲!我我去不合适啊!毕竟我们” “好孩子!这个时候你去最合适了!我知道你素来是有城府的,咱们家如今这样的状况,若不能从这件事里脱身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你虽然已经许婚给吴王,但毕竟是未嫁之身。若祸事出来,你也是逃不掉的!身为最臣之女,到时候官没为奴,那是会被拉到人市上去卖的!”丁夫人连哄带吓,逼着丁素云立刻去吴王府找赵承渊想办法。 丁素云心知她说的都是事实,便把心一横,点头应道:“母亲别说了,我都听您的。” 丁夫人拉着丁素云上车把她送到吴王府门口,揉着她的脸,一脸爱怜的叮嘱:“四丫头,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你自己。好好地跟吴王说。” “我知道的。”丁素云点了点头,起身下了马车。 因是雨雪天,天色黑的早。虽然刚过申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吴王府的门口挑着四个大大的灯笼,灯笼上遒劲的“吴”字被灯光映得像是一个人顶天而立的人。 丁素云在吴王府门口站了一会儿方上前去拍门,许久,大门里有人问了一声:“谁?这么晚了,王爷不见客。” “是我!”丁素云大声应道:“劳烦你去给王爷通报一声,我是丁素云。” “哟,是咱们未来的王妃啊?”大门立刻从里面打开,一个老仆人从里面出来,确认来人的确是丁素云之后,忙躬身行礼:“王妃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丁素云无暇计较称呼,只说:“我要见王爷,劳驾你去通报一声。” “可是王爷吩咐了不见客。” “报不报由你,见不见是王爷的事情。身为奴仆,什么时候能替主人家拿主意了?劳驾你走一趟吧!”丁素云的声音略带不悦。 “是。”老仆人看了一眼丁素云身后的马车,忙请她进去门房稍坐,然后自己急匆匆的进去报给赵承渊。 赵承渊听说丁素云来了,有些意外,但略一沉思,想到丁巍如今的处境以及他的行事风格,也便了然。于是对身边的阿寺说:“你替我去接她进来吧。” 阿寺应了一声,出去接人,赵承渊把身上的外袍脱掉并踢了靴子,赤脚走到里间,去床上拿了一条熊皮褥子转身去窗前的坐榻上靠着。 丁素云随着阿寺进来看见这番情景,忙施礼致歉:“这晚了来打扰王爷,实在是不该。但妾但凡有一点办法也绝不会来打扰王爷。” “太后已经为你我赐婚,你便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赵承渊懒懒地靠在枕上,看也不看丁素云一眼。 “是这样的”丁素云在门房等着的时候想了很多开场白,但一张嘴又不知道如何说了。 “来人,怎么不上茶?!”赵承渊呵斥门口的侍女,“越来越没规矩了!” 侍女忙应了一声下去端茶。 赵承渊叹道:“府中久无主母,这些人缺少管教,越发的懈怠了。丁姑娘莫要见怪才好。” “王爷说笑了,妾这次来,是有要紧的话要跟王爷说。” “你先别说,让本王先说。”赵承渊再次打断了丁素云的话,“你想不想知道丁家的家仆韩恪今天在刑部大堂招供了什么?” “什么?”丁素云一愣,实在猜不透赵承渊是什么意思。 赵承渊轻笑一声,又问:“你不想知道你的生母梅氏是怎么死的吗?” 丁素云的脸色骤变,忍不住上前两步,问:“请问,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04章 决裂,彻夜难眠 赵承渊伸手从小茶案的抽屉里拿出轻薄的绢纸递给丁素云,说:“这个是从你们府中仆妇静氏的供词中抄录的一部分,你自己看吧。” “静妈妈?是夫人身边的那个人吗?”丁素云犹豫地接过那张绢纸。 “是的。”赵承渊点头说。 “她不是死了吗?”丁素云皱眉问。 “她还活得好好的,现在人就在刑部的大牢。” 丁素云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 “好好看看吧,她跟了你嫡母二十多年,做过的事情可真是不少啊!这些只是她之前招供的,至于今天在刑部大堂有没有说旁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赵承渊看着端着茶至跟前的侍女,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丁素云哪里还有心思接茶?忙凑近了烛台把那份供词仔细的看,待看到:夫人张氏命令静氏给梅姨娘的保胎药里放活血化瘀的牛膝以及马钱子,导致梅氏早产,母子双亡,并嫁祸给陈娥的的事情后,一时间呆若木鸡,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喃喃地哭道:“原来是她!原来是她们我还以为给阿娘报了仇,我自以为苍天无眼,为何要这样对我们母女?” 赵承渊又朝门口的侍女挥了一下手,吩咐:“扶丁姑娘起来。” 侍女上前来把丁素云扶起来,赵承渊指了指自己的对面,侍女方扶着丁素云去案几对面坐下。 赵承渊把茶盏递给丁素云,又缓缓地说:“静氏招供,说丁夫人不愿自己半生心血便宜了庶子,所以当太医断定梅氏肚子里怀的是男胎之后,便动了杀心。梅氏原本是秀才之女,因家境落魄,父亲病故无钱下葬才被母亲卖给丁张氏。当时丁巍被外放出境,而丁张氏怀有身孕无法随行。丁张氏看中梅氏的美貌,又知道她通些文墨,就想用她笼络丁巍的心,省的他任满回京的时候带个二夫人回来威胁她的地位。” “这些事情我也恍惚听说过几句,却没这么完整。”丁素云低头擦了擦眼泪,叹道:“她们都说,我阿娘美貌多才,深得父亲的喜欢,连后来的陈氏都分不了父亲对我阿娘的宠,所以陈氏才心生怨毒,偷偷在我阿娘的保胎药里做了手脚。” “梅氏果然不负所望,不但博得了主君的喜爱,还生下了你这样一个比嫡女更美丽聪明的女儿。你若是丁张氏,你的心里会舒服吗?”赵承渊轻叹道,“借刀杀人,嫁祸栽赃这样的伎俩,在大户人家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所闻非所见,所见非实情。丁姑娘冰雪聪明,当知道这个道理。” 丁素云欠身说:“王爷说的对,妾是当局者迷。” 赵承渊看着丁素云茫然无助的样子,心底升起一股恻隐,但还是照直问:“你还要求本王为他们留一条活路吗?” “现在,却是妾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丁素云说着放下手里的轻绢起身离座,徐徐下拜,“还请王爷给妾一条生路。” 赵承渊摇了摇头,叹道:“这话倒是让本王不解了,你的性命又没在本王的手里握着。” “妾知道,家里人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管是天理还是国法,他们都是逃不过去的。但是妾已经许身给王爷,文定已经放过,妾便是王爷的人。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妾自然不敢奢求王妃的名分,只求将来被官卖为奴的时候,王爷能够出手买下妾,让妾为奴为婢服侍王爷,此生便也无憾了。”丁素云说着,再次磕头,并以额触地等着赵承渊的回话。 赵承渊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丁素云,忽然想起沈熹年的话。 沈熹年曾说,丁家四姑娘是真心倾慕吴王,还说,这是忘忧告诉他的。 赵承渊对忘忧的话从不怀疑,但此时却还是想亲自问一句,亲耳听一声。 于是他微微前倾了身子,低声问:“丁姑娘,你我是太后赐婚。你若想进我王府的门,只需太后一句话即可,何必来这里,如此地低声下气?” “婚姻之事,讲究的是缘分。太后赐婚有太后的考量,但妾倾慕王爷已久妾知道,这样的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简直无耻之尤。但不管王爷信不信,这都是妾的真心话。若丁家倾覆,妾也只愿进吴王府为奴,否则”丁素云忽然伸手从发髻间摘了玉簪,然后狠狠的掼在地上,说:“否则,妾便如此簪,将来必定粉身碎骨。” “嗳,你”赵承渊愣了一下,旋即向丁素云伸出手去,叹道:“起来吧!” 丁素云看着赵承渊修长的手,又悲又喜,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借力站了起来。 “看着你柔弱温和的样子,却想不到竟也是个暴烈的脾气。”赵承渊轻声一笑,又朝着门口的管家婆子吩咐:“去把海棠坞仔细的收拾一番,给丁姑娘暂住。” 管家婆子忙答应着下去,丁素云狐疑地看着赵承渊,问:“王爷这是何意?” 赵承渊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道:“既然来了王府,便住下来吧。相府那边本王自由说辞,你只管安心住着,外面的事情不要听,也不要管。一切自有本王去料理。” “这妥当吗?”丁素云犹豫地问。 赵承渊却回头吩咐阿寺:“你去看看,丁府的马车还在不在。若还在,便告诉他们,太妃的寿辰快到了,本王不善料理内事,留丁姑娘暂住几日替本王打点给太妃的寿礼。” 阿寺应了一声抱着佩剑出去了。 丁素云这才明白赵承渊就这样把自己留在了吴王府。不必回去面对那些糟心事,也不必等抄家入狱之后再被官府发卖。自然,也不用奢望做他的妻子了。 “素云多谢王爷收留。”丁素云忙福身行礼。 “丁姑娘客气了,其实你真正要谢的不是本王。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着吧。”赵承渊说着,又把府中一个叫做彩珠儿的三等丫鬟叫过来,吩咐道:“丁姑娘没有带贴身服侍的人过来,自今日起你便贴身服侍丁姑娘,她的饮食起居你务必尽心服侍,若有半分差池,本王绝不姑息。” 彩珠儿忙向丁素云行礼,恭敬地说:“奴婢彩珠儿,见过姑娘。” 丁素云伸手拉了彩珠儿的手,以“妹妹”相称。她心里自然是惦念着紫萼的,但自己尚未立稳脚跟儿,自然还顾不上她了。 丁夫人听说吴王把丁素云留在了府中,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撇清关系,吴王此时肯留人,便是没有跟丁家撇清,姻亲依旧在,那么他就不会对丁家的事情坐视不理。 回到家后,丁夫人把自己的想法跟丁巍一说,丁巍也觉得夫人的话很有道理。但同时也对宫中太后称病不见得事情倍觉意外。心中多有猜测,但始终不得其法。 接下来是一个漫漫长夜。再这样一个早春的夜里,许多人沉浸于美梦之中,也有许多人彻夜难眠。 没有忘忧在身边的赵祯也是彻夜难眠的人之一。 “来人!”赵祯烦躁地坐起来并把身上的棉被推开,生气的斥责道:“谁把火盆弄得这么旺?想要热死朕吗?” “陛下恕罪。”陈常禄忙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撤掉了一个炭盆。 宋嬷嬷听见动静也披上衣服起身进来,见小太监端着火盆往外走,皱眉问:“怎么回事儿啊?夜半天寒的,怎么反而往外撤炭盆?陛下着凉了可怎么办?” 小太监委屈的说:“可是陛下说太热了。” “什么?”宋嬷嬷无奈的想这又是闹哪样呢? 赵祯赤着脚下了龙榻,踩着柔软的地毯往茶案的方向走着,问:“有水吗?朕渴了。” 宋嬷嬷见状忙拿了外袍追过去给他披上,低声劝道:“陛下!您披上件衣裳再下榻呀!这若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呢。”赵祯自己拉紧了外袍去茶案旁坐下,自己倒水喝。 宋嬷嬷又劝道:“陛下慢点喝,小厨房里有煨着的汤,要不叫人给您端一碗来吧?” “什么汤?”赵祯问。 “是虫草炖的野鸡汤,按照忘忧说的法子炖的,您尝尝不?” “算了。”赵祯摇了摇头,一想到不是忘忧炖的汤品,他就连尝一尝的想法都没有。 宋嬷嬷又低声劝道:“陛下,还是早些睡吧。吴王递进消息来说,刑部尚书在连夜问审,估计明天一早就会进来请旨了。明天还有好些事儿要办呢,您可不能这么熬着呀。” “朕睡不着。”赵祯低声说。 “那睡不着也去榻上躺一会儿吧,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赵祯低头叹道:“朕一闭上眼睛,就总是想她。” “明天要三司会审了,陛下要不就亲自去听听?不露面,就坐在隔壁听听也好。”宋嬷嬷低声劝道。 赵祯想了想,摇头说道:“算了,刑部那边一切顺利,宗正寺这边也该开始了。” “宗正寺这边不是订好了后天吗?这也不耽误呀。” “明天拿到王著的奏折,再把大哥和沈熹年叫来细细的商量一下。另外,你务必让人看好了宁寿宫。”赵祯不放心地叮嘱道。 宋嬷嬷悄声说:“陛下放心,袁妈妈亲自盯着呢,今天丁夫人带着素云姑娘来,就没进宁寿宫的门。” “她们求见太后而不得入,会罢休吗?”赵祯皱眉问。 “陛下放心。”宋嬷嬷轻笑道:“不罢休也没用,明天再来,太后娘娘依旧是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赵祯了然地笑了笑,又问:“那她们” “她们去了吴王府。不过只有素云姑娘进去了,丁夫人一直在车里等着。直到阿寺出来跟车夫说吴王把素云姑娘留在了王府,丁夫人才回家去了。” 赵祯一听这话,立刻拍桌子:“老四把丁素云留在了府中?他想干什么?表明态度要站在丁巍那一边儿吗?” “这不能够吧?”宋嬷嬷摇了摇头,又劝道:“陛下别多想了,明日吴王肯定会进宫的。到时候您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也只能等明天了。”赵祯悠悠地叹了口气,皱眉说:“不知道这个老四搞什么鬼!” “好了陛下,已经三更天了,快些睡吧。您若是把熬病了,忘忧回来又有的忙了。”宋嬷嬷又劝道。 “罢了,睡吧。”赵祯起身回龙榻上去,即便是睡不着,也安静的躺着等天亮。 天亮后,王著先一步到了乾元殿,把一份厚厚的奏折并一叠供词一并呈交御览。 赵祯原原本本看过之后,叹道:“这么大的案子,牵扯几十条人命和朝中几位重臣,最好是要三司会审啊。” “回陛下,陛下说的极是,这样大的连环案件在我朝开国以来都是罕见,的确应该三司会审。但是,御史台和大理寺里有他们的党羽,臣担心有人会从中作梗” “正因为如此,朕才要三司会审。朕不想将来有一天忽然有人翻起此案,说朕偏袒自己身边的人,说你刑部尚书大人挟私报复。朕要的是彻查,彻查此案以证明我朝律法威严不可侵犯!王著,你明白吗?” 王著忙叩头应道:“臣,明白!”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卷宗交给王著,说:“明白就好。你出宫后去找贤王,三司会审的事情将有贤王监督执行。朕要去给太后请安了。” 王著跪拜告退出来,被冷风一吹,热情澎湃的心情平复下来,再回味天子的话,顿时觉得汗颜。自己一心要搬到丁巍,这里面多少掺杂着些许旧怨。若此事由刑部直接定案,当下是没有人说什么,可之后必然有丁巍一脉的人扇风造谣,说自己挟私报复,借着这两桩案子踩着丁巍的脑袋往上爬。 出宫后,王著直奔贤王府,贤王早就通过儿子赵承泓跟天子打成一致,又有丁巍国丧期间大摆宴席的事情在前铺垫,御史台这边自然没有什么障碍,大理寺少卿张祺征年前就因贪赃的事情被查办,大理寺的官员们为了跟张祺征撇清关系,自然也不会阻拦。再加上天子圣旨以及王著的强势,又因刚刚过年,各部衙门都在年节的回味里,并没什么要紧的政务,三司会审便定在当日下午。 各部衙门好一通忙活,许多人暗暗地抱怨王著是个催命鬼,大过年的也不叫人消停。也有察觉敏锐之人感觉到从上到下的变化,察觉到过了一个年之后天子的强势,以及太后的萎靡。暗暗地为将来重新打算,便在这件事情上竭力的配合讨好。 三司会审依旧是在刑部大堂,只是堂上的主审官由一位变成了三位。文书笔吏由两个变成了六个,两边的衙役倒是没有变,依旧是刑部那些人当差。案子重新被过一遍,只是静氏和韩恪二人都老老实实招供,一遍一遍回答堂上主审的问话,再没有行刑时的鬼哭狼嚎。 这一天,外面忙的热火朝天,宫中却出奇的安静。 未央宫的沈太妃端坐在榻上,不至是第多少遍看完手的诉状,默不作声。 “娘娘,该喝药了。”舒兰端着一碗汤药轻声劝道。 “好。”沈太妃放下手里的诉状,接了汤药二话不说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之后方微微一愣,蹙眉问:“今日的汤药怎么淡了许多?” “娘娘恕罪,这汤药对娘娘的病没有好处,只不过强提着娘娘的精神罢了。这样会让娘娘虚耗过度” “混账!”沈太妃刚要发怒,便觉得身体酸软无力,忙伸手撑住身后的靠枕,“连本宫的汤药你都敢减半?” 舒兰忙跪在地上,哀求道:“这次回宫,娘娘为了咱们前太子的事情殚精竭虑,明明身体支撑不住,非要用药吊着精神料理这些琐事。今日是外头三司会审,晚上咱们这诉状才会递交到大宗正的手里。明日的事情对娘娘来说才是重要,今日且好好地歇息一日吧。” “在本宫的儿子冤案昭雪之前,本宫的每一天都非常重要!立刻去重新煎药来!”沈太妃蹙眉道。 舒兰自知沈太妃的脾气,当下不敢再劝,只得应了一声:“是。”起身出去煎药。 ------题外话------ 牙疼的睡不着觉啊!呜呜呜 一直想加更,只能等这颗牙治疗完了再说了。 第105章 昭雪,再论生死 当天晚上,沈太妃又亲笔誊写了一份诉状,然后封起来让舒兰出宫送至贤王府。 宗正寺,掌奉诸庙诸陵荐享之事,司皇族之籍。贤王身为当朝的大宗正,相当于皇族赵氏的大族长,自古以来,皇族事务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贤王身为先帝的胞弟,铁面无私又德高望重,前太子赵睿被害一案交给他来处理,沈太妃也没有什么异议。 这晚,三司会审结束,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司主官联名在审讯的卷宗上用印,并各自写了一份奏疏阐明自己对此案如何判决的观点。原本奏疏是要在宰相那里过一遍的,但年前丁巍便因张祺征的事情抱病在家撂摊子了,如今这桩案子他又是被告,更无权干涉此事,是以,奏折直接送进了乾元殿。 赵祯看着书案上的奏折,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只问宋嬷嬷:“忘忧怎么还不回来?” 宋嬷嬷想了想,说:“想必是这两天累的狠了,休息就在秀林居休息一晚明日再回来吧。” 赵祯想也不想便吩咐道:“你找人把她接回来吧。” 宋嬷嬷无奈的咧了咧嘴方小声劝道:“陛下,现在已经是晚饭时候了,这个时间出宫去,回来的时候宫门要下钥了。” “可是明天去宗正寺的时候朕想带着她一起。”赵祯说。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宋嬷嬷无奈的答应着,出去安排人去接忘忧。 这两天对忘忧来说像是两年一样漫长,在刑部的每一刻她的全身都是紧绷的,用沈熹年的话说就是像个一个战场上的兵士,每一刻都在殊死搏斗。她知道自己每说一句话都会对案件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所以审讯结束后她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上了马车就靠在何妈妈的怀里沉沉睡去。 宫里派来的人来秀林居接人的时候,忘忧刚刚被何妈妈叫起来准备吃点东西。听说要接忘忧入宫,何妈妈就跟来人商量:“能不能让我们姑娘吃点东西再走?她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人不能这么熬啊!” 来接人的內监歉意地说:“请您见谅,我们必须赶早回去,不然宫门下钥,我们便都进不了宫门了。” 忘忧自然知道这些规矩,当即便说:“不要再磨蹭了,这就走吧。” 何妈妈忙拿了个食盒装了些吃的喝的,又怕忘忧冷,特意多拿了一件狐皮斗篷。马车里这些东西应有尽有,只是没有碳炉。自从上次为先帝送葬去皇陵的路上忘忧被烫伤之后,赵祯乘坐的马车里再不放碳炉。 忘忧上车前握着何妈妈的手,疲惫地笑道:“好啦!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我再出宫来跟妈妈好好地聚一聚。这两日你自己多保重。” 何妈妈看着马车离去,忍不住皱眉叹道:“怎么就这么着急呢?也不给人喘口气的时候。” 白发白须老内监袖着双手眯着眼睛想起赵祯看着忘忧时候的眼神,神秘一笑,说道:“你呀,是没见过天子,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何妈妈纳闷地想,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天子是一个跋扈霸道的人?坊间传闻他还是个孩子呀,就算是霸道些,难道还任性到不管人的死活?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嘛,对于各宫女不管不顾也是极有可能。 “等这件事情了结了,得让公子想个办法把我们姑娘接回来。”何妈妈摇头叹息着转身回去。 “接回来?”老内监摇了摇头,看着何妈妈的背影,无奈叹道:“哪儿那么容易呀?那可是大内!” 马车颠簸,忘忧身上裹着一件狐皮斗篷,怀里抱着一件灰鼠斗篷,蜷缩在马车的一角睡了一觉,睁开眼时马车已经进了皇宫。 “忘忧姐姐,该下车了。”车外有人提醒道。 “好。”忘忧忍着全身的酸痛下了马车,一时间又举得头晕目眩,忙伸手扶了一下跟前的小内监。 “姐姐小心。”小內监忙搀扶住忘忧,又关切地问:“姐姐腿麻了吗?” “没事,快走吧。”忘忧用力闭了闭眼睛,忍着头晕,抬脚往里面去。 忘忧一路穿过长长的游廊转到后殿,刚进殿门口便见赵祯迎面走来。于是忙上前叩拜,却不小心脚下一个趔趄,直接往前栽下去。 “小心!”赵祯疾走两步上前把人接住,笑问:“你不好好走路,急什么?” “陛下,我”忘忧想赶紧的起身,却浑身酸痛无力,于是又按着太阳穴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赵祯手上用力把人拉起来,又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只觉得湿漉漉的一头冷汗,于是忙喊人:“来人!快传太医来!” 忘忧忙抓住赵祯的手,虚弱地说:“陛下,不要传太医。” “陛下,还是先把人扶到榻上去吧。”宋嬷嬷说着,伸手把忘忧拉起来,半抱半扶地把忘忧送到榻上。 忘忧靠在赵祯的肩上,苦笑道:“嬷嬷,我没事。麻烦你给我口汤喝。” “有,有的。”宋嬷嬷忙答应着要去盛汤。 赵祯伸手把自己的汤碗拿过来送到忘忧的嘴边。 “这是陛下用膳的碗”忘忧抬手挡在唇边。 “迂腐!规矩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快喝!”赵祯不耐烦地责备着。 忘忧一想也是,便在赵祯的手里喝了半碗汤。 汤是参须野鸡汤,温补气血,不管味道如何,却正适合忘忧这种两天两夜没怎么吃饭也没合眼的人。 忘忧靠在枕上休息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地恢复。 宋嬷嬷又端了一碗粥来给她吃了下去,赵祯方生气地问:“你这是饿的?” 忘忧无奈的叹道:“这两天心如油煎,哪有心思吃东西呢。” “朕若是今晚不接你回来,你怕是没命回来了吧。”赵祯冷笑道。 “陛下若不接我回来,这会儿我已经在秀林居睡下了。” “秀林居有乾元殿睡得舒服吗?” “虽然不如乾元殿高床软枕,但也是一个心安之所。我这两天睡不好是因为官司的事情,如今三司会审已经结束,家仇即将得报,我自然能够安睡了。” “嗯,那就去睡吧。”赵祯说着,吩咐宋嬷嬷:“朕也累了,都歇了吧。” 当下,忘忧就在坐榻上睡下,赵祯把她的被子拿过来给她盖好便自行回了龙榻。 第二日天不亮时宋嬷嬷进来叫醒赵祯,赵祯吩咐不许打扰忘忧,悄悄地洗漱更衣后便带着宋嬷嬷往宗正寺去。 忘忧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伸了个懒腰之后忽然回神,忙坐起来看看左右,整个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不见赵祯的踪影。 “人呢?”忘忧喊了一声。 “姐姐醒了?”一个小宫女从外面进来,看见忘忧起身,又朝身后摆摆手。 两个小宫女端着脸盆拿着漱口茶随着进来,至忘忧跟前,福身说:“陛下出去了。” “是去宗正寺了吗?”忘忧一边洗脸一边问。 “姐姐见谅,奴不知。” 忘忧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乾元殿里当值的首要条件就是嘴巴严实,若有谁敢胡言乱语者,立刻会被宋嬷嬷给弄出去处死。 忘忧简单的洗漱之后,吃了点早饭,心知此时自己也去不了宗正寺,便叫人预备了热水,好好地泡了个澡,然后神清气爽的换了衣之后去了小厨房。 挑配料,煮汤,和面,做点心。忘忧在下厨房里左右忙活,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赵祯回来的时候,点心刚出炉,汤品的火候也刚刚好。 “陛下,辛苦了。”忘忧把刚做好的芙蓉糕和用茯苓柚子煮的汤茶。 赵祯喝了一口酸甜可口的汤茶,微笑道:“你也辛苦了。昨晚你那样子真是把人吓坏了,想不到睡一觉醒来就恢复了。朕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仙法。” 忘忧又给赵祯斟茶,并微笑道:“哪有什么仙法?任何人两天两夜不吃不睡又殚精竭虑,都会虚脱无力,出冷汗的。” “你不问问宗正寺审讯的结果?”赵祯拿了一块糕点,轻轻地咬了一口。 “看陛下的样子就猜到了。”忘忧说完,后退两步跪在地上叩头,并真诚恭敬地说:“林氏女紫苏,叩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今天在宗正寺,你的兄长林逸隽也表现得非常好。” “兄长去宗正寺了?”忘忧有些意外。 赵祯微笑道:“是他安排了福音的事情,就算他林家后人的身份没有公开,也是旁证之一。再者,赵睿治病的药方是你父亲开的,必须由他出面才能代表你的父亲。你说是不是?” “嗯,有道理。但这样一来,兄长跟刘少奢公子之间的嫌隙就大了。其实我一直觉得刘公子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他跟承恩公和太后不是一类人。” 赵祯也有些感慨,说道:“这世上的事情很难十全十美。总是会有遗憾的!这些事情以后再慢慢说吧。” “太后怎么样了?”忘忧又问。 “在宗正寺住下来了。” “那”忘忧心想这算是幽禁吗?不知道那些拥戴太后的朝臣们知道这个消息会闹成什么样呢。 “放心,宗正寺里也不比宁寿宫差。而且对外,自然是宣称太后凤体抱恙,需要静养,暂时迁居到了西苑行宫。” “但是这样的话,我家的冤案还能昭示天下吗?” “昭告天下的结果自然是丁巍夫妇二人是主谋,韩恪是他们养的杀手,这样也说得过去。查抄宰相府的圣旨明天会发下去,今晚韩枫已经带人把宰相府围住了。”赵祯说完,伸手按住忘忧的手,叹道:“为了朝局的稳定和皇家的颜面,只能如此了。” 忘忧再次谢恩,然后犹犹豫豫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想回家了?”赵祯抿了抿唇角,轻声叹道:“可是林府现在是一片废墟,根本无法修整,只怕要推到重新修建,没有一两年的功夫怕是修不好啊。” “陛下的意思是说”忘忧惊喜地握住赵祯的手。 赵祯傲娇的挑了挑眉梢,说:“但是修府邸的银子朕可是没有啊。你自己想办法。” “这个陛下放心,这些年我哥攒了些钱,我们慢慢修。” “九真阁的受益是你的,你可以拿去用。” “这怎么行呢?那是陛下的钱”忘忧一本正经的摇头。 赵祯轻笑道:“是朕的本钱,钱生钱却是你的功劳,若是按照他们商行的规矩你至少也能拿走六成的利钱吧?” “陛下真是宽仁啊!”忘忧开心的笑道。 “宽仁?”赵祯笑了笑,点着忘忧的脑门说:“那朕给你来个不宽仁的你的宫籍还在,你还是宫里的女官,即便林府修好了,只要朕不除了你的宫籍,你依旧是宫里人。”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一直在宫中当女官?” 赵祯想了想,笑道:“这个么,看朕的心情。” 忘忧无奈的长了张嘴巴,还没想好说什么,宋嬷嬷急匆匆的跑过来说:“陛下,沈太妃怕是不行了。” “什么?”赵祯心里一惊,皱眉问:“在宗正寺的时候看她精神还好,怎么会这么快?” “陛下,赶紧的去看看吧。”忘忧忙拿了斗篷披在赵祯的身上,又对宋嬷嬷说:“嬷嬷,麻烦你找人把沈熹年找来吧。” “是,这个时候,是要亲人在身边的。”宋嬷嬷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人去传沈熹年进宫。 忘忧陪着赵祯急匆匆地往未央宫赶去,路上忘忧问赵祯:“是不是宗正寺的结果让沈太妃不满意?所以她” “杀人偿命,她唯一的孩子被人害了,自然是希望太后即刻就死。但她就在深宫,也知道后宫勾连着前朝,很多事情不是一条命能解决的。”赵祯低声说道。 “有道理。但她对前太子的事情非常执着,想不开也是有的。”忘忧皱眉说。 “回来的时候我看她上轿辇,并无异样。别说了,去看了就知道。”赵祯说着,加快了脚步。 正月未出,未央宫里的大红灯笼依旧挂着,却丝毫不觉喜庆,那艳丽的红色被灯光照出一丝死寂的妖异,闪闪烁烁的,仿若忘川河边盛开的的彼岸之花。 赵祯进门时,宫女太监们跪倒一片。他没工夫搭理,直接进了沈太妃的寝宫。 “太医呢?”赵祯见沈太妃榻前之后舒兰一个大宫女服侍着,皱眉问:“为何不传太医?” 舒兰起身向赵祯行礼,哽咽道:“陛下恕罪,是娘娘不让叫。” “要不,还是我来看看吧。”忘忧问赵祯。 赵祯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忘忧上前去握住沈太妃的手,手指搭在她的脉上。 半晌,忘忧一脸无奈的看着赵祯,摇了摇头,低声说:“油尽灯枯太妃的病沉积多年,这两年也没好好地吃药,且这些日子应该是一直用药吊着精气神,这样的办法导致虚耗过度,怕是回天无力了。” “传太医!朕还有话问她呢!”赵祯烦躁地说。 “太妃这情形传太医怕也来不及了。”忘忧说着,从手腕的银镯里取出银针,在沈太妃的人中穴,百会穴以及颤中穴上施针。 片刻后,沈太妃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见眼前的人是忘忧,沈太妃的脸上露出淡淡地笑意,虚弱地问:“你这孩子怎么来了?” “太妃娘娘,陛下来看您了。”忘忧小声说。 “陛下?”沈太妃微微侧脸,看见赵祯,又苦笑一声:“陛下也来了。” “你们都出去。”赵祯沉声吩咐。 “是。”忘忧看了舒兰一眼,两个人退至寝宫门口。 赵祯在沈太妃的榻前落座,沉默了半晌,方问:“今日在宗正寺,你跟朕说当年也有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情,今日算是还了。是什么意思?” “本宫就知道你肯定会问的,果然”沈太妃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积蓄了一下力气,方缓缓地说:“当初陛下出生,宸妃去世。刘皇后即刻提处要抚养你,并对陛下说必将把你视为亲生。本宫当时就想,你若归了她,那就是嫡子了。所以就买通钦天监,说你命犯孤煞,克父克母。加上当时宸妃是生你的时候亡故的,陛下便对此事深信不疑,遂拒绝了皇后把你送到了贤王府。这件事情的源头是本宫,是本宫害你不能在陛下膝下长大,甚至后来接你回宫之后陛下也不愿见你。因为他深信你克父克母,怕你会克死他。” 听了这些话,赵祯并不生气,只是一脸厌恶地说:“这后宫的争斗真是让人厌烦。” “是啊!这后宫的争斗无休无止,大家各自使出浑身的解数,无所不用其极。多少纯良之人到了这里之后便泯灭了良心?杀人夺命,机关算尽可到头来,却都逃不过一死。那些生平最看重的东西如权势,富贵,名位,荣耀统统带不走,统统都是债啊!可你知道这一切祸水的源头吗?”沈太妃冷笑一声,叹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是皇权。陛下少年长成,如今压倒了太后,朝政大权将一步步的攥进自己的手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可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你也有这样的后宫?你也会娶皇后,纳皇妃,选美人你的女人,你的孩子依旧要在这样的旋涡里挣扎求生,或者,去死” “闭嘴。”赵祯愤怒地打断了沈太妃的话。 “姑母姑母!”沈熹年从呼喊着进来,打断了赵祯的话。 赵祯也不想再说什么,冷着脸起身,说:“好好地陪你姑母说几句话吧。” “姑母!”沈熹年扑倒在榻前握着沈太妃的手,忍着眼泪说:“姑母,熹年来了” “熹年,好孩子。”沈太妃看着沈熹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长大了,也懂事了。” “姑母,让忘忧给你诊脉,让逸隽兄给你诊脉,他们兄妹的医术都得林叔父和林祖母的真传,他们一定能够治好你的病” “熹年,你先别说话,听姑母说”沈太妃抬手摸了摸沈熹年的脸,有气无力的说:“你以后要学会保护家人,孝敬你母亲,关心你父亲。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好,不要争什么荣华富贵” “知道了,姑母,熹年记住了。”沈熹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在衣襟上。 “忘忧呢?”沈太妃又问。 “忘忧在忘忧?”沈熹年慌张地抹了一把眼泪。 忘忧从门口冲过来跪在沈熹年身边,说:“太妃,忘忧在呢。您不舒服吗?您说” “忘忧,你是个好孩子。”沈太妃看看忘忧,又看看沈熹年,轻声叹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以后多多照顾熹年,劝着他些。你的话,他肯听。” 忘忧忙答应着:“太妃放心,我会的。” “你你们两个”沈太妃殷切地看了沈熹年一眼,话没说完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姑母!姑母”沈熹年扑在沈太妃身上大声哭喊。 忘忧后退两步跪在地上以额触地,默默地流泪。 皇贵太妃沈氏,薨。享年四十二岁。 第106章 打一架,敲个竹杠 正月十六开朝一来,每天都有大事发生。 三司会审,宗正寺密审,太后出宫养病,太妃薨逝以及宰相丁巍获罪,宰相府被查抄。每一件事情放到平时都是震撼朝野的大事,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这几件事情先后发生了。 饶是汴梁城的百姓们见多识广,也被这些事情给吓得不轻,大正月里,商铺店面以及大街上都没什么闲人走动,大家都安安分分的窝在家里不敢出门,仿若一个不小心就有祸事砸到头上。 赵祯每天都在运筹帷幄,都在见各部大臣以及宗族皇亲,连午睡的时间都挤没了。但却不觉得劳累,且有一股隐隐的兴奋在身体里游走,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颇有指点江山的豪情。 沈太妃的丧礼事宜交给了沈熹年主管,赵承渊也主动请缨进宫帮沈熹年料理一些琐事。 这日,刘少奢进宫请旨想去探望刘太后,在乾元殿外跟沈熹年遇到了一起。 之前的时候这两个人不和是因为沈太妃和刘太后之间的矛盾。如今经过宗正寺密审之后,刘太后被禁,沈太妃亡故,说起来也算个两败俱伤,随之两个人的矛盾又加重了许多。 眼见着沈熹年从对面走过来,刘少奢丝毫不让直接站在乾元殿门口。 “好狗不挡道。让开!”沈熹年冷着脸说。 刘少奢抱起双臂打量着沈熹年身上的孝服,冷笑道:“沈熹年,你以为你赢了吗?” “刘少奢,请你让开。”沈熹年冷冷的盯着刘少奢。 “少装模作样,把我家按下去了,你家又能有什么好处?” “生而为人,立在这世上,难道只是为了什么好处?”沈熹年冷声反问道,“你好歹也读过几年圣贤书,却把道义二字放在何处?” “道义?你也配说这两个字?也不怕闪了舌头。”刘少奢说着,上前两步逼近沈熹年,“你敢说,你不是早早就知道了沐霖和忘忧兄妹两个的身份?你敢说你没有利用他们两个?你敢说” “哟,二位怎么堵着门口说话?”宋嬷嬷从里面出来,打断了刘少奢的话。 “宋嬷嬷。”沈熹年微微欠了欠身,说:“我有事要见陛下。” “我也有事要见陛下,烦请嬷嬷通报一声。”刘少奢往前半步挡在沈熹年的面前。 “既然是来见陛下的为何不进来呢?二位大人请。”宋嬷嬷侧身立在门边上,抬了抬手。 刘少奢瞪了沈熹年一眼率先进去,沈熹年皱了皱眉头想说还有旁的事情回头再来,却听宋嬷嬷说:“沈大人请进吧。陛下正在跟礼部左侍郎大人商议太妃丧礼的事情,刚好要传您过来问话呢。” “好。”沈熹年笑了笑,抬脚进了乾元殿的宫门。 原来的礼部尚书就跟天子不对付,之后受丁巍连累,直接被革了职在家等候处置,所以沈太妃的丧事便由新提拔上来的左侍郎陆正时协助赵承渊和沈熹年料理。三日后是沈太妃棺椁出宫的日子,陆正时拟定了送葬人的名单,来请天子裁夺。 “熹年,你来了。”赵祯看见沈熹年之后抬了抬手,“免礼,坐吧。” 沈熹年见刘少奢不在,心里略有疑问。但他不在也刚好,省的又啰嗦那些没用的。 殿内议事,忘忧上了茶之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却被等在外面的刘少奢看见了。忘忧福身行礼之后正要退下,却被刘少奢叫住。 “你且站住。”刘少奢一闪身拦住了忘忧的去路。 忘忧站住脚步,微微欠身,问:“刘大人有什么事吗?” “忘忧不,林姑娘,你的身份已经大白于天下,为何还留在乾元殿?”刘少奢一边问,一边往前迈了一步。 忘忧往后退了两步,平静地说:“这件事情跟刘大人无关。” “说的不错,即使到了今天我依然觉得你是一个无辜的人,你看看你这张无辜的脸,你这眼神好像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你说,若是比心机深沉,谁能比得过你呢?把一切算计都表现得无辜纯良,让人心甘情愿的被你驱使,才是计谋算计的最高境界吧?”刘少奢说着,又往前逼近了两步。 “刘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忘忧的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听不懂?当时拉着太后说你奶娘一家被陷害的那股劲儿呢?”刘少奢一把按在忘忧身后的墙,堵住了她离开的路。 忘忧生气的斥道:“大人请自重。” “少奢!”赵祯的声音从殿内传来,“来了怎么不进来?在外面做什么呢?” “是,陛下!”刘少奢冷冷的瞪了忘忧一眼,撤回手臂,理了理衣襟进殿去了。 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见沈熹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没事吧?”沈熹年走到忘忧面前低声问。 “能有什么事呢?这里是乾元殿,他还敢吃了我不成。”忘忧轻笑道。 沈熹年看看左右,欲言又止。忘忧便说:“我那边煮了花茶,你要不要去尝一尝?” “好。”沈熹年点头,跟着忘忧往偏殿走去。 这边是以前紫芸居住的地方,现而今是忘忧一个人住着。 简单的原木色家私,素净的浅麻色帐幔,唯有石绿色暗纹锦缎做的靠枕坐垫给屋里添了一点亮色。这样的布置完全不像是大内皇宫,反而像是山村别苑。 “请坐。”忘忧至小茶案跟前,率先落座,拿了茶盏给沈熹年斟茶。 “这是什么茶?”沈熹年看着茶盏里清亮的汤色,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倒像是糖水。 “我叫它柚子茶,用青柚煮的,放了一点蜂蜜调味。你这阵子忙着太妃的丧事,有些上火了,应该多喝点这个。”忘忧说着,又给沈熹年斟茶。 沈熹年皱眉问:“刘少奢经常这样为难你吗?” 忘忧笑了笑,说:“他之前把哥哥跟我当成他信任的人,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有些受不了吧。” “陛下怎么说?”沈熹年又问。 忘忧不在乎的笑了笑,说:“我没跟陛下提过这事儿,慢慢来吧,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好,我知道了。”沈熹年说着,低头喝茶。 “你这话什么意思?”忘忧觉得沈熹年话中有话,却猜不透他的意思。 “这件事情我来解决。”沈熹年喝完盏里的茶,又把腰间的一个水囊接下来递给忘忧。 “你这是?”忘忧接过水囊不解地问。 “你这个茶很好喝,但我没时间煮。你给我灌满,我带着随时都可以喝了。” 忘忧笑了笑,打开水囊把里面的水倒掉,把壶中煮着的果茶一并倒入囊中。 “谢了。”沈熹年接过水囊,起身告辞。 “一定要多喝水,按时吃饭。”忘忧又叮嘱道。 “知道啦!”沈熹年朝着背后摆摆手,大步流星地离去。 刘少奢从正殿里出来,刚好遇到沈熹年,他一看沈熹年的样子就知道是从忘忧那里出来,于是心里更加的愤怒,看沈熹年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沈熹年走到刘少奢面前,扬了扬下巴,说:“你敢不敢跟我来?” “可笑,我为何怕你?”刘少奢冷笑道。 “好,那走吧。”沈熹年说完,率先离开。 刘少奢寸步不离的跟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直奔御花园。 沈熹年也没让刘少奢走太久,随便选了个空地站住脚,环顾四周见没什么趁手的东西,却刚好有一对护卫经过,于是招手叫住一个,借了人家的佩刀砍了一根湘妃竹,削去枝叶,且专门把一端削成锐尖儿,方递给刘少奢。 “你干什么?”刘少奢不解的问。 “虽然你比不上我沈家世代习武,但好歹也在军营混迹了几年,我知道你跟呼延将军学了三十六路长刀,但这里是大内,没有刀,我只能给你这个。”沈熹年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胸膛,朗声说:“你跟沐霖之间的事情我不管,你们都是男人,要打要绝交自己去折腾。但是忘忧是我要护着的人,而且她是个姑娘家,你欺负她算什么男人?看她不顺眼你便都冲我来!今日我若还手,便不配在你面前站着。来吧!” “冲你?”刘少奢想到刚才在乾元殿内天子说过的那番话,不由得冷笑,“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无所谓,就算我自作多情也好。不是正好给你一个出气的机会吗?”沈熹年挺着腰杆儿站在那里,一脸傲然。 沈熹年越是这样,刘少奢越是生气。 就像是原本两个身份相当,做派相当,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却是同一类的人,其中一个忽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变好了,变强了,变得甩开另一个十条街。这让留在原地的另一个该如何自处? 刚刚在乾元殿内,赵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太后虽然失势,但并没有连累到刘家,承恩公依然是承恩公,你已然是朕的表兄。朕念着跟你从小到大的情谊,但你也好好想想,当得起朕的看重吗?你看看沈熹年,比你还小了两岁,却早已经独当一面,而你还像个孩子一样乱发脾气,揪着朕身边的人不放! 这样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让刘少奢无地自容。 刘少奢对沈熹年的怨愤早在年前就开始了,或许是沈侯爷在辽东立战功之时,又或许更早。 但是无所谓了,怨愤挤压到今天,再也难以按捺。 刘少奢手握竹竿越想越气,一双布满血丝的瞳眸紧紧地盯着沈熹年,忽然大吼一声朝着沈熹年扑过来。 沈熹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眸却紧盯着刘少奢手里的竹竿。眼看着竹竿兜头砸过来,正是刘少奢所学的刀法之中第一式泰山压顶。在竹竿离着头顶还有一尺的时候,沈熹年刚要侧身躲避,却发现刘少奢的眼神一偏,手里的竹竿也偏向一边,擦着他肩头的衣衫落下去,狠狠地砸到地上。 “你为何不躲?!”刘少奢气急败坏地吼道。 沈熹年轻笑道:“我不躲,你都打不到。我若躲了,你岂不是更没面子?” “狂妄!”刘少奢骂了一声,再次挥舞着竹竿打了过来。 沈熹年见他目光凶狠,便知道这回是不会放水了,于是眼见着竹竿要打到自己身上了,便往后一跃堪堪避开。 刘少奢见打不到沈熹年,便再接再厉继续打。 沈熹年闪展腾挪,回回都是恰好避开,旁边观望的护卫们都暗暗地捏了一把汗,生怕沈捕快一个不小心没躲过,被刘都尉给打了正着。 刘少奢把一路三十六式刀法耍完,出了一身的汗。最后把竹竿一扔,气喘吁吁地躺在了地上。 沈熹年看看左右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问:“怎么,这就没力气了?” “滚!”刘少奢有气无力地骂道。 “你这就不对了追着我打了半天,我都没说什么呢,你还骂人?说好了,以后不许再为难忘忧。你心里若还有气,只管找我来!随时奉陪。”沈熹年说着,起身要走。却发现围观的护卫们不知何时都跪下了。 “呃陛下?”沈熹年尴尬的笑了笑,忙躬身行礼,“不知陛下驾临” “你们两个真是好本事啊!”赵祯冷笑一声打断了沈熹年的话,并缓步走到刘少奢跟前,看了看这一地狼藉,又说:“这一片湘妃竹是御花园中除听雪阁之外朕最喜欢的地方。今天竟被你们两个给弄成这样啧啧!你们两个自己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刘少奢早就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听赵祯这般说,赶紧的请罪:“是臣的错,请陛下恕罪!” 沈熹年笑了笑,躬身说:“陛下,新春伊始,这片竹林也该修理一下了。其实少奢兄也是为了景致着想,还请陛下勿怪。” “修理?说得轻巧!”赵祯冷笑一声,又说:“这些日子你负责沈太妃的丧礼,应该知道开销有多大!这宫中的日子本来就捉襟见肘,朕的日子过得艰难!哪儿来的银子修缮打理这御花园?” 刘少奢忙说:“请陛下放心,这些琐事臣一定办好。” “你把这里弄成这样,自然是你来料理!不然还想让朕来替你擦屁股吗?!”赵祯说完,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沈熹年微微抬头看见赵祯已经走远,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直起了身子,并对刘少奢说:“起来吧,陛下已经走了。” 刘少奢就地一滚又躺在地上,哼道:“走开!别烦我。” “行,阳光正好,刘大人且好好地晒一晒吧。别忘了刚才对陛下承诺的,会把这里修缮如初就行。我走了,再见。”沈熹年说完,拍拍屁股走人。 刘少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赔了好一笔钱,于是咬牙骂道:“沈熹年,下次老子绝不会手软了!” 赵祯从御花园回来时脸上带着笑意,落座后虽然叹了口气,但唇角的弧度和眼睛里的温暖是怎么也遮不住的。这让忘忧很是不解。于是趁着递茶时,问:“陛下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 “嗯,御花园的那片湘妃竹让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给祸害了。”赵祯说着,呷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湘妃竹被祸害了,陛下不是应该生气吗?”忘忧越发的不解。 “本来是生气的。可有人说新春伊始万物复苏,正是修缮花园的好时候。所以朕就不生气了。” 忘忧轻笑道:“谁这么巧舌如簧,这么两句话就化解了天子心中的怒气。” “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朕不生气的原因是有人愿意花钱给咱们修缮御花园了。” 一听这话忘忧也忍不住笑了,因问:“哟,这位财主是又是谁?” “刘少奢。”赵祯把茶喝完,又催忘忧:“再来一盏,走了这一趟朕真是渴了。” “这又是为何?”忘忧心想刘家钱多了不知怎么花了还是刘少奢傻了?居然跑天子跟前点眼,不知道为了沈太妃的丧事,宫中开销吃紧么? “他弄坏了朕的湘妃竹林,自然是他赔。”赵祯说着,又叫宋嬷嬷:“去工部,把去年让他们重新画的御花园修缮图纸拿来,朕要好好地斟酌一下。这回可不能让刘都尉白花钱,总要修缮到朕觉得满意才行。” 忘忧默默地为承恩公家祷告但愿他们家这些年存的钱财够陛下满意的。 “对了,你采撷来煮茶的竹叶是什么品种?朕觉得听雪阁那里还是要改一下,竹林里也该修一个小凉亭,这样盛夏时节朕可以在竹阴下喝茶看书”赵祯靠在榻上掰着手指头一一盘算。 忘忧欠身说:“陛下慢慢想,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晚膳。” ------题外话------ 亲爱滴们,新年快乐!阖家幸福!健康如意!么么哒! 第107章 小意外,欲说还休 当晚,宋嬷嬷把御花园几次修改的图都拿来给赵祯看,赵祯拉着忘忧问:“你觉得这里该如何修缮好呢?” 忘忧仔细看过图样,在心里描摹着修好的样子,最终也不知如何选择,遂笑道:“陛下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修就是了,奴婢哪儿动这些。” “且不管这些,先说说你家府邸想要如何修?”赵祯又问。 忘忧笑了笑,说:“我只想修成之前的样子。” “林府之前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依稀记得,但跟哥哥商量一下,应该能够画出完整的图样。” 赵祯想了想,说:“也好,明日让沐霖进宫,你们兄妹商议着先把图样画出来。” “陛下,我有一事还得求陛下做主。” “你说。”赵祯低头看着图样,漫不经心地应着。 “不知丁府抄家之后,女眷是如何处置的?” “直系亲属随丁巍父子一起流放到岭南,身在奴籍的交给牙婆发卖,所得银两跟丁府的财产一并充入国库。怎么了?丁府里还有你惦记的人吗?”赵祯抬头看着忘忧。 “当日在刑部大牢里,我答应过韩恪要保住翡翠的性命。她丁府的一等丫鬟,应该一并发卖,等那日,我着人把她买下来。不知陛下是否允准。” 赵祯笑了笑,抬头看着忘忧说:“这样的事情何必回我?你让人去办就是张仲桓,还有余先生他们谁都可以,拿钱买人就是了。” “怎么能不跟陛下说呢?说到底她是韩恪跟福音的女儿。” “籍契上不是,我朝律法就无法判定她是谁的女儿。何况朕也不是滥杀之人。” “多谢陛下隆恩。”忘忧欠了欠身,笑道。 赵祯靠在枕上懒懒地问:“谢?就这么一句话就算谢过了?” “那陛下想要什么?要不,我去给您做点好吃的?” “不要。”赵祯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看着忘忧,低声笑道:“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啊?”忘忧的心头慌了一下,忙低下了头。 “不愿意啊?”赵祯看忘忧躲避的眼神心里倍觉失望,但依旧逞强地笑道:“罢了,朕不喜欢勉强人。”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尴尬的笑道:“陛下如今也会取笑人了。” 赵祯生气地翻了个白眼,哼道:“取笑你怎么了?你是朕的人,还不能取笑一下了?” 忘忧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忽然就生气了,于是忙双手递上茶,说:“是,陛下想取笑也好,想打骂也好,奴婢都不敢有怨言。请陛下看在奴婢任劳任怨的份上,就别生气了。” 赵祯依旧冷着脸,接了茶默默地喝着。 忘忧不敢再招惹他,便借口小厨房炖着的老鸭汤到了时辰,便退下去了。 沈太妃的棺椁出宫这日,忘忧也跟在送葬的队伍里出宫,为沈太妃送灵至汴梁城外,眼看着队伍上了官道方脱了身上的孝服摘了发髻上的白花,跟着早在这里等候的何妈妈上了一辆马车。 “哥?”忘忧上了车之后看见车里的沐霖,惊喜的问:“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沐霖往一侧让了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忘忧坐在沐霖身边,开心的问:“图样画好了吗?” “还没有。”沐霖摇了摇头。 “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画好?你找的那位孙先生行不行啊?”忘忧着急地问。 沐霖拍了拍忘忧的手,笑道:“这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一会儿见了孙先生,你再好好地跟他说说。” “那也是你的家,难道你都忘了是什么样子的了?还有,我今天还要去一趟关押丁家女仆的地方,赎一个人出来。” “不用去了,那个叫翡翠的丫鬟在丁府抄家之前就离开了。” “离开了?去哪儿了?她怎么可能随便离开呢?” 沐霖蹙眉解释道:“她不在奴籍,查抄的时候丁府奴仆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所以办差的人也没发现,更没上报。我昨天让余先生去打听的时候才知道那些人里面没有她,余先生问了一个叫茉莉的小丫鬟才知道她早就离开了。” “茉莉?她现在怎么样?”忘忧拉了沐霖的手问。 沐霖轻笑道:“我知道你跟她的关系也不错,已经帮你把她买回来了,还有她的父母。” “谢谢哥哥。”忘忧笑着枕在沐霖的肩上。 “我听说刘少奢为难你了?”沐霖又问。 “没有的事儿。哥哥放心,在乾元殿里,除了陛下没有人敢给我脸色看。” “你不说,我也想跟你商量呢,你总不能在宫里呆一辈子。之前是没办法,现在家仇已经得报,你也该回来做回林姑娘了。” 忘忧立刻点头应道:“嗯,我也想回来。” 沐霖沉吟道:“那我去跟陛下说,这两年我们兄妹两个为他办事,想来求这样一个恩典还是不难的。” 忘忧忽然想起赵祯那一句“以身相许”的话,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沐霖听不见忘忧的回应,低头看她沉思发呆,以为她有什么顾虑。 忘忧忙笑道:“没什么。我们去秀林居吗?” “你有心事?”沐霖追问。 忘忧掩饰地笑了笑,说:“我哪有什么心事?只是觉得翡翠消失的太奇怪了,你说会是什么人把她带走了呢?”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但这样的事情显然是有准备的,我们恐怕很难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我们可以这样想那个人赶在丁府被查抄之前把翡翠带走,而且丁府那么多人,他只带了翡翠走。足以说明此人知道翡翠的身世。在这个世上,知道翡翠身世的人不多,连韩恪都是在刑部大牢里听静氏说了才知道。所以,哥哥猜猜这人会是谁?” “恐怕也只有太后了吧。”沐霖轻笑道。 “所以呢?”忘忧笑问。 “已经安排人暗中盯着宗正寺了,放心。”沐霖笑道。 “还是哥哥聪明果断。”忘忧挽着沐霖的手臂笑道。 坐在车尾的何妈妈笑道:“许久没见着公子跟姑娘一起说笑了,恍惚中老奴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呢。” “我已经另选了吉地,正在修坟茔,今年清明就给祖母和父亲他们迁坟。” 忘忧听了这话不由得红了眼圈儿,满是歉意地说:“哥哥说的是,比重修府邸更重要的就是这件事,只是我帮不上什么忙。” 沐霖按了按忘忧的手,安慰道:“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你一个小姑娘家操心。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等到了清明跟我一同去祭拜就行了。” “嗯。”忘忧点点头,她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忘忧在秀林居带到天黑,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宫。到了乾元殿发现赵祯还在跟赵承泓商议事情,再问宋嬷嬷,说陛下晚膳还没用。于是换了衣裳洗了手,去小厨房端了两碗八宝酥酪送进了书房。 赵祯看见忘忧时愣了一下才察觉肚子饿了,因对赵承泓笑道:“只顾着跟大哥说话,竟忘了时辰。大哥也饿了吧,先吃点酥酪。” 赵承泓起身谢恩,又劝道:“陛下勤于政务废寝忘食是社稷之福,但也要爱惜龙体。” “朕知道,只是这户部的事情千头万绪,实在让人头疼。”赵祯抬手请赵承泓去茶案跟前吃酥酪,又对忘忧说:“今晚朕留大哥一起用膳,你去准备一下。” 忘忧答应着去小厨房安排。 当晚,赵承泓跟赵祯议事到三更时分,宫门早就下钥,赵祯便安排陈常禄带着他去听雪阁歇息,自己方回了寝殿。 忘忧伏在寝殿的榻上等的迷迷糊糊,恍惚感觉身上一沉,立刻睁开了眼睛便见赵祯手里的衣领斗篷尚未完全盖在自己的身上,于是揉着眼睛问:“陛下回来了?” “以后朕三更天不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先睡,不用等了。”赵祯说。 “这怎么可以?服侍陛下是奴婢的职责呢。”忘忧忙起身服侍赵祯脱去外袍准备歇息。 赵祯也是累得很了,此时躺在床上竟不能眠。忘忧打了个盹儿被吵醒,一时也难以入睡,又听见帐幔里翻来覆去的动静儿,因小声问:“陛下怎么了?” “身上酸痛,睡不着。”赵祯低声叹道。 忘忧起身,拨亮了油灯,行至龙榻跟前缓缓地掀开帐幔,小声说:“想来是因为今日陛下在书房坐了一天,身上气血不通,不如我给陛下捏捏肩背,松松筋骨吧。” “也好。”赵祯说着,也起身盘膝坐好。 忘忧上了龙榻,跪坐在赵祯身后给他揉捏着肩颈的穴位,赵祯顿时觉得肩颈酸痛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朕发觉,一天也离不得你了。”赵祯叹道。 忘忧只当这是他的褒奖,轻声笑道:“陛下说笑了。” “今日见着沐霖了?” “多谢陛下挂念,见着哥哥了。只是有一件事很蹊跷。” “何事?” “翡翠就是福音跟韩恪的女儿,由丁巍夫人养在身边的那个姑娘,竟不见了踪迹。哥哥派人去查,说是在丁府被抄家的前一夜离开了丁府。而且她不在奴籍,此时竟查不到她。” “这也难怪,她对我们来说是个意外,但对早就知道她身世的人来说却是一个留在暗处的棋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你跟丁素云都认识她,想必这颗棋子暂时也没什么用处。我们只需小心些就是了。” “陛下说的是。”忘忧说着,从赵祯的肩膀捏到手指,然后细细的捏过每一个关节。 赵祯舒服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说:“你家府邸的事情怎样了?” “兄长说清明节快到了,活着的人都还好说,要先为死去的人考量。” “这也是对的,如今家仇得报,修祖茔,祭家人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到清明之前的几日你便出宫去,帮着沐霖料理祭祖的事情吧。” 忘忧扶着赵祯伏在榻上,开始揉捏他的小腿。赵祯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人也开始犯迷糊。 原本忘忧想说脱离宫籍出宫的事情,但听见赵祯渐渐地睡着了,便没再多说什么 出了正月,冰雪消融,春日渐暖。御花园里开始破土,首先是那片被刘少奢祸害的湘妃竹拔了去,工匠新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六角凉亭,按照布局,四周除了重新栽种湘妃竹之外刘少奢又把自家府邸里的几块玲珑石搬了来跟竹子搭配,力求做到一步一景。对此,赵祯心里还算满意,遂在处理政事劳累之际过来看看,也算是监督。 “陛下,您看这块石头像不像一柄如意?”刘少奢讨好地问。 赵祯眯起眼睛欣赏了一会儿那块石头,点头说:“嗯,这应该是舅舅五十岁寿辰时湖州刺史孝敬的吧。你就这么搬进了御花园,你家老大人不心疼的跳脚?” “给旁人他自然会心疼,但送进御花园他自然是乐意的。承恩公府里的一切不都是陛下的嘛。”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油嘴滑舌?”赵祯围着凉亭转了一圈,心里还算满意,又问:“这亭子花了多少银子?朕回头让他们补给你。” “陛下说笑了,实不相瞒,这修亭子的钱原本也是您出的。” 赵祯挑眉问:“这话又怎么说?” “这修亭子的钱是我偷偷把您之前赏赐的那幅吴道子的真迹拿出去从一个富商手里换来的。” “哈哈!”赵祯闻言忍不住大笑,点着刘少奢的胸口说:“一会儿朕让人去库房找两块皮子。” 刘少奢纳闷地问:“陛下是要赏赐吗?可是天气渐暖,若要赏赐也该是绸缎,要皮毛作甚?” “若要做护膝,自然还是要皮毛。省的舅父罚你跪的时候,你跪瘸了双腿,朕这御花园修缮到一半就停工了。”赵祯说完,带笑离去。 刘少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地收敛了笑容。 “我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了吧?居然奢望跟天子有什么兄弟之情。”刘少奢怅然叹息。 这个曾经挥洒肆意的少年郎如今也学会了讨好和算计。 ------题外话------ 今天必须还有一更,这几天太懒散了,再此立个fg,督促一下懒癌的自己。 嗯,么么哒! 第108章 危机至,少年心事(二更) 赵祯以为,接管政务之后最让人头疼的应该是户部的事情。民以食为天,国富才能民强。之前每回上朝听政都是刘太后跟户部的官员们掰扯还觉得是妇人当家斤斤计较,如今亲自拿主意了,才知道户部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比这些更难拿捏的却是兵部。 这两年边关平稳,并无战事,但兵部依旧有许多事情要头疼。首先是军饷,其次是军粮,军械等,但凡跟兵部牵扯的事情便都是大额的银钱。虽然还是要转过头来跟户部交涉,但赵祯忽然发现这并不件件是银钱能够办到的事情。如今的兵部,在刘太后十几年的苦心经营下,竟然如铁通一半,油盐不进。 “仅仅是调动一下驻守在庆山军营的这支军队去守备皇陵而已,朕的旨意居然不管用?!”赵祯瞪着赵承渊,一脸不可思议地问。 赵承渊劝道:“陛下,庆山军营的守备将军马汉栋是一名悍将,不但战功赫赫,而且治军严明。连呼延将军都要卖他几分颜面。陛下要调他去守皇陵,若无兵符,只怕是不行的。” 赵祯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朕要去宗正寺恭迎太后娘娘回来临朝听政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但陛下应该想办法拿回兵符。” “这还用你说吗?”赵祯烦躁的起身在殿内来回的踱步。 “陛下!”沈熹年一脚迈进来,看见赵承渊在,忙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你不是请旨为太妃守灵一个月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赵祯皱眉问。 沈熹年来不及解释,只焦急地问:“臣收到家书,说辽东驻军的粮草已经延误了半月,陛下可知此事?” “什么?!”赵祯顿时懵了。辽东十万驻军,若是缺了粮草会怎么样?想想就觉得可怕。 “陛下还不知道?!”沈熹年也懵了,原本他急急赶回来是催促粮草的,却没想到天子尚且蒙在鼓里。 “军报为何会延误?!”赵祯愤怒的拍着桌案问。 沈熹年忙劝道:“陛下,问责的事情容后再查,当务之急是要征调粮草。还是赶紧的传户部尚书觐见吧。” 赵祯点了点头,朝外面喊:“陈常禄!你亲自去把户部尚书给朕请来!” “陛下,户部尚书前阵子就卧病在床起不来了。现在户部的事情由左侍郎李珙迪督办,还是传他来吧。”赵承渊低声提醒道。 “朕真是糊涂了!”赵祯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吩咐陈常禄去传李珙迪。 “陛下,就算李珙迪来了,从京都城调集粮草运往辽东,只怕还需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下去,十万大军只怕早就”赵承渊低声提醒道。 “说的不错!”赵祯心如油煎,贴身的中衣已经被汗湿透。 赵承渊看着赵祯焦躁地转来转去,等他转了十几圈之后,方躬身说道:“陛下,臣愿为陛下效劳。” “你?有什么想法赶紧地说。”赵祯皱眉催促道。 赵承渊躬身说道:“臣愿快马加鞭去燕州,从燕州整掉粮草去辽东,只需十日便可到达。” “可是燕州有粮吗?”赵祯皱眉问。 “燕州官仓只怕没有多少屯粮,但我们可以从粮商的手里买。”赵承渊说。 沈熹年皱眉说道:“吴王别做梦了!商人逐利,这种时候从商人手里买粮,怕是要花掉两倍以上的银子吧。” “商人逐利是不假,可商人也各有不同。小商小贩追逐的是一季一年的利益,而大商人追逐的是长远的利益。臣认识一个粮商,此人的商号遍布大江南北,若陛下许以未来,他应该可以为陛下所用。” “有这样的人?”赵祯皱眉问。 沈熹年沉吟道:“如今的处境,跟户部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们纠缠,不如另辟蹊径,解决燃眉之急要紧。” 赵祯略一沉思,也觉得这的确是一个救急的办法,遂自嘲道:“朕身为天子,竟然沦落到跟商贾筹谋的地步,只怕也是亘古未有的事情。” “这种事情自然无需陛下出面。臣愿做马前卒。”沈熹年忙说。 赵承渊又躬身说:“臣的封地囤积了二十万石粮食,此人的商行只是应急,随后臣便去封地,把这些粮食捐作军粮,亲自运送至辽东,必不会让辽东十万军士受苦。” 这回,赵祯盯着赵承渊沉思了良久,方伸手握住他的手,叹道:“四哥,这份情,朕记在心里了。” “陛下言重了,臣之所有都是天子所赐。臣为天子分忧是分内之事。”赵承渊忙跪下去。 “好了,你们二人速速去办此事。记住,且不要声张,先把事情办妥了再说。” 沈熹年在赵承渊跪下,二人齐声应道:“臣遵旨。” 忘忧在偏殿的廊檐下抱着猫儿晒太阳,眼见着赵承渊和沈熹年神色凝重地匆匆离去,心知必定又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于是丢开猫儿,去洗了手,往厨房去端了一碗沙参百合跟无花果炖的糖水送进了书房。刚一进门便听见“砰”的一声,忘忧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托盘差点丢到地上。 “陛下?”忘忧顿住脚步低低地唤了一声。 赵祯刚摔了一个青玉香炉,听见忘忧的声音便把顶到脑门的火气压下去,沉声说:“进来吧。” 忘忧转过屏风便看见地上被摔成粉碎的青玉香炉,再看看赵祯气得雪白的脸色,暗暗地叹了口气,劝道:“陛下消消气,天大的事情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朝臣懈怠政务,玩忽职守固然可气,但吴王封地居然囤积二十万石粮草,此时又如此轻松的拿出来给朝廷解忧,可见二十万石粮食对吴王来说只是冰山一角,根本不算什么。 若是再加上吴王自幼在京都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呢?吴王封地原本就是富庶之地,地域广,物产丰盛,之前由老王爷经营,现在是太妃和赵承汶在那里以守孝为由盘踞。若将来赵承渊有什么想法,又有谁能牵制?这样的事情让赵祯心惊。然而这些烦恼赵祯只能按在心里,不能轻易说出口。 忘忧见赵祯沉思不语,知道不能多问,便只劝道:“这是刚炖好的百合无花果甜汤,陛下尝尝口味如何。” 赵祯接了汤盏喝了两口,悠悠叹道:“君弱臣强,非长远之道啊!” “这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说这样的话?”忘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赵祯缓缓地把一盅甜汤都喝下去,方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什么,就是太穷了。各处都要银子,朕觉得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当太子的时候。” “陛下,请稍等。”忘忧端着空了的汤盏转身离去。 “啊?”赵祯看着她匆忙的背影不明所以,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忘忧回来,手里捧着一个一尺大小的盒子。 “这个,原本昨天那天送太妃灵柩出城回来就该交给陛下,但当时天色已晚,又因陛下这两天都忙,便耽搁了。”忘忧说着,把盒子送到赵祯面前。 “这是什么?”赵祯接了盒子,纳闷地问。 忘忧秀眉微挑,轻声笑道:“陛下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赵祯按下锁扣把盒子打开,但见里面满满的一摞银票。又是迟疑地问:“这是哪儿来的?” “赚的。”忘忧笑道。 赵祯叹道:“朕不是说过了吗?九真阁赚的银子你拿去修府邸。”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哦!陛下确定不要?” “不小的数目是多少?”赵祯随手拿起一叠银票来,便见上面的面额是五百两。 忘忧颇有成就感地笑了笑,说:“这里面一共是四十七万两。九真阁自从成立以来到现在的赢利都在这儿了。我知道这些钱对国家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陛下先拿去用,等将来有什么好东西再赏我也是一样的。” 赵祯想起边关的紧急也不再矫情,立刻把盒子关上,说:“你现在立刻换衣裳,拿着这个出宫去找沈熹年。” “啊?”忘忧没反应过来赵祯的意思。 “你把这些银票拿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现在应该在吴王府,你速去!”赵祯催促道。 忘忧不再多问,忙回自己房里去换过出门的衣裳。赵祯又叫了宋嬷嬷来,让她速去安排马车,又选了两个妥当的内监跟着忘忧一起出宫。 宋嬷嬷送忘忧出宫之后再回来,乾元殿的书房里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青玉香炉已经被收拾出去了。 看着重新摆上来的黄铜香炉里有如实质的轻烟,宋嬷嬷叹道:“陛下,边关军情这样要紧的事情,交给吴王妥当吗?” “至少眼前他还不能怎么样。而且”赵祯心想此时让忘忧去掺和进这件事情里,也算是给赵承渊提个醒。赵承渊对忘忧的与众不同赵祯早就有所察觉,沈熹年也就罢了,毕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赵承渊就不同了。或许,这件事情的关键之人是忘忧吧?赵祯犹豫地捏着腰间半新不旧的市卖荷包,叹道:“嬷嬷,你有没有觉得朕变了?” 第109章 此所谓,鹬蚌相争 赵祯觉得过了这个年自己变了很多,之前他非常珍惜忘忧,从来舍不得利用她的善良,连给太后的香薰饼里做手脚的事情都不愿意让她去做,宁可跟张仲桓谈条件。可是这次,他居然让她去找沈熹年和赵承渊。明明知道这两个人都对她有想法,却还是要利用那两个人的这点小心思。 真是无耻啊!赵祯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宋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来问:“哎呦喂我的祖宗!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赵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陛下可别这样吓唬老奴啊!”宋嬷嬷仔细审视着赵祯的神色,但却猜不透他的心思。 “嬷嬷,准备些东西,我们去宗正寺走一趟。”赵祯淡淡地说。 “去见太后?”宋嬷嬷小声问。 “嗯,去看看她。”赵祯轻声叹了口气。 “好,老奴这就去安排。”宋嬷嬷答应着出去。 宋嬷嬷很快就安排好了马车并准备了几样刚出炉的点心以及一盒燕窝和两棵人参并一包最好的贡茶。 赵祯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袍,披了一件雀青色金线斗纹的斗篷带着宋嬷嬷出宫往宗正寺去。 实际上,刘太后是在宗正寺密审之前的那个晚上被送到宗正寺的,只是对外都没有透漏一点消息。 原本赵祯还以为会费些心思,却不料刑部把忘忧和吴顺的两份诉状送到乾元殿,赵祯拿着诉状找刘太后一说,她便答应宗正寺密审,更没有拒绝提前一天住进宗正寺。 当时赵祯极为不解,然而这次再来宗正寺,看见镇定自若的太后,赵祯明白了太后娘娘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少年天子是玩不转朝堂上那些事情的。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求她。 赵祯依旧跟之前一样行礼请安,刘太后也跟之前一样叫他“六郎”。这母子二人好像都没什么变化,这种日常好像只是换了个地方,从宁寿宫换到了宗正寺。 “母后,这些日子身体如何?这里的饮食还习惯吗?”赵祯说着,从宋嬷嬷手里拿过食盒放到太后面前,“儿臣带了些新制的点心来,不知道母后有没有胃口尝尝。” “六郎有心了,放着吧,哀家刚吃了药,这会儿功夫心口里满着呢,什么都吃不下。” “也好,那就让泽慧收着吧,母后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吃。”赵祯说着,又看了一眼宋嬷嬷。 宋嬷嬷把点心和燕窝人参一并交给了泽慧,并笑道:“我帮你拿过去吧。” 赵祯看着宋嬷嬷和泽慧一并出去,方扭头看向太后,轻声说:“母后放心,承恩公一家都很好。富贵依旧在,少奢这两天忙着修御花园呢。” 刘太后笑了笑,说:“陛下肯留着这点体面,应该也不仅仅是为了哀家吧。” “沈太妃已经故去了,送葬的队伍从宗正寺过,母后想必也听见哀乐了吧?”赵祯又问。 刘太后冷笑道:“哀家年纪大了,睡觉沉的很,并没听见什么哀乐。她把哀家斗倒了,终于扬眉吐气了,合该好好地活着,在宫里当几天太后也好啊,怎么就死了呢?” “人都会一死的。了却生前事,赢得身后名。朕也会死,只是朕不想将来到了地下,见到列祖列宗时无言以对,更不想让后世之人说朕是个懦弱无能的皇帝。”赵祯笑了笑,又问:“母后呢?” 刘太后淡淡的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说:“哀家无愧于你赵家列祖列宗。将来哀家到了地下,见到先帝,见到太祖太宗皇帝们,也不会无言以对。哀家为这家国社稷辛劳了半辈子,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就算用了些筹谋,使了些手段,但也都是为了江山稳固,社稷康平。所以,哀家相信世人自有公正的评说,哀家不会遗臭万年。” “母后这话说得真是冠冕堂皇。”赵祯理了理衣袖,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是您握着兵符不交,又是为了什么呢?” 刘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头,问:“现在国无战事,你要兵符做什么?” “没有战事,兵符就不应该归天子保管吗?”赵祯冷声问。 “哀家跟贤王达成的协议里没有兵符这一条。”太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说:“你不是要仰仗你的王叔吗?想要兵符,让他来跟哀家谈。” “为什么让他来?他虽然是长辈,但也是朕的臣子。” “君臣,不仅仅是名分。陛下坐在龙椅上,俯瞰满朝文武,看他们跪拜你,你就觉得是他们的君了?”刘太后坐直了身子,盯着赵祯的眼睛,缓缓地说:“六郎,哀家告诉你臣服,不仅仅是跪拜,不仅仅是山呼万岁,而是这里的”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冷冷一笑,“臣服。” 身为帝王的尊严受到挑衅,赵祯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因为愤懑亦或兴奋而疯狂的跳着,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压着发狂的冲动前倾了身子逼近太后,眯起眼睛质问:“太后这是教朕如何做皇帝吗?” 刘太后轻生一笑,又靠在枕上,悠悠地说:“哀家只是太后,不懂得什么帝王之术更教不了你。六郎自己慢慢地学吧。” “为何就是不肯交出兵符?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赵祯不甘地问。 “不是不肯,是不能。若你连眼前这点琐事都料理不清楚,哀家如何放心把兵符交到你的手中?若天下大乱,社稷倾覆,哀家才没有脸面去见赵氏祖宗。”太后说着,朝赵祯摆摆手,“你去吧,哀家累了。” “那就请太后好好地养着吧。”赵祯冷笑一声起身离去,心想又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到底还不是贪恋权势,想要保住刘家。 赵祯从宗正寺出来便去了贤王府。 却说忘忧出宫之后赶往吴王府,下车后忘忧直接往府里去,守门的家仆见是她也没敢阻拦,只打发了一个腿脚快的急急忙忙进去禀报。忘忧一路进了前厅,果然见沈熹年也在,遂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你果然在这里,亏了我一路赶命似的追过来。” “你追过来做什么?”沈熹年十分意外地打量着忘忧,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盒子上,“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是陛下让我交给你的。”忘忧把盒子递给沈熹年。 沈熹年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银票,立刻笑了:“这是你的私房钱吧?居然就这么拿出来了?你可真够大方的。” 赵承渊拿过盒子还给忘忧,说:“忘忧,这个你收着吧。这是朝廷之事,我们两个会想办法的。” 忘忧摇头,正色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我岂能违抗旨意?” “这是你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不但林府需要修缮,还有修林氏祖茔也需要钱,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再者,这钱拿出去就很难再回来,这些年国库一向吃紧,而且这些军国大事本就应该由男人来” 忘忧不悦地打断了赵承渊,问:“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王爷是瞧不起我小女子吗?” 赵承渊忙说:“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忘忧换了笑脸,说:“王爷莫要多想,这真的是陛下的意思。你们若不接,就是违抗圣旨了。” “也好,我们会催着户部尽快把这笔钱拨出来,还给你。”沈熹年说着,朝赵承渊使了个眼色。 “熹年说的也对。那就先用着救急。”赵承渊说着,转身走到书案跟前,写了一个收讫的字据给忘忧。 忘忧看了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叠好放进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又问:“王爷,我来都来了,能不能见见丁姑娘?” “哦,这个自然可以。”赵承渊说着,便使唤人去传话。 “嗳,且慢。”忘忧伸手阻拦,又笑道:“我去找她,我们姑娘家说些私房话,可不好耽误了王爷和沈大人的军国大事。” 赵承渊笑道:“也好,你先去找她说话,在府里用过午膳再走。” “多谢王爷。”忘忧福身告退,跟着一个小厮往后院去见丁素云。 “嗳!她可真是天真啊!”赵承渊举了举手里的银票,叹了口气。 “难道不好吗?”沈熹年反问。 “好是好,可她这样的脾气容易吃亏,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赵承渊一脸担忧的样子。 沈熹年微微冷笑,又问:“你见过那么多精明的女子,为何偏偏喜欢她?” 这样直白的发问让赵承渊始料未及,他愣了一下方说:“正是因为她的这份天真未泯,才最是难能可贵。那些自以为精明的算计在她这里,宛若粪土,只叫人觉得肮脏。” 沈熹年想了想,这话原也不错。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问:“你对陛下说的那个粮商是谁?” “此人名叫张久宣,是我的家臣。”赵承渊低声说道。 “你的人?”沈熹年错愕的瞪着赵承渊,半晌方皱眉问:“王爷究竟要借着这件事情做什么?” 赵承渊环顾着王府的正厅,一色花梨木的家私,不见繁复的雕花,只是方圆结合,删繁就简,却更显雍容高贵。只是屋子太大,太空旷,所有的仆妇侍从都在廊檐以外侍立,唯有阿寺抱着剑倚着廊柱打瞌睡,这样的地方毫无生机,只觉得冷清孤寂,让人心生寒意。 “熹年,虽然你姐姐去世了,但她始终都是我的结发妻子。虽然那个孩子没有出世,但你我两家始终羁绊在一起的姻亲。你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亲人,所以有些事情我也不相瞒你这样的日子,我实在过够了。”赵承渊看着窗外萧瑟的花木,沉声叹道。 “所以呢?!”沈熹年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 赵承渊看沈熹年的样子,轻笑道:“呵!你不用这样紧张,我只是想离开京城去藩地过清净的日子罢了。” “你想去藩地过清静日子,上一道奏折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多心思?还要搭上二十万石粮食?” “我只是想带一个人走。”赵承渊轻声说。 “带谁?!”沈熹年转身挡住赵承渊的视线,不让他再看窗外。 赵承渊微微一笑,把那个两个字含在唇间就觉得心生欢喜,却只说:“你知道的。” “我劝你,赶紧放弃这个想法,否则”沈熹年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否则怎样?”赵承渊自信的笑了笑,“江山美人,自古以来不可兼得。” “鹬蚌相争,最先伤到的永远是那只鱼!”沈熹年一把揪住吴王的衣领,咬牙说道:“你们兄弟两个怎么争我不管,但你休想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熹年!”赵承渊抬手抓着沈熹年的手腕,用了用力,却无法把他的手扯开,只得无奈的叹道:“你先放手!” 沈熹年放手的同时推了赵承渊一把,怒道:“你们这些人,不论做什么想什么都先算计好自己的得失利益,又谁真正的为她想过?你怎么就不想想她想要的是什么?!” “我是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但那都是我带她离开之后的事情。我知道当前,她不想的是继续呆在那高墙之内!”赵承渊一边说着一边理了理衣襟。 沈熹年冷笑两声,摇头叹道:“我劝你还是别太自信了!她想不想呆在高墙之内,看看这个盒子不就知道了吗?你当她真的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还不是为了那个人才把自己辛辛苦苦赚的这点银子都拿了出来?” 赵承渊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打个赌吧,等会儿午饭的时候你问问她,想不想继续呆在那里陪着那个人。” 第110章 春去来,壁垒崩塌 忘忧的到来让丁素云很是惊喜,自从住进吴王府以来,她都是个人。吃饭,喝茶,逛园子,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是一个人,连赵承渊指派给她的那个丫鬟,都对她若即若离,只有在有事吩咐的时候才会近前来,平日里根本不靠近她。 丁素云原本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但那是以前在丁府的时候。那时候她就算是知道阖府的人都不喜欢自己,但那里也是自己的家。而现在身在王府,她就是一个外来人,即便自己住一个小院,有四个丫鬟两个婆子服侍着,心里依旧不能安静。心不安宁,就耐不住寂寞,总想着要表现自己,想要跟人交流,想要融入这里。 “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来,喝茶。”丁素云把一盏茶送到忘忧面前。 忘忧接过茶盏,笑道:“我这次来是因为陛下有东西要交给王爷,然后顺便看看你。我也不是自由之身,否则一定会常来看姑娘的。” “我知道。我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住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太”丁素云话未说完声音有些哽咽,忙低头掩饰着脸上的悲戚。 “姑娘还记得茉莉吗?”忘忧问。 “茉莉?陈妈妈的女儿吗?她是服侍我的人,我自然记得。” 忘忧想了想,又说:“我让人给她赎了身,要不我送她过来陪着你吧?” “真的?”丁素云惊喜地抬起头, “当然是真的。这样的事情我能随便说吗?” “可是,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 忘忧笑道:“姑娘跟王爷是太后赐婚,而且赐婚在前,丁府出事儿在后。陛下也没说解除婚约,那你们两个人的婚约就还在呀!有太后圣谕在,你怕什么?” “就算是有太后赐婚的圣谕,也要过文定,过六礼,明媒正娶进这座王府才能被人敬重。我现在算什么?能有个妾室的名分就很知足了。” “啊?妾室?”忘忧很是惊讶,心想太后赐婚也能做妾? “别忘了我现在可是罪臣之女。”丁素云低声叹道。 “好啦,先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会有办法的!”忘忧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拿不能确定的将来宽慰她。 丁素云“将来的事情,只能交给将来了。如今我是得过且过。对了,我最近厨艺有所长进,你要不要给我指点一下?” “好啊!”忘忧也觉得一顿美味可口的饭菜要比虚无缥缈的将来更可期待,于是喝了茶,便跟丁素云一起去了厨房。 对于吴王府的厨房忘忧还是熟悉的,不过一年的时间,基本没怎么变样,厨娘倒是少了几个,但也没添什么新人。大家对忘忧还都熟悉,知道她是天子身边的人,见到都笑着行礼叫一声“姑娘”。 精心料理的午膳虽然不算丰盛,但每一道菜都精致且养生。 赵承渊在主位落座,左手边是沈熹年,右手边是忘忧,丁素云在下手陪坐布菜。 “这一道茯苓绿豆老鸭汤是我今天一早起来就炖上的,忘忧妹妹之前教过我,说春天天气干燥,容易上火,就特意炖了这个,王爷,沈公子,请。”丁素云微笑道。 “有劳了。”沈熹年端起汤盏来喝了一口,随口称赞了一句,便去吃别的。 赵承渊尝了一口汤之后,笑道:“倒是跟往日的味道不同,没有老鸭的那种味道。” “妾把鸭脖和尾尖儿都去掉了,所以没有那种怪怪的味道。”丁素云说着,看了忘忧一眼,有笑道:“这还是忘忧妹妹说给我的小诀窍呢。” “原来如此。之前我不喜欢老鸭汤就是因为它总有一股怪味,原来是这样的缘故。”赵承渊说着,又喝了两口汤,“嗯,好喝。” “王爷喜欢,妾以后都给您炖。”丁素云满足的笑着。 “忘忧,听说你们打算重修林府,不知道图纸画完了吗?什么时候开工,需要本王做点什么,尽管开口别客气啊。”赵承渊说着,给忘忧加了一块鱼脍。 “多谢王爷。”忘忧欠了欠身,又说:“不着急呢,需得细细的想一想,图样还要修改。等动工的话怕是要下半年了。” “是不是因为这笔银子的缘故?”沈熹年忽然问。 “不是!”忘忧急忙否认,“这怎么可能呢!” “忘忧,你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赵承渊又问。 “将来?”忘忧想了想赵祯那张白皙消瘦的脸,摇摇头说:“并没有什么打算,得过且过吧。” 丁素云笑道:“这话,忘忧妹妹刚才还跟妾说过呢。” “噢?你们刚才也说这事儿了?”赵承渊又亲自给忘忧添了一勺汤。 忘忧有些尴尬,偷偷的瞄了丁素云一眼,见她神情自若,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快,暗暗的松了口气,心想赵承渊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呢? “你有没有想过出去走走?你不能在皇宫里待一辈子吧?想来以你跟陛下的情分,请他把你的宫籍抹了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赵承渊又问。 “出去走走?我自然是想的。皇宫那样的地方,恐怕谁都不想待一辈子吧?”忘忧笑了笑,看了一眼丁素云,方问:“王爷怎么忽然关心起我来了?难道就不怕丁姑娘吃醋吗?” “额?”赵承渊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妹妹别取笑了。”丁素云忙给忘忧布菜。 “我说的是实话呀。丁姑娘是跟王爷有婚约的人,而且在姑娘遇到难处的时候,王爷出手相助的情意,咱们可都看着呢。说起来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呀,沈公子,你说是不是呀?”忘忧笑着si&039;shi问沈熹年。 “这事儿你可别问我,我从没想过齐人之福。”沈熹年翻了个白眼,大口的吃饭。 “什么齐人之福?”丁素云故作不解的笑问。 “这事儿你得问你家王爷。”沈熹年淡淡的说。 赵承渊笑了笑不再多说,只是劝着忘忧多吃点。 忘忧感觉到沈熹年的别扭,便猜到他跟赵承渊两个人肯定因为自己的事情闹了什么,于是简单的吃了几口便要茶漱口。 “怎么吃这么少?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赵承渊关切的问。 “王爷说笑了,这些菜肴可是我跟素云姑娘一起下厨做的呢,怎么可能不合胃口?因想着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地赶紧的回去呢。陛下若是知道我在外面贪玩儿不肯回去,必定会不高兴的。”忘忧说着,便起身告辞。 赵承渊起身想送,丁素云身为女眷只到二门处便止住了脚步,眼看着赵承渊亲自送忘忧出大门口。 沈熹年知道赵承渊有话要单独跟忘忧说便没跟着,转身时看见丁素云委屈吧啦的样子,轻声笑道:“别担心,他们两个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真的吗?”丁素云扭头看着沈熹年,目光殷切,似乎期待着什么。 “就算是冲着跟你的情意,忘忧也不会答应他什么事情的。你多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好好的拢住他的心吧。我还有事,先去忙了。等王爷回来你替我说一声,再提醒他,陛下交代的差事刻不容缓,被沉浸在温柔乡里忘了大事。”沈熹年说完,大步流星地往侧门去了。 赵承渊送忘忧至王府大门口,却在她准备上车的时候伸手拦住了她:“忘忧,我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忘忧看着赵承渊一脸凝重的样子,点头说:“忘忧有话请直说。” “你若是想离开,我能帮你。”赵承渊说。 “王爷要怎么帮?”忘忧纳闷地问。 “等你确定要离开的时候再找我,到时我自有办法。” 忘忧审视着赵承渊的神色,断定他不是在说假话,更没有玩笑的意思。遂点点头说:“王爷对我的这份好,我记在心里了。谢谢你。不过,忘忧也有两句不知深浅的话,说出来还请王爷不要生气。”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你有话就直说。”赵承渊轻笑道。 “既然王爷已经把素云姑娘接进了府中,那就是还承认跟她之间的婚约。一个姑娘家活在这世上,能依靠的人不多。素云姑娘是个可怜人,父亲靠不住,又没有兄弟相帮。幸得太后赐婚把她许给她心爱之人,却又遇到家门获罪这样的糟心事儿。认真算起来,她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投错了门户罢了。她对我曾有襄助的恩情,我自然不能看着她伤心落泪。王爷若对她有意,就请多多怜惜。若无意,还请早些放手。” 赵承渊怅然一笑,说:“放手?不知我该如何放手?” “王爷既然能许我,自然也有办法给自己一个海阔天空的将来。又如何不能放她呢?” “忘忧,我是真心实意的对你。” “她又何尝不是真心实意?为了你,她连做女孩儿的尊严都放弃了。” “你是顾忌她吗?” “不,我只是想提醒王爷,不能给旁人将来,就提前放手。不能回应旁人的深情当初就不应该松口。有时候绝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不能给了她希望,又告诉她其实在你这里得不到将来。这不厚道。” 赵承渊了然的点了点头,说:“所以,你今天是一口回绝我了。对吗?” “是的。如今我在陛下身边,是我心甘情愿。将来若有一天我想离开了,也自会跟他说明心意。我留,或者不留。都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这样的话说的太直白,让赵承渊有点不适应。一直以来忘忧给他的感觉都是一个温婉可爱又体贴周全的姑娘,轻易不会拒绝人,更不会说这样强硬的话。 “多谢王爷的招待,还请尽快筹措到军粮送到辽东军营。忘忧告退。”说完,忘忧转身上了马车。 赵承渊眯起眼睛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沈熹年更了解她。不过,这有什么?有那么一些不了解,更是一种惊喜。来日方长,一件宝贝要细细的欣赏才有意思。而江山和美人,自古以来谁能全部拥有?” 忘忧回到宫里的时候赵祯尚未回来,乾元殿里没有他在,那几十个宫女内监都像是摆设。 “嗳,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大的皇宫,这么大的国家”忘忧在廊下缓缓地走着,抬头看见屋檐下又一只燕子在衔泥做窝,它一遍一遍的飞来飞去,一点一点的垒着自己的窝,不知疲倦。 忘忧就这么仰着头看,看了多久都不知道,直到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方才回神。 “看什么呢?连叫你都听不见。”赵祯笑问。 “你看,那儿有个燕子窝。”忘忧兴奋地说。 “嗯?”赵祯顺着忘忧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刚刚开始垒砌的燕子窝,于是蹙眉说:“怎么又有这个?” 旁边的陈常禄忙挥了挥手,立刻有小太监拿了竹竿要来把刚刚垒砌了一点点的燕子窝给捣了。 “干什么?”忘忧忙上去拦住。 “陛下不喜欢屋檐下有燕子,咱得把它给赶走。”陈常禄说。 “为什么?它辛辛苦苦忙了这么久,你这一下子就给捣了!你你们”忘忧急得跺脚。 “陈翁。”赵祯走过去,朝着陈常禄摆摆手,说:“算了吧。” 陈常禄躬身说道:“陛下,您总是睡不好,若是屋檐下总是叽叽喳喳的,到了夏天可怎么午睡呢?” 赵祯瞪了陈常禄一眼,没有说话。 陈常禄忙朝着小内监们挥挥手,让人退下。 “朕渴了,进去吧。”赵祯说着,率先进殿去了。 忘忧这才觉得脖子酸酸的,于是抬手揉着脖颈也跟着进去。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过去了也就忘了。 然而第二天一早忘忧起床洗漱后要去小厨房看早膳,抬头却发现昨日的那个尚未做好的燕子窝不见了。开始她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可是在乾元殿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儿都没找到半个燕子窝,方才明白是陈常禄趁着自己没注意的时候让人清理了。 一时间她觉得心里很是酸楚,想到那只小小的燕子忙忙碌碌,来来回回,一口一口的垒,忙活一天也不一定有那么一个边儿,却一不小心被人一下捣毁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小小的燕子,终日辛苦,却抵不过一根无情的竹竿。 赵祯起床之后没见着忘忧,以为她在小厨房忙着也没问。 到了用早膳的时候依旧没见着她,于是问宋嬷嬷:“忘忧呢?一大早的也不见个人影儿。” “刚在小膳房不小心被热汤烫了一下,说是回房擦一点药膏。”宋嬷嬷一看赵祯要急,忙说:“并无大碍,只是溅的一点水花落在了手背上,红了两点。水泡都没起,陛下别担心。” 赵祯点了点头,想想一会儿还要跟户部的那些老东西打擂台,便把这件事情先放下。 中午的时候,赵祯从书房出来经过昨日看见燕子筑巢的地方忽然愣住,总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抬头发现筑巢的那个燕子不见了,屋檐下也没了燕子窝的痕迹。 “怎么回事儿?”赵祯纳闷地问身边的陈常禄。 “啊?陛下问的是什么事儿?”陈常禄没反应过来。 “燕子窝呢?”赵祯指了指屋檐。 “已经清理了。陛下放心,这点小事老奴一定会料理好的。”陈常禄讨好地笑道。 “你”赵祯指着陈常禄,咬牙骂道:“蠢货!” “啊?”陈常禄被骂的一头雾水。 赵祯急匆匆的回了寝殿一看忘忧果然不再,于是喊人来问:“忘忧呢?” “忘忧姐姐说去御花园走走,看看杏花儿开了没有。”一个小宫女回道。 赵祯一听说杏花,便转身往御花园去。御花园就那么大,有杏花的地方也就是东南角上那一片儿地。 杏花尚未开放,只打了小巧的花苞,远远看去萧瑟之间也有一层淡淡的胭脂色。忘忧一个人在杏树下弯腰寻找着什么,赵祯走到近前才发现她手里有个小铲子,在挖那种刚刚冒出芽的青菜。原本以为她会躲起来哭的,却不料是这种情景,赵祯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笑了。 “半天不见人影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赵祯喊了一嗓子。 “哦?”忘忧起身看见赵祯,淡淡地笑了笑,说:“野菜出来了,春天来了。” 赵祯走到忘忧面前看见她两手的泥土,便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就行了,你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忘忧看着那条洁白的丝帕,摇了摇头说:“我一会儿去溪边洗洗就好了。” 赵祯一愣,递出去的手帕不知道该如何收回来。 “走吧。”忘忧说着,拎着手里的布袋往水溪那边走去。 第111章 小别扭,春日渐暖 早春的溪水还是有些凉,忘忧简单的洗了两下就罢了。 赵祯站在一旁看着她,忽然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何西施浣纱有千古美名,美人儿在溪边弄水果然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情景。” “陛下就别取笑奴婢了,奴婢这蒲柳之姿怎么敢跟西施相比?”忘忧从赵祯的手里拿过装了野菜的布袋和铲子,转身往回走。 “嗳?这不是取笑!”赵祯紧走两步跟上去,低头看着忘忧的神色,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然而也正是这种无可挑剔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于是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想起跑到这里来弄这些?” “因为昨天看到燕子筑巢,我才忽然明白春天又来了。”忘忧轻笑道。 赵祯心想果然这事儿还是没过去呢,就知道这丫头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眼儿最小,什么都装在心里。 “谢谢你啊!春天一来就想到朕喜欢吃的东西。”赵祯趁着忘忧不注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忘忧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淡淡地说道:“陛下是天下之主,掌控着天下万物的生死,我怎么能不想办法讨好呢。” 赵祯只觉得一口气顶到了嗓子眼儿,忽然顿住了脚步。 忘忧被她拉了一下,纳闷地回头问:“陛下怎么了?” “你还在为燕子窝的事情生气,是吗?”赵祯皱眉问。 忘忧淡淡地笑道:“不过是一个尚未筑成的燕子窝,有什么可生气的?天地这么大,没有乾元殿的屋檐还有许许多多家屋檐,我相信那只燕子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屋檐儿筑巢。” “那件事情不是朕吩咐的当然,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朕一向睡眠不好,你知道从东宫到乾元殿,这些年我住的院子里从不养鸟儿。”赵祯解释道。 “嗯,知道了。”忘忧点点头说。 “你怎么还是这样?”赵祯有些急了。 “怎么了?”忘忧平静地看着赵祯。 赵祯盯着忘忧沉默了半晌,忽然放开她的手自己走了。 忘忧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乾元殿去。 晚膳果然是野菜鸡蛋馅儿的小蒸包,里面加了剁碎的菌菇,味道鲜美可口。赵祯一口气吃了四个,又喝了一碗粳米粥,放下饭碗之后才觉得吃的有点多,揉着肚子说要出去走走。 宋嬷嬷忙说:“今儿初二,月亮可不够亮,叫几个人好生挑着灯笼给陛下照亮吧。” “忘忧呢?”赵祯问。 “在小膳房忙着呢,说是准备早膳要用的东西。”宋嬷嬷笑道。 “这样的事情还用得着她去做?叫她来陪着朕出去走走。”赵祯皱眉说。 宋嬷嬷轻声说:“可是她还没用晚饭呢,陛下是不是得等一会儿呀?” “怎么回事儿?这么晚了还没用饭?” 宋嬷嬷悄声笑道:“是她自己一直在忙,还不都是为了陛下?陛下再稍坐一会儿吧,老奴去瞧瞧她。你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可别耍小孩子脾气啊!” 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宋嬷嬷默默地叹了口气往小膳房去把忘忧拉出来,让她去洗了个脸,换了一身衣裳。 “嬷嬷,这大晚上的为什么又让我换衣裳?”忘忧看着自己身上荷青色绵绫绣芙蓉的裹胸裙,纳闷地问。 “陛下今天的心情不怎么好,晚饭又赌气多吃了两个包子,你陪他去御花园走走吧。我知道你们两个闹别扭了,但是今天在大庆殿议事,那些老臣又给陛下出难题了,他烦心事儿那么多,你就好好地哄哄他,别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好不好?”宋嬷嬷一边给忘忧披上一件月白色金线绣云雁纹的短袄。 “穿这么鲜亮的衣裳做什么?大晚上的。”忘忧扁了扁嘴巴说。 “你在厨房待了半日了,一身的烟火味,不得换身干净的吗?”宋嬷嬷说着,又拿了一个香饼塞进香囊里系到忘忧的腰间。 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跟着宋嬷嬷到了赵祯跟前,见他正一个人在屋里来回的踱步,便上前微微一福,说:“陛下,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赵祯一看到忘忧这样的打扮,心情立刻好了许多,一伸手拉了她便往外走,并吩咐跟上来的内监宫女:“都不许跟着。” 宋嬷嬷摆摆手让大家散了,自己去赵祯的寝殿去收拾床铺。 赵祯拉着忘忧一路疾行至听雪阁,进门后便把当值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陛下,你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没什么,就是想带你来这里坐坐。”赵祯拉着忘忧至榻前,先把她按到榻上坐好,然后自己也挨着她坐下。 忘忧往后躲了躲,跟赵祯保持一定的距离。 赵祯瞪了她一眼,又凑过去挨着她坐好。 “陛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忘忧又往里躲了躲。 赵祯又往里挤了挤,且干脆把忘忧拉过来按进怀里,生气地问:“还躲?你能躲到哪里去?!” “我没躲。”忘忧无奈地放弃了挣扎,顺从的靠在他的怀里。 赵祯感觉到怀里的人没那么僵硬了,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叹道:“没躲?一天都不见人影,不是躲在小厨房就是跑去杏花坞挖野菜。这不是躲是什么?” “其实,我不是在躲着陛下,我只是在想一件事情。”忘忧伏在赵祯的膝头低声叹道。 其实她是在想赵承渊的那些话,原本她就在犹豫着什么时候奏请离宫,想出去跟哥哥一起生活,又舍不得在这个时候留赵祯在这深宫之中孤身一人跟那些老臣们缠斗。可是,燕子筑巢的事情又让她从这种情愫之中清醒过来,赵祯是皇帝,高高在上,又大权在握。太后去了宗正寺,沈太妃已经过世,这后宫之中唯他独尊,用不了多久,前朝的阻碍也会被他一一料理干净,到那时,他便是天下独尊。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一没有显赫的家世,二没有出众的才貌,难道要以乾元殿女官的身份陪他一辈子? 既然早晚都要离开,是不是尽早的好? “在想什么?”赵祯把散落在她肩头的发丝拢在手里,轻轻缠绕在自己的指尖。 想到总有一天会离开,忘忧对赵祯的留恋又多了几分,声音也柔和得不可思议:“想之前在宫外的日子,尤其是小时候跟在祖母身边的日子。这个时节,她都会带着我去农庄上住些日子,我们每天都会去田野里,挖野菜,吃农家饭。我就是想以前的日子了” “这还不简单?等忙完了这几天,咱们去西苑行宫住些日子,那里本来就在郊外,还有大片的马场和田庄,你想过农家的日子也很简单,直接叫他们收拾出一个庄户院子你去住几天就行了。” “被护军层层保护的院子?那跟乾元殿有什么区别?” 赵祯愣了一下,方明白了忘忧的意思,皱眉问:“你是厌倦了大内皇宫的生活?” “也不是厌倦,只是有些闷了。”忘忧的声音有些委屈和撒娇的意味。 赵祯被她软软的声音撩拨地心里痒痒的,便把她从怀里扳起来,看着她的脸,轻笑道:“原来只是闷了?那朕抽出时间来好好陪陪你?” “陛下每天都那么忙,哪有时间去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呢?说不得我要落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忘忧酸溜溜的说。 “想要做红颜祸水?”赵祯忽然笑了,烛光映入他的眼睛里,晶莹明亮,神采奕奕。 忘忧沉溺在这样温暖的目光里,有一种熏熏欲醉的感觉,让她的声音也飘忽起来:“陛下,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嗯,做红颜祸水么,就应该有个红颜祸水的样子。”赵祯说着,手指微微一抬便把忘忧发髻间的簪子给摘了下来。 一头乌发如瀑布般洒落下来,让原本就娇美的忘忧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啊?陛下这是做什么?”忘忧有些惊慌,伸手去抢那根簪子,赵祯却抬手别在自己的发髻里。 “陛下呃”忘忧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眉心被软软的一触,却是赵祯的唇落在了那里,打断了她的思绪,眼前一黑,脑中空白,一时连呼吸也被夺走。 赵祯轻笑一声,把忘忧的思绪唤回来。 “瞧你这傻傻的样子,怎么做红颜祸水?”赵祯说着,又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陛下!”忘忧猛然挣扎起来,瞪着赵祯。 赵祯低头,二人两额相抵:“怎么?朕说错了?”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奴婢什么都不懂。”忘忧按着赵祯的腿往后躲开。 “别动!”赵祯手臂用力,不许她离开。 “这样让人瞧见了” “这里除了你我再无旁人。” “谁说的?宫女内监就在门外,护卫轮番值守,若有什么动静,须臾之间就到门外。陛下不信就试试?” 赵祯挫败的叹了口气,问:“你非要如此较真吗?” “也没有,就是有点怕。”忘忧小声说。 “有朕在,你怕什么?难道朕就这么不可依靠?” “不是。”忘忧急忙否决,又细细的解释:“陛下一言九鼎,自然是最好的依靠。” “那你怕什么?” “怕白璧微瑕,受世人诟病。” 赵祯愣了一下,把忘忧从自己的怀里扶起来,说:“女儿家,名声是极重要的。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受世人诟病。” “不是我!”忘忧轻笑摇头,“我一个宫中的女官,怕什么诟病?是陛下陛下是圣天子,犹如一块绝世白璧,岂能有半点瑕疵?” 赵祯愣了一下,又把忘忧搂进怀里,叹道:“你真是个傻丫头。” 忘忧心想你既然嫌我傻还不放我出宫?你岂不是比我还傻? “刚好快到清明了,你这几天就收拾一下出宫去吧。”赵祯嘴上说让忘忧出宫,手臂又用力把人亡怀里按了按。 “好啊!”忘忧心中欢喜。 “这么高兴?”赵祯不欢喜了。 忘忧按着赵祯的肩膀直起腰身,看着他轻笑道:“陛下这么舍不得我,我能不高兴吗?” “这是错觉。”赵祯翻了个白眼。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宋嬷嬷该亲自来寻人了。”忘忧小声提醒。 “怕什么?不想回去就在这歇下了。”赵祯索性靠在身后的枕上。 忘忧往后退了退,劝道:“这里太冷了,各色都不齐全,陛下明天一早还要议政,早些回去吧。” “好烦!听你说这句话,朕都想出宫去住些日子了。”赵祯干脆躺下来,像是个耍赖的孩子。 忘忧想从他身后绕过去先下榻穿鞋,刚跨过去一步,脚踝忽然被人抓住,然后整个人失衡往后仰去。赵祯随后欺身上前,把她控在身下。 “陛下!你要做什么?”忘忧挫败的叹了口气。幸好身后有个靠枕,否则脑袋一定会撞到坐榻的扶手。 “朕还是不想让你出宫。朕后悔了。”赵祯皱眉说。 “陛下” “朕一天都不想你离开,他们做的饭菜朕不想吃,煮的汤品也不好,还有那个新选上来值夜的宫女,半夜里会打呼噜,吵得朕睡不着觉” 忘忧听了这话忍不住撇开脸笑。 “不许笑!”赵祯生气地说。 忘忧忍了笑,叹道:“让我出宫的是陛下,不让我出宫的也是陛下。陛下究竟是要怎样呢?” 被这样一问,赵祯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于是转身坐回去,闷闷的叹了口气。 “陛下,回吧。”忘忧终于下了那张榻,穿好鞋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赵祯闷闷地起身,等着忘忧给自己整理好了衣裳,方出门去。听雪阁院子里当值的宫女内监在院子里跪了一溜儿恭送天子离开,对于听雪阁里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敢议论半个字。 回去的路上,赵祯问忘忧是不是还因为燕子筑巢的事情心里不高兴。忘忧想了想,认真的说,当时发现燕子走了的时候是有些失望,但并没有生气,因为小时候祖母给她讲过一个道理叫“物竞天择”。燕子筑巢选错了地方被及时纠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否则等巢筑成了再被赶走,岂不是更惨? 赵祯觉得这个说法无懈可击,便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又有许多朝政需要处理,尤其是辽东驻军的军粮一事更是火烧眉毛。赵祯没有精力更没有时间去纠结忘忧的心思,更没办法去管一个燕子筑巢的后续之事。 几日之后,御花园的杏花开了,忘忧折了两支拿到乾元殿插瓶。顺便提醒赵祯清明节要到了。 即便赵承渊连夜从燕州赶回,进宫向赵祯上奏辽东军粮一事,看见青瓷花瓶里粉色的杏花,笑道:“野外依旧一片萧条,这宫里的杏花儿竟已然开了?” 赵祯扫了一眼花瓶,淡淡地说:“宫里的莲池引的是温泉之水,地下水都比外面更暖一些,花儿自然开得早。” “陛下说的极是。但算算时令其实也不算早了,臣去的是燕州,那里地处北方天气更冷一些。十日之后便是清明了,桃李杏花也该次第开放了。”赵承渊微笑着回道。 “四哥提到清明,是打算回封地为王叔祭扫吗?朕还想着,让你陪朕去皇陵祭奠一下父皇呢。”赵祯明明知道赵承渊提及清明时,心里想的肯定是忘忧,但还是硬生生转了话题。 赵承渊愣了一下,方躬身下拜,诚恳地劝道:“孝在心,不在形。陛下心中缅怀先帝,但还是要以国事为重。皇陵此去甚远,这一来一回就要月余,而且陛下才刚亲政,当前国事繁忙,陛下身担社稷安危,先帝肯定也不愿您长途跋涉。不如就去紫阳宫上香诵经,为先帝祝祷祈福吧。” “你一句话,就把朕出宫的想法给按下去了。这么说,你也不打算回封地了?”赵祯也没真想去皇陵祭扫,便借坡下了。 赵承渊躬身应道:“臣愿意陪陛下去紫阳宫祝祷。” “极好,那四哥就去为朕准备一下吧。”赵祯说。 赵承渊叩拜后告退,出门的时候遇见端着托盘进来的忘忧,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恭送王爷。”忘忧微微欠身。 赵承渊点点头默默地离去。忘忧进来见赵祯脸色不怎么好,因问:“瞧陛下这脸色,是不是吴王又带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来了?” “他是来提醒朕,清明节要到了,该放你出宫了。”赵祯看着书案上刚写的一幅字,淡淡的说道。 “清明节到了,祭扫是所有人要做的事情,吴王应该是提醒陛下要不要去皇陵祭扫先帝吧?” “朕可没有你自由。想出宫就能出宫。”赵祯指着书案上的字,说:“这个是给你父亲的,你拿回去让沐霖找工匠,镌刻在你父亲的墓碑上吧。” 一生行好事,千古留芳名。 忘忧看着纸上清隽飘逸的字迹,忙跪下叩头谢恩。 ------题外话------ 你们要的小甜暖爱情来啦! 第112章 初出诊,倾城尤物 天子御赐的碑铭,此为大恩泽。 忘忧郑重其事的叩拜圣恩,然后双手接了字幅,用锦霞装好,于次日带在身边出了大内皇宫。 秀林居里一切如旧。沐霖依旧住在翠墨书斋,这里依旧是张仲桓当家,余二先生掌管日常账目。只是多了何妈妈管着一些内院杂事和仆妇厨娘们。 忘忧一回来,这里的一切自然而然的移交到她的手中。余二先生把账簿送了进来,随后张仲桓也把最新配置的香饼以及需要购进的香料原料单子都送到了忘忧的手里。看着桌案上厚厚的一摞账册本子,忘忧忍不住苦笑道:“我这次出宫是为了清明祭祖之事,你们怎么把我当苦力了?” “反正这些你早晚都得看,趁着这次出宫,就赶紧的先看看,免得年底事多看不过来。”张仲桓笑道。 忘忧仔细看了两眼张仲桓,纳闷地问:“张先生看上去消瘦了许多,也添了白发。难道是咱们的生意不好做,让先生犯愁了?” 张仲桓摇摇头,叹道:“跟生意无关。” 忘忧翻了一下需要进购的香料单子,随口问:“哦?除了生意之外,您还有什么烦难之事啊?” 张仲桓一双小眼睛忽然泛起精明的光,凑近了问:“我近日遇到一个疑难杂症,着实让人费神。我给她调理了半月有余仍不见起色。我知道东家的医术造诣颇深,能否给那人搭个脉,给我一点建议?” 忘忧失笑道:“你可是有命的江湖医仙,什么疑难杂症能够难倒你?再说了,你医人无数,我不过是从小跟祖母学一点皮毛罢了。若是你都没办法,我只怕也是爱莫能助。” “其实,这件事情跟医术的关系不大,东家也知道医者,讲究一个望闻问切。可这病人是个妙龄女子,他家虽然不比王公贵族有权势,但却是大富之家的千金,小人去诊脉,不是隔着帘子便是隔着屏风,总也见不到那姑娘的面,若是寻常小病,只凭着脉象自然能治愈,可她又偏偏是胎里带来的沉疴,病体娇弱,这用药都得小心翼翼,实在是磨死人了。”张仲桓叹道。 “您连贤王府都自有出入,谁家门第这么严谨,病了都不让瞧?”忘忧笑道。 张仲桓拍了一下大腿,叹道:“说的就是呢!若不是因为诊金给的丰厚,像这种处处都是臭规矩的人家,我才懒得去呢!” “诊金丰厚?给多少?”忘忧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趣。 张仲桓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神秘一笑。 “二百两?”忘忧惊喜地问。 “您好歹也是天子身边的人,怎么能这么不开眼?” “难不成还是两千?”忘忧的眼睛瞪得更大。 “那姑娘的爹说了,只要能医好他闺女的病,两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呃”忘忧惊讶得无以复加。 “怎么样?走一趟,就能赚两万两。”张仲桓笑眯眯地看着忘忧。 “两万两诊金是你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忘忧也笑眯眯地看着张仲桓。 张仲桓笑道:“咱们二一添作五,对半分,怎么样?” “成交,什么时候去?”忘忧满意的笑问。 “今天有些晚了,明天一早咱们一起去。”张仲桓说完便站起身来,又看了看那些账册本子,说:“这也没什么要紧的,早些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好去诊脉。” 这晚,忘忧睡得很好,一夜无梦,醒来时刚好是卯时。 何妈妈听见她伸懒腰的动静便上前来撩起了帐幔,笑道:“姑娘醒啦?起来梳洗,早饭已经好了。” “唔!有妈妈在身边的日子真是舒服啊!”忘忧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儿。 “哎呦,起来穿衣裳了!”何妈妈把忘忧拉起来,忙顺手把小袄披在她的肩上,又劝道:“如今天气还冷着呢,可不能大意了。” 忘忧想着今日要跟张仲桓出诊便有些隐隐的兴奋。忙起身穿好衣裳梳洗完毕出来用过早饭,张仲桓进来说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催着她快走。 “我陪姑娘一起去吧,外头那些人笨手笨脚的怕是照顾不好姑娘。”何妈妈小声说。 忘忧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亡故了,对何妈妈她别有一种依赖,自然愿意时时刻刻跟她在一起。 驾车的是何妈妈的儿子何正业,这次何家一家人都能从厄运里挣脱出来,自然要得益于刘少奢的出手相助以及丁巍的倒台。然而何正业经过一场牢狱之灾后像是老了十岁,人也木讷了许多。见了忘忧毕恭毕敬的,让忘忧有些心酸。 马车还没走出巷子,便跟来找忘忧的沐霖走了个对脸儿。沐霖走到马车跟前,问:“这一大早的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哥,上车来,跟我们一起去吧。”忘忧说着,推开了车门。 沐霖上了马车,坐在前排跟何正业并肩的张仲桓回头隔着车窗把此去的目的跟沐霖说了一遍。 “不是说过不许你给人诊脉吗?”沐霖皱眉瞪着忘忧。 忘忧小声辩解道:“之前为了隐藏身份,自然不能给人诊脉。现在还是不能吗?况且,病者是个女子,家里规矩又严,只让隔着帘子诊脉,张先生才让我走这一趟的。主治依旧是他,我只是帮个忙而已。” 沐霖看了一眼前面的张仲桓,说:“只此一次,以后不许这样。” “哎呦喂!我又不能害她,你至于这么小心谨慎吗?”张仲桓叹道。 忘忧悄悄地拉了拉沐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哥,两万两银子的诊金呢,他答应给我一半儿。你不觉得这里面肯定有旁的事儿吗?” 沐霖一愣,盯着忘忧看了半晌,又指了指外面的张仲桓。 忘忧用力的点了点头,又努了努嘴吧。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那我也得去看看啊,到时候一起斟酌,诊金是不是咱们三个人均分啊?”沐霖笑道。 “嗳?林哥儿你可别打这个主意,这病我一个人能治!就是还有些不确定,不敢随便用药才让我们林姑娘帮忙去参详一下的,分一半儿那是因为她是我东家,平日里我吃喝都在秀林居,我欠她一份人情,您凭啥挤进来均分啊?”张仲桓仰着头跟沐霖瞎掰扯。 沐霖笑着跟他讨价还价,一路上也还算是热闹。 马车穿过大半个汴梁城,至汴河码头上。下车时何妈妈把帷帽给忘忧戴好。张仲桓引着三人上了一艘很是奢华的大船。 “不是京都人?”忘忧小声问。 沐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盐商。” “你怎么知道是盐商?”忘忧小声问。 “盐商的船都有他们自己的徽记,这家姓白的人家是扬州第一大盐商,我之前打过两回交道。” “原来如此。”忘忧了然的点了点头,心想怪不得能拿出两万两银子做诊金,原来是扬州第一大盐商。 张仲桓递了一个名帖给岸上的小厮,小厮拿着名帖进去,没多会儿功夫一个穿着石青色绵绸长衫的中年男子从船上下来迎接。 “张郎中来了?”男子跟张仲桓打招呼。 “陆管家,我来给你家的病人诊脉。”张仲桓微笑道。 陆管家看了一眼带着帷帽的忘忧和沐霖,先拱手见礼,又问张仲桓:“张郎中带的这几位是?” “这位沐公子是我的朋友,这位姑娘是我的助手。你们家的病人太娇贵,不能见外男,我只好找个女孩子来帮忙。”张仲桓又指了指何妈妈,“这位妈妈是这位姑娘的随从。” “那真是有劳了。几位,这边请。”老仆一听说这姑娘也有随从,便知道不是一般人,忙客客气气的把人请到会客的正舱。 虽然是船上,但里面的布置却极尽奢华,檀木雕花的案几,青碧如玉的茶器,波斯来的绒毯,殷红如血的珊瑚盆景,每一样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忘忧心想有钱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赶在汴梁城如此高调,这第一盐商的背后肯定大有来头。 落座后,稍作寒暄。张仲桓便说:“是这样的,我们医者诊病开药方,总要讲究个望闻问切。因为你家的病人娇贵,不能见外男,所以我请了一位杏林高手过来帮我,她也是姑娘家,总能可以见见你家的病人吧?” “张先生真是谨慎呐!以您的医术,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呢。”陆管家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医术再高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啊。”张仲桓打了个哈哈,又看了一眼忘忧,方问:“白管家,可以诊脉了吗?” “可以可以。”陆管家说着,朝着身后的一个仆妇使了个眼色。 那仆妇上前来朝着忘忧微微一福,说:“请女医跟老奴来吧。” 忘忧看了一眼沐霖,带着何妈妈一起随着那仆妇踩着狭窄的楼梯上了二层。 楼上的布置倒是清雅了许多,并不见什么珠光宝气,但实际上却更为讲究。忘忧在宫中住了这两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旁的且不论,单只茶案上的那一套器具,便足以买下京郊一片两三百亩的良田。 看见这些,忘忧都觉得两万两银子的诊金也不算什么了。 那仆妇对一个端庄的大丫鬟说明来意,那丫鬟至床榻跟前,隔着帐子轻声说:“姑娘,张郎中带了一位女医来给您诊脉。” “怎么又诊脉?”账内传出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带着不耐烦,但却音色却很是好听,所谓“昆山玉碎凤凰泣露”也无外乎如此吧。 然而忘忧身为医者,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暗暗地纳闷这女子说话中气算不上十足,可也不像是重病之人啊,怎么就把张仲桓这样的人给难住了呢? 忘忧抬手把自己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交给何妈妈,方对大丫鬟说:“刚才张先生也说了,医者诊病,讲究一个望闻问切,今日我来不仅仅是要诊脉,还要看看病人的面色,还请姐姐给你家姑娘升一升帐。” 那大丫鬟打量了一眼忘忧,觉得眼前这位还没有自己打的小姑娘身上自带一种贵气,便把心里一百个疑问都按下去,上前一步掀开帐幔用金钩勾住。 一阵浓烈馥郁的香味自帐子里飘出,忘忧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定睛看时,见葱绿色的锦被里卧着一个妙龄少女,虽然盖着被子只露着半张脸,但足以倾倒众生。 看着这样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忘忧心想这女子竟有一双琥珀色的瞳眸,莫非不是中原人? “咦?怎么会有这样年轻的女医?”衾内少女惊讶的看着忘忧,一双晶莹的瞳眸里闪着好奇而兴奋的神采。 忘忧心想,这算是什么病人啊?这分明是个媚惑众生的美人儿。 何妈妈见忘忧不说话,便应道:“白姑娘有所不知,我家时代行医,我家姑娘虽然从不应诊,但医术却不比下面那位张郎中差多少。” “哦?”白家美人儿秀眉一挑,问道:“据说,那位张郎中可有医仙的美名,而且是常在贤王府走动的人,不知姑娘是哪家名医之后,竟有如此本事。既有如此本事,为从未听闻?” “世间名医何止千万?姑娘小小年纪又怎么可能都听得过来?”忘忧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说的也是。那就请诊脉吧。”美人儿说着,把手臂从锦被之中拿出来,横在床边。 忘忧拿着那半截白莲藕一样的手臂,微笑道:“不必了。” “什么?”白家美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忘忧淡然一笑,说:“白姑娘没有病,只是有些微的腋臭罢了当然,如果把腋臭也当成一种病的话,白姑娘这病也算是不轻。” “你胡说!”白家姑娘迅速的收回手臂,并拉了拉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抱歉,我这人是个直性子,快言快语,说话也没个忌讳。”忘忧起身致歉,然后对何妈妈说:“咱们走吧。” 看着忘忧离去的背影,白家姑娘忽的一下坐起来,纳闷地问:“嗳?萱儿,她怎么走了?” 张仲桓见忘忧这么快就下来了,心里便也有数。当下也不问脉案病情,只说:“姑娘辛苦了,这茶不错,请用。” 忘忧看了一眼炫目的建盏,微笑道:“多谢,我喝不惯外面的茶。就先告辞了。” “且慢!”陆管家忙阻拦道:“我家家主请几位来是给我家姑娘瞧病的,怎么诊了脉,却不发一言就走,是何道理?” 忘忧冷笑道:“既然讳疾忌医,又何必花费重金讨好王公请了张先生来?既然请了张先生来就该信任他的医术医德,又何必借口什么男女大防一再隐瞒?现而今我也来了,你们还这般遮遮掩掩,根本不是求医的路数,我又何必多嘴?你们家有的是银子,也不怕多费些功夫配制上好的香料给你们家姑娘熏着,所以,以我之见,这病根本无关生死,自然不必治了。” “这这”陆管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忘忧看了沐霖一眼,沐霖推开挡在前面的陆管家,拉着忘忧下船去了。 “张先生!我家主君未曾少了你一两银子的诊金啊!你不是跟我们保证过” “别着急,别着急!”张仲桓安慰着陆管家,“这位姑娘可不是寻常之辈,瓷都钱家的当家大公子都要给她几分颜面的!” “你是说,钱丰明钱公子?”陆管家迟疑的问。 张仲桓嘿嘿一笑,说道:“瓷都还有哪个钱家?钱家还有哪个公子当家?可不就是他嘛!” “如此说来,我是越发的好奇了!这究竟是什么人呢?”陆管家压低了声音问。 “天上之人。”张仲桓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笑容,狡猾地按了按陆管家的肩膀,叹道:“跟你们家主说,若想登天,老夫或可襄助一把。” “你说什么?登天?登什么天?”陆管家彻底懵了。 张仲桓却倒背着双手,悠然离去。 “咔”的一声轻响,船舱的雕花格栅被人从里面打开。原来看似墙壁的格栅竟是一道暗门。一个身穿绛色长袍的短须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陆管家见了忙迎上去,恭敬地叫了一声:“东翁。” 此人正是这首大船的主人,扬州第一盐商白荆乐。 “嗯。”白荆乐点了点头,至茶案跟前落座。 陆管家忙叫人换过茶具,又重新点茶。 “老陆啊,你还得跑一趟。”白荆乐眉目含笑地看着陆管家。 陆管家忙应道:“东翁有事尽管吩咐。” “世子夫人果然说话算话。这个张仲桓也是个能办事的,你再拿些银两去王府别院,见到世子夫人便这般说”白荆乐压低了声音,细细地叮嘱着陆管家。 半晌,陆管家方躬身应道:“东翁放心,这事儿老奴一定能办好。” ------题外话------ 一不小心撩了个美人儿出来,叫什么名字好呢? 这是个难题 第113章 说病因,上门求医 忘忧跟沐霖离开大船上了自家的马车,也没等张仲桓跟上来便催着何正业回家。 何正业自然不在乎张仲桓如何,当下摇着马鞭赶车离开。 “哥,这个白家,你了解吗?”忘忧靠在车壁上,漫不经心地问。 沐霖轻声冷笑了一下,说:“天下盐商都看扬州,白家坐拥上百家盐庄,这些盐庄大部分是他们独自拥有,还有一小部分是持股。每家盐庄每年的受益在两万到四万两之间。当然,这个数字不一定准确因为官盐私盐一向都是搅和在一起的,所以这个数字只是保底,他们每年实际赚取的银子只会比这个数多,绝不会少。所以,说白家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既然富可敌国,那么在京都城内自有宅院可住,为什么非要住在船上呢?”忘忧纳闷地问。 “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家有一个这样的姑娘吧。”沐霖猜测道。 “为什么不让人知道?是把这姑娘视若珍宝保护起来,还是另有隐情?这个姑娘美得不可方物,但看她的瞳眸却是浅褐色,应该不是中原人物或者说,她身上有异族人的血。白家有那位夫人是来自异域吗?” “这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依照大家大户的传统,正室夫人自然是要门当户对,但姬妾就不一定了。白家是商人,有钱能买到异域女子为妾也没什么稀奇。”沐霖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随口回答忘忧的问话,似是对此事并不怎么关心。 “也就是说,这位白姑娘十有八九是庶出?” “姬妾成群的家里,有几个庶出的女儿不是很正常吗?” “庶出的女儿,有难以启齿的腋臭之症,所以即便容貌似天仙,也让他们难以启齿。”忘忧若有所思地说道。 何妈妈笑道:“这些有钱人家真是吃饱了撑的。身上有味道,天天沐浴熏香不就行了?偏偏要大费周折,跑到京城来重金寻找名医呢?” “或许是他们把这个女儿视若珍宝吧。她长得真的很美。”忘忧撅了撅嘴巴,忽然笑道:“哥哥,说不定你见了也会喜欢上她呢。” 沐霖轻声哼道:“怎么可能。” 兄妹两个一路闲聊着回秀林居。忘忧把天子赐的字拿出来给沐霖看,沐霖看过之后叹道:“明天一早我进宫谢恩,你有什么话要带回去的吗?” “话倒是没有,做些点心带进去?只怕又要层层盘查,还不够费劲的。就算了吧。”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 “宫里什么没有?还差你那点东西?天子又不是小孩子了。”沐霖轻笑着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 张仲桓一路埋怨着进屋,见这兄妹俩说闲话,又叹道:“你们太不够意思了,怎么竟不等我?” 忘忧毫无歉意地笑道:“你拿了人家那么多诊金,就算自己雇辆车又怎么了?” “这话就不对了!有钱也不能糟蹋啊!你小小年纪以后用钱的时候还多着呢!” “我以后用钱的时候是多着呢,可你用钱的时候不多啊!你又何必活得这么抠门儿?”忘忧笑道。 “哎呀,行了行了,不扯这些没用的。”张仲桓一挥袖子坐在忘忧的对面喝了口茶,一本正经地问:“你倒是说说,那白家女儿的病可有得治?” 忘忧往烧水的铁壶里加了些水,摇头说道:“我又没给她诊脉,哪里知道她那腋臭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才有的。” “我诊过脉呀!从她的脉象来看,她的确有长期服用药物补品的迹象。我先说说我的看法,你听听”张仲桓把自己先后两次给那位白姑娘诊脉的心得细细地说给忘忧听。 忘忧一边点茶一边听他唠叨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默默地想了好一会儿。张仲桓一再催促,她方说:“一万两诊金还没给呢。” “你”张仲桓挫败地瞪着忘忧,苦笑道:“好好好,给,一定给。就算我敢赖你的帐,也不敢得罪那位爷啊!”张仲桓说着,又朝大内的方向拱了拱手。 “是这个道理。”忘忧点了点头,笑道。 “那就说说你的想法吧?你放心,只要咱们两个人能把这家人的烦恼解决了,后面还有重谢。”张仲桓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样啊?”忘忧调皮的看了旁边的沐霖一眼,笑道:“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可以好好地商量一下了。” 张仲桓极为配合地拱手笑道:“林姑娘,还请指教。” “你没见过那个姑娘,她那模样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绝世美人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她乍一看上去跟咱们中原人无异,但唯有瞳眸不是黑色,而是茶褐色。所以我怀疑她身上有异族人的血。我曾经在书中看到记载,说西方沙漠以西的异族人因为累世食肉,极少吃蔬菜,再加上生活环境跟咱们不同,所以他们的身上都会有一种比汗臭味更难闻的味道。我们称之为腋臭。如果白家的这位姑娘身上有异族人的血,那么极有可能会有这种遗传。” “说的是,如果是天生的,这就难办了。” “这只有一半的可能,另一半的可能就是有人为了让她长得更美更迷人,保持好的皮肤或者身材或者其他什么目的,长期给她喂食一些影响人身体正常生长的药物,从而让她有了这种怪病。” “比如说?”张仲桓饶有兴致地问。 “比如,香肌丸会让人身材窈窕,一直保持少女的美丽但会损伤女子根本,让女子终生不能生育。” “有道理!”张仲桓频频点头。 忘忧轻轻叹了口气,给张仲桓泼了一瓢冷水:“但白家姑娘的病,若想查明原因还得问问她从小到大都用过什么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等等许多事情。从当前的情景看,他们似乎不想让人知道这些,想要治病还想要保密,这笔诊金没那么好赚。” 张仲桓满不在乎的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交给我去摆平。” 忘忧挑了挑眉稍没再多说,只专心分了茶,递给沐霖一盏。 “那就安心地等着吧,有钱自然可以赚,但也没必要着急。况且这种事情也急不来。”沐霖笑道。 “说的也是。”张仲桓附和着点头。 第二日一早,沐霖进宫去谢恩。 忘忧睡了个大大的懒觉,直到何妈妈说有客人来访才不得不起床。 “谁寻到这里来了?”忘忧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说是吴王府的人,跟姑娘是旧相识。”何妈妈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忘忧的一头乌发梳理顺滑,绾成简单的螺髻用一根玉簪别住。 “吴王府的旧相识?”忘忧一下就想到了丁素云,便笑道:“那就无需这般麻烦了,请来这里说话就是了。” “好歹姑娘也要收拾一下,这样子见客可是会让人笑话的。”何妈妈不答应,硬是拿出胭脂水粉来把忘忧打扮了一番,又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 忘忧往前面的花厅去见客,跟丁素云互相问候过之后,在茶案前落座。 “我今儿来是替王爷办事的。”丁素云说着,朝着门外摆摆手。 立刻有四个家丁抬着两个箱子进来,另有赵承渊的乳母送上一份单子。 “这是做什么?”忘忧看着单子上写的素绸素缎素绫等物品,纳闷地问。 “清明将至,听说你们家已经重修了祖茔,王爷便让我送些东西过来,算是补一份奠仪。”丁素云说着,又朝着忘忧深深一躬,叹道:“我也为我的家人曾经做过的事情向你忏悔。” “冤有头债有主,我家的事情怎么怪都怪不到你的头上。姑娘可别这样。”忘忧忙伸手搀扶。 “多谢你宽宏大度,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丁素云低头叹道。 忘忧忙递了茶过去并岔开话题:“王爷已经从燕州回来了吗?” 丁素云摇摇头说:“并没有,这件事是他离京之前安排好的。叮嘱我一定要办好。” “王爷真是有心了。等他回来,我一定会让兄长登门拜谢。”忘忧说着,把礼单交给旁边的何妈妈,让她把东西抬到厢房去,并请赵承渊的奶娘去厢房吃茶。 屋里没了旁人,丁素云凑近了忘忧,低声说:“还有一件事要谢谢你。” “啊?还有什么事?”忘忧纳闷地问。 丁素云羞红了脸,低声说:“那日你从王府离开之后,王爷跟我说了许多话。总之是表示歉意,最后许我侧妃之位。” “侧妃?”忘忧惊讶地看着丁素云,不知道她那羞涩的喜悦从何而来。 “是啊!像我这种身份原本是不配入王府的了,如今他肯给我这样的名分,我真的很感激。” 忘忧心想这话说的是有点道理,可是“正妃是谁?”忘忧忍不住问。 “这个?我哪里知道?”丁素云笑着摇了摇头。 忘忧叹道:“王爷对你虽然好,可将来在内宅做主的是王妃啊!若是王爷娶个厉害的王妃,你岂不是又要受苦?” 丁素云忽然红了眼圈儿,并握住忘忧的手,说:“好妹妹!现如今能对我说这些话的也只有你了!” “可我也只能是说说罢了。”忘忧无奈的摇头,又劝丁素云:“你自己想开些,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也莫要为这些有的没的伤神说不定过两年你为王爷生下孩子,他就肯把你扶为正妃呢。” 丁素云又羞红了脸,甩开忘忧的手说:“前一刻还跟个大人似的,接着又说这些不正经的。” “这怎么是没正经的?这是最正经的话了。”忘忧笑着拿起茶海给丁素云添茶。 何妈妈看忘忧跟丁素云有说有笑,便悄悄地去厨房吩咐准备留客用午饭。 丁素云独自在王府也是寂寞,忘忧留她用饭,她客气了几句也便应了下来。忘忧又叫何妈妈去把茉莉母女接来与丁素云见面。丁素云看见旧人又落了几滴眼泪,饭后离开时只带走了茉莉,却把陈妈妈留给了忘忧。 茉莉一听说去跟丁素云去王府,心里自然高兴,向忘忧和陈妈妈磕了头便跟丁素云上了马车。 送走了丁素云,忘忧觉得又困了。正要回房去睡,沐霖又来了。忘忧便把丁素云送来的东西一一交代给了他,兄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便暗了下来。 何妈妈又匆匆进来说有客来访。 忘忧不由得笑道:“今天是访客的日子吗?怎么一个接一个的登门。这次又是谁呢?” “是扬州白家的陆管家就是大船上的那位。”何妈妈小声回道。 “哟,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忘忧看了一眼沐霖。 沐霖问何妈妈:“老张呢?” 何妈妈忙说:“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贤王府的世子夫人身体不适,又信不过太医,让他过去一趟,这会儿功夫还没回来。” 沐霖点头说:“那你去告诉那个陆管家,就说张郎中不在,让他明天再来。” “可是他说找咱们姑娘。”何妈妈又说。 忘忧惊讶地问:“找我?他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是啊,妹妹的行踪是保密的,他怎么会往这里来找人?而且还如此明确。”沐霖冷声问。 何妈妈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忙说:“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我去会会他。”沐霖给忘忧使了个眼色。 忘忧点头,紧了紧轻软的白狐披肩转过屏风从后门出去了。 何妈妈出去,带了陆管家进来。沐霖在主位上坐着,看见陆管家后礼貌的点点头并未起身,只是指了指下手的座位,温和地说:“陆先生请坐。” “谢谢。”陆管家看见主位上坐的人是沐霖,不由得愣了一下。 “陆管家是来找张先生的吧?”沐霖微笑着问。 “啊,是的。不过张先生不在,我找那位女医也是一样的。” “不好意思,那位女医也不在。如果您愿意的话,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我保证原样转达。” 陆管家又仔细的打量了沐霖两眼,试探着问:“抱歉,请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林。”沐霖微笑道。 陆管家拱手说道:“原来是林公子。是这样的,我家姑娘的病还是得有劳张先生和那位女医多费神。” “好,这话我会如实转达。”沐霖点点头说。 陆管家若有所思的盯着沐霖又看了一会儿,忽然问:“请恕在下冒昧,请问林公子跟前太医院院正林宥澄大人有什么关系吗?” 沐霖微微皱眉,不答反问:“这跟您求医有关系吗?” “啊,实在不好意思。我就是问一下,并没有恶意。” “没什么。”沐霖忽然觉得林家的事情既然已经公开,到现在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九真阁是天子的私产,虽然忘忧从中分一半的红利,可终究跟林家不是一回事儿,所以对于陆管家的问题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就这样糊弄过去了。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但幸好张仲桓在这时候回来了,否则沐霖跟陆管家还得这样尴尬的坐下去。 “实在抱歉,我有事耽误了!”张仲桓进门便拱手道歉。 “无妨,在下也是刚到。”陆管家呵呵笑道。 大家重新落座,陆管家发现沐霖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换座位,依旧坐在主位上。而张仲桓则坐在了他的下手。 看着陆管家犹疑的眼神,解释道:“这位林公子是我东家的兄长,我的东家就是那日跟我一起去给你家姑娘诊脉的女医。” “您的东家不是贤王府吗?”陆管家忽然发现自己的情报有误,非常的诧然。 张仲桓更加诧然,笑问:“呃这是谁告诉你的?” 陆管家尴尬的笑了笑,说:“不不,没有人告诉我,是我猜的。” 他当然是猜的,他作为白家的大管家使出浑身的解数托人到了贤王府找到了张仲桓。就自然而然的以为张仲桓这样的江湖游医是贤王府养着的家臣。却没料到,张仲桓的东家另有其人,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 “说正事儿吧。”沐霖打断了二人。 “是,我们想请张先生继续为我家姑娘诊病,我家东翁已经到了京城,他说想见见张先生和您的东家。” 张仲桓扭头看沐霖。沐霖微笑道:“扬州第一盐商登门,我们自然是扫榻而待。” “啊?”陆管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区区一个医者,就算是有些靠山也不能这么妄自托大吧?明明知道自家东翁是扬州第一盐商,还想然他登门求医? 沐霖抬手端起茶盏,客气地说:“陆管家,请用茶。” 这便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陆管家心里不满但也不能说别的,只好起身告辞。 第114章 送上门,吃下马威 张仲桓一路送陆管家出来,陆管家看看左右无人,纳闷地问:“张先生,那女医” “那是林姑娘!”张仲桓指了指天上,给陆管家使了个眼色。 “啊!莫非”陆管家忽然想起前阵子名动京城的前太医院正林宥澄之女林紫苏在刑部搅动乾坤的事情,愣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张仲桓一脸神秘地说:“她出身于名医世家,只因现在不是自由身,所以外面极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这一次是你们的幸运。” “那这九真阁” “自然是她的手笔。” “所以那诊金” 张仲桓冷笑道:“真是可笑,你觉得银子对她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吗?” “是是是,是小人浅薄了。张先生勿怪,小人这就回去跟家主商量。” “你是要回去好好地商量一下,但有两件事情我一定要再跟你啰嗦一遍。” “张先生请讲。” “第一,你家姑娘从小到大都服用过什么滋补的药材,药方是什么,要拿来给我们看。第二,林姑娘不可能再去你家船上,她还有许多事情要料理,你们若想让她医治,就把人送到这里来吧。” “把人送到这里来?”陆管家疑惑地看着张仲桓。 “不然呢?难道你想让林姑娘来回跑?只怕她愿意,若是上头的知道了也会” “明白!”陆管家忙躬身应了一声,客客气气的跟张仲桓告辞离去。 张仲桓看着白家的马车出了巷子口方转身回去,花厅里已经开始摆饭,忘忧正在洗手。 “不过是送个客而已,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沐霖说着,抬手招呼张仲桓入座。 张仲桓入座后接过一个仆妇递过来的湿手巾擦了擦手,方说:“办妥了。” “白家人眼高于顶,你若是不透露些什么,怕他不肯听你的吧?”沐霖淡淡的问。 “这种时候,东家的身份最好用了。”张仲桓狡猾地笑道。 忘忧擦了手坐过来,皱眉问:“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们了?” “我只说您姓林,又指了指天上。”张仲桓如实说。 “你这老狐狸!”沐霖冷笑道。 忘忧却不解地问:“你这跟明说有什么两样?给人治病收诊金原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们打着陛下的旗号招摇撞骗似的。” 沐霖淡然一笑,说道:“你我的身份如今已经大白于天下,你知道京城里如今议论最多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我们林氏祭祖的事情。所以就算他什么都不说,白家一样也会查到。”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那么狮子大开口,要人家两万两诊金,这样的事情迟早也会被说出去的。到时候我林氏名声还在吗?” 张仲桓笑道:“东家放心,如今这两万两不过是定金,他以后会孝敬更多,而且还会对您感恩戴德。” 沐霖看着饭菜一样一样的摆上来,催促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吃饭吧。” 忘忧朝着张仲桓翻了个白眼,说:“说好了,我只是辅助你。另外,她来我这里住是可以的,但是房钱,饭钱,茶水钱一样都不能少。” “东家放心,这些小事咱们早就盘算好了。回头就把银票叫到余二先生那里。”张仲桓笑道。 “嗯,那就好。”忘忧说完,拿起筷子来吃法。 陆管家抱着天大的秘密急匆匆的返回,见着白荆乐之后,两个人凑在一起咬了好一阵耳朵。 白荆乐先是不信,之后又有些犹豫。皱眉道:“姝儿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她本就是为那一位准备的若是把老底都交出去,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陆管家轻声劝道:“东翁细想想。这件事情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的人的事儿。咱们就说之前敏姝姑娘的身体不好,胎里弱,所以才会一直用药调理,现而今这病是用药过多造成的。但凭敏姝姑娘的容貌足以让人神魂颠倒,若再有这样一段催人泪下的经历,岂不是更加惹人怜爱?” 白荆乐细细的想了想,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东翁,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那林姑娘的身份,送敏姝姑娘去秀林居这事儿,老奴去恐怕” 白荆乐点头说道:“我明白,你去替我准备一份厚礼,明日一早我亲自送姝儿去秀林居” “好,那老奴这就去准备。”陆管家应了一声,躬身下去。 第二天忘忧尚未起床,何妈妈又来回:“姑娘,有客人来了。” “哎呀!烦死了!怎么一天到晚那么多客人!”忘忧抱着被子转身向里耍赖不起床。 何妈妈笑道:“姑娘不想去应付也没什么,是白家的姑娘来了,咱们让她住在哪儿呢?姑娘示下了,老奴去安排。” “你看着安排就是了,只是别跟我住的太近了,我怕吵。”忘忧把脸埋进被子里说。 “那就让她住西偏院去吧。另外,那白大东家带了好些东西来,什么珠宝绸缎,金银玉器都有,还有碧粳米胭脂米等各色稻米,面,人参,燕窝等补品也有两箱子,另有五千两银子说是白姑娘的茶水钱,还有” 忘忧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这些事情你让余二先生和老张去料理吧。把他送来的东西都建个账册,以后再说。” “行了,老奴知道了。姑娘接着睡吧!”何妈妈答应着,急匆匆的出去,至门口又吩咐一个伶俐的丫头:“秋容,好生守着,不许乱跑,省的姑娘一会儿起身了没有人服侍着。” 丫鬟秋容忙欠身答应着,进门来拿了自己的针线簸箩守在卧房的门口安静的绣花儿。 忘忧又迷糊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秋容忙丢开针线活儿进来服侍忘忧梳洗更衣。 “你找个人去问问,前面的客人走了没有,那白家的姑娘可安顿好了。”忘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奇的打开胭脂盒子,用指甲挑了一点胭脂在手心里研开来,觉得颜色实在艳丽的很,便放弃了往唇上抹的心思。 白荆乐亲自上门也没能见上忘忧,不过他并不生气。若是天子身边的人这么容易见,他反而不会相信了。 把两大车的东西以及一摞银票放下之后,白荆乐出门去,回头看了看宅门上的匾额以及两边的对联,心想这样字迹这样的笔力,想来便是御笔了。 “主君,咱们回哪儿?”陆管家从车里出来,扶着白荆乐上了马车。 “去樱园。”白荆乐低声说道。 陆管家从车窗里跟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在人少的地方转回了弯儿,往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樱园,是一处不起眼的别苑,外面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但里面却占地极广且前面连着一片三进三出有东西跨院的宅子。然而这所宅子的大门永远上着锁,似乎从来没有人居住。因为进出这所宅院的人都从后街樱园那道不起眼的园门进去。 马车并没有在门口停下,而是直接进了园门,又往里走了大概一箭之地,方在一片绿竹丛中停下。 白荆乐扶着陆管家的手下了马车,抬头看看青翠的竹子,方低着头进了二道门。 清明将至,百花盛开。樱园里大片的樱花开的正是繁盛的时候。 然而,白荆乐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一路急行往前,进了一所别致的轩馆。 “白先生,夫人在等你。”门口一个中年仆妇小声跟白荆乐打招呼。 白荆乐点点头,默默地进门,然后低着头向座位上的年轻妇人跪拜行礼。 “起来吧。”妇人淡淡一笑,说道。 “谢夫人。”白荆乐缓缓起身,侧立在妇人跟前。 “事情办得怎么样?”那妇人又问。 “回夫人,,小人在来樱园之前,便把小女送到了秀林居。” “见到林紫苏了吗?” “没有。一个姓何的妈妈说林姑娘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妇人轻生一笑,说道:“这的确是她的脾气从来不愿意为不相关的人付出一点耐心。” “夫人说的是,小人虽然只见过她一面不,那日,她带着帷帽,小人躲在暗处,并未看见她的真容,但听她说话的语气,也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妇人摇了摇头,说:“不,你错了。她极好相处的,她不会跟人发脾气,不会轻易指责谁。她客客气气的跟人说话,心里却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 “夫人的话小人记住了。” “这些事情你记不记住都无所谓。别忘了你的初衷讨好她不是你的目的。” “夫人放心,这一点小人一直铭记在心。” “她的确有过人的医术,敏姝的事情若是能从她这里得到根治,也不枉你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和银子。而且,这件事情也越来越着急了。” 白荆乐忙躬身应道:“夫人说的是,所以小人从扬州赶过来,就是专门为了这件事情。” “如今他年纪渐长,心机沉稳,龙性初成四月初,王府会给王妃举办一场寿宴,这次寿宴便是契机。” 白荆乐一听这话,眼神里立刻闪出兴奋地神采,忙躬身说道:“小人明白。” 忘忧洗漱之后吃了点早饭,听说白荆乐离开之后,方往西偏院来见白敏姝。 白敏姝对搬进这所偏院有些不满,她从小到大锦衣玉食,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这小院子在她的眼里,给她的丫鬟住都嫌小,如今却让她在此处安身,自然不愿意。 “不就是治病吗?我们家在京中也有宅子,为什么非要住到这里来?什么样的郎中这么珍贵?给人治病都不愿多走几步路?”白敏姝窝在榻上抱怨着。 “郎中愿不愿意多走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需要多走路。”忘忧说着,跨进了屋门。 “咦?你怎么来了?”白敏姝好奇地问。 “不好意思,你现在住的地方是我家。”忘忧轻笑道。 “啊?这里就是你家啊?”白敏姝环顾着屋里的摆设,一脸的不忍,又叹道:“这位姐姐,你好可怜哦!” “可怜?”忘忧不解地看着白敏姝。 白敏姝叹了口气,说:“你家这么小,这么简陋,真不知道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忘忧一口气窝在胸口里,却勾勾唇角笑了:“你多虑了。即便是这么小这么简陋的地方,我也没办法常住的。” “啊?那你住哪里?” “我住旁人家,伺候人家衣食住行赚点月例银子过活罢了。” “那你是奴籍啊?”白敏姝惊讶地问。 “你想多了。我是不是奴籍都跟你没关系,现在,你是我的病人。”忘忧转身看了看门外,不等白敏姝说话便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天气晴好,百花盛开,正是赏花散步的好时候,你也没什么大病,不至于丢了性命,就别窝在床上了,来院子里坐坐,透透风,也顺便散一下你身上的味道。” 最后这句话柔软的戳开了白敏姝身上的保护壳,彻底把她激怒:“你你胡说什么?” 忘忧已经出了房门,只得回头说:“你这么大了,应该学会面对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如果你讳疾忌医,不想治病,就请回吧。” 曾经引着忘忧上楼的那个仆妇忙上前来致歉,说:“女医请别生气,我家姑娘年纪小,不懂事。” “我不是女医。我姓林。”忘忧说完,走到院子里在那棵海棠树下的藤椅上落座。 那仆妇进门去跟白敏姝咕哝了半晌,方把她带了出来。 早有人搬了小案几和椅子来摆在忘忧身侧,那仆妇把白敏姝送到忘忧跟前,恭敬地问:“林姑娘是否要给我们家姝儿姑娘诊脉?” 忘忧看着白敏姝身上厚重的斗篷,蹙眉问:“你冷吗?” “不冷。”白敏姝嘟噜着脸回道。 “那你为什么裹这么厚的斗篷?也不怕捂出一身的痱子?”忘忧轻笑道。 “我”白敏姝气得咬牙,她裹这么厚的斗篷还不是怕自己身上的味道散出去了,被人闻到会说三道四的。 “这么,还不给你们姑娘把斗篷摘了?”忘忧看向白家的仆妇。 这仆妇能被白荆乐打发过来,自然也是心腹之人,知道再这个院子里,神医张是可以违逆的,但这位姓林的姑娘是万万不能拂逆,于是忙答应着上前去把白敏姝身上的斗篷解了去。 忘忧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坐吧,把手伸过来,诊脉。” 白敏姝似乎很怕那个仆妇,悄悄地看了她一眼,蹭过去坐下伸出手放在小案几上。 忘忧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安静的诊了一会儿,又换另一只手诊过,方起身说:“午后,我叫人送药包过来,你们自己煮了水给她泡浴。” “泡浴?若这么简单就能治好这顽疾,我又何必到你这里来?” 忘忧轻笑道:“你这脾气得改改。否则,就算我治好了你的腋臭,你也没办法去讨好贵人。” “你”白敏姝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想要治好你的隐疾,就得听话。”忘忧说完便抬脚往外走。 白家的仆妇忙追着送出来,又赔笑道:“林姑娘别生气,我家姑娘从小被娇惯着长大,说话没有深浅” “你放心,我不会计较。”忘忧出了院门方站住脚步,微笑着对仆妇说:“后面有个小花园,不算大,沿着园子里的石子小路走二十圈儿也就两刻钟的时间。现在就让你家姑娘去,走二十圈之后,回来药浴浸泡两刻钟。然后再用清水把身上洗干净。从现在起,她吃什么,喝什么,必须听我的。至于汤药就更不必说了吧?” “是,我家主君吩咐了,既托付姑娘给我家姑娘治疗隐疾,自然一切都听您的。” “你家主君不愧是扬州第一盐商。”忘忧淡淡的笑了笑,悠然离去。 然而,这悠然闲适的步伐只保持到穿过甬道进了正院的院门。一跨过院门忘忧就忍不住了,“嗷”的一声跑到角落里去,差点把隔夜饭也吐出来了。 秋容吓得赶紧上前去拍着忘忧的后背,关切地问:“姑娘没事吧?姑娘” “你受得了?”忘忧吐完了,纳闷地问秋容。 秋容抬手从自己的鼻孔里掏出两团棉花,小声说:“奴婢早做了些准备。” “唔嗷!”忘忧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痉挛,转身又吐起来。 张仲桓刚好路过,见这般情景忙上前来询问:“东家,你没事儿吧?” “有事。”忘忧擦了擦嘴角,皱眉看着张仲桓。 “那您说,我去解决。”张仲桓拍着胸脯说。 忘忧没好气地斥道:“去给我端漱口茶来!” 第115章 春月夜,一番表白 忘忧漱口之后扶着秋容的手至庭院里,何妈妈早就命人搬了一把藤椅放在那一丛翠竹旁。又端上一盏茉莉香茶。 张仲桓看着忘忧惨白的脸色,笑问:“那白家姑娘我也是见过两次的,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忘忧喝了口茶,稳了稳气息,方无奈地叹道:“有人对气味无感,就有人特别敏锐。你找了那么多人在咱们香料工坊里做工,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 张仲桓了然的点头:“明白,所以咱们俩医术相当,也只有您才能配制出那么绝妙的熏香来。” “所以啊,这就是差距!懂吗?”忘忧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望天长叹。 “还请东家看在银子的份上,忍一忍,忍一忍啊”张仲桓忍着笑劝道。 “还能怎么样?银子已经收了,总不能退回去吧?退回去也没什么,可我林家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说的是,说的是。”张仲桓呵呵笑道。 忘忧又缓了两口气,皱眉问:“对了,她从小到大用过的药材补品什么的,你都问清楚了吗?” “当然。”张仲桓从袖子里拿出一片轻薄的绢纸,双手送到忘忧面前。 忘忧接过来一看,差点被上面那上百味药材补品给吓着。 “这么多?是药三分毒啊!”这孩子原来是被各种毒药喂大的! “谁说不是呢!吃这么多药还能长成这样的,也算是奇迹了。” “所以,之后你给她用什么药都必须谨慎啊。”忘忧又看了一遍,方缓缓地折叠起来还给张仲桓。 “我?”张仲桓纳闷地看着忘忧。 “这是你的病人,自然是你给她开药方。难不成你还指望我?” “可是人家可是奔着您来的。” “我只是辅助你。对了,你给她配一剂清热解毒的药浴方子,让人在晚饭前送过去。” “寻常的清热解毒?”张仲桓诧异的问。 忘忧轻笑道:“你不是最善于用简单的药方治大病吗?记得当初你给我治伤的时候就是这样办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您还真是记仇啊!”张仲桓无奈的叹了口气。 忘忧起身说:“好了!我这次出宫可不是赚外快的。多少正经事儿要忙呢!” “是,是是。”张仲桓自然知道林氏祭祖的重要,也没指望忘忧能真的把心思都放在白敏姝身上。 午饭后,忘忧出门去了一趟翠墨书斋,又会同沐霖一起去工匠家看过石碑,赵祯赐的那一幅字沐霖找了京城最好的工匠,镌刻在一块青石之上,又用金粉填描,看上去着实华丽。 “新坟茔修在余家庄,等迁坟那日,咱们需三更天起身,所以我要提前一天把你送到余家庄去。”沐霖对忘忧说起当日的章程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 忘忧一一记在心里,又说:“哥,咱们应该去一趟沈家,向沈夫人郑重答谢。当年若不是沈家出面帮咱们安葬家人,到如今咱们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亲人的尸骨。” 沐霖点头叹道:“妹妹果然是长大了,这话说的极是在理。那你回去之后用心准备谢礼,这件事情要赶在咱们迁坟之前办了才妥当。” “好,我回去就准备。”忘忧点头应道。 沐霖皱眉叹道:“沈夫人乃将门虎女,不喜欢那些金银俗物。只怕这谢礼你要多费些心思。” “哥哥说的是。”忘忧缓缓地点头,心里开始默默地琢磨着该准备些什么谢礼才能让沈夫人开心些。 兄妹两个在外面转了半日,回到秀林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一进门,白发老仆便迎了上来,躬身说:“林公子和姑娘回来了?有客人来了。” “怎么又有客人?”忘忧无奈的看着沐霖说:“自从我来这里,每天都有人来,这些人的消息可真是灵通。” 沐霖抬手理了理忘忧额前的碎发,笑道:“能摸到你消息的人,都不是寻常之辈。还是打起精神来去会客吧。” “这话有道理。”忘忧又看那白发老仆,忽然眼前一亮,忙压低了声音问:“老伯,是不是来了?”空白处,忘忧抬手指了指大内的方向。 老仆笑了笑,原本不打算说的,但还是忍不住催了一句:“姑娘快些吧,这会儿功夫只怕已经等急了!他若是怪罪下来这一院子的人都没好日子过喽!” 忘忧顿悟,忙点了点头疾步往里走。 来人果然是赵祯,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湖绸外袍,懒懒地靠在榻上看着一本闲书,大长腿随意搭在榻前的一只绣凳行,袍角开叉处露出松石绿色的内袍,月白色棉缎中衣裤以及墨色长靴。全身上下不见一丝皇族的印记,宛如一个富贵闲人或者说是多情公子。 不过三天的时间,再见到他居然异样的欣喜,甚至让忘忧连规矩都顾不得,直接上前去高兴地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并甜甜地喊了一声:“陛下。” “回来了?”看见她,赵祯的心情也很好,伸手拉了她的手臂坐起来,又问:“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石匠家看他们雕刻的墓碑去了,陛下的赏赐的字已经镌好了。” “朕还没用晚膳,你呢?”赵祯又问。 忘忧一听这话忙放下手里的书说:“陛下稍等,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别去了。”赵祯再次伸手抓住她,低声说:“你累了一天了,先坐下歇一歇。宋嬷嬷跟朕一起来的,这会儿在厨房呢。” 或许是好几天没见了心底的那点情愫一些发酵,也或许是赵祯的手太暖,声音太柔和,忘忧的脸倏然红了,脸颊发烫,一颗心咚咚咚地狂跳。 “那我去洗洗手。”忘忧缓缓用力想要挣脱。 赵祯勾了勾唇角,手腕一用力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力环住。 “陛下!这里不是乾元殿”忘忧话音未落,沐霖便一脚迈进了门。 “呃?”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沐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一时愣住不知道是该往前走还是该退出去。 忘忧用力挣脱赵祯的环抱,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方跟沐霖打招呼。 “那个晚饭好了,我叫他们给陛下端上来?”沐霖一边说一边给忘忧使眼色,让她先出去。 “一起吧。”赵祯抬手理了理衣袖,走到沐霖面前,温和地说:“朕正好有事要给你们兄妹两个人说。” 沐霖依旧给忘忧使眼色让她先出去,忘忧只好借口去厨房看看先出了房门。 “陛下” 沐霖想要说什么,却被赵祯举手打断:“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请你不要说,让朕先说,可以吗?” “当然。”沐霖皱着眉头点了一下头。 “朕在不懂情为何物的时候认识了忘忧,那时候她刚到丁巍府上,还是丁素云身边的一个小丫头。那天她在暮云观后山的松林里收雪,当时那情景,朕此时回忆起来犹在昨日。” 沐霖一撩袍角跪在地上,沉声说:“臣,由衷地感谢陛下对舍妹的爱护之情,并发誓此生效忠陛下,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你起来。”赵祯弯腰把沐霖拉起来,淡淡地说:“朕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听你表忠心的。” 沐霖知道赵祯的意思,但他不想听到那些话,于是着急地说:“但是陛下” 赵祯再次打断沐霖的话,缓声问:“沐霖,你爱过吗?朕说的是,真心真意的喜欢一个女子,倾慕她,思慕她,渴慕她。正如诗中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生怕她受一点委屈,生怕她受一点苦痛,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你的心里有这样的一个人吗?” 沐霖准备的一肚子话都被堵了回去,他沉默了半晌,方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回陛下,有的。” 赵祯伸手按了按沐霖的肩膀,微笑道:“所以,你应该理解我对忘忧的心思,对吧?” 一个娇弱美好的面容在沐霖的眼前一晃而过,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波澜,低声说:“陛下,您是天子,而忘忧只是一个医官之女,而且她幼年失祜,只有臣这一个兄长。而臣对江山社稷没有尺寸之功,无法为她撑起一个足以匹配天子的高台,所以,您对她的这份爱慕会压垮她的。” 赵祯淡淡地笑了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她不需要什么高台。朕站的地方就是她的地方,朕坐的地方也是她的地方,朕睡得床榻就是她的床榻。这天下只要有朕的立足之地,她便可以无忧的活着。若朕死,她便与朕同陵同穴。” 这样猝不及防的一番话直击人的内心深处,连沐霖都为之动容。 而一直站在门外偷听的忘忧早已经泪流满面。她再也顾不上其他,忽然转身冲进屋里,扑进赵祯的怀里。 沐霖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去并转手带上了房门。 白敏姝今天非常的不开心。忘忧给她诊脉的时候貌似专门跟她对着干,但为了自己的隐疾,她忍了。忘忧让她去花园里转二十圈,她也忍了。 可是她在花园里走了十来圈之后开始出汗,她一出汗,身上的味道就加重,连平时服侍她的丫鬟萱儿都慢下了脚步,而她走完了二十圈,出了一身透汗之后再回来,所有的人都躲着她。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非常的不堪。 那就赶紧的沐浴吧!之前那个女医也说了,走二十圈回来要泡药浴。 白敏姝想着泡浴之后或许会好一些,可她做梦也没想到,浴桶里的药汤让她浑身发热,又逼出一身的汗。 让原本就狭小的浴房里,臭味熏天。 等到把里里外外收拾利索之后,白敏姝让萱儿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又自己动手往香炉里塞了大把的蜜荷香,方生气的质问:“难道我们以后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这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萱儿不敢多说,只求救地看向旁边的妇人,低低的叫了一声:“周妈妈,您想办法跟那张郎中和女医商量一下吧。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仆妇周氏皱眉说道:“来的时候,主君是怎么交代的?姑娘莫要拿自己的前程赌气,无论如何也要忍过这段时日才好呢。姑娘也细想想,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药?这春暖花开的时候也捂着,难道就通身舒畅了?以老奴看来,今儿这样折腾了一番,至少姑娘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这病去如抽丝,谁也不能指望着一天半日就能药到病除啊!” 白敏姝看着周氏一副完全没商量的样子,叹道:“好,就算你说的对吧!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老奴去厨房催一催姑娘的饭菜。”周氏微微欠了欠身出去,没过多久果然拎了一个食盒回来。 一看饭菜已经好了,白敏姝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下。 然而当食盒打开,里面的饭菜摆在桌上是,白敏姝又暴躁了。 “这都是什么呀?绿色的?这是什么菜?这个白色的又是什么?还有这个是什么?好像榆钱?为什么没有肉?为什么没有鱼?为什么都是给乞丐吃的东西?阿爹没给他们银子吗?难道白家已经穷到吃这些野菜树叶的地步了?!”白敏姝拍着桌子质问周氏。 周氏面色平静,不急不怒,等她喊累了,方说:“姑娘,老奴问过了,张郎中说了,让您吃这些也是为了治病。他说您从小到大吃的补品太多了,尤其是牛羊肉这样膻味重的东西以及葱姜蒜这样辛辣的东西以后尽量少吃,才有益于您的康复。” 白敏姝哀嚎着伏在桌子上:“真是见鬼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郎中?” “姑娘若是不喜欢吃这些,就喝点粥吧。这粥是用咱们自己带来的胭脂米煮的,张郎中说了,这个胭脂米对你的身体还是极有好处的。”周氏说完,便欠了欠身出去了。她奉家主之命跟着白敏姝住进秀林居是另有重要的事情料理,照顾白敏姝的起居只是顺便要做的事情而已。 “萱儿,你好生服侍姑娘,我去看看姑娘的汤药。”周氏找了个借口往厨房来,因为她刚才看到厨房里有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在炖汤,看那人的样子绝非寻常人家的仆妇,而且连何妈妈都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叫人疑心。 连白敏姝都惧怕几分的人,萱儿自然更不敢反驳,忙乖乖答应着送周氏出去。 周氏回自己屋里拿了一个草药包往小厨房去,见那仆妇果然还在,便悄悄地拉了一个烧水的婆子,悄声问:“今儿有贵客来?” 婆子忙伸出手指压在唇边,示意她禁声。 周氏拉了婆子至门外,悄悄地塞了块银子给那婆子,悄声说:“这位姐姐行个方便,我家姑娘的药需得煎了。” “你煎药去大厨房要炉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大厨房里忙着呢,炉子上都炖着锅,我” “今儿是忙乱了些,你再等等吧,这会儿功夫厨房不让进外人。”婆子小声说。 周氏惊讶地问:“哟,我们已经住进来了,怎么能算是外人呢。” “别说你是外人,连我们也是外人。好姐姐,你且去那边等一等吧。”婆子说着,拉着周氏出了厨房躲到了一个角落里。 “什么人?!”有人在暗影里忽然喝问了一声。 婆子吓了一跳,忙回头应了一声:“这位爷见谅,我们是厨房当值的。” “走远些!这里不许停留。” “是,是。”婆子又拉着周氏往有风灯的地方走了几步。 周氏悄声问:“这都是些什么人?咋这么吓人呢!” “姐姐说话小心些!”婆子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周氏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忙点了点头,拎着草药包悄悄地回去了。 宋嬷嬷拎着食盒从小厨房里出来,便有一个护卫悄悄地迎上来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宋嬷嬷看了看西偏院的方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径自往正屋里去。 沐霖靠着院子里的玉兰花树抱着双臂的站着,低头看着青砖垒砌的缝隙默默地发愁。宋嬷嬷轻手轻脚的近前来,小声问:“林公子,陛下跟姑娘还在说话儿?” 看见宋嬷嬷手里的食盒,沐霖低声叹道:“应该差不多了,你敲门再进去。” “好。”宋嬷嬷应了一声,刚走两步又回来,问:“西偏院住的是什么人?” “扬州盐商白家的庶女,因身有隐疾,拖了贤王府的世子夫人寻到这里来找张仲桓治病的。”沐霖如实说。 “怪不得。”宋嬷嬷点了点头,拎着食盒进屋去了。 沐霖听这话,便猜到白家的人定然是出幺蛾子了,只是有御前的人在,任何幺蛾子也用不着自己出面,当下依旧装傻,靠着玉兰花树一动不动。 宋嬷嬷依着沐霖的话,轻轻地扣了扣房门,听着里面赵祯叫进才敢推门进去。到近前却发现忘忧的一双眼睛跟兔子一样红,因问:“这是怎么了?却把眼睛哭得跟桃儿一样,明儿可要受罪了。” 忘忧羞涩的转身躲到赵祯身后,低声说:“我才没有哭。” 赵祯一脸暖暖的微笑,给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无奈的笑了笑,默默地退了出去。 第116章 备谢礼,暗自打算 赵祯伸手把忘忧从背后拉出来,笑问:“宋嬷嬷又不是外人,你至于这样躲吗?” “哪有躲?”忘忧去把宋嬷嬷放下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粥菜酥饼拿出来,又催促赵祯:“快些用膳吧。再磨蹭下去,宫门下钥,陛下可要露宿街头了。” 赵祯都到桌子跟前坐下来,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笑道:“怎么会露宿街头呢?晚了就在这里住下了,明日不是朝会的日子,无需早起。” “若真是这样,御史台的那些谏议大夫们会用口水把我淹死的。”忘忧盛了一碗粟米粥送到赵祯的面前。 “那些人每天跟疯狗一样,不用理会他们。”赵祯说着,拿了一个酥饼一分为二,给了忘忧一半。 忘忧在下手坐下来,拿了筷子夹了一块酱瓜自己先尝了一口,方另夹了一块给赵祯。 “味道如何?”每次一次她先一步尝试饭菜,赵祯都觉得特别的亲近,好像只因这样的事情而让两个人之见亲密无间。 “还行,就是太咸了,吃粥的时候可以吃一点。”忘忧轻轻摇头说,“何妈妈还是这样,做什么吃的都放太多的盐。”说到这里,忘忧忽然想起西偏院住着的那个,然不住又笑了。 “笑什么?”赵祯狐疑地问。 “没什么,陛下快吃饭吧。”忘忧不想提白敏姝的事情,总觉得倒胃口。 “究竟有什么事?跟朕还不肯说?”赵祯追问道。 忘忧笑了笑,解释道:“是这样的当初家门罹难,我与哥哥逃亡在外,幸亏沈家出面把家人安葬,才不至于让我们抱憾终生。所以我跟哥哥商量着要去沈家表示感谢。原本我准备了一份厚礼,可哥哥说沈夫人乃是将门虎女,肯定不喜欢那些金银绸缎等俗物。这倒是让人为难了!” “这有什么为难的?库房里堆着好些又来头的刀枪剑戟,去选一件送给她就是了。” 忘忧皱眉说:“陛下!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小恩小惠,怎么能随意呢?再者,送礼若不能投其所好,对那些礼品也是一种浪费嘛。”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朕听说沈夫人极善于骑射,朕的库房里有一把硬弓,无需太大的臂力,但射程却还不错,朕让人明儿一早给你送来,你拿去给她做谢礼吧。” “这不好吧?毕竟是宫里的东西,就算是我拿了去,也不是我的心意啊。” “啧!跟朕分那么清楚做什么?那也不是国库里面的东西,是之前藩王送进来的节礼而已。” “是陛下私库里的东西呀?那就好说了。”忘忧笑眯眯地点头。 “瞧你那傻样儿。国库也不存放这样的东西啊!”赵祯说着,加了一块藕粉糕送到了忘忧的嘴里。 这日赵祯是借口去宗正寺看望太后才拐弯儿来了秀林居,忘忧实在不敢让他耽误到太晚。晚饭后便撒娇卖乖地劝着他回宫去了。 看着一对护卫簇拥着马车离去,沐霖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问身边的忘忧:“累不累?” “还好。”忘忧仰头看着沐霖凝重的神色,低声问:“哥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我们去街上走走吧,院子里太闷了。”沐霖低声说。 “好。”忘忧点头应道。 何妈妈一听这话,立刻说:“夜里起风了,公子和姑娘稍等一下,老奴去拿件披风来。” 沐霖点头应允,跟忘忧并肩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黑漆漆的巷子。 何妈妈很快回来,手臂上搭着忘忧的披风,还拎着一盏八宝玲珑提灯。 沐霖先接了披风给忘忧裹在肩上,又接了提灯,对何妈妈说:“放心,我只是跟她说几句话,一会儿就把她送回来。” “这里有给公子预备的院子,今晚便住在这里吧,何必跑来跑去的。”何妈妈劝道。 沐霖笑了笑,没说住也没说不住,只让何妈妈先回去。然后拉了忘忧的手,两个人朝巷子外走去。 出了这条小巷子便是大街,春深似海的时候,街上的商铺都没有歇业,沐霖带着忘忧走到一个馄饨摊儿前,找了个小桌子坐下,叫了两碗馄饨。 “哥哥怎么知道我饿了?”忘忧接过汤匙,开心地问。 “你现在跟他在一起,就连一顿晚饭都吃不好。将来跟他在一起,只怕”沐霖欲言又止,沉沉地叹了口气。 “哥哥!”忘忧噘嘴瞪了沐霖一眼。 沐霖拿了调料壶来往碗里加了一点醋,又凉凉地叹道:“你也不用瞪我。现在你吃不好,我可以带你出来吃馄饨,等将来我什么都帮不上你,只有你自己在那高墙之内挣扎。到那时,你再想想今日的话。” 忘忧瞬间没有心情吃馄饨了,只拿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馄饨,叹道:“我能怎么办呢?” “很简单啊!拒绝他,一切都可以更好。”沐霖吃了一个馄饨,方继续说道:“我在扬州给你买了一个庄子,你带着何妈妈去那里住,就算你什么也不做,凭着那个庄子的几百亩水田也可以过得很好。你可以调香,可以种药草,还可以栽些茶树,每年春天自己采茶制茶,庄子里还有一片桑林,你也可以看着佃农们采桑养蚕。扬州风景好,又是极富庶之地,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等你稳定下来,再寻一个如意郎君成亲,生一双儿女,过平安的日子,不好吗?” “哥哥,你也说如意郎君。你为什么一直不成婚?当初紫芸姐姐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肯娶她?最后让她抱憾终生。”忘忧小声说。 “不要拿我说事儿!这是两码事,怎么能放在一起比?”沐霖皱眉说。 忘忧偷偷看了沐霖一眼,伸手拉了拉沐霖的衣袖,小声道:“哥哥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戳你心中的痛处,只是哥哥刚才说如意郎君,若那人不是我心里的人,又怎么能够如意?哥哥你不也是这样吗?不是她,你宁可至今单身,连林氏无后这样的大事都不在乎。” “你啊!休要学着他的口吻说话。你只想想沈太妃,想想李宸妃那些后宫女子最后过的什么日子你看得还不清楚吗?即便是”沐霖把声音压到极低,并咬牙道:“即便是当今太后,如今都不得自由呢!跟这些人比手段心机,你哪一样能赢?” “哥哥,我不是她们,他也不是先帝。”忘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着实没底。 “帝王之心,是最难琢磨的,更是任何人都抓不住的。你现在还小,只觉得有情有爱就够了,可等你明白过来,就什么都晚了!”沐霖心中烦躁,再也没心思吃东西,便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跟摊主喊了一声之后,拉着忘忧离去。 “哥?”忘忧不能确定兄长的态度,一路都试探地看着他。 沐霖知道情之一事一旦陷进去,若非遍体鳞伤经历生死是很难爬上来的,而自家妹妹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于是佯作平静地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把迁坟祭祖的事情办妥当。对了,给沈夫人的谢礼你准备地怎么样了?” 忘忧一看兄长没有真生气,忙说:“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明日中午之前便可过去,哥哥把事情安排一下,空出时间来即可。” 沐霖一路跟忘忧说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把她送到秀林居门口,扣了扣门,方说:“今日忙了一天你该早就累了,回去早些歇息吧。” 门内有人应声开门,看见是这兄妹俩,忙侧身想让。 忘忧见沐霖站着不动,关切地问:“这么晚了,哥哥还要去哪里?” “翠墨书斋还有些事,余先生还在等我,明日巳时我来接你,咱们一起去沈家,别忘了。”沐霖按了按忘忧的肩膀,把她送进去,又看着宅门关闭方才离开。 忘忧没有多想,只当是沐霖已经被自己说服以往日兄长对自己的宠爱,自己想要什么他都不会反驳。 第二日巳时,沐霖带着马车来接忘忧,张仲桓知道这两日忘忧事多,自然不敢让白敏姝过来烦她,自己先行过去把人按在了西偏院。 忘忧捧着一把白色的弯弓出门,身后何妈妈带着几个人抬着两个箱子,里面是茶器,绸缎等寻常礼品。 沐霖一看那把弓便知道是大内的东西,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没带出任何不满,接了那把弓掂了掂,夸了一句“好弓,沈夫人一定会喜欢的。”便没有再说什么。 忘忧原本准备了好些话跟他解释,如今看他竟什么都不说,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不过再想到兄长或许是真的理解了自己的心意不再反对,又高兴起来。一路上拉着沐霖有说有笑。 沈夫人果然很喜欢那张弓,这礼送的也算是恰到好处。 忘忧跟沈夫人说些闲话,又问及沈熹年。知道他跟吴王一起去了辽东,又感慨了一番。但事情总算是已经解决,沈夫人说天子已经东北的四个粮仓分别征集了粮草,由吴王督管,沈熹年带人护送到了辽东军营。 从沈家出来也不敢耽搁,忘忧便匆匆回秀林居去,明日她就要出城去余家庄,秀林居的白敏姝是个麻烦,只怕今儿自己一天没露面,她便要上房揭瓦了。 回来之后,忘忧一边换衣裳一边叮嘱何妈妈收拾随身的东西准备去余家庄,又叫她去买一些小孩子用的东西,诸如衣服,围嘴儿,小鞋帽等。 何妈妈纳闷地问:“买这些小孩子用的东西作甚?” 忘忧愣了一下,笑道:“庄子上肯定有些小孩需要这些,作为他们的主子,我多少备一些算数见面礼吧。” “姑娘真是长大了,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何妈妈笑道。 “妈妈!不许取笑我!”忘忧含羞瞪了何妈妈一眼。 今天是白敏姝住进秀林居的第三天,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原本想着既然对方是父亲信任并且重金求来的神医,听他的一定能把自己的隐疾治好,却没想到三天下来不仅没有什么效果,身上的味道反而更重了! “这是什么狗屁的神医?!实在该拉去菜市口砍头!”白敏姝拍着浴桶抓狂地喊道。 浴桶里热气氤氲,在一旁伺候沐浴的萱儿已经痛苦不堪,又见白敏姝如此暴躁,当下也起了脾气,竟借口去拿香皂,直接躲出来,把白敏姝一个人留在里面,足足比平时多泡了一刻钟。 忘忧进门的时候,白敏姝正在责骂萱儿。 她骂自家丫鬟也没什么,奴仆被打骂是常有的事儿,但白敏姝肚子里的气原本不在萱儿,根本是因为自己的这个见不得人的毛病,原本在家里的时候,大家还都宠着她,为了家里的颜面也好,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好,总之对这件事情遮遮掩掩,给家族也给白敏姝留住了脸面。 自从到了这里,她那层遮羞布被揭开丢到十里地之外,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这隐疾,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甚至私下里议论纷纷,这一切都让白敏姝的情绪难以自控。 其实这些忘忧都明白,所以她站在院子里听着里面白敏姝骂人也没反驳,只是站在那里安静的等着。 然而这院子里的人却不是瞎子,她们已经知道这位姑娘的厉害,知道她才是这宅子里真正的主人,如今主人在院子里站着,听着求医问药来的客人在屋里骂天骂地,成何体统?若这姑娘气性小,把白家人赶出去倒也罢了,若她一气之下弄一味毒药把白姑娘折腾个半死,最后还不是自己这些人跟着遭殃?于是有心眼儿多的婆子丫鬟不敢躲着看热闹,匆匆去找周妈妈过来解围。 忘忧浑然不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已经被当成了夺命修罗。见周嬷嬷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轻笑道:“不必着急,让她把肚子里的火气撒出来也好。” 第117章 清明雨,旧事新愁 周妈妈一来,先命人进去把白敏姝按下,又叫人搬了把椅子来,请忘忧先坐下,又有婆子办了一张小案几放在一侧,几个丫鬟捧着水果香茶放到几上。周氏立在一旁讨好的解释道:“姑娘您千万别生气,我家姑娘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忘忧淡淡的笑了笑,接过秋容递过来的茶。茶是好茶,只是没什么好心情,她也只是端着茶盏问来问茶香。 门帘一响,却是白敏姝收拾利索了出来了。她走到忘忧面前,见只有一把椅子,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周氏又提点道:“姝姑娘,赶紧地见过林姑娘。林姑娘明日出城,今晚特意过来给您诊脉的。” “你明天要出城?那我还要住在这里吗?”白敏姝急切的问。 “住不住随你。这世上断然没有强留病患的医者。”忘忧说着,把茶盏放回案几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若不是你不出诊,我阿爹也不会” “我不贪图你家的诊金,也没有挂着悬壶济世的门牌,自然不出诊。白姑娘,你在这里住了两日了,每天弄得这西偏院鸡声鹅斗的,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但有一件事,要不要治病是你的事情,配不配合也是你的事情。而想不想给你治好却是我的事情。如今我已经拿出了诚意,而你却处处找茬儿,这又是什么道理?你白家有钱,但我又不欠你家钱,难道要我求着给你治病吗?” 白敏姝被忘忧一番话说得心里憋屈,却又无从反驳。只气鼓鼓的站在那里,冷着脸不说话。 “你天生一副好容貌,可以说是个倾城美人儿。若说你是一块绝世美玉,那你的病就是一块遮掩光泽的瑕疵。若不剔除,会让你这块美玉永远蒙尘,见不得天日。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岁有没有?也快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原本凭着你的容貌,你的家财,可以寻一个如意郎君,可因为你的隐疾,只怕连婚事也难顺心如意吧?” 周妈妈忙赔笑道:“哎呀,姑娘说的句句在理,所以还请姑娘行菩萨心肠,救我家姑娘于水火吧。” 忘忧扫了周妈妈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们之所以着急,一来是因为你们家主的教诲,二来想必也是巴望着你家姑娘的病好了,将来平步青云,你们也跟着捞些好处。” 周氏已经知道忘忧的身份,自然是竭力巴结,听她这样说话不但不生气,反而上前恭维道:“林姑娘不愧是见过世面的贵人,说出的话字字都通透。不像我们这些人,见识浅薄,上不得台面,以后还请姑娘多多提点。” “您这话我可不敢当。”忘忧笑着摇摇头,又对白敏姝说:“白姑娘,诊脉吧。” 白敏姝看了一眼萱儿,萱儿忙去搬了个凳子放在案几的另一侧。 忘忧认真的诊过脉之后,说:“我会调整一下药浴的配方,另外,你每天在花园快步走的时辰要翻倍,每天走四十圈再回来蒸浴。” “蒸裕?”白敏姝心想泡浴已经很叫人抓狂了,怎么又改成蒸浴了?这岂不更叫人难堪? 忘忧看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从小被许多人包围着,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傻得如同一张白纸。忽然觉得自己跟她这样的人置气有些不值得,于是耐着性子说:“白姑娘,你应该很庆幸你是在春天遇到我。你这个病,春天治疗是最佳时期,所以我希望你尽量好好地配合我,这样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你这病就能好个七八成。” “真的?!”白敏姝喜出望外。 忘忧轻笑道:“我借用张仲桓的一句话: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质疑我的医术。虽然我不靠这个吃饭,但也不屑于用好听的话糊弄你。” 白敏姝根本听不进忘忧的话,只是激动的点头:“只要能把这该死的腋臭治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话说得诚恳,忘忧心里的气也便消了许多,于是起身说:“那就按我说的做吧,一会儿我会把药方改一改,接下来的七日你会更难熬,但是想想将来,我觉得你应该能够坚持下去。” “你放心,只要能治好,再难我也坚持。”白敏姝直接举手发誓。 “嗯,那我就放心了。”忘忧起身告辞,回自己房里去了。 当晚,她跟张仲桓细细的商量过之后七日需要给白敏姝用的蒸浴汤药以及膳食的安排,直到三更天方才睡下。第二天一早沐霖打发了马车过来接了人出城往郊外余家庄去。 清明时节,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京城的青年男女纷纷结伴出城踏青,路边多了许多茶水小食的摊贩,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林氏兄妹无暇欣赏这春日美景,二人在车内商议着祭祖的细节,祠堂里布置的如何,贡品如何,什么时辰行礼祭拜等等,沐霖把每个细节都交代清楚,忘忧也听得仔细。之前丁府的车夫老常驾着车急急而行,直奔于家庄去。 余家庄十几家佃户都仰赖庄里的田亩过活,沐霖原本也不指望田庄能有多少收成,不过是个安身之所,所以收的佃租比周围的庄子都低,佃户们都心怀感激,又恰逢林氏迁坟祭祖这样的大事,正是大家表示感恩的时候,余先生兄弟俩带着族人上上下下的忙活,料理了不少的事情。 忘忧到了庄子里,余先生的叔父带着族中几家的当家人过来拜见,忘忧跟他们客套一番之后,又专门把一箱子小孩的衣服鞋帽等拿出来,让余老伯拿去给庄子里有孩子的人家分了去,又叮嘱余老伯,让收养天赐的那家人过几天找个空闲时候把孩子抱过来给自己看看。 午饭的时候,沐霖带着忘忧去新修的林氏祠堂看看。 到了院门口,忘忧看着白墙灰瓦的屋舍,以及油亮的黑漆大门,忍不住低声问:“这样的院子绝不是一两天就能修建起来的,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土修建的?” 沐霖轻声叹道:“买下这个庄子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林氏祠堂。算起来,已经三年多了。” 原来那么早,兄长就已经在做这些事情了。忘忧想想三年前的自己,忽然觉得很是惭愧。 沐霖一眼便看穿忘忧的心思,忙劝道:“当时买这个庄子也是找了风水大师看过的,原本就是要先给家里人找个宝地长眠,自然要把祠堂的事情考虑进去。这些事情也不是你们女孩子该操心的,你就别自责了。” 忘忧跟着沐霖进祠堂,但见上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三层灵牌,因为尚未开祭,所以灵牌上都盖着大红绸子,看不见上面的名字。堂内有修士打坐,但却没有供奉香火,这些都是迁坟之后要做的事情,此时只需要准备齐全就可以了。 沐霖带着忘忧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儿,一应琐事安排妥当之后,便急匆匆的回城去了,第二天四更天他要带人把族人的尸骨挖出来重新装殓,再送到新坟茔重新安葬,安葬之后便在新祠堂祭祀。这件事情忘忧帮不上忙,只能保证好好地在这里等着,绝不添乱。 第二天天不亮忘忧便起身,何妈妈把早就准备好的素服拿出来给她换上,长长的乌发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只用素银梅花簪别住,之后在鬓间带了一朵白色的绒球花。 “头孝呢?”忘忧纳闷地问。 “是迁坟不是葬礼,只需素服即可。老奴知道姑娘心中哀伤,已经准备了麻衣。” “好。”忘忧在素服外面有罩上一件孝服麻衣。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沐霖等人扶柩而至,最前面的自然是林家老太太的棺柩,随后是林宥澄夫妇的,在后面是林家二叔,三叔,两位婶娘等林氏一门以及学徒的二十口棺材,最后是林家的管家,管家娘子等仆从的棺材。 一溜儿三十几口棺材着实令人触目惊心,但凡见到的人无不唏嘘。 忘忧透过泪眼看见跟随在兄长身后的沈熹年,还有吴王府的管家也在扶柩的行列,心想想必是吴王不方便出面,所以才差了管家过来。再往后,居然还有刘少奢,这倒是让忘忧十分的惊讶了。 但是当时那种境况她在疑惑也不能多问多说,只带着一群女眷们跟随在棺柩之后至新的坟茔所在地。 说来也是巧得很,一早起来天气阴沉也不见一点雨,偏偏在棺椁入葬坑之后,空中忽然一阵风过,便飘起了雨丝。仿佛老天也为这几十人的枉死而默默地流泪。 在一片哀乐,诵经以及哭声之中,林氏一家的棺材先后下葬,在林氏祖茔一箭之地则是学徒们的坟茔,再往外,是家丁仆妇们的安葬之地。 忘忧哭得泪人一样,何妈妈也哭得伤心跪在老太太的坟前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幸好有秋容以及余先生的妻子在旁边劝说,好歹把忘忧跟何妈妈一并拉起来,方没耽误了安葬事宜。 下葬之后,立好墓碑已经是傍晚时分。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梨树林,有词云,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尽清明。偏生今年有些倒春寒,梨花开的晚,此时却是繁花满枝的时候。 远处是绿树环绕着村庄,眼前是白花累累压弯了枝头,忘忧忍不住慢下了脚步。 “姑娘是累了吧,要不还是坐车回去吧。”秋容在旁边小声劝道。 忘忧摇了摇头,看着前面旖旎而去的人们,低声说:“不着急,我们慢慢走。” 沈熹年早就看见忘忧慢下了脚步,便跟沐霖耳语了两声,站在原地等她。 忘忧脚步蹒跚地走过来,见他站着不动,因问:“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自然是等你了。”沈熹年看了一眼身后的梨花,又说:“这里的梨花可不能随便折了去插瓶,这都是佃户们的心血呢。这一把折下去,便是七八个大鸭梨,够他们一家几口人一顿饭的钱了。” “你放心,我没想着祸害这些梨花。你不是去燕州办粮草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忘忧说着,径自缓步往前走。 “昨天赶回来的,你们家这么大的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帮忙的,不然将来见了我那祖母,还不又是挨一顿臭骂?”沈熹年跟上来,一把搀扶着忘忧的手臂,又问:“看你这样子是累了吧,有车为何不坐?” 忘忧抬头迎着雨丝深深的呼吸了两口气,方说:“这样的村野,这样的季节,这样的轻风细雨,让我十分想念小时候跟祖母在一起的日子。你看那路边的野草,采回去晒干就是一味药材,可救人病痛,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喜欢这里就多住几天,这是你自家的庄子,也没什么可为难的吧。” 忘忧知道沈熹年说的没错,可想想宫里的赵祯,又暗暗地盼着早日回到他的身边去。只是这样的心思难以启齿,更无法跟沈熹年说。 沈熹年似乎猜到了她的心事,淡淡的问:“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有旁的想法?” “说起想法,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哦?是不是刘少奢的事?” “对啊,他怎么会来?按理说我们两家” 沈熹年冷笑一声,说道:“自然是天子的意思,给他天大的胆子也敢忤逆圣旨啊。” “这又是何必呢?”忘忧摇头叹道。 “是啊!何必呢?可天子说了,重要的不是他心里怎么想,而是刘家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此事。” “这是逼着他们选边站吗?刘家若顺了陛下的意思,那么” 沈熹年接着忘忧的话说下去:“如此,事情一旦传开,那些维护太后的老臣们自然也会动摇。你看看,出宫之后人都变得聪明了。”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你这般嘲讽我。” 沈熹年忙说:“这不是嘲讽,是夸奖。你是太伤心了,连好坏话都听不出来了。” 雨渐渐地大起来,车夫老常牵着马车跟上来,劝着忘忧上了马车。 回到村子里天色已经暗下来,忘忧洗过脸,吴王府的管家便前来求见。忘忧忙叫人请进来,并吩咐秋容上茶。 管家向忘忧见礼之后,送上一个蓝色棉缎的包袱,皱着眉头一脸歉意的说道:“这些东西是我家王爷让小人交给姑娘的,小人问过王爷,但王爷却说姑娘该怎么处置,所以老奴只好带来了,还请姑娘别见怪。” 忘忧听这管家说的吞吞吐吐,心里觉得古怪,便叫何妈妈当着他的面把包袱打开。 “哟,怎么都是小孩子的衣服?”何妈妈奇怪地问。 忘忧瞬间明白了赵承渊的意思,但又不能明说,只叹道:“想来王妃怀着小公子的时候去世,一尸两命。王爷心中着实伤感。又逢着这样的时节,这些衣服应该是想给小公子的吧。”说这话的时候,忘忧在心里一遍遍的念叨着,天赐也是赵承渊的孩子,若论血缘,也是小公子了。 “若是想要烧给小公子,也不该让姑娘来代劳呀!小人去办这些事即可,但我们家王爷” 忘忧忙说:“无妨,沈家跟我林家也算是世交,你家王妃生前对我极好,这件事情由我去办也是妥当的。” “姑娘不见怪就好。有劳姑娘了!”管家说着,深施一礼,又说告辞离去。 忘忧忙挽留道:“天黑了,你现在赶路也进不了城,不如就在这庄子里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 “姑娘放心,小人今晚不进城。我家王爷在玉清观为老王爷跪经呢,小人今晚要赶过去伺候着。” “怪我没记性,今年也是你家老王爷的周年祭,劳烦你回去跟王爷道一声节哀,也替我在你家老王爷的灵前送两串纸钱。”忘忧说着,又看何妈妈。 何妈妈忙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给那管家。 管家死活不肯收,只说:“我们府中劳烦姑娘的事情颇多,小人哪敢收姑娘的钱。” 何妈妈把银票塞到管家的手里,说:“你只管拿着吧,这是我家姑娘托你给你家老王爷买些祭礼的钱。” “那小人就收下了。姑娘珍重,小人告辞。”管家躬身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何妈妈送走了人,回来又看见那些小孩子的衣服,叹道:“这都是些上好的棉料,虽然不如丝绸的金贵,但小孩子穿着是最舒服的。白白烧了也是可惜,多少穷人家的孩子一辈子都穿不上这样的衣裳呢。” “谁说要烧掉的?这样的衣裳自然是留着穿的。”忘忧轻笑道。 “穿?给谁穿?”何妈妈纳闷地问。 忘忧漫不经心地说:“庄子里那么多孩子,给谁穿都是为吴王积福。那个天赐不是捡的孩子吗?就给他穿去罢了。” “这样合适吗?姑娘就不怕吴王知道此事会恼了?” “我也没打算瞒着他。赶明儿找个画师来给天赐画张肖像,回头就送到吴王府去并如实相告。缅怀死去的不如救助活着的,身为皇室血脉,想来他的心胸也不会那么狭隘。” “姑娘这话说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何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那些小衣服重新包起来放进了柜子里。 ------题外话------ 又是凌晨,今天上午要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祖母。 眼看春节将至,又要忙起来啦! 亲爱滴们么么哒! 第118章 借醉酒,重新打算 忘忧心想要不要说动赵承渊修建一家收养孤儿的院子,或者这事儿跟赵祯说,然后借机去搜刮一下吴王府的银钱更合适呢? 秋容从外面进来,回道:“姑娘,余庄头儿叫人支起大锅灶,炖了一大锅的肉菜,粥饭来答谢所有帮忙的人。公子让人来问姑娘要不要出去见见大家。” 忘忧心想这么多人肯来帮忙,自己是应该出去道一声谢的。 因为人多,寻常的院子根本坐不开这些人,所以沐霖儿叫人把桌子摆在林氏祠堂的院子里。因为下着雨,院子里直起了大大的篷布,又点了十几支火把,照的亮如白昼。 十来张方桌拼接三丈长的长条桌案,桌上菜色并不复杂,左右不过是那些乡野炖菜,跟村子里平日里有红白喜事的流水席差不多,胜在全庄子的男女老幼都聚在了一起,还有沈熹年,刘少奢两位贵客以及曾经受过林氏恩惠的商贩门户等十几人。 原本大家都在把酒细数往事,余庄头率先带着自己的族人感谢林公子五年前在瘟疫中救了自己一族的人,随之,沈熹年也说当初林家祖母在世的时候,曾多次对自家家人有救命之恩。之后便有人回忆起当初在京城赫赫有名的惠济堂医馆,有人说惠济堂的药一向比别家惠民,还有人说有家人当街发病,幸亏惠济堂林氏出手才能保住一命,又有人感慨老天不公,竟让这样的好人家遭这样的惨祸,接着便有人骂丁巍,说他丧心病狂,身为一朝宰相,读书清流,竟也能作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这些人骂了丁巍自然要骂他的女儿丁锦云,骂了丁锦云自然要捎带上刘太后,如此云云。 幸好忘忧及时出现,才没让场面失控。沐霖真臂高呼,打断了席间的嘈杂:“诸位!舍妹也要敬大家一杯酒,感谢大家今日襄助的情谊!” 忘忧举起酒杯,向着众人高高举起,大声说道:“诸位亲友,小女紫苏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一直教导我说,医家,要胸怀仁人之心。虽然我林氏一门一生向善,悬壶济世,却惨遭横祸,几十口人含冤屈死。然而承蒙当今圣上英明,为我家查明真凶,昭雪仇恨。因此,我们对上安恩涕零,对诸位亲友的帮扶襄助更是铭记于心。我们兄妹绝不是睚眦之人,我们更懂得感恩图报!今日这杯酒,便是小女紫苏以及兄长感激大家的一份决心,此后,诸位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无需客气。我先干为敬!” “林姑娘说得好!” “干了!敬林姑娘!” “林姑娘有侠义之风!” “林姑娘客气了!” 众人纷纷杂杂的回应着,各自把杯中酒饮尽。 “紫苏妹妹。”沈熹年端着酒杯过来,感慨地说:“终于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叫你了。” 忘忧拿了酒壶给自己的酒杯斟满,同样感慨地叹道:“熹年哥哥,你真是长大了。” “啧!听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的长辈!老气横秋的。”沈熹年用酒杯碰了一下忘忧的,“干了。” “干了。”忘忧举杯,果然把杯中酒喝干。 刘少奢也举着酒杯凑过来,忘忧看见他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毕竟整个案子审下来,刘家的人除了刘太后之外,并没有参与其中。虽然这是刘太后对娘家人的保护,但忘忧觉得至少两家以后互不拖欠,却想不到今日刘少奢能为自己的家人扶柩。于是忙深深一福,说:“多谢刘公子了。” “你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刘少奢冷声哼道。 沈熹年见不得忘忧被挤兑,立刻上前一步说:“你既然气不顺,又何必来?也没有人逼着你。” 刘少奢立刻反唇相讥:“这也不是你家的祭礼,我来与不来,与你何干?” “怎么,不服再打一架啊。”沈熹年傲然地挑了挑下巴。 “难道我怕你?”刘少奢毫不示弱,抬手撩起袍角掖进腰里。 “好了好了!二位不要冲动。”忘忧忙上前去挡在二人之间,劝道:“今天这里多数都是庶民百姓,二位身份尊贵,若是当众翻脸打了起来,大家面子上可都不好看。今日就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各退一步,好不好?” 沈熹年冷笑道:“好吧,今日就暂且不跟这有勇无谋的蠢货计较。” “你骂谁蠢货?!”刘少奢气急,就要冲过来跟沈熹年动手。 “刘公子,刘大人!”忘忧忙拦住他,劝道:“还请您看在陛下的面子上,莫要动手!若真的想打,你们两个也去大内御花园,当着陛下的面好好地打一场去。今天在这里请您千万别冲动。” “今日我不过是看陛下的面子!你有种等咱们校场见!”刘少奢指着沈熹年说。 沈熹年挑了挑眉稍,傲然一笑:“一定奉陪。” 忘忧忙拉了沈熹年一把,又叫沐霖过来好好招待刘少奢,自己则拽着沈熹年悄悄地回去了。 进了院子,沈熹年方轻笑道:“放心!我不过是看不惯他那做派所以故意气气他,不会真的跟他动手的。我要教训他,有的是地方,绝不会在今天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跟他动手的。” “你呀!真是一刻也你叫人省心。”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叫何妈妈去弄些小菜来,拉着沈熹年进屋,又说:“你也别去那边了,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 沈熹年高兴地盘起双腿,笑道:“这可是求之不得啊!” 何妈妈把早就准备好的几样村野小菜端上来,又烫了一壶庄头儿娘子送来的果酒。 忘忧给沈熹年斟酒,叹道:“前几天我去看望沈夫人,发现她的两鬓都有白发了。” “这两年,母亲劳心劳力,的确是辛苦得很。”沈熹年叹息着,把杯中酒喝干。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辽东的粮草虽然解决了,但我想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户部尤其是兵部依旧被太后攥在手里,辽东的军粮就会时不时地被短缺。” “你说的没错!”沈熹年仰头叹道:“对于朝廷来说,他只是一个驻守边关的将领,没了他还会有别人,可对我来说,他是我唯一的父亲。” “是啊!白天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农夫说了一句话,觉得特别有意思。” “什么话?”沈熹年问。 “他说,踢烂一个粮仓,驴就可以了。但修建一座粮仓,驴却不行。” 沈熹年想笑,却忽然觉得心灵被重击了一下,怎么也笑不出来。话糙理不糙,年初的时候,天子联合所有能联合的人把太后打压下去,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掌控朝局,却没想到也仅仅是像驴一样踢翻了粮仓而已。而粮仓是太后辛辛苦苦建城的,踢翻了它就等于打碎了太后的心血,可是挨饿的人是谁呢? 忘忧低声叹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如果再晚几年,等陛下再长大一些,陛下的势力再巩固一些,那么太后退位是不是就水到渠成了?天子不必每天都跟那些大臣缠斗,而沈侯爷也不必成为鹬蚌相争的那只鱼。” “这样的话可不能轻易说。”沈熹年忙按住了忘忧的手,低声说:“你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又是一场浩劫。” “我知道,所以我只跟你说。这件事归根切底都是因为要为我林家早日报仇,所以沈家所以受的这些都是替我们兄妹。”忘忧叹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都是陛下跟太后之间的争夺。你我斗不过是池鱼而已。” 忘忧摇头叹道:“你这么想,我心里越发的愧疚了。” 沈熹年拿了酒壶给两个人斟酒,说:“你不必愧疚,那几十万两银子着实解了西北军粮之急。这个事情算是扯平了。” “瞧你说的,这样的事情能是这样扯平的嘛。” “我爹在辽东,自然是我说扯平就扯平了。你也别瞎想了,说说以后的打算吧。” “以后?我在这里住几日再说。这么多年了,清明寒食总不能按时给家人祭扫,就趁着这次的机会在祠堂里多磕几个头,也是一点孝心吧。”忘忧低低的叹了口气。 沈熹年点头说道:“这里风景甚好,你在这里修养些时日也是好事。宫里勾心斗角,总不是什么好去处。” “你呢?话说你也不小了,眼看着就是及冠之年,这亲事也该打算起来了吧?沈家光耀门楣的重任都落在你肩上呢,你总不能甘心当个刑部的捕头。” 沈熹年笑道:“你肯嫁,我随时可以娶啊。” “又胡说!”忘忧皱眉瞪了沈熹年一眼。 “要娶,总要娶个喜欢的吧。可我从小活到大,喜欢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你不肯嫁,我又娶谁去?” 忘忧知道这事儿说下去也没个结果,又给这家伙平白说些废话的机会,于是举起酒杯说:“好了,不说了。喝酒。” “喝酒。今晚咱们两个一醉方休。”沈熹年笑道。 沐霖安顿好了刘少奢回来的时候,忘忧跟沈熹年两个人都喝醉了,沈熹年抱着酒壶靠在榻上,眼神迷离,依旧一口一口的喝酒。忘忧则早就醉的不省人事,在案几的另一侧抱着枕头沉沉的睡着。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你想喝酒也不该拉着她!”沐霖夺过沈熹年手里的酒壶,低声责备道。 “逸隽兄。”沈熹年一把抓住沐霖,借力坐直了身子,轻声一笑。 沐霖看着沈熹年清明的眼神,皱眉问:“你没醉?” “我偷偷的吃了一礼忘忧配制的葛花丸,醉是有一点的,但还不至于糊涂。”沈熹年说着,从榻席上站了起来。 忘忧配制的葛花丸主要功效是解酒护肝,沈熹年喝了这么久还能神思清明也不算什么。 “那你把她灌醉了做什么?”沐霖生气地问。 沈熹年低声说:“逸隽兄,想办法把她送走吧,让她远离京城。不管去哪里,计算天涯海角也无所谓,让她过个平常人的日子,总比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送死强。” 沐霖摇了摇头,叹道:“可是她不会愿意的。” “你是想说,天子对她情真意切,她对天子也是真心喜欢,他们两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我们应该成全他们,祝福他们吗?”沈熹年冷笑道:“逸隽兄,别傻了!你熟知历史,自古以来可有一个宠冠后宫的女子有好下场的吗?别的不说,眼前就有一个人天子的生母宸妃为何会惨死?难道不是因为先帝对她独有的宠爱吗?如果当时先她不是宠冠后宫,不是得了这宸妃的封号,太后会忌惮身怀有孕的妃子吗?会起了杀母夺子之心吗?还是你觉得以你林家现在的势力,她可以做皇后?” 林逸隽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沈熹年的话字字在理。可是,今天这样的夜里把她偷偷送走,不但天子会发疯,连她自己也不会开心的。 “逸隽兄,你还犹豫什么?过几天她就要回大内了。等她再回去,你觉得还有什么借口接她出来?据我所知,天子已经跟贤王提处要立她为妃,而八贤王之所以没有同意,是因为天子没有同意立韩家的女儿韩秋婳为皇后。但是你知道,韩家现在手握重兵,韩枫现在是护军都统,天子若想夜里睡得安稳,娶韩秋婳为皇后是最近的捷径!所以,皇后之位注定不会是紫苏的!即便是封为贵妃又如何?我姑母还不是前例吗?”沈熹年跺脚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沐霖心中震惊,之前他还心存幻想,以天子对忘忧的喜爱,若真的以皇后之位相许,或许忘忧能把握住自己的幸福,可如今看来连皇妃之位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那么,此事就另当别论了。 沈熹年冷笑道:“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问贤王世子。据我所知,他们要在贤王妃寿辰那日安排韩秋婳跟天子相见,同时,还有几家大臣家的女儿也被点了名。贤王想让天子有足够的势力抗衡太后,联姻是最好的办法,这些道理还用我给你讲吗?” 第119章 陌上花,香囊催归 沐霖原本就不同意妹妹入宫,在听说八贤王想要让天子娶韩家女儿为皇后之后,就觉得忘忧万万不能再入宫了。 “熹年,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沐霖按了按沈熹年的肩膀,叹道:“你先回去睡吧。” “好。”沈熹年知道忘忧是沐霖唯一的亲人,只要他不想让她进宫,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成了。至于忘忧那丫头以她的心气儿,只要让她知道韩秋婳即将为后,那么他对天子的那点小心思一定会断绝的。 当晚,沈熹年自去余庄头儿安排好的客房去歇息,沐霖则在忘忧身边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忘忧睁开眼睛便觉得头晕目眩,忍不住揉着太阳穴叹道:“不是果酒吗?怎么会有这么足的后劲儿。” “不管什么酒,也不能当水喝!知道你昨晚喝了多少吗?”沐霖指了指地上的两个酒坛子,随手递上一盏温水。 “啊?哥哥怎么在这里?”忘忧迷迷糊糊地接过茶盏喝了两口水,一眼瞥见窗前青瓷花瓶里的梨花,顿时觉得神思清爽了许多,赞道:“好花儿。不是说,这一枝花就是七八个鸭梨,不许攀折吗?” “七八个鸭梨的钱,我们还花得起。”沐霖无奈的叹道,“快起身吧,我守了你一夜呢。” 忘忧自责的拍了拍脑门:“我真是该死,怎么能让哥哥守一夜呢。” “没事,原本是想来看看你的,可是看你睡着的样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于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儿,索性就没回去。而且何妈妈这两天也累坏了,我守在这里,让她们也好好地睡一觉。”沐霖说着,伸手理了理忘忧鬓间的碎发,又问:“祠堂里要做七天的法事,我还有兵部的差事要赶着回去,你留下来照看一下吧。” “嗯,我在这里住一阵子,哥哥只管放心去办差吧。”忘忧忙点头答应。 “这里虽然是庄子上,但也不许任性胡闹,我若是听余庄头儿说你捣乱,回头看怎么收拾你。”沐霖笑着警告。 “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捣乱嘛!”忘忧扁了扁嘴巴。 “那就好。”沐霖起身说:“赶紧的梳洗吧,该吃早饭了。” 沐霖说完起身出去,唤了秋容跟何妈妈进来服侍忘忧梳洗更衣。 阴雨未停,庄子里比城里冷了些。何妈妈找出一件浅蓝色的小袄给忘忧穿上。 忘忧叮嘱沐霖:“天还下雨,竟有些倒春寒的感觉。哥哥回城的时候也多加件衣裳。春天冷热反复最容易生病的。” “嗯,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庄子里不比秀林居,各色都不齐全的,你就委屈几日。等七日后,我亲自来接你回去。”沐霖微笑道。 “哥哥放心,我从小就喜欢住在庄子里,你是知道的。” “嗯,那我走了。”沐霖点点头,拢了一下斗篷出门去了。 忘忧跟余庄头儿一起送走沐霖,沈熹年和刘少奢等人,再回祠堂祭拜过,方回主院来。 何妈妈撑着伞把忘忧迎进屋,低声说:“余朝安家的娘子来了,这会儿在厢房里坐着呢。说是给姑娘磕头,谢姑娘给她家天赐的许多衣裳。” “哦?那快请过来见见吧。” 何妈妈给院子里的一个仆妇使了个眼色,先搀扶着忘忧进了堂屋。秋容端上一碗姜汤,说:“这雨没停却又起风了,姑娘出去走了这半日怕是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先喝口姜汤去去寒气吧。” 忘忧接了姜汤喝了一口,皱眉说道:“红糖放太多了,下次可以少放一点。” 秋容尚未回话,便听门口一记女子的笑声:“咱们做女子的就应该多用一些红糖,这可是好东西呀。”话音未落,一个抱着娃娃的妇人进了屋门。 忘忧抬头看见妇人怀里的娃娃,见他穿着一身雀蓝色的新衣,胖嘟嘟地如粉团儿般白净可爱,忍不住笑道:“快来,我一直说要看看这孩子呢。” 何妈妈忙低声提醒忘忧:“这位就是余朝安家的娘子,余兄弟在族中排行老七,庄子里的人都称呼她七娘子。” 余七娘子给忘忧行礼,笑道:“奴家多谢姑娘厚爱,赏了那么多新衣裳,我们天赐真是有福气呢。” “这庄子里的人都是我的家人,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你们夫妇的日子比别人难些,所以我跟哥哥的赏赐也都多给你一份儿。也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吃苦罢了。”忘忧一边说一边端着一盘点心送到小娃娃面前让他抓。 “嗯嗯”小娃娃抓了一个桂花糕却伸手往忘忧的嘴里送。 忘忧又惊又喜,高兴地说:“瞧瞧这孩子,居然先给我!” 余七娘子忙笑道:“姑娘心里疼他,他是知道的!” 忘忧跃跃欲试地问:“我能抱抱他吗?” 余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愿意抱他,这自然是孩子的福气,只怕他又不知道好歹,弄脏了姑娘的衣裳。” “这有什么?我也不在乎这一身衣裳。”忘忧说着,便朝着孩子拍了拍手,说:“来给姑姑抱抱。” “啊”小家伙长大嘴巴朝忘忧伸手。 余七娘子也惊讶地笑起来:“哟,瞧这小家伙真是知道好歹,平日这庄子里的人想要抱抱他可是难得很,他不是哭就是闹的。如今见了姑娘倒是乖巧起来了。” 天赐如今五六个月大,忘忧把他抱在怀里只觉得是软软的一团,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用力的感觉。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啊啊”天赐依旧把手里的糕点往忘忧的嘴里送。 忘忧笑着往后躲,连声说:“姑姑不吃,你吃吧。” “哇喔”小娃娃一高兴,把手里的糕点捏成了碎块。 忘忧仔细打量着这小家伙,发现他的眉眼跟赵承渊极为相似,只是鼻子和嘴巴有丁锦云的影子,熟悉的人一看就能猜个大概。一时觉得生命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小孩子的五官承袭着父母的样子,也不知道脾气性格会不会会一脉相承?于是随口问:“你说,这孩子的性子像谁?” 余七娘子笑道:“这孩子是个爆碳儿的性子,姑娘别看他在您这里这么乖巧,脾气可大着呢。想要什么东西一时拿不到,就嚎起来,再给他,就能立刻摔了。有时候他嚎也得不到想要的,还会拍自己的脑袋!跟我们那口子一模一样的臭脾气!” 忘忧听了这话忍不住愣住,心想你可真能扯,他的脾气跟你男人有一文钱的关系吗?不过听了这话,忘忧心想这孩子的性子是继承了丁锦云的臭脾气,长大了要好好地管教才行。于是对何妈妈说:“咱们村里也没几个孩子,回头再祠堂旁边再修几间屋子做私塾,再请个先生来教村里的孩子读书吧。将来或有几个孩子能学有所成参加科考为国效力,即便不能,读书认字总比睁眼瞎要好些。” “好,回头我跟庄头儿说说这事儿。”何妈妈应道。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我先替族里的孩子们谢谢姑娘的大恩了。”余七娘子说着便离座给忘忧磕头。 闲话间,已近中午。 忘忧留余七娘子用饭,余七娘子笑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把这小祖宗饿了。家里煮着羊奶,我得先回去喂他呢。” 忘忧这才想起农户家是请不起奶娘的,于是问:“这孩子一直喝羊奶吗?” 余七娘子最快,听了这话立刻笑道:“自从有了这位小祖宗,家里买了两只奶羊,那羊吃的都是精饲料,跟养两个人也没什么差了。” 忘忧看了何妈妈一眼,何妈妈笑道:“既然这样,以后你家的羊便由咱们东家养着了,每日里去找庄头儿领饲料去吧。” 余七娘子又千恩万谢,方抱着孩子告退出去了。 忘忧见眼前没人了,方对何妈妈说:“如今你也小气了,我原本是想赏她些钱的,你倒好,让余庄头儿管着他家两只羊的饲料。” 何妈妈小声劝道:“姑娘心怀仁善,也需懂得人性本贪,人心不足。一味的给她银钱,没得把她给惯坏了。让她觉得自家与旁人家不同,再蹬鼻子上脸起来。倒不如给些草料又实惠且一切都有余庄头儿把控着,更稳妥些。” 忘忧细想这话着实有道理,不能让余七娘子觉得他们家被东家青睐,以生出侥幸之心,从此不服庄头儿的管教,也是隐患。于是叹道:“妈妈说的是,于人情世故上,我的确是差了好些。” 饭后,忘忧觉得身上疲倦,午睡的时候长了些,醒来已经是黄昏。 何妈妈说张仲桓来了,忘忧以为是白敏姝又出什么幺蛾子,忙起身梳洗后往堂屋来。却不料张仲桓双手托着一个匣子递过来,说是陛下让送来的。 “陛下怎么打发你来?”忘忧接过匣子,打开看时,见里面放着一个用旧了的荷包,一时又忍不住笑了。 “这我也不知道,许是没有可用之人了吧。又或许是觉得我比旁人稳妥?”张仲桓呵呵笑道。 “你这脸皮可真是厚的可以。”忘忧笑着斜了张仲桓一个白眼,方取了荷包凑到鼻尖嗅了嗅,凝神香的味道极其的淡了,这是赵祯变着法的提醒自己离开的时日久了。 张仲桓叹道:“这香囊里的配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我照着配了送进去,就被宋嬷嬷给仍回来了。你说陛下长得是什么鼻子?” 忘忧捏着荷包笑了笑,又问:“陛下就没什么话捎给我吗?” 张仲桓认真想了想,方说:“倒是有一句话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陛下说,朕此时终于明白夫差的苦楚了。” 忘忧轻笑低头,看着那只旧香囊,叹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张仲桓扁嘴哼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酸腐的可以,催你回去就直接说呗,还把古人拎出来做引子,夫差死了好些年了还不能消停。” “你赶了半日的路还不累吗?先去换身衣裳,吃口热酒暖暖身子。”忘忧说着,又喊秋容进来,让她去安置张仲桓。 晚饭时忘忧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只叫何妈妈把针线簸箩找来,又找素色绸缎以及绣花绷子。 何妈妈叹道:“这农庄子上哪有什么像样的素色绸缎?姑娘要做什么,等回城后再做也不迟啊。” “现在就想做,妈妈你教我啊。”忘忧选了一块雨过天青色的净面缎子,又拿那个旧香囊比了比大小。 “姑娘要绣荷包?”何妈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是啊!我想在这上面绣一支紫苏。妈妈有没有花样子?”忘忧兴冲冲地说。 “绣什么?”何妈妈恍惚觉得眼前这个姑娘不是真的。 “绣紫苏啊!就是紫苏!草药,田间不是长了许多嘛!” 何妈妈无奈地问:“这香囊荷包上绣梅兰竹菊,蝴蝶蝈蝈儿,绣什么不行,你非要绣一撮紫苏?” 忘忧执拗地说:“哎呀,我不要什么梅兰竹菊蝴蝶蝈蝈儿的!我就是要绣紫苏,妈妈若是觉得难绣,就要几片叶子也行。” “好好好,就几片叶子这也无需什么花样子,老奴两笔就给您画出来了。”何妈妈的女红一向是极好的,当下便找了纸笔来,花了一支抽穗带着小花儿的紫苏。 “嗯,这个好看!妈妈,我要把这个绣在上面,做个香囊。”忘忧高兴的说。 何妈妈见忘忧肯学针线活,当即有一种家有女儿初长成的感觉,高兴地答应着:“这不是什么难事儿,老奴教姑娘绣。” 第120章 绣荷包,情难相寄 晚饭后,何妈妈拿了一个七根蜡烛的烛台来放在炕桌上,跟忘忧对坐在描花样儿。因见忘忧手里摆弄着一个半新不旧的香囊,且看刺绣功夫和穗子都是市卖货,因问:“这是谁的东西,姑娘这么宝贝着?” “这是我给陛下的。”忘忧说。 “什么?”何妈妈从忘忧的手里拿过香囊看了看,叹道:“陛下居然肯佩戴这样的东西?” 忘忧立刻噘起了嘴巴:“妈妈!话不能这么说啊!这是我精心挑选的,一两银子一个呢!而且主要是里面的香料是我费尽心思配制的凝神香,最是静心凝神的。” “陛下万乘之尊,就肯带你这种一两银子买来的香囊?”何妈妈摇了摇头,心想这陛下也真是奇怪的很。 “有什么不肯?这香囊哪里不好了?”忘忧扁了扁嘴巴。 “好,哪里都好!”何妈妈同样是女子,也曾经年少多情,如何不晓得忘忧的那点小心意,于是不再多问,只把花样分别拓在两块缎子上,又寻了两个绣花绷子把缎子绷好。 忘忧见状,笑问:“一个都绣不过来了,为何还要绷两个?” “你自然是绣一个,这个是我给你做示范的。你送给陛下的东西,怎么能让旁人代劳呢?” “嗯,这话有道理。”忘忧看见缎子上描绘的花样很是喜欢,便跃跃欲试。 何妈妈拈了线认了针,亲自给忘忧示范着修了一片叶子。 忘忧看得头晕眼花,一再说:“妈妈,你慢些!我看不清楚啊!你这针是怎么从这边刺到那边去的?” 何妈妈只好手把手的教,忘忧也耐着性子学。然而两个人忙活到了三更天,忘忧那一片紫苏叶子尚未绣好一半儿,可怜那缎子上已经满是针眼儿,着实是不能用了。 “哎呀!这也太难了!”忘忧直接丢开手,仰面靠在榻上,长长的叹息。 何妈妈也是有劲儿使不出,只好劝道:“姑娘若是着急用,明儿咱们去集市上挑两个好的吧。” “这市面上哪有绣紫苏的呢?!”忘忧有气无力的问。 “说的是,市卖的东西,做不过就那几样花色。要不然我替姑娘再剪一块缎子,咱们重新绣吧。” “妈妈,我的眼都要瞎了!今儿晚上实在不能绣了,我困了,我要睡觉。”忘忧说着,自顾转身向里便要睡。 何妈妈忙把她拉起来送到床榻上,又脱了外裳盖了被子。这会儿功夫,忘忧姑娘已经愉快地跟周公聊天去了。 第二天早饭后,张仲桓过来辞行,问忘忧有没有东西捎给陛下的。 忘忧想想昨晚那戳烂了的绣活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叫秋容拿了铲子和一个花盆出门去了。 “这又搞什么名堂呢?”张仲桓百思不得其解。 幸好忘忧没让他等太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忘忧带着秋容回来,手里多了一颗栽种在花盆里的紫苏。 “这是什么意思?”张仲桓接过那只粗陶花盆栽种的紫苏,皱眉问。 “这个替我转交陛下。多谢张先生,一路多辛苦!”忘忧说着,朝着张仲桓深施一礼。 张仲桓哭笑不得,叹道:“嘿!你转交个什么不好?怎么挖一颗野菜让我带回去?” “谁说这是野菜?你才是野菜呢!”忘忧瞪眼。 “好好好,这不是野菜,这是牡丹花!”张仲桓苦笑摇头,又问:“东家您还有什么话要转达的吗?” 忘忧摸了摸紫苏的嫩叶,说:“也没别的可说的,只让他好好照顾着,若是等我回去了他给养死了,以后就再也甭想吃我做的饭了。” “好咧!”张仲桓小心翼翼的把这盆紫苏捧到车上去,又转身问:“那个白姑娘的事儿” “我过几天就回去了,等我回去再说。来得及呢!” “也好,那我就安心等着您回去了。”张仲桓说着跳上了马车。 何妈妈以为忘忧从野外挖了一棵紫苏让张仲桓带回去,就不会再绣那个香囊了,谁知道回到屋里,忘忧又把针线筐端过来开始捏着绣花绷子较劲儿。 张仲桓捧着一盆野菜跟在赵承泓身后进宫,一路走来着实赚足了内监宫女们好奇的目光。都以为这是什么名贵花卉,居然让贤王世子如此紧张的送进宫里来。 赵祯看见那盆紫苏时忍不住笑了,捏着碧绿带紫的叶子问:“这是她让你带回来的?” 张仲桓忙躬身回道:“回陛下,这是林姑娘亲自去挖来,亲手栽种在花盆里的。” “她还说什么话了没有?”赵祯又问。 “说了,林姑娘说,请陛下一定要好好地养护这株紫苏,不能让它蔫儿了。” “嗯。”赵祯点点头,心想这话就算不说,自己也会好好养护的。 “林姑娘还说” 赵祯扫了张仲桓一眼,斥道:“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她还说什么?” “她说,若是这株紫苏死了,您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饭菜了。” “胡闹。”赵承泓皱眉说道,“这林姑娘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说话还这般没规矩?” 赵祯朝着赵承泓摆摆手,示意无妨,又叫宋嬷嬷:“找个花匠问问,这紫苏要如何养护才能长得好。” 宋嬷嬷笑道:“陛下过滤了,这是乡野田间到处都会生长的东西,哪里需要精心养护?每天浇点水就能活的。” “她的确说过这话。”赵祯笑着点点头,又说:“把它放到朕的寝殿廊下,要晒着太阳才行。” 宋嬷嬷答应着,亲自把那盆紫苏搬了出去。 赵承泓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了送一盆紫苏,他有军政要务跟赵祯商议,一直在乾元殿待到天黑方才离去。临走时又躬身说:“下个月母妃寿辰,父王让老三忙活着府中花园里要办一场小小的寿宴,若陛下觉得这宫里憋闷,倒是可以过去松散半日。” 赵祯点头说:“大哥放心,王妃自幼抚养朕,把朕捧在手心里呵护,朕一定会亲自去祝寿的。” 宋嬷嬷请示晚膳吃什么,赵祯忽然想吃紫苏叶子做的蛋花汤,因问:“厨房有没有人会用哪那个叶子做汤?” “有,之前忘忧姑娘精心教导过两个厨娘,陛下稍等,这个汤不费劲儿,很快就好了。”宋嬷嬷笑着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端着一盅汤进来。 赵祯看着青瓷汤盅里碧绿的叶子和黄白蛋花做成的汤,心里越发想念那个人。 忘忧在庄子上住满了七日,离开时又去祠堂祭拜过,然后方带着何妈妈,秋容上了马车,在农户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中踏上回城的路。 路上,忘忧手里拿着一个皱巴巴的香囊,爱不释手。 “姑娘熬了三个晚上,终于绣好了。”何妈妈笑道。 “太丑了,这可怎么拿得出手呢。”忘忧叹道。 何妈妈劝道:“怎么拿不出手?这可是姑娘做的第一件针线活儿呢。谁头一次绣能绣成这样?姑娘已然是比旁人强了。再说了,若是那人在乎你,就算是市卖货他也视若珍宝,就算他不在乎,天下最好的绣工也难入他的眼。” 秋容附和道:“妈妈这话说的通透。陛下对咱们姑娘一片深情,一定会把这香囊视若珍宝的。” 忘忧扁了扁嘴巴,心想还是算了吧。御前的人粘上毛比猴儿还精,这样的香囊若坠在天子的腰间,怕不是传的满城风雨? 回到秀林居,一进门便见正院堂屋廊下站着一溜儿的人。都是生面孔,唯有中间站着的两个倒是认识,是白敏姝和周氏。 “哟,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儿啊?”忘忧纳闷地问。 周氏上前两步,笑道:“我们是专门来迎候林姑娘的。” “迎候?”忘忧心想你们什么时候能变得这么客气了? 白敏姝上前来朝忘忧深施一礼,含笑道:“多亏了姐姐的好方子,我的病好了许多。” 忘忧往一侧闪身,躲开白敏姝的礼,笑道:“不用谢,你们不欠我诊金就行。” “姑娘放心,诊金绝不会少,我家主君说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谢。”周氏堆着笑脸说。 忘忧笑着点了一下头,又细细的看了两眼白敏姝,心想这身上的味道是淡了许多,若是再把衣裳熏香,只怕也察觉不出什么了。可见这些天白敏姝并没有偷懒。 医者都喜欢听话的病患,对于白敏姝的配合,忘忧也觉得欣慰,于是微笑道:“你们先回去,等我换过衣裳便来给你诊脉。” 白敏姝高兴地应道:“那我煮了好茶等姐姐。” 忘忧穿过正堂直接进了内宅,绕过屏风进了卧房,方自行解去身上的披风。何妈妈和秋容打开橱柜拿出衣裳来给忘忧换,忘忧疑惑地问:“这个白敏姝怎么像是换了个人?” “许是因为那病好了七八分,心情好的缘故吧。”何妈妈笑道。 “姑娘的办法真是好,刚才那白姑娘从我眼前儿过,我竟然没闻见什么气味儿了。”秋容也说。 “她肯听话,我也省去许多麻烦。”忘忧也懒得多想,换好衣裳去洗了手,接了陈妈妈送进来的花茶喝了两口。又问了些家中的琐事,方往西偏院去给白敏姝诊脉。 西偏院里很是热闹,院子里堆着好几个大箱子,还有一些仆妇小厮也是没见过的。 见忘忧来了,早有丫鬟包进去,周氏急匆匆的迎出来,福身行礼:“姑娘来了,快里面请。” 白敏姝果然在烹茶,她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乌发绾成简单的螺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绿鬓红颜,只唇上点了一抹淡淡的胭脂,已经是倾城之色。 “好一个美人儿!”忘忧忍不住轻叹。 “林姐姐,快请坐。”白敏姝嫣然一笑,宛若梨花月色,春风拂面。 忘忧在她对面坐下来,看了一眼茶案上白玉香炉里袅袅升起的轻烟,挑了挑眉稍,说:“这是润心?” “是呀,这是九真阁出品的香饼,千金难求呢。” “千金?”忘忧心想钱丰明已经把这香饼卖到这样的天价了吗? 白敏姝笑了笑,递上一盏茶,说:“姐姐尝尝我做的茶。” 忘忧看着建盏里茶沫如雪久久不散,点头笑道:“白姑娘这点茶的功夫是用过心的。” “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我四体不勤,一无是处一样。”白敏姝笑道。 “哦?这么说,你会的东西还有很多?”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弓马骑射,我自小就学,也一向刻苦。”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倒也罢了。这弓马骑射你也精通?”忘忧心想若是治好了你的腋臭,你莫不就是个十全十美的倾城美人? “射柳,马球,捶丸,蹴鞠,我样样都可以啊!若非这两年得了这样该死的病症,我的马球功夫肯定能博得京城第一呢。”白敏姝自信地说。 原来她说的弓马骑射便是这些马上嬉戏之事。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是在大内呆的久了,想事情都跟寻常女孩子不一样了。 吃了一盏茶,忘忧方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白敏姝羞涩一笑,说:“若是不出汗,就觉不到身上有什么气味,周妈妈和萱儿也这么说呢。这真是多谢姐姐了。” “可是你爹娘用心培养你,教导你,应该不仅仅是这些要求吧?”忘忧小声问。 白敏姝低头叹道:“是啊,原本他们是想让我有天然体香的,所以才用了那么多名贵的补品药材。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弄得我臭气熏天。” “你已经是倾城之色,又自幼精心教导,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又何必再奢求体香呢?”忘忧其实已经猜到了些理由,但还是佯装不解地问。 白敏姝叹道:“还能因为什么?家里钱多没处花?这样的理由说了也没人回相信吧。无非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罢了。” 忘忧点了点头,说:“你倒也是个明白人。” 第121章 玉颜色,货与谁家 润心香的香味极其的淡,但是却绵长悠远,丝丝缕缕延展开来,比那些霸道的香味更能征服这角角落落。周氏等人都在屏风外面伺候着,茶案跟前只有忘忧跟白敏姝两个人。 忘忧给白敏姝诊脉,良久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点头说:“这几日,你果然都是按照我交代的做的。不错。” “不瞒姐姐,这里有个监军在呢,我敢不听么。”白敏姝说着,朝屏风外面瞥了一眼。 忘忧忍不住笑了:“你们家倒是挺有意思,一个妈妈还能管得住主子姑娘?” “周妈妈是父亲身边的人,我们家里庶出的姐妹们都听她的教导。”白敏姝说。 “哦?”这样的事情就这么平常说出来,忘忧便知道并不是什么秘密,恐怕跟白家相熟的人都是知道的。 “说起来,你的家人对你着实不错,养你这么大所花费的金银只怕能原样堆起你这么大个人来吧?” 白敏姝悠悠叹道:“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白家人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的。” 忘忧一愣,随后把手从白敏姝的手腕上拿了回来,蹙眉问:“你说什么?” “林姐姐怎么了?是我那句话说错了,吓着姐姐了?”白敏姝笑问。 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 忘忧是被这句话给吓了一跳,她想过白家会用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儿去讨好那位官府的大人,或许是户部新上任的尚书,又或者是那位有实权的王公世子。却全然没想到他们会把这样的一个女孩子送到天子面前。 白敏姝又递上一盏茶,打断了忘忧的沉思:“姐姐?我这病还要怎么治下去?” “放心,我会调整药方,保证把你这隐疾根除掉。”忘忧收了收心神,勉强笑着。 “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该不会不高兴吧?”白敏姝又问。 忘忧轻笑反问:“我为何不高兴呢?” 白敏姝立刻拉着忘忧的手,红着眼圈儿说:“我知道姐姐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儿,若是姐姐不高兴,那我就回去跟父亲以死相抗,绝了父亲的那份心思。姐姐可别不管我的病,我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看着面前这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忘忧心想这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性格呢?之前见过她撒泼,嫌这里吃的不好住的不好,后面看过她吃瘪,却也能忍着委屈。今日又看她先是一副温柔淑雅的样子之后又做这般楚楚可怜。她这般善变,且不管是怒是喜都像美的无懈可击,一颦一笑都牵着对方的心,饶是自己一个女子都不忍心拒绝,真是无法想象男人遇见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忘忧沉默了片刻,方说:“我是医者,你是病患。我林氏又祖训,对于病患,要么不医,要医便尽全力。所以不管你将来如何,不管你白家如何,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全力医治的。但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就此离去,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姐姐!”白敏姝立刻起身离座,至忘忧跟前跪了下来,“我一向口无遮拦,若是说错了话,还请姐姐直接教训就是了,千万别再说什么无瓜葛的话,求您了” “你别这样,我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忘忧侧身躲开白敏姝的跪拜。 “姐姐治好我的隐疾便是我的再造父母,这样的礼是受之无愧的。”白敏姝说着,又拜了一拜,方起身。 忘忧受了她这一拜,起身说:“既然这样,你就安心地住在这里,我这就给你调药方去。一应事务我都会交代给张仲桓,由他来跟你的人传达。我这个人喜欢清静,你若想在这里住到病愈,就安安静静的住着别生事,到时候咱们皆大欢喜。” “姐姐的教导,我都记住了。”白敏姝忙答应着。 周氏等人恭敬地送忘忧离开之后,又回来问白敏姝:“怎么样?你们聊得还好吗?她对你的印象如何?” “你不是一直在外面听着么?我可都是按照你教我的说的,明明知道人家是御前的人,还说那样的话若是她真的恼了你也怪不到我的头上。”白敏姝收了之前的笑脸,冷冷的扫了周氏一眼。 周氏淡淡的笑道:“放心,姑娘在她面前这般模样这般说辞,她要恼也是闹主君,自会觉得姑娘是被家族摆布的棋子,她心里只会可怜你,怎么会恼到姑娘你的头上?” “好吧,既然妈妈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每天出汗的时辰到了,我先去了,你叫人准备蒸浴吧。”白敏姝说完,便自去花园转圈儿去了。 忘忧一路走一路思索,回到自己的屋里后便默默地坐在榻上不说话。 何妈妈还以为她在想白敏姝的病情,也不敢打扰她,只默默地递上一盏茶。 忘忧接过来便喝,冷不防被烫了一下才回神。何妈妈忙接了茶盏又一叠声的喊秋容拿冰来,方关切地问:“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白姑娘的病很棘手?” “不是。”忘忧摇了摇头,等秋容送了小碗冰块了,拿了一块含在嘴里,半晌方说:“她说,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也就是说,她的家人这般折腾是为了送她进宫的?” “天子日渐长大,后宫空虚,免不了有许多人都打这主意。”何妈妈劝道:“姑娘是为了这事儿心烦?” “天子的后宫,一定会百花争艳的吧?”忘忧忽然间很怅惘,就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一盆花,却端出去给旁人欣赏,自己却被挤到一旁了。 可赵祯不是花儿啊!他是天子,是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天之子。即便是把他养大的太后,如今也只能在宗正寺度过残年,自己一个御前宫女又算得上什么呢? “姑娘不喜欢她,咱找个理由拒绝了她就是了。她那病若是无法根治,将来也难入选的。”何妈妈劝道。 忘忧从怀里拿出自己绣了几个晚上的香囊,苦笑道:“可是,我们拒绝了白姑娘,还会有朱姑娘,黄姑娘等许许多多的姑娘。天子今年才十五岁,就算入选也不过是嫔御,等将来冠礼之后还要聘皇后,纳皇妃,后宫佳丽三千人,还能人人都有隐疾?人人都求道咱们门上?” “姑娘这话说的明白。”何妈妈看着忘忧手里拿个皱巴巴的香囊,无奈的叹道,“只是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心里就太苦了。” 忘忧笑了笑,把香囊放进怀里,说:“也还好吧。” 何妈妈想着要找个什么事情把当前的烦恼引开,于是笑道:“公子说,翠墨书斋刚收了一些旧书,今儿天气也好,不如咱们去瞧瞧?” 忘忧摇了摇头,说:“你去把张仲桓找来,我要跟他商议一下白姑娘接下来的汤药方子。” 何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给秋容使了个眼色让她好生伺候着,自己出去找人。 忘忧靠在榻上细细的想着给白敏姝的药方,听见有人走进来还以为是张仲桓,睁开眼见是秋容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姑娘,这是小厨房刚做的点心,晚饭还要等一会儿,姑娘若是饿了,先吃一块垫垫吧。”秋容说着,把一盘芙蓉糕和一盘杏花酥放到桌上。 忘忧拿了一块杏花酥,随口问:“秋容,你多大了?” “回姑娘,奴婢今年十八了。” “那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你爹娘可有给你定过婚事?” “奴婢的爹娘已经不在了,奴婢是跟着何妈妈进京来的奴婢的婚事自然是何妈妈做主。” “哦?为何?”忘忧不解地问。 “何妈妈说了,让奴婢伺候姑娘两年再嫁人。” 忘忧歉然笑道:“这话怎么说的,没得因为我反而耽误了你的姻缘。” “姑娘不必自责,其实这也是刚巧的事儿。” “哦?怎么巧了?” “何大嫂刚刚过世,尸骨未寒,何大哥不肯在这个时候续娶,奴婢也能体谅他的。” 忘忧认真思量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忙问:“你是何妈妈未过门的儿媳妇?” “是的。奴婢的父亲临终之前把奴婢托付给了何家。正好何大嫂去年刚没了,何妈妈也舍不得把我聘出去,就做主把我许给何大哥。” “这是好事,奶娘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何大哥也老实巴交的。你后半辈子的日子也算是安稳可靠了。” 秋容笑着说是,看她满面含羞的样子,忘忧知道她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何妈妈带着张仲桓进来,笑问。 “说些家常话。”忘忧坐直了身子朝张仲桓点了点头,指着对面的榻席,说:“张先生请坐。” 张仲桓愣了一下,笑问:“今儿这么客气?倒是叫我有些不适应了。” 忘忧笑了笑,又吩咐秋容:“去给张先生端茶来。” 秋容应声下去,张仲桓忙拱手说:“东家有话尽管吩咐。” “无非是西偏院白姑娘的事情。我刚给她诊过脉回来,想着要给她调药方,又有些疑惑,所以请你来一起斟酌一下。” 张仲桓疑惑地问:“之前的药方就很好,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她的隐疾就好了七成。为何还要调整药方?” “接下来的医治有两个方向,第一,彻底祛除她的腋臭,让她跟常人一样。第二呢,不彻底祛除,留一丝体香给她,让她成为时间少见的奇女子。” 张仲桓一听这话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问:“真的可以做到?” “我只有七成的把握。” “七成!”张仲桓更加兴奋,在屋里转了两圈,说:“那就是可行了?” “你别太乐观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先跟病患的家人商量一下?” “好,自然是要商量的。但我敢笃定,他们会选第二种。”张仲桓信誓旦旦地说:“如此,我们还可以再多要一笔银子。” 何妈妈笑道:“张先生动不动就说银子,弄得咱们好像都跟着钻进了钱眼儿里了。” 忘忧却皱眉问:“为何?难道做一个正常人不好吗?” “正常人?”张仲桓冷笑摇头,叹道:“如果白家人想让这个姑娘当正常人,怎么会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来?” “这个白家是怎么找到你的?”忘忧忽然转了话题。 “自然是通过贤王府。我是贤王府的常客啊!王妃和世子夫人身体有所不适的时候,都不愿意传召太医院的人,所以我常在贤王府走动,这个你是知道的啊!” “白家跟王妃有来往?”忘忧又问。 “王妃年纪大了,不怎么管这些事情。王府的中馈是世子夫人在打理着。世子夫人是扬州人,跟白家人认识也在常理之中。”张仲桓纳闷地问:“东家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事情来?” “果然!他们是想教养一个世间绝色的女子,让她天赋异禀,又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然后送进宫里去服侍天子!这样的女子在天子身侧服侍,他们自然也获益良多。按道理盐商之女身份不够,即便入宫也难站住脚,可若是有贤王府做后盾,再加上这样的才貌,即便不能做贵妃,但妃位也是唾手可得。”忘忧低声叹道。 “送进宫?”张仲桓一愣,继而明白了忘忧的意思。可他更知道天子跟忘忧之间的情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122章 算诊金,以退为进 张仲桓赶紧的起身离坐,并指天发誓:“求东家明察,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我怎么可能贪图她那万把两银子的好处去给您添堵呢!” “我没怪你。”忘忧轻笑着摆摆手,示意张仲桓坐下,“你这个人虽然贪财,但心眼儿不坏。也想不出这么多弯弯绕来。这事儿,只怕你也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您是说世子夫人?”张仲桓疑惑地问。 “我什么也没说,你就别乱猜了。”忘忧摇了摇头,又对何妈妈说:“取纸笔来,我跟张先生商量一下药方。” 张仲桓满腹心事,跟忘忧谈论药方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心里一直默默地想着这事儿该如何收场。如果真的是贤王世子夫人蓝氏借着自己把白家这位姑娘送到忘忧的身边来,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呢?把这样一个把柄送到忘忧的手里,是故意的,还是别无选择?如果是故意的,她想让忘忧知难而退还是想拉着忘忧上他们那条船?那么自己呢?仅仅是他们过墙的那道梯子吗? 忘忧把改过两边的药方送到张仲桓面前,叹道:“老张,别想了。那些大人物们做事,不是咱们能想得透的。” 张仲桓接过药方却没心思看,只问:“那东家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告诉陛下,让陛下拿主意?” “拿什么主意?八字没一撇呢,一切只是猜测而已。”忘忧伸手点了点药方,“你且看看这个,这才是眼前实实在在的事情,我还指望着你再去找白家多要一笔银子呢。” “这没问题啊!”张仲桓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咬牙说:“这件事交给我!看我不狠狠地敲他一笔!” “行啦,我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啊。”忘忧笑着起身,把手里的药方子递给张仲桓,又劝道:“我们是医者,医者需怀仁人之心。人家求道门上找咱们治病,咱们就拿钱治病就好了。多余的事情,生气也没用。” 张仲桓答应着出门来,在廊下被风一吹,顿觉脊背生凉。他游走于江湖,习惯了以利弊衡量,却忘了利益是最容易迷惑人心的东西。很多人自以为凌驾于利弊之上左右权衡,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利弊左右,沦为一场机关算计的棋子。 就像是现在的自己。 想明白一些事情之后,张仲桓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并暗暗地自责,还自作聪明不?以为一两万两银子是那么好赚的? 张仲桓回自己的屋里之后没急着配药,而是把自己关起来焚香静坐,好好地斟酌了一番。 之后他决定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天子。 他知道,如果配合贤王世子夫人和白家,他会得到很大一笔钱和很大的特权,以白家之富有和贤王府之权势,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到? 然而张仲桓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少年不可欺。 天子犹年少,所以贤王府才权势滔天。 天子犹年少,所以盐商白家才敢明着算计。 可是天子不会一直年少,他很快就能长大。而且以张仲桓对天子的认知,那个羸弱少年有一颗熊熊之心,绝不会屈服在这些人之下。当前的算计他或许懵懂不知,也或许明明知道却无法摆脱。但终有一日,他会成为真正的天子,凌驾于万人万物之上的天子。 张仲桓打定主意之后,把药方折叠起来贴身放好,收拾了一下出门去找白荆乐。 白荆乐早就知道自家闺女身上的臭味已经消除了十之七八,却完全没想到还能达到他最初的目的他在白敏姝十岁的时候开始用各种补品香料,银子如流水一样花出去,目的就是想让自带体香。女子天生丽质者不少见,若天生丽质又自带异香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尤物。自古以来便有风流才子撰写美女谱,那些史上留名的香艳美女不仅仅是容貌好,体格风骚,更自带一种旁人不能及的好处。 白荆乐有钱,身边有各种美丽的女人给他生孩子,庶子庶女他有数十个。白敏姝是最出挑的一个,所以他在她的身上花费了许多的心思。只是没想到功夫用下去,事情却出了岔子,体香没养成,倒是养成了体臭。 直到贤王府世子夫人介绍了张仲桓这个医仙,又通过张仲桓搭上陛下身边的忘忧之后,白荆乐每天都在想只要能把白敏姝身上的错误纠正过来就行,只要她不是那个一出汗就臭气熏天的人,单单凭着她的容貌才华,也能为自己博得一些好处。 然而当他听张仲桓说,接下来的治疗方案有两种后,他毅然决然的选了第二种。 “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让我圆梦就好。五年了!我在这孩子身上花费的银子跟水一样,酸豆算不清楚。到了最后这紧要关头,若说前功尽弃,我是千般万般不甘心的。张先生,请您务必转告林姑娘,只要她能把这事儿办成了,我孝敬她两个盐庄。”白荆乐伸出两根手指说。 “行,您这话我一定带到。”张仲桓点了点头,又冷笑道“不过,她愿不愿意,我就不能保证了。” 白荆乐忙笑道:“哟,话别这么说呀。既然张先生您能代她来,就一定能做这个主。就算您不能做主,也能替我说几句好话儿不是?张先生,白某请教您,要怎么样林姑娘才能愿意呢?” “这个我还真是不好说,白大当家的能拿出最大的诚意是什么?不如你先说说,我再回去跟林姑娘说?” 白荆乐狠了狠心,说:“两万两银子外加两个盐庄。如何?” “你们明明知道林姑娘是天子身边的人,你们还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你说” “三个盐庄!两万两银子加三个盐庄,张先生,真的不能再多了。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不是林姑娘一个人的。就算没有我家姝儿,也一样会有旁人。农户家一年多收成千把斤粮食尚且都想买一房妾室,何况天家?”白荆乐低声说道。 “这些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到外面胡说去。到时候因祸上身也未可知呢。”张仲桓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白荆乐起身相送,又给陆管家使了个眼色并一再叮嘱:“张先生,拜托了。” 陆管家送张仲桓出来,又塞了一卷银票,悄声说道:“张先生,我们家姑娘的事儿还得拜托你呀!之前话没说透,有些话我也不好开口。如今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我索性就直说了若是林姑娘能帮我们家姑娘一把,将来她们两个人也能够互相照应不是?” 张仲桓盯着陆管家又干笑几声,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叹道:“你们这般的打算可真是好得很。” “张先生,我这可是真心话。”陆管家忙说。 “自然是真心话,我晓得。”张仲桓笑着点了点头,上了自家的马车。 第二日一早,张仲桓按照忘忧的药方给白敏姝换了蒸浴的汤药以及内服的丸药。至下午,周氏便把两万两银票送到了张仲桓的手里,并说盐庄的契约还需要户部的一些手续,但请放心三日之后一定奉上。 张仲桓也不跟周氏废话,送银票,他只管收下,三日后盐庄的契约送到,他也照样收下。只是收下之后,他把之前收到的银票都放到一起装到一个小匣子里锁起来,想着找个机会进宫一并呈送到天子面前。 然而张仲桓只是个闲散之人,之前能有进宫的机会也无非是借着赵承泓的面子。而这件事情牵扯到赵承泓的夫人。他自然不能求助赵承泓。一时之间还真是有些为难。 正在张仲桓为难之时,上天眷顾,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赵祯又悄悄地出宫来了。 赵祯这次出宫心里很是着急,因为忘忧送进宫里的那棵紫苏蔫儿了。 说起来这也不过是一个中午的事情,赵祯下朝时还觉得那棵紫苏在阳光下迎风摇曳,等他五睡一觉醒来却发现紫苏的叶子蔫儿了吧唧的没了精神,于是又吩咐陈常禄浇水,然而到了傍晚,紫苏的叶子不仅没有缓过来,反而发黄了,掉了好几片。 于是赵祯把陈常禄骂了一顿,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自己则命宋嬷嬷带着那盆紫苏悄悄地出宫来找忘忧。 “你浇水太多了!”忘忧把那棵紫苏从花盆里拔出来给赵祯看,又无奈的叹道,“瞧瞧,这根儿都烂了,还怎么活呢?” 赵祯皱眉说:“我已经吩咐他们好生照看了!谁知道这些蠢材居然” 忘忧把那棵紫苏从花盆里挖出来至廊檐下的花坛里随便挖了个坑在进去,又说:“陛下别责怪他们了,他们也是好心。想着多浇水是没错的。可却忘了凡事总要有个度,过度了,便是害了它。” “那就种在这里了?”赵祯纳闷的问。 “原本是我想错了,这本就是野生的,怎么能跟那些名贵花草一样用盆栽呢,没得害了它。”忘忧说着,进屋去洗手。 赵祯也抹了一手的泥,便弯腰跟她一起洗,两个人的手在铜盆里拉扯着,忘忧忍不住笑着甩开:“陛下别闹了!” “哪儿就闹了?”赵祯攥着忘忧的手不撒开,低声说,“我是怕你真的不给我做饭了。旁人做的那些饭菜都难吃死了!你今儿就跟我回去吧。” “还有一些琐事没有安排完,陛下再容我两天吧?”忘忧把手从赵祯的手里挣脱开,拿了自己的帕子先给他擦手。 赵祯忽然看见忘忧手指尖的异常,因捉住了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忘忧忙抽了手,自嘲地笑道:“前几天跟着何妈妈学绣花儿,不小心扎了两下。” “绣花儿?你好好地绣什么花儿?你要什么绣品,直接告诉我,我吩咐大内的尚衣局去做啊。”赵祯捏着忘忧的手指,心疼叹息。 “针黹女工是姑娘家分内之事,我自然也要学一点。”忘忧说着,去梳妆台上去了一个瓷盒,从里面勾了一点雪白的香膏出来,抹在赵祯的手背上,说:“搓匀了,不然这风一吹,手就皴了。” 赵祯把手凑到鼻尖跟前嗅了嗅,说:“这是兰花香?好闻。” “不过是寻常的滋润香膏,陛下平日里用的参膏比这个好许多呢。”忘忧自己也勾了一点搓手。 赵祯转身去榻上坐下,懒懒地说:“天气越发的暖了,御花园的花儿都要落了,你再不回去,朕几年可吃不上那些用花瓣儿做的酥饼了。” 旁边宋嬷嬷端着托盘进来,也附和道:“陛下这几日睡得总是不安稳,夜里睡不好,第二天便总是恹恹的。还需得姑娘给瞧瞧,想个办法呢。” 忘忧细看赵祯的脸色,又伸手拉过赵祯的手用心的切脉,片刻后方说:“春天起燥,容易上火。陛下政务繁忙,又跟那些大臣们啰嗦,以至于心火有些旺盛,夜里睡不好也是有的。可以煮一些清火凝神的绿豆百合汤对了,陛下的凝神香我已经配好了,就是没有合适的香囊装,不如一会儿让嬷嬷带回去,让尚衣局的人绣了,装起来,一个随身带着,一个挂帐子上。” “之前不是你去买吗?怎么又叫尚衣局的去绣?”赵祯纳闷地问。 忘忧笑道:“市卖货怎么配得上陛下的身份呢?没得叫人笑话。” “市卖货朕也用了两三年了,谁敢笑话?”赵祯喝了一口茶,忽然皱了皱眉头,问:“咦?我闻着你身上的香味倒是像极了凝神香,莫不是你身上就带着?” 忘忧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荷包,说:“这个是我绣的,陛下若不嫌弃,就先用着吧。” 赵祯接了那皱巴巴的荷包,看着上面绣的几片不知是什么的叶子,忍着笑问:“这是你绣的?” “怎么,嫌弃啊?”忘忧说着,伸手夺回来,“嫌弃就别要啊。” “没有没有,朕喜欢的不得了呢,哪儿就嫌弃了。”赵祯捏着香囊左看右看,又凑到鼻尖上闻了闻,半晌方问:“你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儿?” 忘忧一时红了脸,笑道:“你猜?” 赵祯皱眉思索了一阵,方说:“是玉簪吧?这叶子圆圆的,花儿小小的,倒是像玉簪。” “那就是玉簪吧。”忘忧扁了扁嘴巴,转身出去了。 “嗳?我猜错了?”赵祯又扭头看宋嬷嬷。 宋嬷嬷笑道:“陛下越大越调皮了,明明猜出来了,却故意说错。” “你看看,你都看出来了,她却生气了。真是越来越笨了!”赵祯叹了口气,低头把香囊揣入怀里。 西偏院的周氏早早地花钱买通了一个看门的,赵祯一进门她便得到了消息。于是又借口给白敏姝炖汤药往小厨房来寻找机会。 恰好忘忧亲来小厨房给赵祯做百合甜汤,看见周氏,便问:“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老奴是来给我们家姑娘煎汤药的。”周氏笑着看了看忘忧手里的东西,又问:“谁这么大的造化呢,竟能劳动林姑娘亲自动手做汤品?” “汤药不是在你们院里煎吗?怎么,你们的炭火短缺了?”忘忧说着,扫了陈妈妈一眼。 “周姐姐,您若是短缺了炭火跟我说呀,这小厨房也不是你们家姑娘煎药的地方,这里的汤水糕饼都是主子们用的,混了汤药的味道可怎么行?快来快来”陈妈妈拉着周氏一阵风儿似的走了。 忘忧冷着脸看了看厨房里其他的人,对何妈妈说:“把门上当值的人打二十板子,找人牙子来卖了吧。” 何妈妈从未见忘忧这样发狠过,一时愣住。 “守着我的门户,拿着旁人的银子替旁人把门望风,留着这样的奴才早晚招惹祸事。妈妈速去料理了吧。”忘忧说着,端了刚做好的百合甜汤往自己日常起居的内宅去了。 周氏被陈妈妈拉着回了西偏院,生气的甩了一把袖子,质问:“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上万的银子给了你们,又不是贼!用得着这样吗?” “您既然上万的银子都给了,也不该为了这点小事被撵出去。我家姑娘脾气好性子和软,才不跟你计较。这若是换了我家公子,你们早被扫地出门了!我们这宅院比不得别处,你们能住进来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可别不知惜福,早晚作妖,丢了自己的小命儿!”陈妈妈是在丁巍府里当过差的,说话办事自有一股气度在,见周氏脸色惨白像是要恼了,又笑道:“我说话直,周姐姐可别生气。想必您也知道今儿家里来了贵客,所以你想明白了,也该念着我们姑娘的好。不然让你这般嘴脸凑上去,怕是连个囫囵尸首也落不下呢。” 周氏被如此抢白了一顿,眼睁睁的看着陈妈妈走了,方一脚踹在门槛上,骂道:“你等着!早晚有一日,我要把你们这些狗奴才都碾在脚下!” 第124章 王妃寿,第一步棋 忘忧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小菜,蒸了包子又用新鲜的莼菜做了羹汤。 赵祯闻着饭菜的香味,狐疑地叹道:“都是一样的东西,怎么经你的手做出来就这么香呢?” “陛下觉得香就多吃点。”忘忧把汤碗送到赵祯面前。 “这个莼菜羹,司膳房的人就是做不出这样的鲜美味道。真是白养了那许多人,回头都打出去!”赵祯对宋嬷嬷说。 “陛下说笑呢。司膳房的人善于烹制国宴,我这不过是些家常小菜罢了,怎么能一样呢。”忘忧说着,又给赵祯夹了一块香椿炒鸡蛋。 宋嬷嬷站在一侧,抬头看见从窗外晃过的张仲桓正朝她使眼色,于是低声说:“老奴去灶上看看。”便轻着脚步出门来。 赵祯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汤,觉得半饱未饱,正是舒服的时候,便靠在榻上指着下手的凳子说:“你也坐下吃饭,别站着了。” 忘忧看看宋嬷嬷出去没再回来,屋里再无旁人,便依言坐下。 “这个炒蛋好吃,你多吃点。”赵祯拿了筷子给忘忧夹了炒蛋放到她的碗里。 忘忧忙起身说:“谢陛下,您这样,我可没办法吃东西了。” “你吃你的,朕就是喜欢看着你吃东西。”赵祯放下筷子,又给忘忧盛汤。 “陛下!”忘忧无奈的看着赵祯。 “这儿也不是宫里,换个称呼。”赵祯又拿了一个包子掰开,递给忘忧半个,剩下的半个则送到自己的嘴里。 忘忧看着他的样子,心想幸亏这包子捏得小,寻常也就是两口一个,不然他这个吃法哪里还有半分斯文? “吃你的饭,看我做什么?”赵祯说着,又给忘忧添了一勺汤。 两个人这样对坐用饭的情景,让忘忧忽然想起小时候又一次去二婶娘屋里,看二叔跟二婶娘坐在一起喝茶也是如此,一时间又红了脸。 “怎么吃个饭,脸还红了?”赵祯说着,尝了一口汤,“这汤也已经不烫了,是屋里太闷吗?” “没,没事。”忘忧心想赶紧的吃吧,吃饱了把这些撤下去就没这么尴尬了。 忘忧把碗里的汤喝完,起身说已经吃好了,喊秋容进来帮着收拾。 宋嬷嬷随之进来,看着忘忧跟秋容把小炕桌抬出去,方凑到赵祯耳边悄悄地把张仲桓的话说了一遍。 赵祯立刻变了脸色,冷笑道:“朕有生以来最厌烦的便是被人算计,他区区一介商贾算什么东西,也敢把算盘打到朕的头上来?!” “陛下息怒!不过都是些小事儿,不值当的。”宋嬷嬷忙递上茶盏,又劝道:“如今咱们知道了此时,该如何打算,还请陛下给个主意。” 赵祯生气的拍了一下桌案,斥道:“还能如何打算?先把西偏院的那些人赶出去,再命户部夺了他家的盐引!让他去当穷光蛋!看他还敢算计朕不了?!” “陛下这么做倒是解气,但是治标不治本。那白家做不成盐商,还有别家。盐铁茶马之政干系国本,可不能拿来赌气呀!”宋嬷嬷小声劝道。 忘忧端着一盏松露茶进来,见赵祯脸色不好,因问:“刚才还好好地,怎么一转眼就阴天了呢?” 赵祯一想到忘忧被人如此算计利用还一心一意的给人家治病,忍不住皱眉说:“你这个傻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陛下这话从何说起?我这人是不怎么聪明,但也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吧。”忘忧笑道。 “你西院的那个病人是怎么回事儿?”赵祯问。 忘忧看了一眼宋嬷嬷,知道张仲桓把事情已经说给她了,笑道:“陛下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你是怎么想的?”赵祯被忘忧这风轻云淡的样子弄得有些窝火。 “我能怎么想?既然答应给她治病,那就先给她把病治好吧。毕竟人家给了那么大一笔诊金呢!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么。” 赵祯好笑地对宋嬷嬷说:“瞧瞧,人家都要爬到她的头上去了,她还想着给人家消灾呢。” “陛下也别着急,毕竟这事儿忘忧姑娘是说不上话的。”宋嬷嬷忙劝道。 忘忧点头说:“还是嬷嬷说话明白。她想要攀龙附凤,那是她的想法,我治得了她的病,却拦不住她的凌云志。至于她能不能攀上去,那是她的造化,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赵祯这下真的怒了,他起身走到忘忧跟前,盯着她的眼睛问:“她都想爬上朕的龙榻了,你就一点也不生气?” “我生气,可是有用吗?”忘忧无奈的笑了笑,不恼不火地说:“陛下若是喜欢她,我生气有何用?陛下若是不喜欢她,我又何必生气?” 宋嬷嬷忙在一旁打圆场,笑道:“姑娘这话说的通透。陛下眼里容不得沙子,姑娘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呢!” 赵祯一想也是,道理是这样没错,可他的内心深处就是希望忘忧能够生气,别这么懂事,别这么通透,也耍一把小孩子脾气跟自己闹一闹,让自己哄她一哄。 眼前的局面不是他想象的样子,赵祯心底有那么一丝的惆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觉得憋屈。 宋嬷嬷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便小声劝道:“陛下啊,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午后户部侍郎李珙迪说有事要觐见的。” “又是那些破事儿!烦都烦死了。”赵祯不耐烦的哼道。 忘忧跟宋嬷嬷对了个眼色,耐着性子劝道:“厨房里有新做的杏仁酥,我装了给陛下带回去吃,如何?” “你这便收拾一下跟朕回去吧。” “可是白姑娘的病还未痊愈呢。” “是她重要还是朕重要?难不成朕缺你的银子?”赵祯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之前辽东军军粮一事,自己是差着忘忧一笔银子呢,于是心里越发的不痛快,只皱眉说:“不管怎么样,你今儿必须跟朕回去。快些去收拾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就走。” 忘忧一想到要回那高墙之内,心里便觉得不如意。然而眼见着赵祯真的不高兴了,她又不忍心逆着他的意思,于是点点头说:“那我去跟张仲桓交代几句,再收拾一下随身的衣物。陛下借这个功夫小睡一会儿吧,回去又要忙起来了。” 后面这句话说的贴心,赵祯听了之后心里的火气小了不少。 忘忧见赵祯果然进了自己的卧房午睡,方又跟宋嬷嬷点了点头,出去找张仲桓交代白敏姝的事情,又跟何妈妈说了几句,让她见着兄长细细的解释一下。 何妈妈舍不得忘忧,便说让秋容跟着进宫去服侍,忘忧想起死去的紫芸,摇头拒绝:“我进宫之后便是伺候人的宫女,又哪里能带一个人进去伺候我呢?这可不成规矩。妈妈放心,宋嬷嬷一向对我照顾有加,况且我也不是头一天进宫,一切都是熟门熟路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半个时辰之后,忘忧上了赵祯的马车,赵祯还有些昏昏欲睡,进了马车便枕着忘忧的腿闭目养神。 忘忧揽着赵祯的肩膀靠在车壁上,听着大街上喧哗的声音,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进宫的那个黎明。 那时,她被丁夫人逼迫着跟随丁锦云进宫照顾她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 看着睡在自己腿上的少年郎,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便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吧。 马车从朱雀门进,然后辗着青石铺就的甬路一路颠簸着至顺和门停下。 忘忧轻轻地推了推赵祯,低声说:“陛下,到了。” 赵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忘忧,伸手搂住她的腰,孩子般地咕哝一声:“唔,别吵好困。” “陛下,该下车了,回乾元殿再睡吧。”忘忧低声劝道。 “嗯。”赵祯嘴上答应着,却又腻歪了一会儿方才坐起身来。 忘忧忙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腰封,又正了正头上的玉笄,方率先下车去。 各处的宫门宫殿还是原来的样子,这座皇宫已经经历了四代君王,经过几十年的修建,已成巍巍之势。 忘忧跟着赵祯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进了乾元殿,陈常禄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在院子里跪拜迎接。宫女们见忘忧回来,一个个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位姐姐回来了,天子的坏脾气终该是不会再犯了。 “都起来吧。”赵祯一甩袖子率先进了大殿。 忘忧跟着赵祯进了大殿,上前帮着赵祯把披风外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放在衣架上,又给他换上一件家常的袍子。赵祯自行理了一下衣襟,说:“好了,你先去收拾一下,朕要去书房见李珙迪。” “好。”忘忧微笑着答应,又问:“陛下想喝什么茶,我一会儿做好了叫人给您送去。” 赵祯轻轻地弹了弹忘忧肩膀上的衣衫褶皱,微笑道:“不必,你收拾好了就去休息一会儿,朕且有的忙呢,只怕到晚膳时才有空喝茶。” 忘忧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宋嬷嬷带了一个小宫女进来,笑道:“这个小宫女叫白芷,五岁进宫在御药房里当过差,以后就专门给忘忧姑娘打下手的。你多教教她。” “见过姐姐。”白芷忙给忘忧行礼。 忘忧微笑道:“好清秀的孩子,今年多大了?” “回姐姐话,奴婢十三岁了。”白芷低头回道。 “十三岁,跟我当初进宫的时候差不多大。”忘忧轻声叹道:“不过,你五岁就在御药房了,算起来也是这宫里的老人儿呢。以后咱们两个就互相帮扶吧。” “谢姐姐抬爱。”白芷忙说。 “好了,你们两个自己说话,我去忙我的了。”宋嬷嬷按了按忘忧的手背,转身离去。 忘忧知道宋嬷嬷挑上来的人肯定是信得过的,便细细的问她之前都做过什么,都认识什么药材,可知道药性。 白芷帮着忘忧收拾衣物,一一回答,她口齿清晰,说话有条理,一看就是个受过调教的孩子。 两个人把屋里收拾利索又去小膳房去给皇上做了糕饼,炖了汤品。忘忧让白芷看着炉火,自己先回去歇息一会儿。却不料这一觉睡到了天黑,睁开眼睛看见屋里都掌了灯。灯下有个人坐着,身形被灯光一照当去了半屋子的灯光,正好把她拢在暗影里。 “唔,什么时辰了?”忘忧忙趁着床板坐了起来。 “已经酉时了。”赵祯放下手里的笔,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榻前,又问:“饿了吗?” “我怎么竟睡到了这个时辰!”忘忧忙起身下了榻,自责地说:“看来这几天在外面住的久了,懒散了。” “朕看你睡得这么沉,想着必然是累坏了。多睡一会儿又何妨,诸多差事都有他们伺候着,朕只想让陪在身边而已。”赵祯说着,把自己的茶盏递给忘忧,“先润润嗓子,陪朕用晚膳吧。” “这不合规矩呢。”忘忧双手接过茶盏,躬身叹道。 赵祯轻笑道:“朕已经拟好了旨意,只要你同意,便昭告天下。” 忘忧纳闷地问:“旨意的事情,陛下乾纲独断,怎么还要我同意?” 赵祯轻笑着捏了捏忘忧的脸颊,说:“封你为妃的旨意,自然要你同意啊。你若不同意,这旨意发出去了岂不是朕没有面子?” “封妃?”忘忧顿时愕然。 赵祯扭头撇开视线,躲避着忘忧的目光说:“是啊,朕尚未及冠,娶妻有些早所以,先封你为妃。” 忘忧犹豫了一下,说:“这事儿不着急吧。陛下尚未及冠,娶妻尚早,封妃也不合适。” “你不愿意?”赵祯扭头看着忘忧问。 “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是时机未到吧。”忘忧心里也有些别扭,她从未奢望过赵祯独爱她一人,但真的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独占他。唯心而已,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行,那就等两天吧。”赵祯有些不高兴,但并没有多说,而是起身往外面去了。 封妃这件事情从赵祯的嘴里说出来,已经是极不容易了。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跟八贤王以及贤王世子还有新提拔上来的中书令王著商议此事,王著这次没有站在天子这边,而是跟八贤王保持了一致,认为当前情况下太后的势力尚在,天子应该选朝中重臣之女入宫,而像太医院正林紫苏这样的姑娘,对稳固政权没什么作用,若非要选入宫中,给个嫔位已经是天恩。若天子再因为她而拒绝朝中重臣之女,那就是把那些尚在中立的大臣推向了太后一边。 在外面,赵祯跟朝臣和八贤王对峙着,回到后宫,忘忧也躲躲闪闪,似乎并不同意封妃的事情。这让赵祯非常的恼火。晚膳摆上来,他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忘忧看了看宋嬷嬷,宋嬷嬷摇了摇头,又朝着白芷等几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几个人都跟着宋嬷嬷出去了。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忘忧跟赵祯两个人。 “这些饭菜都不和陛下的胃口吗?或者,陛下想吃什么,我这就去重新做了来。”忘忧柔声说。 赵祯心里窝火,也明白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怪不到忘忧头上,实在不能朝她撒气,于是闷声说:“不必了,朕没胃口。” “这个胭脂米煮的粥还是挺好的,因为觉得这米粗糙,怕陛下不喜欢,我里面还放了一点糯米和莲子。这莲子是剔除了莲子心儿,又捣碎了放进去煮的,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又烂又软,陛下好歹尝一口吧。”忘忧用小汤碗盛了半碗粥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不忍拒绝,接过粥碗来吃了两口,终究食不知味,叹道:“你说,朕若果不做这个皇帝,会是什么样呢?” 忘忧忙劝道:“陛下可别说这样的话!您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这皇位只能是您来做。否则朝廷动荡,争端皱起,万千黎民都跟着遭罪呢。” “照你这么说,朕这皇帝是给天下黎民当的?” “天下臣民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是天下臣民的天子。” “你又那这种官话来搪塞,你明知道朕想的不是这些。” “这虽然是官话,但也是实在话。作为子民,忘忧心中感怀陛下的正义仁德,是陛下为我林家查清冤案,让亡者安息,让恶人伏法。”忘忧犹豫了片刻,方继续说下去:“可陛下是天下臣民的天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情郎。所以身为女子,我也倍觉无奈,一时间闹个脾气,若是惹陛下生气了,还请陛下看在我尽心尽力为陛下料理一粥一饭的情分上,少示惩戒便好,莫要重罚。” 赵祯听忘忧初时还说的一本正经,说到后面竟变了味道,不由得失笑:“出去住了这几日,倒是学会了油嘴滑舌。什么叫少示惩戒?为何莫要重罚?惹恼了朕,就是要重重的罚你!” “陛下要罚,也要先吃了饭才有力气。”忘忧又把粥碗端起来送到赵祯面前。 “其实,算来算去,都是朕对不起你。”赵祯低声叹道。 “陛下这样说,奴婢可承受不起。”忘忧忙说。 “朕可能给不了你皇后的位份,但朕的这颗心” “陛下!”忘忧忙拦住赵祯后面的话,并低声叹道:“你别说了。” 第124章 晋爵位,第一步棋 晚饭后,赵祯依旧要去花园里走走,忘忧提着八宝琉璃灯随行在侧。 然而两个人都不说话,一路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在花木之间穿行。另有几个太监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只预备着天子有事召唤。 二人行至莲塘附近,水上夜风微寒,忘忧先止住了脚步。赵祯侧身看见一侧有的尚未凋零的海棠,便缓缓地走过去。忽然有人唱曲儿,凄婉的声音在春夜里尤为惆怅:“风撼芳菲满院香,四帘慵卷日初长,鬓云垂枕响微鍠。春梦未成愁寂寂,佳期难会信茫茫。万般心,千点泪,泣兰堂。” “这是谁的曲子,竟如此哀怨缠绵。宫中谁还唱这些?”赵祯皱眉问。 忘忧茫然的看了看歌声传来的方向,摇头说不知。 后面的陈常禄忙小步跑上前来,回道:“莲塘那边是瑞云阁的方向,杨太妃在那儿住着呢,许是她身边的那个宫女内人百无聊赖,唱几句解闷儿罢了。陛下不高兴听,老奴这就叫人去说一声。” 忘忧忙劝道:“杨太妃无儿无女,也是个可怜人。不过长夜漫漫没什么事情可打发时间,唱几句玩罢了,陛下也不必为了这事儿生气。” “罢了,朕自然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生气。”赵祯说着,转身往回走。 忘忧看了一眼陈常禄,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回寝殿后,宋嬷嬷已经带着人把床榻铺设好,有小宫女端了热水来给赵祯洗了脚,赵祯褪去外裳便躺去了龙榻上。忘忧没有多问,自动留下来值夜。白日里她睡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功夫也不算困,便把烛火移到自己的小床榻旁,又把龙榻的帐幔整理好,劝了一句:“陛下安睡。”便要转身离去。 赵祯想要拉住她,但手刚刚抬起来便放弃了。他有一肚子的话,也有海誓山盟,但心里更明白再好听的话也不能宽慰忘忧,她这个人,看上去和软可欺,但实际上是最倔强的。 她名叫紫苏,其实性子一定也不像是紫苏。 赵祯挖空心思的想了好久,才觉得忘忧的性子倒像是一种叫做马鞭草的植物,这是一种田野间随处可见的野草,草蔓绵延可至丈余,纤柔如丝,但若是用力拉扯,也能割破人的手指,让人见血,让人疼痛。 这样不冷不热的气氛让人憋闷,幸好不过几日便是贤王妃的寿辰。 赵祯自幼在贤王府长大,私下里称呼贤王妃一声“阿娘”,那段日子里,贤王妃温暖的笑容和无微不至的关心是他有生以来最温暖的记忆。所以这日赵祯一定会贤王府祝寿。 一早起来找就是议政,不过今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是应个景儿就散了。 宋嬷嬷把寿礼单子拿给赵祯过目,赵祯看过之后说:“时候不早了,这就换了衣裳出宫吧。” “那就请陛下至内殿更衣吧。”宋嬷嬷说着,为赵祯打起了门帘。 给贤王妃祝寿无需穿朝服,赵祯特意挑了一套石青色的燕服。忘忧选了一只青玉笄把朝冠换了下来。 “你就穿这个吗?”赵祯看着忘忧身上青灰色的女官服饰,蹙眉问。 “我是乾元殿的女官,难道不应该这么穿吗?”忘忧反问。 赵祯扭头吩咐宋嬷嬷:“去找一套适合她的家常女裙给她换上,今天她不是以大内女官的身份跟朕一起去贤王府。” “陛下的意思是让忘忧姑娘以林家姑娘的身份去贤王府给王妃拜寿?那按照规矩她恐怕会被安排到末席去坐了。”宋嬷嬷提醒道。 “她跟朕同去,怎么可能安排到末席?”赵祯冷着脸说。 宋嬷嬷不敢有异议,忘忧想要辩解,但看见赵祯的脸色也没敢多说。反正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她是林氏女也是乾元殿的女官,这双重的身份如今京城的官眷们谁还不知道呢? 白芷帮忘忧摘了头上的纱帽,又褪下那身不分男女的青色宫袍,乌黑的长发梳成流云髻,鬓间簪上傫丝点翠金钗,耳上米粒大的珍珠银钉也换成了赤金镂花福禄坠,越发衬托着修长鹅颈白皙如玉,令人移不开视线。再穿上鹅黄春衫,系上石榴红裙,石青色宫绦在纤细的腰肢上绕了三四圈,最终在右侧系成一个蝴蝶结,长长的坠下来,又结着一块翠色玉珏。 “姐姐真是好看。”白芷整理好衣襟,往后退了两步,艳羡的看着忘忧的装扮。在宫中当值,能穿这样的衣裳,尤其是天子少年长成的时候,足以证明她的与众不同,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忘忧微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你若是认真装扮一番比我更好看。” “姐姐说笑了,姐姐天生丽质,这衣裳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白芷笑着挽起帐幔。 赵祯转身看见装扮好了的忘忧一时有些失神,然后笑着走过来轻轻地按了按她额间,说:“少了一样东西。” “啊?”忘忧一愣,赵祯已经拿了描唇的笔沾了一点胭脂在鼻尖,然后在忘忧的眉心花了一朵海棠。 “太美了!”白芷在旁边赞叹着,又问:“这是什么花儿?” “一年春潋滟,二月锦阑干。绿嫩难扶醉,红轻最觉寒。”赵祯吟罢此诗,方,满意的笑道:“这是海棠花儿。” “多谢陛下。”忘忧忙福身行礼。 “走吧,时辰不早了。”赵祯牵了忘忧的手,往外面走去。 贤王府的大门口停放的马车足足几十辆,皇上的龙辇到的时候,贤王府的管家急的直冒汗,拱手作揖把门口的那些马车都请走,急匆匆的跪在龙辇跟前请罪。 赵祯款款下车,对在门口迎接的赵承泓笑道:“大哥,我来晚了。” 跪在地上的赵承泓朗声说道:“陛下亲临,是臣一家的荣幸,臣迎候不周还请陛下恕罪。” “大哥,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快起来。带朕去给王妃拜寿吧。”赵祯弯腰虚扶了一把。 赵承泓扶着管家的手起身,又躬身说:“父王和母后已经在恭候圣驾了,陛下请。” 赵祯跟着赵承泓走了没几步,忽然回头喊忘忧:“快点,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呢?” “唰啦”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忘忧的身上,忘忧觉得自己像是被那灼灼的目光给烤熟了,于是默默地紧走两步,跟在赵祯的身旁。 “别到处乱跑。”赵祯说着,伸手拉住了忘忧的手。 “哇喔”周围响起一阵唏嘘声。 忘忧脸上发烫,悄悄地挣脱了赵祯的手,以示反抗。 今日这样的场合,赵祯无疑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他在进王府大门的时候拉了一把忘忧的手,被许许多多的人看见,于是大家便做出各种各样的猜想。 原本沐霖是不想来贤王府凑热闹的,像他这样的人对于贤王府来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然而赵承渊和沈熹年一定要拉着他过来,赵承渊还替他准备了一份寿礼,且三个人结伴而来,只比赵祯慢了一步。所以他们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见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天子跟那个穿石榴红裙的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他们在说天子身边的姑娘?”沐霖皱眉问。 “好像是忘忧。”沈熹年的眉头也紧紧的皱着。 赵承渊扫视那些窃窃私语的人,沉声喝道:“天子的事情也是你们胡乱议论的?还想不想活了?!” 这话若是旁人说,自然是对贤王府的不敬。不过赵承渊是八贤王的亲侄子,论亲疏远近跟赵祯是一样一样的。所以他这般呵斥,众人没有人敢说旁的,纷纷禁声。 贤王府的管家为难地笑了笑,低声解释道:“王爷别生气,也怪不得他们说,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身为贤王府的管家,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没见过的?天子自幼在这里长大,他的脾性你们最是了解,再胡乱嚼说,是个什么结果,你比本王更清楚吧?不过是看着今儿王妃的好日子,才容得你们这般长舌,换做平时” 管家一个激灵,忙躬身应道:“是是是是小人疏忽了。王爷莫要生气,小人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都闭嘴。” 沈熹年跟沐霖并肩往府里走,并悄声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你偏要拖泥带水的。今儿这事儿他就是故意的。听他们议论的那些话,若紫苏不嫁给他,以后这满京城里面谁家还敢跟你家接亲?” 沐霖淡然一笑,反问:“不是还有你吗?你可别告诉我,这样你就怕了。” “本公子什么时候怕过?!”沈熹年斜了沐霖一记白眼。 贤王次子赵承泫迎上来,拱手寒暄:“四弟,沈公子,林大人,怠慢了,怠慢了!” “三哥,这也没外人,何必这么客套?”赵承渊把手里的三份礼单送到赵承泫手中,“这是我们三个人分别孝敬王妃的。祝王妃福寿绵长,平安康泰。” 沈熹年和沐霖也拱手说:“祝王妃福寿双全。” 赵承泫接了礼单递给身旁的一个管事,拱手笑道:“多谢多谢,让诸位破费了。” “三个,听说陛下已经来了?我们需得过去行礼拜见。”赵承渊又说。 “好,随我来。”赵承泫引着三人穿过前厅往正堂去。 正堂里,八贤王陪着赵祯吃茶说闲话,其他几位王公两侧相陪,气氛倒也融洽。 沐霖随着赵承渊和沈熹年进来先给天子跪拜行礼,又见过贤王等诸位王公,抬头不见忘忧,眼神便是一滞。 贤王抬手让赵承渊坐,又问沈熹年:“你父亲可有家书来?” “回王爷,上个月来了一封家书,说辽东边关一切都好。”沈熹年躬身回道。 “边关好不好自有军报,本王是问你沈侯爷的身体如何?记得他身上有两处险些致命的旧伤,如今年大了只怕越发难熬。”贤王说着,又对赵祯说:“沈家一门忠烈,陛下不可薄待了他们。” 赵祯欠身应道:“王叔说的是,沈家的功劳,朕是一只记在心里的。” “嗯。”贤王点了点头,又看向沐霖,目光目光有些犹疑。 赵承渊忙起身说:“王叔,这便是前太医院院正林宥澄之子林逸隽。之前在西北军里以月余的时间消除一场瘟疫的人便是他。” “哦!原来是你!”贤王点点头,客气地笑道:“坐吧。” 沐霖看看在座之人最差的也是国公之位,连赵承泓和赵承泫弟兄俩都站着呢,自己哪敢坐下?于是忙躬身说:“多谢王爷厚爱。今日能随吴王来给王妃贺寿并给王爷问安是小人的福气。小人站着回话已经万分感激了。” “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是常来本王府中走动的。他的医术极好,可惜英年早逝。不过幸而有你,你们林家的医术总算没有断了传承。本王也很是欣慰。”贤王说着又看了一眼赵承泫,“来者是客,岂能总是站着?你带沈家那孩子和林家小哥儿去厢房奉茶吧。” 赵承泫刚要答应,赵祯抬手打断了他,说:“三哥稍等。” “陛下还有事?”贤王端着茶盏问。 赵祯微微一笑,说:“刚才王叔也说林宥澄的医术极好,朕便想着,他之前在太医院供职,兢兢业业却至惨死,心里一直不忍。之后,林逸隽在西北军营立了功,太后一直说要封赏,事情也搁置了。今日趁着王妃的好日子,不如朕赏个恩典吧。” “陛下的意思是?”贤王已经猜透了赵祯的心思,但却故作疑问。 赵祯平静的说:“朕想,林宥澄之死实在可惜,便追封他为嘉宁伯吧。”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沐霖也傻傻的愣在当场。 贤王淡淡一笑捻了捻胡须没有说话,心里却明镜似的天子给林宥澄爵位并非因为什么医术绝学,也不是因为林逸隽的功劳,他不过是要给林家那丫头抬高身份罢了。 旁边的赵承渊则笑道:“沐霖,你是傻了吗?连叩谢皇恩都忘了?” ------题外话------ 原本记得昨天是更新了的,今天一看居然没有! 不知道是抽什么风了,今天更两章,补昨天一章。 但章节标题是改不了了。 想说句脏话问候一下后台,大过年的还是算了吧。 第125章 笑谈,生儿不如女 沐霖又岂能不知这忽然的晋封所为何事?他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公然跟天子对抗,只得撩起袍角跪拜下去并高呼谢恩:“臣林逸隽谢陛下隆恩!” 赵祯轻生一笑,问:“怎么,瞧着你这样子像是不大乐意啊。” 沐霖忙跪伏在地,回道:“臣不敢,臣感激涕零!” “嗯,起来吧。”赵祯抬了抬手。 “谢陛下。”沐霖又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 沈熹年上前两步躬身笑道:“既然林家有了爵位,那紫苏也算是名门之后了,再留在宫里做女官就不合适了吧?还请陛下赏个恩典,除了她的宫籍放她回家吧。” “无需你提醒,朕对林紫苏另有安排。”赵祯说完,看了贤王一眼。 贤王则问旁边的赵承泓:“时候不早了,不好让大家这么枯坐着。” “陛下,父王,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移驾花园吧。”赵承泓躬身说道。 “走,朕最是喜欢贤王府的后花园,尤其是这个时节,那一片牡丹开的正是热闹的时候。” 赵祯起身,又虚扶了一下贤王,贤王朝着赵祯拱了拱手,叔侄两个亲密又客气的绕过屏风往后走。原本陪坐的王公们也都纷纷起身,在赵承泓兄弟二人的招呼下跟在天子和贤王的身后出正堂,往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沈熹年拉了沐霖一把,二人渐渐地落在最后跟前面的众人分离出来。 “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沈熹年皱眉问。 沐霖很是烦恼地说:“紫苏是真的喜欢他。她从小不喜欢做针线,却给他绣了一个香囊。何妈妈说,她为了绣那个香囊熬了好几个晚上,手指被刺了不知道多少针。我不想让她伤心” “长痛不如短痛。”沈熹年沉声说。 “再等等。”沐霖的眉头皱的更深。 此时,被沐霖和沈熹年深深担心的忘忧此时正在贤王妃身边如坐针毡。 赵祯一来就把她送到贤王妃跟前,留下一句:“阿娘,今日是您的大寿,儿子身为人君不能在您跟前尽孝,就让她代劳吧。” 当下在场的所有命妇都傻眼了。 替天子尽孝?这是什么身份?这至少是皇妃才能当得起“尽孝”这两个字啊。 贤王妃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过瞬间的失神便立刻收拾好了情绪,伸手拉了忘忧在身边,笑道:“这孩子跟我们家真是有缘,之前便在家里住过几次,很是个贴心的。今日刚好各处忙乱,你便跟着我吧。” 于是忘忧便得以坐在贤王妃身旁,默默地端茶递水并接受所有人审视的目光。 世子夫人蓝氏从外面进来,凑到贤王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又笑着看忘忧。 贤王妃听完后也笑道:“如此说来也是一桩喜事了。” 祁王妃好奇的问:“不知是什么喜事?王妃说给咱们听听,咱们也沾沾喜气儿。” 蓝氏笑着走到祁王妃身侧,说:“刚刚陛下说了,要封原太医院院正林宥澄为嘉宁伯!婶娘说说,这可不是一件喜事儿?” “林宥澄?”祁王妃恍惚问:“莫不是年初时因为他家的事情三司会审的那个?” “哪里还有第二个林太医呢?”蓝氏说着,拉了忘忧的手笑道:“我这里先恭喜林姑娘了。” 忘忧忙起身还礼,尴尬的笑道:“这是陛下的错爱,我林氏一门实不敢当这样的殊荣。” “陛下一言九鼎,他说你们当得起,你们自然就当得起。何必妄自菲薄?”贤王妃淡淡的笑道。 蓝氏又笑道:“如此,林姑娘等会儿可要去给陛下磕头谢恩呢” 祁王妃扭头对旁边的英国公夫人说:“咱们陛下也是重情重义之人,这样的追封,可是我朝第一例呢。” 蓝氏忙解释:“婶娘不知,林姑娘这两年在乾元殿当差,照顾陛下的饮食很是尽心尽力。陛下年幼时体弱,这两年身体倒是强壮起来了。这期间,林姑娘功不可没呀!” 英国公夫人笑着附和道:“如今看来,生儿不如生女呢!” 众人都跟着说笑起来,忘忧却觉得这些人字里行间都夹枪带棒,每一句都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一时心里恼怒,怪赵祯今日这般所为无异于把自己架在碳炉上烤着。 贤王妃也不喜欢这些妇人们的夹三带四的言词,便对众人说:“花园子里的各色花儿都开得正好,宴席边设在那里,咱们一边赏花儿,一边吃酒听曲儿去。” 众人都笑着附和,并称赞王府的宴席雅致有趣,然后起身跟随贤王妃往花园子里去。 忘忧实在受不住那些别有深意的眼神,便悄悄地跟贤王妃说要去洗个手。贤王妃便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青鸾过来,吩咐:“好生带着林丫头去,再好生给我送回来。” 青鸾是贤王妃的心腹,这样的事情自然办的妥当,当即便带着忘忧拐了个弯儿,进了一个偏院儿,要洗手,要更衣都是方便的。 忘忧朝着青鸾深深一福,说:“拜托姐姐一件事儿,我随身的东西都是宋嬷嬷守着呢,劳驾您打发个人去寻她来可好?” 青鸾为难地皱眉:“今日这府中少说也有五百人,我各家随行来的仆妇们也有百十人,我上哪儿去找宋嬷嬷呢?” “这个不难,宋嬷嬷一向是贴身服侍陛下的,今日陛下跟王爷在一起,她去近身服侍自然不合适,所以她一定在小厨房呢。姐姐若是嫌麻烦,找个没什么差事的小丫头或者老婆子给我带路,把我送去小厨房找她即可。” “哟,你是陛下托付给咱们王妃的人,王妃又把你交给了我,你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我就是个死罪啊!得了,你也甭着急,我这就叫人给你找宋嬷嬷去。”青鸾凉薄的斜了忘忧一眼,扭头见一个粗使的婆子提着水壶经过,便喊了她去小厨房瞧瞧,若见着宋嬷嬷,让她来这里。 外面有男子说话声传来,听不清楚说什么,但听其喧哗便知是男宾们随着贤王也往后花园去。忘忧心想赵祯肯定就在他们中间,此时跟他只有一墙之隔,但也是千里之遥。 许多事情,那些难以割舍的东西此时正啃噬着她的内心。 一个声音温柔地哄诱她,妥协吧,这世上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一个声音愤怒地嘶吼着,离开吧,身份云泥之别,注定无法比肩。 一个声音弱弱地提醒她,只有奋起抗争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懦弱换不回怜悯,更得不到幸福。 还有许多声音在她耳边聒噪,有奶奶的笑,有父亲的责骂,有兄长的叹息,还有婶娘的,叔父的,以及那些师兄们忘忧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里,被各种声音裹挟着,慢慢的沉下去。 “忘忧?忘忧?!”宋嬷嬷叫了两声,见忘忧不答应,遂皱眉问青鸾:“她是怎么了?你跟她说什么了?” 青鸾看着坐在美人靠上呆呆地忘忧,很是无辜地摇了摇头说:“她是陛下的人,王妃亲口交代我照顾她,我能跟她说什么?” “忘忧?忘忧!”宋嬷嬷蹲下身来握着忘忧的手用力拍了一下。 “啪”的一声轻响,手背上传来隐隐的疼痛。忘忧恍然回神,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宋嬷嬷时,长长的泄了口气。低声叫了一声:“宋妈妈。” 宋嬷嬷关切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忘忧拉着宋嬷嬷的手说:“妈妈,我头有些疼,怕是昨晚睡觉着了风。我能先回去吗?” “这会儿宴席要开始了,怎么送你回去呢?”宋嬷嬷有些为难。 “王妃还等着姑娘呢。若是林姑娘就这么走了,恐怕我要担责呢。”青鸾无奈的叹道。 “放心,不会让你担责的。”宋嬷嬷不悦地横了青鸾一眼,又攥着忘忧的手劝道:“姑娘,我这里有薄荷脑油,要不你先用一点,稍微缓一缓再去王妃跟前?今儿是王妃的五十大寿,陛下高兴,你好歹要撑下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看着宋嬷嬷坚定的眼神忘忧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但依旧犹豫着。她知道宋嬷嬷说未来的日子还长,意思是在提醒自己今天只是刚刚开始。若是想跟赵祯站在一起就必须学会面对这些,甚至更多。 忘忧自知并不是一个要强的人,也没有过人之处。她只想过平静的日子,得一心之人,白首与共,过平凡的一生。可是跟天子站在一起,就注定了这一生都是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宋嬷嬷又说:“林大人也来了,跟沈公子在一起呢。姑娘若是不舒服,我让人去找林大人来给你瞧瞧?” “哥哥也来了?”忘忧惊讶地问。 宋嬷嬷笑道:“自然要来的,这样的日子,林大人理应来向王妃祝寿。” 忘忧点了点头,是啊,贤王妃不是国母胜似国母,她的五十大寿,天子亲来道贺,文武百官谁敢不来呢? 不过是一瞬之间,忘忧便做了决定。此时此刻,从此以后,她要以林紫苏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立在这个世上。不能辱没林氏祖先,不能让这个姓氏抹黑,更不能连累了兄长。 “妈妈薄荷脑油呢?给我用一点吧。”忘忧抬头看了看明净的天空,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板。 宋嬷嬷陪着忘忧到贤王妃面前,贤王妃看见她,笑道:“你来了便躲去厨房,倒是不见外。” “老奴本来就是王府出去的,回到这里跟回娘家一样,自然是不见外的。”宋嬷嬷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忘忧,又深深一躬,说道:“老奴舔着脸求个情忘忧这丫头年纪小,又没见过什么阵仗,只怕在诸位王妃娘娘和夫人们跟前失了礼数,但求诸位娘娘夫人们瞧在陛下的面子上,多担待些。等回去了,老奴再好生给她讲讲规矩。” 贤王妃尚未开口,旁边的世子夫人蓝氏先笑了:“宋妈妈多心了,怎么说林姑娘也在宫里待了两三年了,什么礼仪规矩没学好?你就别担心了。” 宋嬷嬷不敢接话,只悄悄地瞧着贤王妃的脸色。 一片安静之中,贤王妃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了,她扫了蓝氏一眼,淡淡地说:“今儿可有唱曲儿的?” 蓝氏忙低眉敛目地回道:“回母妃,儿媳特意准备了歌舞,都是些清雅的曲子。轻母妃稍后,儿媳去安排一下。” 看着蓝氏离去,贤王妃的神色方缓和了一些,又对忘忧说:“记得你们林家跟沈侯爷家是世交,沈夫人在那边坐呢,你去找她吧。”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躬身答应。 宋嬷嬷又笑道:“老奴最近新学了一手,所以刚刚去小厨房给王妃做了十二个寿桃儿,这会儿应该已经熟了。” “那还等什么?快去端了来吧。”贤王妃笑呵呵地说。 宋嬷嬷答应一声福身下去,并顺便把忘忧送到了沈夫人身边。 沈夫人也是一品的诰命,但却不喜长舌妇整日里议论东家西家的琐事,所以给贤王妃拜过寿之后便没有跟王妃和国公夫人们坐在一起,自去下面跟韩枫的母亲镇西大将军夫人去坐。 武将世家的夫人身上也自有一种英气,两个人倒是说得来。忘忧过来后向沈夫人行礼,以“婶娘”称呼。 沈夫人笑道:“你今儿是得了头彩的,怎么倒是往我们这边来了?” 忘忧甜甜一笑,说:“婶娘这是在怪紫苏没有早早过来行礼请安么?” “你知道我最烦那些虚礼的。”沈夫人说着,又给忘忧引荐:“这位是护军都统韩大人的母亲。” 忘忧忙福身行礼:“林家女紫苏见过夫人,夫人福寿安康。” “姑娘客气了,请坐吧。”韩夫人微微颔首。 忘忧谢过之后,在沈夫人身旁落座。 韩夫人看着忘忧,忽而想起沈熹年曾经因忘忧闹的满城风雨,忍不住笑着对沈夫人说:“这孩子模样整齐,性子也乖巧。若是讨了来做儿媳,倒是修来的福气。” “你也说是修来的福气,这样的好姑娘哪儿就那么容易娶进门呢?我们家那臭小子怕是妄想,倒是你们家枫哥儿,如今越发的长进,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不知夫人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韩夫人笑道:“如今春深似海,正是乱花迷人眼的时节。我还真是拿不准主意了。” 第126章 说攀附,美人善舞 说话间,有人抬了小鼓,抱着琴箫笙管依次走来,随后有唱曲儿的女先儿也到了。 鼓瑟吹笙,装扮好的女先儿开场来了一曲麻姑献寿。 一道蔷薇花墙隔开男女两席,女席恰在海棠花荫之下,青玉雕琢的流水席台案两侧按照品级坐着整个京师的命妇贵妇以及未出阁的贵女们。菜肴在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经过每一位嘉宾,大家各自跟相邻的人说些家常话儿,相互敬酒,或者谁也不理会,独自端着酒杯或摇着团扇惬意的听曲儿,交谈的声音低了许多。 忘忧坐在沈夫人身边,捡着沈夫人喜欢的菜肴夹了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韩夫人举杯笑道:“这孩子倒是体贴的很,沈夫人何不收她做义女?” “我倒是想呢,只怕有人不愿意呢。”沈夫人想到自己的儿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韩夫人也理解沈夫人的苦楚,毕竟人家现在只有一个宝贝儿子,纵然不能事事顺着他,总不能因为娶媳妇的事情弄得母子不和。于是笑道:“说起来,我们也是瞎操心罢了。” “说的就是呢,这些孩子们的姻缘也不知都应在哪里。”沈夫人说着又扭头问忘忧:“你兄长的年纪不小了吧?” “回夫人,兄长今年二十有一了。之前因为家里的事情没有了局,所以及冠礼也未曾办呢。” 沈夫人颔首叹息,说:“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徒增伤心,地下亡灵也不愿意看见的。说起来他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只是你兄妹二人父母双亡,这婚事自然是你们两个商量着办了。” 忘忧立刻明白了沈夫人的意思是要给自己的兄长说亲,于是忙欠身说道:“夫人说的是,但我们小孩子家不懂这些,求夫人看在沈林两家的情分上,帮我们多费费心吧。” 沈夫人笑道:“瞧你这话说的,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兄妹是陛下眼里得用之人,我若是给你说和一个门第不高的门户,怕你们会瞧不上呢。” 忘忧自嘲地笑了笑说:“瞧夫人说的。这汴梁城里面权贵云集,我们家算什么呢?不过是医官之后罢了。” 韩夫人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门第稍微低一些的,人家回说攀附你家。若是门第高的,人家便说你家攀龙附凤了。这婚姻之事,总归要门当户对的好。” “夫人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忘忧说着,拿起酒壶给韩夫人斟了一杯酒,又对沈夫人笑了笑,说:“但有一样,我说出来,还请二位夫人指教。” 沈夫人笑道:“我们在这里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你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忘忧唇角含笑地手:“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但也请别忘了世事多变。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往少了说,是几十年,往多了说,便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世代交情。俗话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说,莫欺少年穷。所以我以为,接亲的时候说攀附倒不如说是捆绑,此时这家借那家一把东风,彼时那家便是这家躲避风雨的港湾。这样的帐,谁又能算得清呢?” 沈夫人笑道:“这话说的明白。” 韩夫人愣了一下,方笑着摇头,说:“你这孩子倒也是有些见识。” “二位夫人过奖了。”忘忧忙从侍女的手里接了一盏茶送到沈夫人面前,又问:“我兄长一向敬重夫人,所以您看中的人,想来跟兄长也是极相配的。我先谢谢夫人了。” “你既然这样说,那过几天我在家里摆个东道,让沐霖来家里坐坐。到时候你若能来便最好了。” 忘忧笑着应道:“夫人只管安排,我一定会来的。” 那边女先儿唱完了一曲,贤王妃叫赏,早有管家娘子用小簸箩装了一串串崭新的铜钱上前去打赏。 英国公夫人率先举杯祝寿,随后其他国公夫人侯夫人等命妇们按照次序都敬酒祝寿。到了沈夫人时,她拉了忘忧的手说:“你跟我一道去吧。” 忘忧明白沈夫人是把自己当成沈家子侄一样对待了,便没有拒绝,拿着酒壶跟着沈夫人上前去向贤王妃敬酒。 贤王妃见沈夫人这样待忘忧不知是真高兴还是装高兴,只连声说好。且特意多喝了一杯。 回座位的时候,沈夫人便拉了忘忧的手,轻声叹道:“熹月去的早,我膝下唯有熹年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你要多担待些。” 忘忧忙说:“婶娘说这话就见外了。熹年哥哥在我的心里,跟我的亲哥哥没有差别的。” “嗳!如今你正是在风口浪尖上的时候,想来心里也是烦闷的很。不过生而为人且又托生成为女子,这一关总是要过的。不管嫁给谁,都有这样的烦恼。当初你熹月姐姐出嫁的时候有何尝不曾这样忧虑焦心?可如今想想,在生死面前,那些都不过是芝麻大点儿的事情罢了。”沈夫人拉着忘忧往人少的地方走了几步,在一颗海棠树下站定,方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说:“如果你对将来的事情不知该如何选择,那就问问自己的心,除了他,其他人可不可以。如果可以,那就放弃。如果非他不可,那就顺从自己的内心往前走。人生几十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在能够选择的时候选择顺从心意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难的是无从选择。” 听了这番话,忘忧顿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于是向沈夫人深深一福,诚恳地说:“侄女多谢婶娘开导。” 沈夫人正要说什么,却被忽然传来的一声笛音打断。 那笛声远远传来,丝丝缕缕,绵绵不断,浮水掠影,飞花渡柳传进人的耳朵里,像是有魔力一般,一下便抓住了人的心绪。 原本喧哗的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一个个都被笛声吸引了去。 笛声渐渐地近了。忽然间,见一个穿着紫色衣裙以紫纱遮面的女子立在一从黄色的牡丹花之中缓缓而来。初时众人不解,等近了,才发现那是一辆用新鲜的牡丹花装点的一个带轮子的舞台,舞台前前后后有十二个妙龄少女缓缓地推着,在之前女先儿唱曲儿的地方停了下来。 清一色的姚黄牡丹,明艳动人,花香馥郁。立在花间的紫衣女子仿若一从花蕊一样耀眼夺目。柔媚的衣带随风飘舞,如灿烂云霞之间飘飘而落的天外飞仙,又似梦幻迷人不食烟火的花间精灵。 席间无论男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去。 “这是什么人?”沈夫人微微蹙眉,似是自问自话。 忘忧已经认出紫衣女子就是白敏姝,于是淡淡一笑,说:“这可是个人间尤物。只不过怎么这么安耐不住呢?” 沈夫人不解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忘忧笑道:“婶娘不知,这女子身有隐疾,原本求医到我的门上,只不过这两天我回了宫里,把给她治病的事情交代给了旁人。以我的药方,再过一个月她就是个完美无瑕的人儿。只可惜还是安耐不住,隐疾不能根除,将来怕是要后悔。” 沈夫人蹙眉提醒道:“既然你已经答应给她治病,就应该把这些都告诉她。延误了病情可是要性命的事情。” 忘忧叹道:“婶娘说的是,这件事情我早就跟她说过。但估计是她不想错过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吧。人各有取舍,旁人也奈何不得。” “既然这样,就怨不得旁人了。”沈夫人忽然扭头看着忘忧问:“你说她不想错过今天的机会?这是什么意思?” 忘忧勾了勾嘴唇,说:“这女子乃是扬州盐商之女,一心只想着攀龙附凤。今日可不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么?” 沈夫人盯着忘忧看了半晌,长叹道:“你这孩子啊!也真是嗳!” “婶娘不必烦忧,我已经想明白了。今日有这样好的笛声,咱们要痛饮一杯才好。”忘忧说着,挽着沈夫人的手回宴席上去。 一曲悠扬的笛声缓缓停下,随之是琵琶铮铮之音。 原本吹笛的妙曼仙子随手把身上的轻纱一扯丢在牡丹花上,右手在背后一抄,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孔雀羽的扇子来,随着叮叮淙淙的琵琶声,娴雅的白敏姝瞬间化身为妖娆的舞姬,竟在牡丹花上跳起了胡旋舞。 韩夫人冷笑一声,对沈夫人说道:“这女子如此善变,不知是什么人?” 沈夫人不愿把白敏姝的身份说破,便随口劝道:“想来这些娘舞姬之流,想一些名目来讨人欢喜也是常理,韩夫人何必因此事生气?” 韩夫人柳眉紧皱,压着心底的不满,悄声说道:“边关将士在搏命,他们却在这里做靡靡之音。这样的舞乐不像是给王妃祝寿,倒像是为了讨好那些爷们儿。” 忘忧知道韩枫的父亲珍惜大将军韩九川在西北戍边,已经两年没回京了。而沈夫人的丈夫靖西候在辽东戍守,算起来也快一年了。这两位夫人脾性相投,自然都看白敏姝这样的人不顺眼。 白敏姝一曲舞罢,便俯身藏在花中,不露痕迹。 有箫声传来,呜呜咽咽,把胡旋舞的热闹喧哗渐渐地涤荡地干净,似是跟之前的笛声相唱和。牡丹花舞台被妙龄少女缓缓地推走,紫衣女子就这样悄然消失在人们的实现之中。 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引得沈夫人轻笑:“你紧张什么?上去跳舞的人又不是你。” “没事,刚刚有些担心罢了。”忘忧笑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把刚刚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回去。刚才她真的很担心白敏姝会从舞台上下来走到赵祯面前去献媚。倒不是怕赵祯会喜欢上她,实在是刚刚那一曲胡旋舞一定会让她出一身的汗,若是那气味让天子闻到,只怕会不可收拾。 “担心?担心她病体不支从那个花台子上掉下来么?”韩夫人说着站起身来,蹙眉道:“这些歌舞我不喜欢,想去那边走走,沈夫人要不要同去?” 沈夫人起身刚要说去,便见吴王太妃扶着丁素云的手缓缓走过来了,于是淡淡的笑道:“姐姐先去,刚好有旧相识来了。” 韩夫人一看吴王太妃,便识趣的笑了笑,自去旁处赏花了。 却说白敏姝退场之后,立刻有人服侍她沐浴更衣,又重新装扮之后又白荆乐的夫人陆氏亲自带着来拜见天子,贤王以及贤王妃。 因为刚刚那一曲胡旋舞,白敏姝被惊为天人。此时摘去面纱,重新换了一套荷青色衣裙,却又如出水清莲一般娴雅可人。贤王妃见了,笑着赞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好看的女子见过无数,这孩子是拔了头筹的。” “王妃娘娘谬赞了。”白陆氏忙躬身说道,“小女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今日倾心一舞为娘娘祝寿,愿娘娘千秋芳华,福泽绵长。” 白敏姝也随之附和了一句:“愿娘娘千秋芳华,福泽绵长。”便跟着白陆氏一起跪拜叩头。 “起来吧,你们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贤王妃说着,又吩咐大儿媳妇:“你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 白陆氏跟世子夫人蓝氏的母亲是同族姐妹,论辈分儿排下来,蓝氏应称呼白陆氏一声“姨母”,然而尊卑有别,蓝氏嫁入贤王府做了世子夫人,便是一步登天,白陆氏虽然是白荆乐的原配正室,但到底是商贾之妇,绝不敢在这里托大。于是忙躬身道谢:“让世子夫人费心了。” “这是说哪里话?快随我来。”蓝氏引着白陆氏和白敏姝至流水席末席的位置,微笑道:“姨母请坐,我要敬你一杯酒。” “这可不敢当,我们一家老小都深受夫人恩泽,我家主君也一再叮嘱,见了夫人一定要替他道一声深谢。”白陆氏端起酒杯向蓝氏深深一福。 蓝氏喝了杯中酒,方笑道:“姨母客气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沾着亲呢。外头那些大事我也做不来,不过料理一些家常琐事罢了。若有不周的地方,还请瞧着亲戚的情份上多多担待。” “夫人也忒谦了。这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数百口子人的门户,哪儿不是您操心料理呢?这若是换了旁人,早就累的哭天抹泪去了。”白陆氏看了白敏姝一眼,又悄声问:“今儿咱们还有机会拜见天子吗?” 蓝氏拿着帕子压了压唇角,笑道:“来都来了,岂有不让你们拜了真佛再走的道理?” 白陆氏立刻笑开了花,忙说:“都听夫人安排。” 蓝氏回头看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一眼,低声吩咐:“你去瞧着,陛下若是倦怠了,便来通报一声。” 丫鬟应声而去,蓝氏方对白陆氏笑道:“咱们且换个地方说话儿。” 白陆氏自然不会问那丫鬟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今日的寿宴是蓝氏一手操办的,她的心腹自然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于是带着白敏姝随蓝氏绕过这十几棵海棠树,进了一处翠竹掩映的轩馆。 进了院子后,蓝氏并没带着白家母女入正厅,而是进了西厢房落座。 有小丫鬟刚送了差点进来,被蓝氏打发去探消息的大丫鬟便急急的跑来,进门也不急问安,只悄声说:“世子爷陪着陛下过来了。” 白陆氏紧张的站起身来,想着一会儿见了圣驾该如何请安呢?便见蓝氏轻轻一笑,按了她的肩膀说:“不急呢,你只管坐着。”说完,又对白敏姝说:“你随我来。” “是”白敏姝也不多问,答应了一声,随着蓝氏出了房门。 早在白敏姝吹笛的时候,赵祯就猜到了她是谁。张仲桓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宋嬷嬷说了,宋嬷嬷又一字不差的说给了赵祯。所以赵祯知道这几天忘忧为什么总是若即若离,正因如此他今天才会做了这么多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其实若是蓝氏够聪明,或者说够清醒,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把白敏姝送到赵祯面前。但是做错事的人总是自信的,就像此时的蓝氏,她信心满满的把白敏姝带进了正屋,还以为这个在贤王府长大的少年会因此而欣喜,就像外面那些男人们一样,对白敏姝这样的绝色趋之若鹜。 “臣妾给陛下请安。”蓝氏带着白敏姝行跪拜大礼。 “大嫂,快请起。这又不是宫里何必行此大礼。”赵祯抬了抬手。 第127章 玩砸了,自作自受 赵承泓看着蓝氏身旁的白敏姝,笑问:“这就是刚才跳胡旋舞的姑娘吧?真是天人之姿啊!” “大郎说的是,我正要为陛下引荐呢。”蓝氏拉了白敏姝的手至赵祯面前,笑道:“妹妹不是说一直倾慕陛下吗?还不叩拜?” 白敏姝牵着裙摆徐徐下拜,柔声说:“小女白敏姝给陛下请安,愿陛下万事顺遂,万福金安!” 赵祯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子,美则美矣,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升不起一丝的喜欢,一想到她为了靠近自己可以无所不为,甚至觉得厌恶。 蓝氏看赵祯低头不语,还以为是被白敏姝迷住了。遂轻笑道:“陛下,姝儿是扬州盐商白荆乐的第七女。臣妾的娘家在扬州,跟白家有些渊源,今日她是随白夫人来为王妃贺寿的。” “原来是大嫂的亲戚。”赵祯笑了笑,抬手说:“请起吧。” “谢陛下。”白敏姝缓缓起身之后,便含情脉脉的看着赵祯,一脸欲说还休的娇怯。 蓝氏笑道:“陛下刚在席上下来,喝杯茶解解酒吧。” “也好。”赵祯点了点头。 “陛下这边请。”蓝氏抬手引着赵祯去一旁窗下的茶案跟前落座,又说:“姝儿妹妹五岁起学茶艺,连续五年来在扬州斗茶都没输过呢。今儿让她给陛下点一盏茶吧。” “这么好的茶艺?朕还以为你只会声乐舞蹈呢。”赵祯故作惊讶地看了一眼白敏姝。 白敏姝跪坐在茶案前,一边凿茶一边说:“谢陛下谬赞。其实,跟京城比起来扬州不过是小地方,小女之前从未离开过扬州,便如井底之蛙一般,到了这赫赫皇城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赵祯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敏姝低头专注的做茶,不愧是经过悉心调教的人,她做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赏心悦目。 须臾,茶做好,白敏姝把茶分成三盏,一盏给天子,一盏给世子,一盏给了蓝氏。 “陛下,请。”赵承泓说。 赵祯低头尝了一口茶,又抬手示意赵承泓也品茶。 赵承泓尝了一口之后回味片刻,点头赞道:“好茶。” 蓝氏颇有几分得意的问:“陛下觉得如何?” 赵祯低头看着茶盏里碧绿的茶商浮着雪白的茶沫,面带赞赏之色,点头说:“这茶做的的确是好。不过” 白敏姝一听这话,立刻偷偷地看了一眼蓝氏。蓝氏不动声色的笑而不语,等着赵祯后面的话。 “民间有一句话,你们应该都听过吧。”赵祯把茶盏放下,看着赵承泓问。 “不知陛下指的是那一句俗语?还请示下。”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赵祯轻笑道。 赵承泓失笑道:“呃这样的话,陛下是从哪儿听来的?” “且不论从哪儿听来的,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就如这一盏茶,大哥觉得很好,而朕却不喜欢。朕觉得这茶美则美矣,但像是少了一些什么。比朕平日里喝的茶差了些意思。” 白敏姝忙躬身致歉:“是小女的茶艺不精,扫了陛下的兴致了。” 赵祯对白敏姝摆摆手,但并没有理会她,只问赵承泓:“大哥觉得此女如何?” “陛下怎么这么问?”赵承泓有些吃不准赵祯的心思不敢随意回答。 赵祯轻笑道:“不过是兄弟之间闲聊两句,你何必这般拘谨?莫不是因为大嫂在这里的缘故?” “陛下说笑了。”赵承泓没猜透赵祯的心思,却被他揶揄了一句,反而更不好回避这个问题了,但是这白敏姝跟蓝氏沾着亲,又是当面评论,赵承泓只能说:“白姑娘才貌双绝,自然是极好的。” “白姑娘,你觉得我大哥这人怎样?”赵祯又问白敏姝。 白敏姝当然也不能当面说赵承泓不好,于是也只能说:“世子爷是人中龙凤,自然是世间少有的伟丈夫。” 赵祯听了这话,拍手一笑:“这便是极好的事情了。” “啊?”赵承泓纳闷地看着赵祯。 “大哥喜欢白姑娘,白姑娘也说大哥是世间少有的伟丈夫。如此,你们两个便是天作之合了!最难得的是,大嫂跟白姑娘情如姐妹,若白姑娘能给大哥做侧室,那么大哥娇妻美妾也算是齐全了。”赵祯一席话,把在座的三个人都说愣了。他看看眼神闪烁地赵承泓又看看一脸惊愕的蓝氏,心里默默地笑了一声“痛快”。 “陛下,此事不妥啊!”蓝氏率先反应过来,忙俯身叩头。 赵祯故作疑惑地问:“哦?莫非与大嫂吃醋?怕白姑娘入了门,大哥会冷落你?放心,我大哥可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陛下恕罪,善妒是妇人大忌,臣妾万万不敢犯。实在是我这个妹妹心中倾慕陛下,她的心里只有陛下一人,求陛下垂怜。”蓝氏说着,悄悄地拉了白敏姝一把。 白敏姝忽然偷偷瞄了一眼赵承泓,又低头咬了咬牙,犹豫了一下方起身至蓝氏身边跪下,并叩头求道:“求陛下垂怜!” “哎呀,看来朕这次是多管闲事了。”赵祯凉凉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陛下!”白敏姝忙膝行两步上前抓住了赵祯的衣袍。 赵祯低头,冷冷地看着她。 “陛下恕罪!”白敏姝忙放开了赵祯的衣袍往后瑟缩了半步但依旧拦着赵祯离开的去路。 赵承泓忙上前来躬身说道:“陛下莫要动怒,这都是误会。” “唉!”赵祯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朕是觉得大哥这阵子为了朝政之事一直辛苦操劳,朕也没什么好谢你的。而大嫂今日又领了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儿来,又说是她娘家的亲戚。朕忽然又想,阿娘上了年纪,应该颐养天年,府中的琐事自然不会再过问。大嫂里里外外的操劳也很是辛苦,你们二人跟前正好少一个得力的帮手。况且,刚刚大哥也说白姑娘很好,也喜欢她。而白姑娘又说大哥是人中龙凤。便觉得你们二人已经是两情相悦,朕便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是正好?却没想到罢了罢了!是朕年少无知,还请大哥大嫂莫要生气吧。” 他越是这样说,赵承泓越要赔罪,又皱眉瞪了蓝氏一眼,心里着实怪她多事好端端的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弄了来献殷勤,想要讨好天子也该好好地做做章,如今林家的那个姑娘才是天子心尖儿上的人,难不成你弄个长得好看的随便吹个笛子跳个舞就把人家比下去了?真是肤浅! 蓝氏终于缓过神来了,忙磕头请罪:“是臣妾冒失了,求陛下看在今日母妃寿辰的份上,息了雷霆之怒,宽恕臣妾吧。” “原来大嫂还记得今日是阿娘的寿辰啊?我还以为你这是专门为朕操办的一场选美宴呢。”赵祯说着,转身坐了回去,看着跪在地上的蓝氏,又问:“大嫂,你还记得朕的年纪吗?” 蓝氏忙回:“回陛下,臣妾记得。陛下刚到束发之年。” 赵祯又问:“朕刚及束发之年便在贤王妃寿宴上带这样一个美人儿回宫不知道今日来参加寿宴的王公贵族们会怎么想?明日,那些御史们又会怎么说?这媚惑君上的罪名,白家一个扬州盐商担得起吗?或者,大嫂觉得贤王府权势滔天能够扛得住御史言官的指责?还是我大哥天纵英才能替朕担得起青史上的留名?” 这样的质问没有人能当得起,赵承泓慌忙跪地磕头请罪:“请陛下息怒!这件事情臣夫妇莽撞,是臣该死!请陛下降罪。” “陛下!”蓝氏忙辩解道:“陛下是天下之主,不管似乎人还是其他什么,这天下最美最好的理应都归陛下所有。白家妹妹倾城之姿,理应入宫服侍陛下” 赵承泓不等蓝氏说完,立刻呵斥道:“闭嘴!陛下后宫之事,岂容你多嘴?!” “今日咱们兄弟二人关起门来说话,大哥不必如此。”赵祯冷笑一声,伸手拉了赵承泓起身,又叹道:“先帝只有朕这一个儿子,朕自幼在这王府里长大,便把大哥当一母同胞的兄长对待。从未有冷落疏远之心,所以还请兄嫂把心放到肚子里。” 赵承泓的额角渗出汗来,赵祯隐晦的说他是想用美色巩固贤王府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这比扇他耳光更让他难堪。 赵祯忽然又仰头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若有所思的说:“说句心里话,白姑娘这倾城绝色又有一身的才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可心人儿。朕原本还在想,若是她能为大哥生个女儿,那该有多好看?到时候朕一定把她捧在掌心里,封以公主之贵封赏之。将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也是你我兄弟相互扶持的佳话美谈。” 对于这么大的跳跃,赵承泓夫妇都没反应过来。倒是白敏姝先想明白了,她知道这辈子进宫做皇妃的可能是没有了,但赵承泓是贤王世子,身份尊贵仅次于天子,给他侧室,将来就是贤王侧妃。而且天子还亲口许诺若自己生女儿,便封为公主,这是王妃嫡女也不敢有的殊荣啊! 电光火石之间,白敏姝忙膝行两步至赵祯跟前,叩头谢恩:“小女白敏姝叩谢天子隆恩!小女愿意入侍王府,终生服侍世子和夫人。” 蓝氏回头瞪了白敏姝一眼,一句脏话哽在喉间没有骂出来。赵承泓也随之磕头谢恩。 “好啦!这样说起来,王府今日也算是双喜临门。朕亲自去跟阿娘说,也让她高兴高兴。”赵祯开心地笑着起身,理了理衣襟出门去了。 赵承泓瞪了蓝氏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蓝氏眼看着赵承泓出去,忽然转身愤怒的瞪着白敏姝,挥手便要掌掴。白敏姝灵巧的后退两步躲开蓝氏的巴掌,提醒道:“姐姐,陛下说了,要去王妃那里禀告喜讯。若是姐姐打了我,我带着伤出去,这阖府的宾客会怎么想呢?” “你刚才为何要改口?你父亲是一心要送你进宫的!”蓝氏咬牙问。 “姐姐错了,我父亲一心借着我攀龙附凤。可是陛下也说了,世子乃人中龙凤。何况,不怕姐姐笑话,我是真心倾慕世子,以后会一心一意的服侍世子跟姐姐的。” “好。”蓝氏知道事已定局,这次只是哑巴吃黄连了,便索性把火气都按下去,一字一句地说道:“白敏姝,你,很,好!” 白敏姝一脸无辜纯良的微笑,朝着蓝氏深深一福,说:“多谢姐姐夸奖,都是姐姐教得好。” 忘忧做梦也想不到,赵祯回把白敏姝塞给赵承泓。这件事情在来道贺的宾客们看来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蓝氏把自己远房表亲邀来府中给贤王妃贺寿,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贺寿这样的事情,更是为了找一个可心的人放在赵承泓身边。男人们都暗暗地艳羡贤王世子的艳福,更多人羡慕他有一个如此贤良淑德的夫人。诰命夫人们都夸奖蓝氏贤惠聪明,知道自己不再年轻,便立刻寻一个跟自己沾亲的倾城人物儿来笼络夫君的心,以白家姑娘的身份和容貌,不但能跟蓝氏一条心,更能帮蓝氏拴住夫君的心,还能讨得贤王妃的欢心,这是一箭三雕的好事。唯有贤王世子夫人这样聪明的人才能做出这样漂亮的事情来。 唯有忘忧看见蓝氏强作欢笑的脸,心里顿生怜悯之情,忍不住对沈夫人说:“这下世子夫人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沈夫人冷笑一声,点了点忘忧的脑门,说:“你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她再不济也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夫人,将来世子封王,她便是正室嫡妃。说不尽的尊荣等着呢,日子能难过到哪里去?” “夫人说的是。”忘忧想到白敏姝这事儿是蓝氏自作自受,便不再多说。 第128章 真相破,嘉宁伯府 一场寿宴圆满结束,世子夫人蓝氏强打着精神把宾客们一一送走便觉得支撑不住,转身回屋是被门槛绊了一跤。幸好有丫鬟婆子及时扶住,不然就摔得难看了。 “夫人没事吧?!”管家娘子关切地问。 “脚扭了,好疼”蓝氏心里本来就委屈,此时脚脖子一疼,便更是觉得比窦娥还冤,自己费尽心力忙活了一场,竟是给自己摘了一颗苦果子,一时心酸,便泪水涟涟。 “快叫太医来!”管家娘子朝外面喊了一声,又招呼几个婆子一起把蓝氏抬到了椅子上坐好。 有人上前来给蓝氏脱了鞋袜揉捏,有人拿了跌打损伤的膏药来,屋子里一通忙碌。 “罢了罢了!都别折腾了。”蓝氏抹了一把眼泪,叹道:“你们先找个肩轿来送我回去,再去王妃那里告假一声,剩下的事情就拜托几位管家大娘子们费心了。” “这些事情还用夫人吩咐吗?早有人去回王妃的话了!”管家娘子说着,又问软轿来了没有。 蓝氏在贤王府主理中馈已久,府中自有几个得用之人。不消片刻,王妃便打发人来看她,又说已经叫人去催世子了,让世子夫人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今晚好生歇息,琐事都等明日再说,云云。 赵承泓把天子送至龙辇之上便跟赵承泫低语了几句,匆匆往内书房去。赵承渊几个人想要给他贺喜都找不到人。 沈熹年揶揄的勾了勾唇角,拉了沐霖一起跟赵承泫告辞离去,赵承渊则说还要找世子喝酒,又勾着赵承泫的肩膀回了席上。 唯有天子以及长辈不在场坐镇,女眷们也走了大半儿的时候,男人们的欢宴才刚刚开始。 贤王府的内书房里,赵承泓跪在地上把为何白敏姝会成为自己侧室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贤王听完之后,叹道:“我们的天子是真的长大了!” “儿子一时不察,竟让明瑾作出这样的事情,差点触怒天子,祸及全家,请父王责罚。”赵承泓说完,以额触地,等待来自父亲的训斥责骂。 然而他等了很久,只等来一声沉沉的叹息。 “父王?”赵承泓缓缓地仰头,狐疑的问:“您若是不喜欢白氏,儿子这就让她去庄子上住着,一辈子不许回来。只是这件事情是天子做主,又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明了,想悔弃是不能了。” “你起来吧。”贤王抬手指了指下手的交椅,和颜悦色地说:“你也累了一天了,坐下说话吧。” “谢父王。”赵承泓缓缓地站起身来。 看着儿子落座之后贤王方说:“这件事情不怪你,是为父没有让你媳妇跟你说明白。” “啊?”赵承泓狐疑地看着贤王,心想难道这事儿是你们俩串通好的?不能够啊! “白家不过是个盐商,就算是天下第一又如何?盐引一停,他就玩儿完。他们的命根子是被朝廷攥着的。再能闹腾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天子若他是个好色之徒,我赵氏的江山便岌岌可危了。看他迟迟不肯答应娶相貌平平的韩家女儿,一心只铺在那个俊俏的宫女的身上,我很是担心。忧思良久,便想了一个办法试试他,看他是痴情种儿还是好色之徒。于是便让你媳妇儿去物色个出身干净,身份卑微的绝色人物儿来。” “所以,父王的意思是明瑾得了您的授意,才找了白家的这个姑娘来试试陛下?”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至于谁家的并不重要。恰好白家一心钻营,托人辗转求到了你媳妇这里,又拿了许多银子铺路。你媳妇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只是我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贤王说完,又笑了笑,一脸感慨地说:“天子刚到束发之年便有这样的城府,不知皇兄在天有灵会怎么想啊!” 赵承泓心想我连自己的亲爹怎么想都不知道,又哪里知道先帝在天之灵会怎么想呢。 “为父知道你不是好色之人,那个白氏,收了就收了吧。只要别逾矩就行了。你媳妇今儿是吃了亏的,但你们夫妇之间的事情为父也不便插手,自己去料理吧。”贤王说完,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父王还有什么心事?”赵承泓赶紧的问。 “只是天子这样维护那个林家女,可见是个痴情种啊!” “天子有情有义,不是很好吗?” 贤王忧虑地叹道:“你熟读史书,当该知道自古以来痴情帝王多是亡国之君!” 赵承泓忙说:“父王放心,林家是医道之家,医者仁心,且林家遭了劫难,只有林逸隽一个人,天子再宠爱林家女,也没有什么隐患。父王自不用担心外戚干政那些事。” “但愿如你所说。”贤王抬头看见外面有人立在廊下,便问:“谁在外头?” 廊下之人回道:“回王爷,内宅有人送信来,说世子夫人不小心崴了脚,王妃让世子爷过去瞧瞧呢。” “你且去吧,今日闹了一天,我也乏了。晚饭后你们都不必过来了。”贤王说着,起身往里间去。 “是。”赵承泓对着父亲的背影深深一躬之后方转身离去。 赵承渊回到乾元殿,也不叫人伺候,自己把外袍甩掉随手往地上一扔,又踢掉了靴子,一路走到榻上四仰八叉的躺上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满意的笑道:“今儿真是高兴。” 忘忧一路捡着衣裳鞋子跟进去,笑道:“陛下促成了一桩姻缘,自然是高兴。” “朕一想到蓝氏那张脸,心里就觉得痛快!据说她拿了白家十万两银子的好处,我到时要看看她怎么跟人家交代。莫不是把这十万两算作那个白氏女的嫁妆?” 忘忧看赵祯笑得顽劣,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刻板严肃,也忍不住笑道:“反正肉烂了在锅里呢,这笔钱左右出不了贤王府,陛下就别操那个心了。” “说的也是。”赵祯忽然坐起来,问忘忧:“你说,他们白家能有多少银子?” “这我哪儿知道啊。”忘忧把衣裳挂在衣架上,转身见白芷端着脸盆进来,便催促赵祯:“陛下先来洗手。” 赵祯欠身洗手,忘忧等他洗完之后递上手巾擦了手,白芷端着脸盆出去,宋嬷嬷便端着一盏百合汤进来了。 忘忧趁机回了自己的屋子洗手换过内宫女官的衣裳,把头上的首饰摘了带上纱帽,方回来当差。 “怎么又换上了这衣服?”赵祯看着如此打扮的忘忧,心里觉得亲切熟悉,但也有一点失望。在他的心里,忘忧一开始就跟旁的女官不同,今日看她换上女孩儿家的衣裳之后才忽然发现,她原本应该就是这样的。 “在宫里走动,还是穿这衣服更舒服一些。” “嗯,你自己舒服最重要。”赵祯不疑有他。 忘忧至赵祯跟前,一撩袍角跪在了地上。赵祯愣了一下,蹙眉问:“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 “今日陛下在贤王府说要封我的父亲为嘉宁伯的事情有些不妥,请陛下三思。” “有何不妥?”赵祯的眉头皱的更深。 “我朝封爵者,莫不是有尊贵的血统,便是于社稷有功。我的父亲二者皆不占,只因为他为前太子治病就被杀害就晋封为嘉宁伯,一定会被人说三道四的。” 赵祯伸手拉起忘忧,方说:“朕身为天子,说出去的话便是圣旨,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仅仅是个伯爵而已,况且沐霖在西北军营平了瘟疫,也算是于社稷有功。朕一直没有嘉奖他,这也是你父亲教子有方的功劳。父母因子女而受封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不要可是了!等你成为朕的皇妃,朕便晋封你的父亲为嘉宁候。” “陛下!”忘忧脸色绯红,别别扭扭地试图挣脱赵祯的手。 赵祯一用力把她拉到身边,苦恼的问:“朕已经为了你拒绝了一个绝色美人儿了,你还不知足啊?” 忘忧扁嘴哼道:“陛下若是后悔了,现在叫人把她接进来,世子夫人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赵祯挑了挑眉稍,傲然问道:“朕凭什么后悔?要后悔也是他们后悔。” “说起来,陛下是怎么想到这一出的?你就不怕世子直接拒绝?” “白家精心教养那个白什么敏的丫头,的确是想用她来讨好权贵,但就算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算计到朕的头上。朕特意让人去查了查,原来白家原本看准的便是大哥。而且,他们也蓝氏已经三十岁了,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贤王妃早就有意给大哥纳妾了。自然,阿娘眼光极高,就算是纳妾,也不会选盐商之女。所以在白家的人选里,除了大哥之外,还有吴王赵承渊。老四现在是鳏居,原本太后赐婚的丁素云如今又是这个样子,白家便觉得他更容易搭上。朕就是没弄明白大嫂为何要掺和这件事儿,若单单是十万两银子,她也不是那种贪财无厌的人啊!再说,她是贤王府的长子长媳,做什么事情一定要深思熟虑过,这种插手朕内宫的事情不对!”赵祯忽然明白了什么,攥着忘忧的手说,“不对!这件事绝对不是蓝氏的主谋!” “不是她?”忘忧纳闷地问:“不是她还有谁?难不成是贤王妃?这也不像啊!” “王妃自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那个人是最烦这些计谋算计的。”赵祯的心里晃过一个人,但又很快否定,总觉得没有理由,贤王府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理由把白家的女子塞进后宫。 忘忧见赵祯凝眉沉思半晌不语,便劝道:“陛下不要烦恼了。不管是谁想这么做,反正没有得逞。白敏姝已经是世子的妾室了,妾室不比原配夫人,那是要守着规矩的。以后她跟陛下连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陛下何必又为了她去劳神?今儿吃了不少酒,先歇息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 “厨房有什么好看的?朕没有胃口吃东西,你去寻一本闲书来给朕读,朕要休息一会儿。”赵祯说着,侧身靠在枕上。 忘忧出去选了一本广异记来,又拿了一件披风给赵祯盖在身上,方坐在另一侧,把书翻到上次读到的地方接着读。 没多会儿功夫,赵祯便睡着了,忘忧把披风给他盖好,蹑手蹑脚的离开。 白敏姝这个麻烦转给赵承泓之后,赵祯着实过了几天舒畅的日子。倒是赵承泓进宫的次数明显少了,之前三天两头的进宫来请安,如今七八天了也没见人影。 “听说,世子夫人那天崴了脚,之后便身上一直不痛快。已经连续几天传太医了。”宋嬷嬷小声对赵祯说。 “王叔和王妃怎么说?”赵祯一边问一边看着奏折,两不耽误。 “内宅之事,王爷自然不会计较。王妃自然要忙一些,三公子的婚事一直耽误着,王妃这会儿也着急起来了。” “国丧期将满,各家各户都开始忙了吧。” “是呢,靖西候沈夫人递了折子进来,说是要来给杨太妃请安。” 赵祯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抬头问:“真是奇怪,她来给杨太妃请的哪门子的安?” “请安不过是借口,她是想来见忘忧。” 赵祯一听这话立刻拉下了脸,不悦地问:“怎么,她这是等不及了,亲自替她儿子说媒来了?” “这倒不是,她娘家的侄女到了待嫁的年纪,想许给沐霖。想必是因为这事儿才进宫来找忘忧商议的。” 赵祯想说世上哪有妹妹替哥哥做主婚事的道理,但又向林氏兄妹相依为命,沈夫人这样做也有道理。于是点头说:“那就让忘忧出宫去料理这件事,没必要让她一个外命妇进宫,还打着给杨太妃请安的名头。” “陛下宽仁。那老奴这就去给忘忧收拾一下。”宋嬷嬷说着便要告退。 “等下。”赵祯说着,起身去书架上拿了一个盒子交给宋嬷嬷,“这个是吴王送来的银票,上次辽东驻军军粮一事,让忘忧垫了几十万两银子进去,现在银子转过来了,你交给她带出去吧。嘉宁伯府邸要加快修建,毕竟追封林宥澄的旨意已经昭告天下了。” 第129章 偶遇,秋婳风姿 忘忧以为沐霖是真的该娶一房媳妇了。所以沈夫人说要撮合沐霖跟自己娘家的侄女,忘忧便把这事儿当成头等要紧的事情来办。出宫后,她连秀林居都没回,直奔翠墨书斋去。然而巧得很,沐霖并不在书斋。问及余先生,说中书令王著大人的身体不舒服,特意叫人来请他去看诊。 “生病了为何不找太医?咱们开的是书斋又不是药铺。”忘忧无奈的叹道。 “京城里这些贵人们,谁人不知道老爷子的医术?他们自然更信得过公子了。”余先生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把茶盏放在忘忧手边,又问:“姑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是要回来住几日?” 忘忧便把沈夫人的母家安平伯钟世钧要跟林家结亲的事情跟余先生悄声的说了。余先生立刻笑道:“这可是一件大事儿!咱们盼公子这杯喜酒可盼了许久了。之前他总说家仇未报不成家,现在大仇已报,祖茔安稳。新府邸也动工了,老大人还被追封为嘉宁伯,若公子的婚事也能定下来,这可真的是喜事连连了。” 说笑间,忽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声:“你们掌柜的在吗?” 余先生忙止了笑,说:“姑娘请稍等,这是韩大人的声音,我出去招呼一下。” 忘忧总觉得外面的声音很熟悉,听余先生这样说,便猜测道:“韩大人?护军都统韩枫吗?” “正是他,姑娘您坐着,我先去了。”说话间,伙计已经在门外问了。余先生忙理了理衣襟往前面去了。 忘忧放下茶盏起身走到门口,隔着门帘听外面说话。 余先生已经抱拳向韩枫行礼寒暄:“哎呀,韩大人怎么亲自来了?您有什么吩咐说一声,小的即刻到府上去。” 韩枫没有说话,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却问:“余先生,我要的那本前朝公孙夫人手抄版的玉台新咏可有了吗?” 余先生愣了一下,拱手回道:“已经有了,只是有两页残破,不知道姑娘是否介意。” “先拿来给我看看。”那姑娘说。 余先生看看左右,说:“这里也没个干净地方请韩大人和姑娘坐,不如请里面奉茶吧。” 那女子不说话,只看韩枫。韩枫点点头说:“也好。” 忘忧见余先生引着二人往门口走来,忙转身回去坐好。 韩枫进门看见忘忧在座显然有些惊讶,但却没有多说多问。 忘忧起身,想韩枫福身一礼,说:“见过韩都统。” 韩枫微微皱了眉头,问:“我是该称呼你为林姑娘,还是林宫人呢?” “有什么区别吗?”忘忧笑问。 “宫人,是内宫之人。林姑娘是林氏之女。身份不同。” “韩都统和韩公子,你更喜欢哪一个称呼?” “所在地不听,所说事不同,自然称呼不同。” “那请问现在是在何处,所说何事,要如何称呼呢?” 韩枫皱了皱眉头,才发现自己被忘忧绕进去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说:“这里是书斋,你我所说并非公事,无需以官职相称。” “所以,韩公子只需称呼我林姑娘就行了。”忘忧说着,又问韩枫身边戴帷帽的姑娘:“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把帷帽上的轻纱撩起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她莞尔一笑,说:“你就是林紫苏?” 这样的姿容跟白敏姝比起来果然平淡了许多,但她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原来是韩姑娘,久仰芳名。”忘忧向韩秋婳福身见礼。 “你认识我?”韩秋婳索性摘了帷帽,笑问。 “之前远远地见过两次。而且能跟韩公子同行且带纱帽者,想来除了韩姑娘也没有旁人了。”忘忧说着,侧身请二人坐下说话,又示意余先生上茶。 “原来这家书斋是你的?”韩秋婳环顾四周,对架子上的一些书籍颇感兴趣。 “是我兄长的。他也没有时间管这些,都是余先生在管。想不到韩姑娘对古籍如此喜欢,竟亲自来催。” “你兄长的不就是你的吗?”韩秋婳笑着看了一眼韩枫,又说:“我哥哥这个人一向刻板,林姑娘莫要介意才是。” 忘忧笑道:“无妨,男儿家还是不要油嘴滑舌的好,容易叫人觉得浅薄无礼。似韩公子这般成熟稳重些的,更能托付重任嘛。” 韩秋婳扫了一眼韩枫,掩嘴儿笑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这样的话呢,她们都说我哥哥刻板木讷,是个没有情趣的人,最难相处了。” 韩枫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插嘴问:“怎么还没把书拿来?” “韩公子莫要着急嘛,先来喝口茶。”忘忧把点好的茶分成三盏,先递给韩枫一盏。 韩秋婳看他不耐烦地样子,说:“哥哥若是有事忙就先去吧,这里有林姑娘在呢,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用。既然说了今日陪你逛,就把其他的事情都安排到明天了。”韩枫捏着茶盏却不喝。 韩秋婳看忘忧一脸的好奇,便低声解释:“昨日下棋输给了我,才答应今日陪我出门的。若是他不陪我,母亲是不允许我出家门一步的。” “贵府门风严谨,是大家做派。”忘忧也递上一盏茶给韩秋婳。 韩秋婳看着盏里澄清的茶汤上浮着一片桃花儿,于是问:“早就听说你做茶的手法特别,今儿算是见识到了。这又是什么新花样儿?” 忘忧笑道:“这是用前朝的煮茶之法烹制的春茶,点一朵桃花无非就是悦目而已。而且,桃花儿能令人好颜色,姑娘家应该常用嘛。” 说话间,余先生捧着一个原麻色的棉布包进来,歉然地说:“让二位久等了。” 韩秋婳看见余先生手里的东西,忙把自己面前的茶盏拿走,兴奋地说:“能找到就好!” 余先生把布包放在韩秋婳面前的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解开最外层的棉布包,又解开里面一层的水色素缎,在里面是一层白色湖绸,然后才是一本破旧的书籍。 忘忧看着书封上行云流水般的“玉台新咏”四个字,便问:“这便是公孙夫人的手抄本?” 韩秋婳痴迷的看着书封上的字迹,叹道:“看这字迹如行云流水般的洒脱,又似燕翔晴空般的自由,一定是她的亲笔。” 韩枫看了一眼韩秋婳爱不释手的样子,问余先生:“还差你多少银子?你回头来府里找账房取吧。” “不必了。”余先生拱手笑道:“小的看韩姑娘跟我家姑娘虽然是初见却相谈甚欢,这本书就算做是我家姑娘送给韩姑娘的寿礼吧。” “你要过生日了?”忘忧惊讶的问。 “下个月是我的及笄礼,可惜你在宫中任职,否则我一定送一张请帖给你。”韩秋婳说着,又问余先生:“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余先生笑道:“上次贵府上的嬷嬷来订这本书的时候,随口说的。小人原本也没在意,今儿见姑娘跟我家姑娘聊天说笑的样子,忽然就想起来了。”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林韩两家本没什么交集,何况这本古籍价值不菲,我们不能白拿了去。”韩枫说。 韩秋婳瞪了韩枫一眼,歉然地说:“我哥哥习武之人,说话鲁莽,林姑娘可别介意。况且,这公孙夫人的笔迹世间存留本就不多,这本玉台新咏更是珍品,我小小生辰可不敢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余先生还要说什么,被忘忧抬手阻止。“韩公子和韩姑娘说的是。这生意是生意,情谊是情谊。况且,此书是韩姑娘心中珍宝,若这么随意相赠,也对不起这件宝贝。就依着韩公子的意思办吧。” 韩秋婳忙点头说:“如此甚好,我们原本也没有旁的意思,还请林姑娘不要多心。” “放心,我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忘忧说着,扫了韩枫一眼。 “那就好,那就好。”韩秋婳又向余先生道谢:“多谢先生这阵子费心寻找。谢礼我一定另外封了,叫人送过来。” 余先生忙拱手笑道:“韩姑娘太客气了,诸位有所求,我们这书斋才能有生意做嘛。寻找古籍字画本就是小人的差事,可不敢当姑娘的谢礼。” “走吧。”韩枫催促道。 “好,我们就告辞了。”韩秋婳起身说。 忘忧起身相送,微笑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闲了,我再下帖子请你出来一起喝茶。” 韩枫带着韩秋婳出了翠墨书斋,扶着韩秋婳上了马车之后,他又回头看了忘忧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忘忧便上前两步,小声问:“韩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韩枫犹豫了半晌,终是摇头说:“没什么,下个月二十若是有空,请来家里参加小妹的寿宴。” “多谢相邀,我一定会来的。”忘忧应道。 “那明日我把请帖送到乾元殿。” “我这几日都在秀林居。那地方你去过,应该知道怎么走。” 韩枫斜了忘忧一眼,蹙眉道:“别忘了,你还是乾元殿的女官。” “如此说来,韩公子是为了让我方便再御前告假啊?谢谢韩公子了。”忘忧含笑一福。 韩枫没再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离去,余先生低声叹道:“这韩姑娘倒是个好相处的,只是韩将军总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可见韩家人对咱们还是有成见的。将来若是韩姑娘真的做了皇后,那姑娘你” 忘忧失笑道:“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呢,你就这样说?” 余先生随着忘忧进了书斋,又叹道:“这不就是眼么前儿的事嘛!韩姑娘下个月生日,同时也是及笄之礼。这满京城里,十个人有八个人都说她是要进宫做皇后的。过了及笄礼,皇室就会下聘。” “这事儿只怕陛下都不知道呢,你们倒像是做得了主似的。”忘忧失笑道。 余先生叹道:“姑娘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忘忧转身看着余先生笑而不语。 余先生愣了一下,叹道:“好好,我不多嘴。” 韩家的马车里,韩枫看着韩秋婳捧着那个布包紧张的样子,终是忍不住,说:“她那个人,看上去是极好相处的,但却是最有心计的人。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 “哥哥为何那么讨厌她?她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咱们的事情啊。”韩秋婳纳闷地问。 “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那种心机深沉的人而已。”韩枫淡淡的说。 看着自家哥哥含糊其辞的样子,韩秋婳又问:“哥哥是因为我才挤兑林紫苏的吗?” 韩枫没有说话。但心里的确有这个意思,之前他看忘忧不顺眼是因为沈熹年,现在看她不顺眼除了因为沈熹年,又多了一个亲妹妹。自己平生最信任的兄弟和最疼爱的妹妹都因为这个林紫苏的存在而得不到完整的幸福,这让韩枫心里非常不高兴,觉得这个人就是个祸害。 “她们都说,天子对跟前的一个女官宠爱有加,不但为了她得罪了太后,丁相,如今还在贤王妃的寿宴上让她大出风头,追封她的父亲,还让她替自己在王妃跟前尽孝。这种种匪夷所思,只因这个女官媚惑邀宠。可我始终不信,今日凑巧遇见她,就更加不信那些谣言。”韩秋婳说着,又扁了扁嘴巴,压低了声音说:“天子至今没有嫔御,喜欢她又有什么错?再说,我也不想进宫当什么皇后。” “这样的话也是能乱说的吗?”韩枫皱眉斥道。 “本来嘛!哥哥心气儿高,一心想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父亲这些年来镇守西北,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上百场,可谓战功赫赫。如今我们韩家的荣耀都是你们用血汗聘来的。可我若是做了皇后,我们韩家便是外戚。且不说天子会不会忌惮,军权会不会因此被移交给旁人,连父亲和哥哥的战功也会被世人抹了去!我韩家的荣耀会被人说成是因为裙带关系,这难道不是父兄的耻辱吗?” 韩秋婳的声音很轻,但对韩枫听来,却是撕心裂肺地质问。 ------题外话------ 亲爱滴们,回家过年啦!更新不能保证,到初五之前,不定期更新! 给亲们带来的阅读不便,敬请谅解! 第130章 赴灾区,替兄相亲 忘忧在翠墨书斋等到天黑才见沐霖回来。 沐霖看见忘忧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问:“你怎么在这里等?” “哥哥的脸色好差。余先生说哥哥去中书令大人家里去看个病人,我想着很快就该回来了,不想竟等了这半日。是王大人家的病人有些棘手吗?”忘忧关切地问。 沐霖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忘忧的神色,方摇摇头说:“并无大碍,我只是有些累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出宫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自然是有的。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比你的终身大事更重要呢?”忘忧说着,送上一盏茶给沐霖。 沐霖两口把茶盏里的茶喝完,方说:“如今还真是有一桩事比我的终身大事更大。” “哥哥!”忘忧皱眉撒娇,“你都二十一岁啦!” “二十一岁还很年轻,不能整天就琢磨成家娶媳妇的事情。”沐霖伸手按了按忘忧的头顶,说:“走吧,我送你回秀林居。” “我这次出宫就是为了你的婚事。”忘忧拿了自己的披风跟上沐霖,一边走一边把沈夫人的意思同沐霖说了。 沐霖忽然站住脚,忘忧差点一头撞到他的背上。又嗔怪道:“哥哥!你究竟在想什么?” “沈夫人竟然找到了你那里?”沐霖回头问。 “是啊你知道这事儿了?”忘忧后知后觉地问。 “熹年跟我说过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你见过那位姑娘吗?长得如何?脾气性格怎么样?还有” “紫苏。”沐霖抬手按住了忘忧的肩膀,低声叹道:“父母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去见见她,若她跟你脾气性格合得来,愿意对你好,我便娶她。” “哥!”忘忧气的跺脚,“你这是什么话嘛!我又不跟她过日子,干嘛要对我好?我只要她一心一意的对你好,后半生,不管吃苦受累还是荣华富贵都愿意陪伴你,照顾你,就足够啦!” “好了,上车说。”沐霖说着,托起了忘忧的手臂。 兄妹两个上了马车,坐定之后忘忧又问:“你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连我都要瞒着?” 沐霖勾了勾唇角,说:“也不是要瞒着你,只是怕你知道了瞎操心。” “你不说,难道我就操心了吗?想让我安心就把事情说明白些嘛。”忘忧不满的扁了扁嘴巴。 “王大人叫我去是因为他收到江宁府送来的奏报,那边今年春汛淹了不少村子,大灾过后必有疫情,如今天气渐暖,疫情扩散更快,恐怕朝廷又要渡难关了。” “赈灾需要粮草和银子啊!”忘忧心里的算盘又开始划拉起来。 “粮食和银子是户部要头疼的事情,中书令找我是为了防疫的事情。药材首当其冲,但还需要一些医者跟着赈灾的官员一起下去。太医院里那些人都养尊处优,医术高明的要留在京中,医术差一些的又身娇肉贵,能够担当此重任者着实不多。” “他该不会让你去吧?!”忘忧的心又揪了起来。 “对付疫情,我是有经验的。” “一定是你吗?太医院那么多人呢” “紫苏,别忘了林氏的祖训。” “林氏祖训:医者仁心,治病救人。绝不见死不救;绝不以医害人。若有违者,逐出宗族。”这是祖母从小就在耳边念叨的话,忘忧从不敢忘。 “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沐霖按了按忘忧的手背。 “可是沈夫人那边怎么办呢?”忘忧为难地说。 “你做主就是了。你觉得行,哥哥就娶。” “哪有你这样的?!”忘忧生气的转过身去。 沐霖想了想,方说:“娶妻娶贤。以我们家如今的境况,门户高低自然没办法计较了。只要她肯跟着我吃苦,人品端正,处事大方,有容人雅量就行了。至于其他细节,你是女孩子家比我看得透彻,就替哥哥做主吧。” “那相貌呢?你都不亲自看一眼吗?” “我们学医之人的眼里,人没有美丑,只有健康和不健康。我不能娶个病怏怏的人在家里养着,至于容貌么,不太丑,能见人就行了。” “你这是聘妻呢,还是聘内掌柜呢?怎么一条一条的想的这么清楚?” 沐霖心想,不是心中的那个人,也只好画出个道道来比着找了。 “沈夫人家的春宴定在后天,你就过去坐一坐,露个脸就行。”忘忧劝道。 沐霖摇头说:“我明天就得走了,救灾如救火,你可知道晚一个时辰,就有多少人丢了性命呢?” “明天就走!?那今晚就得好好地准备一下了!” “有什么好准备的?只带些换洗的衣裳和银两就够了。我走之后,你想办法提醒着天子要让人及时送药材过去就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了不起的医者没有药材也救不了人。” “好的,我记下了。”忘忧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给沐霖带哪些衣裳,除了银两还应该带些什么。 当晚,沐霖便住在秀林居,忘忧跟何妈妈亲自给他打点行李,直到四更天才把两个装着各种应急丸药的大箱子以及四个包袱都装上了马车。 何妈妈让何正业跟着一起去,秋容便有些舍不得,偷偷地红了眼圈儿。 忘忧见了有些不忍,可除了何正业,她又不放心旁人。这世上之事总是这样难以取舍,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对秋容的悲伤选择视而不见,并把这份情记在心里罢了。 人们总是喜欢说“千秋功业”,可是所谓的“千秋功业”要有多少人命去填呢? 人们总是愿意记得战场上的英雄,愿意记住赈灾任上的官员,却鲜少有人记得医者的姓名。可是若没有他们,胜仗可有把握?赈灾防疫可有保障?殊不知,他们也是在拿命去填,填的却是别人的千秋功业。 忘忧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回了院子里。何妈妈把这些天的大小事情都说给忘忧听,余二先生也把账册送了过来,其中有一本册子是白敏姝的吃喝拉撒以及诊金药钱,忘忧翻了翻,除去三个盐庄的契约之外,还有两万多两银票,于是吩咐余二先生:“把这些银子都买成药材,咱们自己找镖行运送到江宁府。” “这样的事情,不需要跟中书令大人说一声吗?”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哥哥的安全,跟朝廷无关。”忘忧沉沉的叹了口气,说:“我没有那样大度,说什么为国为民打官话,我一点也不想让哥哥去那里,但是我拦不住他。我能做的只是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好他的后盾罢了。” “姑娘也别太担心了,江宁府刚刚遭水灾的折子刚送进来,中书令大人让咱们公子先去看看,为的是防患于未然。公子早到一步,或许可以提早控制,阻止疫情的发生。” “不管怎样,你先把这比银子买成药材。万一疫情发生,这些药商肯定会坐地起价的。” “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去办。”余二先生答应一声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何妈妈劝忘忧睡一会儿,自己又去准备去赴沈家春宴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忘忧起身装扮了,带着何妈妈和秋容,让老常驾车往靖西候府来。 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季节,靖西候府屋宇深广,花木葳蕤,里里外外收拾的很是干净利索,放放正正的院子,整齐铺排的地砖,左右对称的摆设,每个盆景,每一块山石都透着一种凛然大气,全然没有拖泥带水欲说还休的感觉,忘忧轻笑叹道:“不愧是武勋世家的风范。” 沈熹年亲自至门口迎接,然后引着忘忧穿过正堂,绕过游廊至后花园内。 忘忧忽然问:“我记得府里有一棵流苏树,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沈熹年笑了笑,说:“亏你还记得,小时候你还从树上掉下来过,幸亏我在下面垫着,不然你脑袋肯定磕个窟窿。” 忘忧瞪了沈熹年一眼,埋怨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让你帮我摘流苏,你偏不,我可不就自己上去了嘛。” “早知道你那么笨,爬个树也能掉下来,我就帮你摘了。”沈熹年笑道。 “你这会儿说好听的话,当时可没这么说。”忘忧跟沈熹年一路说说笑笑至那颗合抱粗的流苏树下。 苍翠的枝叶间挂满了白色的流苏,风轻轻一吹,花香扑面而来,让人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树下铺设榻席,沈夫人正在跟一个粉装少女说话儿,听见沈熹年的笑声回头看过来,见自己儿子跟一个娉婷的姑娘站在一起,想到两个人那么登对却又不能成眷属,自己的儿子终是伤心的那一个,心里竟有些莫名地发酸。 “那就是我的表姐。她倾慕逸隽兄已久了。”沈熹年悄声说。 “已久?”忘忧心想难道这位姑娘早就认识哥哥了? 沈熹年刚要说话,便见沈夫人朝这边招手,并喊道:“你们两个怎么站在那里说话?快过来。” 沈熹年带着忘忧走到榻席跟前。忘忧向沈夫人行礼问安,沈夫人指着粉衣姑娘说:“这是我叔父的女儿,闺名唤做青茵。” 忘忧知道沈夫人的娘家姓秦,乃前朝名将制后。又看这位秦青茵姑娘清丽温柔,却不像是武将之女,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架子,很是温婉居家,于是忙上前行礼,以“姐”相称。 秦清茵对忘忧很是友好客气,这让忘忧和很满意。 沈夫人招呼大家入座,又让沈熹年点茶。沈熹年笑道:“有紫苏妹妹在这里,哪里轮得到我点茶?” “那你在这里陪二位妹妹坐坐,我去厨房看看就来。”沈夫人说。 沈熹年知道母亲是觉得长辈在她们两个人说话不方便,便起身说:“母亲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二位妹妹。” 三个人送走沈夫人之后重新落座。忘忧一边煮茶一边跟秦青茵闲聊家常。然后才知道秦青茵的父亲在西北军营韩将军账下效命,正是之前发生疫情的军营。当时秦青茵为父亲忧虑日夜难安,便女扮男装悄悄地跑去西北军营寻找自己的父亲,中途在客栈遇到歹人,竟是沐霖救了她,并带着一起至军营。一直到疫情解除之后,秦青茵才偷偷的回京。她对沐霖的情愫便是在那时候种下的。 忘忧心中为哥哥能有这样一个好姑娘喜欢而高兴,但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于是叹道:“姐姐既然知道我家哥哥的为人,也知道他是在军中效命的军医,便该明白这其中的凶险。嫁给他,将来是要吃苦的。” 秦青茵嫣然一笑,说:“生而为人,谁不吃苦?这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苦。若是怕,就不用活着了。” “姐姐真是个通透人儿。若是能看透这些,无论什么烦难之事也都难不倒姐姐了。” “多谢妹妹夸奖,其实我这个人读书不多,也不喜欢习武。幸好是个女子,若是男子,文不成武不就的怕就是个废物了。”秦青茵自嘲而羞涩地笑着,“幸好老天垂怜,让我托生成女儿身,又遇到了林公子” “我家哥哥吃了着许多苦,遇到姐姐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忘忧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把做好的茶递给秦青茵。 “哎呀,你们两家的好事儿成了,可别少了我的谢媒钱。”沈熹年笑呵呵地说。 忘忧笑着给了沈熹年一盏茶,“谢,自然要谢的。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吧。” “今儿只说逸隽兄的事情嗳?逸隽兄今天不来吗?”沈熹年忽然问。 忘忧忙说:“他昨天去了江宁府,临走时让我替他给婶娘和秦姐姐说声抱歉。朝廷公务,不容耽搁,他也是没办法。” 秦青茵关心地问:“江宁府出什么事了吗?” 忘忧觉得既然要成一家人,便也没什么藏着掖着,何况这也不是能瞒得住的事情,便如实相告。 秦青茵蹙眉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什么。当时忘忧没有多想,却不料当日秦青茵从沈家离去之后便悄悄地出了京城,一路追着沐霖往江宁府去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除夕吉祥,新年快乐! 明天估计没有更新,后天看明天晚上的状况。 么么哒! 第131章 认亲,醉亦难买 忘忧一听说秦青茵追着自家兄长去了江宁,便立刻叫何妈妈准备聘礼,又叫陈妈妈去找了官媒来,体体面面地往秦家去提亲。事已至此,秦家也是无可奈何,再拒绝就成笑话了。何况又有沈夫人从中说和,当下也没难为忘忧打发来的官媒,便接了沐霖的庚帖。 何妈妈悄悄地对忘忧说:“公子的婚事需得有个长辈操持,老奴们即便再周全,身份上不去,跟秦家的人你来我往的终究不是个事儿,姑娘未出阁,还要进宫里去当差,终归不是个事儿。沈林两家原本就交好,沈夫人为人虽然清傲了些,但对公子和姑娘都还不错,姑娘不如认沈夫人为义母,这样公子的婚事便交给她全权办理。秦家是她的娘家,有她出面,就算咱们有个一点半点的失礼,人家也不会计较了。” 忘忧一想是这个道理,再想起那天在贤王府赴宴的时候韩夫人也曾提议沈夫人认自己做干女儿,只是沈夫人怕沈熹年跳脚,所以没提这话。如今自己主动去认义母,正好也断了沈熹年的那份心思。这世间有一个林逸隽爱而不得就够了,何必再多一个沈熹年。让他早些断了心思,或许他能早些敞开心扉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拿定主意之后,忘忧便让何妈妈用心准备了一份厚礼,然后乘车去靖西候府拜望。 沈夫人还以为忘忧是来谢媒的,却不料寒暄之后,忘忧便径自跪拜下去,把她给吓了一跳,忙弯腰拉了忘忧的手说:“为何行这般大礼?快些起来说话。” “婶娘待我兄妹恩重如山,当受此礼。”忘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仰头看着沈夫人继续说道:“婶娘容我把话说完自从我家遭难,京城各家各户都对我家避之不及,只有沈家一直明着暗着帮扶我们,我与哥哥心中很是感激不尽。时至今日,我兄妹二人已经从心底里把婶娘以及沈家都当成了家人。上次在贤王府,韩夫人打趣婶娘说让您收我做干女儿,婶娘只当她是说笑并未当真,然而我却是认真动了心思的。今日我来,就是想认婶娘为义母,从此之后我便奉婶娘为至亲之人,承欢膝下,聆听教诲,还望婶娘成全。” 沈夫人笑着叹了口气,拉着忘忧问:“既然要认做义母,怎么还一口一个婶娘的叫呢?” “紫苏拜见义母!”忘忧忙给沈夫人磕头。 “好了,起来吧。”沈夫人握着忘忧的双手把她拉起来,又细细的打量着,笑道:“你小时候调皮,没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如今大了倒是规矩多起来,像是变了个人。” 忘忧挽着沈夫人的胳膊羞涩地笑道:“之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嘛!” 沈夫人搂着忘忧叹道:“当初,你跟熹年凑在一起就闯祸,我心底里是嫌弃你的。别看我是个习武之人,但心底里一直觉得像熹月那样乖巧温婉的才算是一个好女孩儿。而你或许是你太活泼好动了,触动了我心底里那些隐晦的妒忌吧,那时候我很不喜欢你,顺带着也不喜欢你哥哥。如今想想才明白,其实我那是在害怕害怕有一天熹月会离开我,所以才妒忌你的健康活泼” 忘忧见沈夫人伤感的流下泪来,忙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又细细的劝说。 沈熹年一脚迈进来,看见这番情景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又特意倒回去看了看门楣上的匾额才又折回来。 “你进来出去的做什么?”沈夫人洗了洗鼻子,掩饰着自己的悲戚。 “我乍一进来还以为走错了地儿呢,话说你们俩抱在一起哭什么?”沈熹年走到近前来,细细的端详忘忧的神色。见她的眼圈也略带点红,愣了一下,又问:“难道是逸隽兄” “呸呸!快闭上你的乌鸦嘴!”沈夫人忙啐道。 “啊呸呸!”沈熹年忙扭头呸了两下,又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自责地笑道:“母亲莫怪,儿子一向是这般口无遮拦的,您就当是童言无忌了。” “你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你都多大了,还童言无忌?!也不怕你妹妹笑话。”沈夫人笑道。 沈熹年对“妹妹”这两个字并没有多想,只笑道:“她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的什么糗事儿她没见过?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儿了。” 忘忧款款起身,想着沈熹年深施一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兄长在上,受小妹一拜。” “嗬!”沈熹年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了忘忧一把,纳闷地问:“这又是怎么了?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了?” “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沈夫人起身拍了沈熹年一巴掌,嗔怪道:“打今儿起,紫苏便是我的干女儿了。你要处处照顾她,把她当亲妹妹一样。” “什么?你你们”沈熹年始料未及,一口气堵在心窝里难受得紧,瞪着眼睛指了指忘忧,又看了沈夫人一眼,甩手便走了。 “这孩子,真是任性!”沈夫人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也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快甩脸子,倍觉没有面子。 “义母别生气,别看他长得那么高的个子,其实还是个孩子呢。”忘忧忙劝道,“回头我悄悄地劝劝他。” “罢了,且让他出去逛去,有你陪着我,我也懒得管他了。”沈夫人按按忘忧的手臂,又吩咐家里的厨娘预备宴席,说:“今儿我又有了一个女儿,很应该好好地庆祝一下。赶明儿下了帖子请几家亲戚都过来,我沈家好几年没有喜事了,这会儿要好好地热闹热闹。” 靖西候府的管家娘子们见主母这般高兴,自然一个个都忙活起来。 沈熹年一肚子委屈出了府门,在大街上溜达了一阵子,随便进了一家酒馆。刚好不是吃饭的时候,酒馆里也没几个人,沈熹年进门后随便找个位子坐下,便叫小二上酒上菜。 这几年沈熹年在京城街上行走,街面上酒肆茶馆十有八九都认得他。小二岂敢怠慢,忙把最好的酒搬了一坛子送上来,又叫厨房赶紧做几样拿手菜来。并讨好地笑问:“沈大人,今儿是邀朋友共饮呢,还是一人独酌?” “哪儿那么多废话?你管我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给你酒钱不就完了吗?”沈熹年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丢到小二的怀里。 小二捏着银子笑呵呵的躬身说了一句:“大人请稍后,下酒菜马上就好了。”便颠颠儿的下去了。 沈熹年自斟自饮,喝了一壶酒,心中的烦闷不但无解而且越发的堵心。 “咦?你今儿怎么这么悠闲?居然一个人在这里喝酒。”随着一记嘲讽的笑声,刘少奢在沈熹年的对面坐了下来,又招手叫小二添一副碗筷。 沈熹年横了刘少奢一眼,不悦地问:“你来凑什么热闹?” “看你一个人太孤单,可怜你才过来的。”刘少奢自己拿了酒壶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又问:“瞧你这一脸的落寞样儿,是被哪家的姑娘给踹了?” “滚。”沈熹年狠狠地剜了刘少奢一眼。 “哟,看来我是说对了。”刘少奢拿了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欢快的嚼着。 沈熹年扫了一眼刘少奢,决定不能自己一个人郁闷,于是挑了挑下巴,问:“听说贤王爷昨日找韩枫了,你知道吧?” 刘少奢满不在乎的夹了一块鸡翅啃了一口,含糊说道:“他们一个是皇族贵胄一个是御前新宠,凑在一起不奇怪吧。” “好像是为了立皇后的事情贤王瞄准了韩家的韩秋婳了。说韩姑娘做派端庄,行事大方,有国母风范” 刘少奢一拍桌子打断了沈熹年:“你给我闭嘴!” 沈熹年冷笑着闷了一口酒,哼道:“你让我闭嘴就闭嘴?你又不是天王老子,管的也忒宽了吧?” “沈熹年你找打是不是?”刘少奢暴躁地问。 沈熹年摇摇手指说:“打架?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就喝酒!”刘少奢心里也不痛快了,招手喊小二:“换大碗来!” 沈熹年也正烦闷呢,有人陪着喝酒自然不会拒绝。 伙计拿了两只大碗来,沈熹年抱起酒坛子倒满了碗,说:“刘少奢,今天谁先喝趴下谁就是老二,见着对方必须叫大哥。你敢跟我比吗?” “打架我打不过你,喝酒?老子还没怕过谁呢!来!”刘少奢端起酒碗来率先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 沈熹年也不甘落后,端起酒碗来仰头喝了个干净。 如此,两个人便一碗一碗又一碗喝个不停,一坛子酒很快就见了底。 沈熹年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喝到天黑也没有人来找,刘少奢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天已黑,刘家的人便寻了来,见这两位爷醉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便帮忙结了酒钱,把自家公子带回去了。 “刘少奢!你个怂包!记得以后见了我叫大哥!”沈熹年看看空旷的酒馆,摇头苦笑道:“想买醉都买不到,原来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 “可怜人,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熹年循声望去,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那个人,于是叹道:“这回我也是醉了!” “多大个人了,还跟孩子一样。遇到什么事儿就往外跑,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忘忧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葛花丸塞进沈熹年的嘴里,又朝着身后摆摆手。 沈家的两个家丁上前来,一左一右扶着沈熹年往外走。 “你们怎么找来了?放开我,我不回家”沈熹年挣扎着。 忘忧拿了帕子擦了擦沈熹年额头的汗,安慰道:“放心,就你这个样子回到家里也是惹义母生气,今儿你跟我走,不回沈家。” “那好”沈熹年憨憨一笑,靠在家丁的肩上任凭他们两个把自己抬上了门口的马车。 忘忧拿了一角银子去结账,掌柜的说刘大人已经结账了。忘忧问明白是刘少奢跟沈熹年一起喝酒,便把那角银子放在柜台上,说:“多谢掌柜费心照顾,这么晚了,耽误你们歇息,这个算是打赏你们的辛苦费了。” 到了秀林居,忘忧让人把沈熹年送进给沐霖准备的卧房里,又亲自下厨去煮了一碗浓浓的醒酒汤来给沈熹年灌下去。没多会儿功夫,沈熹年便抱着痰盂嗷嗷的吐了个干净。 何妈妈和陈妈妈两个人把沈熹年从头到脚收拾干净,忘忧又端了一碗枸杞粳米粥来。 “怎么样,好受点了没?”忘忧问。 “没有。”沈熹年靠在床头的衣柜上,有气无力的哼道。 忘忧无奈的抿了抿唇角,又劝:“你肚子里的东西都倒空了自然难受,先吃点粥暖一暖吧。” “我这难受可不是一口粥能暖得过来的。”沈熹年委屈地撇过头去。 “那你想怎么样呢?”忘忧轻声叹道。 “林紫苏你太狠了。”沈熹年抬手抹了一把脸,闷声说道:“你怎么能把我唯一的一点念想都给断了呢!” 忘忧柔声问:“那你想我怎么样呢?一边牵着你的心不撒手,一边说我不能嫁给你。折腾你一辈子都不幸福吗?有句话说,当断则断。又说,长痛不如短痛。你是个明白人,怎么唯独这件事情上竟转不过弯儿来呢?” “可是你那一声兄长就像是一把刀,直直的戳在我的心上!” 桌案上的烛光轻轻地跳跃着,摇曳着,像是少女百转千回的心事,时明时暗,难以描述。 忘忧低头捏着手里的素色锦帕,轻声叹道:“你可知道,这世间万事,我最珍惜和舍不得的便是亲情。男欢女爱自然美好,但却如天上的霓虹一样,美丽而短暂,瞬间即逝。唯有亲情,唯有家人是一辈子都割舍不掉的烙印。我不想终有一天跟你两厢怨怼,成为冤家。” ------题外话------ 亲爱滴们,恢复更新啦! 除了说一声新年吉祥之外,也要为大家合十祈福。 疫情当前,大家一定要少出门啊! 没事在家里看看书吧。 第132章 不甘心,疯狂之举 沈熹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眯着眼睛看着摇曳的烛光,那桔色的光笼罩着最心爱的人,给她周身都罩上一层暖暖的光晕,模糊了她的五官,依稀看见她小时候的模样,那么远,又那么近。 “你怎么不说话?”忘忧纳闷地问。 “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沈熹年轻轻地叹了口气,欠身端起粥碗,吃了一口粥。 忘忧把拿了筷子夹了一块腌制的笋干儿放到沈熹年的粥里,又温声劝道:“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只管说出来,别闷在心里又去喝酒,伤了身子自己后半辈子吃苦可没有人能替你。” “嗯,放心。我且得好好地活着呢。姐姐不在了,还有父母和妹妹。”沈熹年伸手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你说的也有道理,家人才是永远的牵挂。”当初因为自己没有坚持,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跳进了火坑,这次确实再也不能够了。 当晚,沈熹年便在秀林居歇下,忘忧打发人去跟沈夫人告了一声平安,让她放心。 第二日一早,沈熹年跟没事儿的一样,见了忘忧照常开玩笑,吃过早饭后便说去刑部衙门有些差事要交接,忘忧没有疑心也没有多问。她要忙着给沐霖预备纳征的事情,也着实没有精神去顾及沈熹年的心情。想着,纵然他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假以时日总会明白的。 两日后,忘忧准备好了聘礼,又怕秦家挑理,便拿了单子往靖西候府来找沈夫人先看一看。 恰好沈熹年在家,又逢着午饭的时候,便留在沈家一起用了午饭。说起秦青茵追去江宁府找沐霖的事情,沈熹年便竖起大拇指,赞叹:“这样的女子不比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差。” “你少兴头!”沈夫人嗔怪地瞪了一眼沈熹年:“不辞而别,以身犯险,让父母日夜牵挂,这是极大地不孝!看她回来后你三舅怎么收拾她。” “有啥好收拾的?等他们回来时,林府差不多也能修起个大概了,先把前面的院子收拾一下给他们成婚,用不了年底,她就是林家的人啦!”沈熹年笑道。 沈夫人笑道:“哪儿就那么快了?那府邸要好好地收拾出来,怎么也要明年了。依我说,成婚倒是等不到那时,不如就把秀林居做新居,这样也无需着急,容得你们把新府邸细细地修饰起来,等各处都齐全了再搬进去。” “母亲不着急,只怕逸隽兄会着急呀!”沈熹年笑道。 “哥哥也不着急的,义母说的对,我还是把秀林居早早地收拾出来给他们做新房吧,这边各色都是齐全的,只需添置新人用的东西便好。” 沈熹年笑着点了点忘忧,说:“我看明白了,逸隽兄不急,是你着急。” “你又胡说,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忘忧笑着瞪了沈熹年一眼。 沈夫人也笑着斥责:“不许欺负你妹妹。” “你急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沈熹年横了忘忧一记白眼,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先走一步。你们两个慢慢的吃。” “外面大日头呢,你又急匆匆地往哪里去?” “衙门里有点事必须得去一趟,晚饭也不用等我,弄不好这次得离京一趟。” “那我给你打点行李吗?”沈夫人追着儿子的背影问。 “不用!就一个晚上而已,明儿就能回来!”沈熹年话音未落,人已经出门去了。 沈夫人抱怨着沈熹年没个成算,要出京也不早说,又说身边没个可靠的人将来可怎么好,云云。忘忧又劝了一阵子,又跟沈夫人商议了一番,过了未时方告辞离去。 已经是四月底的光景,天气越发的热起来。端阳节就要到了,街上的商贩越发的多起来,马车走的很慢。忘忧贪图窗边的凉风,靠在车壁上往外看,远远地看见有个农家姑娘推着一车子盆栽石榴在叫卖,石榴花开的红红火火如泼似溅,透着无尽的喜庆。忘忧想着兄长喜事已近,家里自然要摆一些这样红火喜庆的盆栽才应景,便吩咐车夫老常停下车,让何妈妈去买两盆来。 马车停下,何妈妈捏着荷包下车去,忘忧依旧靠在车窗跟前看着外面。 对面酒馆里的伙计喊着新到的艾叶酒,老常便跳下马车去丢下一个铜板买了一盅酒。 忘忧看着老常仰着脖子张着嘴等小伙计往他嘴里倒酒正想要笑时,忽然觉得马车一晃,回头便见沈熹年跳上车来。正纳闷要询问时,沈熹年忽然抬手在她脑后击了一掌。忘忧只来得及哼了一声,便被沈熹年扛下了马车。 何妈妈抱着两盆十六盆栽回来时,看见马车里不见了忘忧的影子,因问老常:“姑娘呢?” “姑娘在车里啊!”老常莫名其妙的回道。 “你自己看看,姑娘可还在车里?!”何妈妈生气的把盆栽塞进老常的怀里,转身环顾两边的铺子,心里想着忘忧莫不是要买什么东西? 老常把盆栽放在车上,看看车里没有人也不怎么着急,心想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还敢在这巍巍皇城之中劫人不成?然而当何妈妈把周围的店铺都挨着找了一遍依旧不见忘忧的影子,老常才有些慌了。 “我去买花,你为何不好好的守着姑娘?!非要去喝那一盅酒,少喝一口你能死啊?!”何妈妈生气的责骂着老常。 “我也没想到啊!这光天化日的,谁人敢在天子脚下就这么悄不声儿的把人给劫走了?!莫不是姑娘遇到了什么熟人?” “放屁!遇到什么熟人能一声不吭的就跟人家走了!姑娘若是丢了一根头发,自有人要了你的狗命呢!”何妈妈嘴上发狠,心里却慌得不行,只觉得双腿发软发抖,站都站不稳,忙扶着马车靠在上面。 老常见何妈妈这样也慌了,忙劝道:“你别慌,我再去问问,说不定姑娘这会儿就跟谁在旁边说话儿呢。” “我都找过了,这周围二十多家店铺都不见姑娘的影子,你”何妈妈指着老常,心里恨得紧却也是无可奈何,只暗暗地祈祷着姑娘别有遇到什么歹人才好。 老常随手拉开车门往里找了找,忽然看见一个信封,忙问:“你认识字吗?这有一封信!” 何妈妈忙夺了老常手里的信封,打开看时,里面一张雪白的绵纸上写着一行字:相熟之人请林姑娘叙旧,勿念。 “相熟之人请咱们姑娘去叙旧了?”何妈妈茫然地问老常,“你再想想,有什么人靠近咱们的马车了?” “我,我没看见嗨!既然都说了是相熟之人,那就不必担心了!说不定天黑他们就把姑娘送回家了。”老常着实松了一口气。 “说得轻巧!什么相熟的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带走了?这只言片语如何信的?报官!”何妈妈咬牙说道。 “你这好端端的,报什么官嘛!”老常无奈的劝道,“你就算是到了开封府,又怎么说呢?咱们又没见着人,告谁呢?” “正因为没见着人才要报官!姑娘是大内的人,如今在大街上忽然不见了,这可不是小事!天子追问下来,你有多少颗脑袋可砍?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报官!若是姑娘回来了,你便来开封府找我,若不见姑娘你便等在这里!一步也不许走!”何妈妈说完,把手里的信纸塞进信封里,急急火火的往开封府奔去。 忘忧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雅致的小房间里,耳边有哗哗的水声。 “沈熹年?”忘忧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人答应,耳边只有水声。忘忧想要坐起来,擦发现自己的双手是被捆在胸前的,同时困着的还有她的双脚。小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窗户纸外面是如墨的夜色。忘忧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摇摇头,觉得后脑还隐隐有些作痛。沈熹年这是疯了吧?居然当街把自己打晕又捆起来,这是要做什么呢? “有人吗?!”忘忧大声喊了一嗓子。 “醒了?”沈熹年推开门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沈熹年!你要干什么?”忘忧生气的质问。 “带你离开。”沈熹年走到床榻跟前,把忘忧扶起来,又拉了枕头垫在她身后。 “离开?去哪儿?”忘忧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她之前怎么就没发现沈熹年还有这么疯狂的一面?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就是,保证你会喜欢。”沈熹年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忘忧手臂上的软丝绦。 忘忧揉了揉手腕,发现并不怎么疼,又问:“你就这么把我弄走,不怕陛下一怒之下降罪沈家吗?” 沈熹年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天塌了,又个子高的人顶着。更何况,我沈家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忘忧看沈熹年的神色就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儿,又问:“谁的个子高?是不是赵承渊?” “他?只怕也不够格吧。”沈熹年说着,把一碗鱼粥送到忘忧面前,说:“先吃点东西吧。” 第133章 苦别离,步步紧逼 忘忧哪有心情吃东西,她皱眉推开粥碗,又问:“你到底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扬州。”沈熹年端着碗侧身坐在床榻跟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是做完了一场极其重要的事情。 “扬州?”忘忧好笑地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沈熹年回头看她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笑道:“你此时此刻一定在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扬州再远,对于天子来说也不算什么,他若想找到你易如反掌,对吗?” “你知道还做这样的事情?到时候即便有人替你顶罪,你也是白白得罪了他,图个什么?”忘忧蹙眉问。 “你可知道,现在朝中的大臣以及贤王府都希望天子娶韩秋婳为妻并立她为皇后?” “这样的风言风语,京都城从来都没断过。若他不同意,谁还能逼他?” “其实,天子是这世上最无奈的人。他高高在上,似乎没有人能够逼他怎样,可是实际上,天下的每一件事都会逼他。如今江宁府出了水灾,并且洪水继续蔓延已经影响到了周边的州府。今年雨水多,这才仅仅是开始。就在昨天,北辽忽然袭击了我们北境重镇,烧了一部分军粮。兵部尚书建议派韩枫押解军粮去北境,可是他们韩家父子都上了战场,京中只剩下妇孺,朝廷该如何安慰,又该如何牵制?立后,便是最好的办法。韩家成为皇后一族,那么家族利益跟朝廷便紧密的绑在一起,韩家父子为国效力,将来韩秋婳为天子诞下龙子封为太子,江山永固,人间美谈。”沈熹年说完,嘲讽地冷笑一声,又叹道:“说句不怕你恼火的话你再不离开,在王公大臣的眼里便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了。” 沈熹年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忘忧的心上。 那种痛,犹如粉身碎骨。 她下意识的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挤压着五脏六腑,却依旧缓解不了这种痛。 沈熹年起身坐在她的身边,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低声叹道:“我知道你很难受,可是你也说过,长痛不如短痛。你可以不喜欢我,把我当成你的哥哥。但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想想我的姑母,她是那么有手段的一个人,死的时候有多凄凉?你觉得你能比得过她吗?还有太后那里不是你这样善良的姑娘能站住脚的地方,我带你去扬州,那里有逸隽兄早就给你买下的田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去那里安静的住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把京城的那些烦心事都抛开。还有逸隽兄跟青茵的婚事,我已经拜托母亲全力操办了,你尽管放心就是。” “我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忘忧有气无力的问。 沈熹年把下巴压在她的头顶,轻声说:“没有了。就算你跳江,我也会把你捞上来的。” “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忘忧又问。 “在车上,我是不得已才打晕你的。我想过给你用迷香或者药,但以你的医术,我怕无法得手。所以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伤害你也是最后一次。”沈熹年说着,又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 被打的地方依旧隐隐的疼,但这并不重要。忘忧推开沈熹年说:“我不怪你,你能让我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吗?” “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喊一声,我就来了。”沈熹年放开手,起身出去了。 舱门关上,船舱里又陷入了寂静。 忘忧把自己紧紧地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赵祯此时不知在做什么,是否知道自己此时已经离开了汴京城,是否为自己担心着急,是否想办法追查此事早些把自己接回去? ap;ap; 赵祯是天黑的时候得知忘忧在汴京城的大街上莫名失踪的。何妈妈拿着那份信去开封府报案,故意把忘忧是乾元殿二等女官的身份说了两遍,原本人口失踪这样的案子是无需报到天子跟前的,然而府尹大人有些来头的,对天子身边的事情也有耳闻,一听说是天子身边的那个林家姑娘,当下不敢怠慢,一边派出衙役全城搜索,一边急匆匆的去找刑部尚书史静轩,请史尚书尽快把这消息送进大内,以免天子怪罪下来,他丢了头上这顶乌纱帽。 好巧不巧,开封府把忘忧失踪的事情报进来时,宋嬷嬷也得到了一个消息有人在靖西候府和秀林居之间的路上布下了刺客,要伺机取了忘忧的性命。 这两个消息一前一后送到,赵祯盛怒之下差点把乾元殿一把火烧了。 一地狼藉之中,赵祯坐在地上倚着龙案的腿儿,疲惫地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是谁干的?” 宋嬷嬷也不敢多劝,只低声安慰道:“陛下别着急,老奴已经把能用的人都派出去查问此事了。另外,开封府的衙役们也在全城寻找,现在是夜里,衙役们不好惊动百姓,老奴的人刚好方便行事。相信天亮之前就会有消息的。” “她是未时从靖西候府出来的,出来没多久就被劫走了。而朕到现在才得到消息你还说什么天亮之前?若他们是要杀她,此时只怕她已经尸横野外了!”这句话一说出来,便像是一把剑刺入心口,让他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宋嬷嬷跪在赵祯身旁低声劝道:“陛下大可不必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忘忧真的遭遇什么不测,开封府的人绝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赵祯想想也有道理,但转念又想或许他们就是要毁尸灭迹让人无从查找呢? “吩咐下去,务必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赵祯哽咽了一下,又哑声说:“另外,你叫人把赵承渊和沈熹年给我叫来。” “吴王就在外面呢,但沈大人今天领了刑部的拘捕书出京办案去了。” 赵祯猛然抬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宋嬷嬷,问:“沈熹年竟然不在京城?什么时候走的?” “刑部说是午饭后走的,他走的时候忘忧还在靖西候府跟沈夫人说话儿。” “这么说,他们是瞅准了沈熹年不在京中的时候下手?” “杀手的消息是吴王身边的护卫阿寺偶然听到的,陛下要不要叫吴王进来问问?” “叫。”赵祯说着,伸手扶着宋嬷嬷艰难的站了起来。 宋嬷嬷忙招手叫了人来把这一地的狼藉收拾一下,自己则扶着赵祯往书房去。 赵承渊进来之后看见赵祯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正要躬身行礼时却被赵祯拦住:“阿寺究竟都听到些什么?你快说给朕听。” “陛下知道,阿寺是个不喜欢往人堆儿里扎的人。这两天臣在为江宁灾区筹措粮草和药材,便让阿寺悄悄地去各处打听一下,看那些粮商和药商私下里有没有哄抬市价的协议。阿寺就在一个花楼里听见两个江湖人士在悄声谈论。原本他也没在意,要离开的时候听见秀林居三个字,便起了疑心,提起功夫悄悄地贴上去,听见他们竟然是在商量如何刺杀忘忧。所以就赶紧回来报与臣知,臣立刻着人向宋嬷嬷透了消息,并急急地赶过来听候陛下差遣。” “什么花楼?立刻派人封了那里,给朕彻查!”赵祯凶狠地说道。 “陛下放心,臣已经叫人把那家花楼封了。阿寺正带人在里面搜呢,不过那些都是江湖上靠杀人吃饭的刀客,只怕一有风吹草动,便遁得无影踪了。”赵承渊低着头,不敢跟赵祯对视。 “怎么会遁了?这汴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一只猫狗都能找得到主人,他们几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遁就遁了?难不成他们还能上天入地?把韩枫给朕找来!若查不出这些人的来历,朕就取了他的脑袋!”赵祯厉声喝道。 “陛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您得早些拿主意。”赵承渊硬着头皮说。 赵祯暴躁地问:“何事?!” 赵承渊躬身说:“北境辽军突袭我驻军重镇,兵部尚书的奏折早就送进来了,他们拟定了派去领军征讨的人选,还等陛下定夺。” “他们说派谁去就派谁去!这样的事情还要朕定夺什么?” “陛下,军国大事刻不容缓,必须由陛下定夺,然后再去太后那里请了兵符来,领兵之人才能尽快出发去北境军营,此事若要耽搁了,社稷危矣!”赵承渊说着,一撩袍角跪在了地上,叩头道:“求陛下早些决断啊!” 赵祯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说:“这件事情你去找贤王叔商量。请他老人家全权定夺吧。” “陛下,兵符在太后手里,还得陛下出面才好交涉啊!”赵承渊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不要逼朕!”赵祯嘶吼道。 “陛下肩负社稷重担,还请沉着冷静。忘忧的事情臣已经派人去查了,派去北境的人选牵扯到国家存亡,还请陛下定夺!”赵承渊说着,再次叩头。 第134章 退让,难解相思苦 赵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夜,天亮时,他散着头发赤着脚走到门前,伸手把厚重的殿门一把拉开,便和清晨的冷风撞了个满怀。 “陛下!”宋嬷嬷忙上前来,把怀里抱着的披风裹在他的肩上,“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洗漱,更衣。”赵祯淡淡的说完,便转身回了屋里。 宋嬷嬷忙招呼着伺候梳洗更衣的宫女们进来,一行人忙忙活活把赵祯从头到脚收拾干净。 “去宗正寺。”赵祯说着,便往外走。 宋嬷嬷只当赵祯是去跟太后要兵符,也没有多想,忙叫人预备龙辇,然后又去厨房收拾了几样太后平日里喜欢的糕点装了食盒。陈常禄也忙着去招呼御前侍卫护驾随行。 太后似乎早就知道赵祯要来,特意在院子里摆了茶席。宗正寺里的建筑都端庄沉闷,少见花木,太后不知从哪儿弄了几盆芍药来,放在屏风旁边,紫白粉红,开得倒是热闹。只可惜赵祯根本没心思赏花,更没心思品茶。行礼问安之后,他连坐都不坐,直接躬身说:“朕这次来,是要请太后回宫的。” “回宫?”刘太后颇为意外的抬起头看着赵祯,见他神色肃穆认真,并不像有其他意图,便低头去缓缓地分了一盏茶放在对面,说:“天子急匆匆赶来,想必是渴了,先喝口茶再说话吧。” “不必了,朕不渴。朝中大局尚待太后主持,社稷危亡之际,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太后,请吧。”赵祯说着,想太后深深一躬。 “什么社稷危亡之际?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吗?六郎都掌政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轻重。”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今朝中,南有水灾瘟疫,北有兵祸乱境,儿臣无能,不能掌控局面。所以今日特地来请太后回宫主持大局,自今日起,儿臣还政于太后。还请太后为祖宗基业和天下百姓而不辞辛苦吧。” 刘太后笑了笑,摇头叹道:“哀家老了,只想颐养天年,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赵祯在茶席旁落座,看着刘太后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说道:“朕虽然不是太后亲生的骨肉,但好歹也有十几年的母子情分在。这些冠冕堂皇应付旁人的话,太后此时就不必拿来搪塞了。太后不为赵氏江山着想,不心疼自己十几年的心血,也总该为承恩公多打算一下。这短短几个月中,弹劾承恩公的奏折有一箱子了,朕一直都压在御书房里呢,太后不想看看吗?这些日子少奢萎靡不振,除了管一点御花园修缮的事情之外,便在街上吃酒赌钱,逛花楼,捧花魁。他是您的亲侄子,太后就不为他打算一下吗?” 刘太后把茶盏送到赵祯的手边,轻笑道:“朝政之事有贤王和王著两个人在,陛下也无需发愁。至于北境的事情,不过是押送一匹粮草过去,也就是费心筹措粮草的事情罢了,天子就何至于来向我这老太婆屈就?这话若是不说透了,总归是叫人心里不踏实。” “太后回宫主政,朕一切都听你的,除了皇后人选一事朕要自己做主。”赵祯说。 刘太后惊讶的看着赵祯,半晌方冷笑道:“原来是为了那个叫忘忧的丫头!” 赵祯不应声,只是默默地端起了茶盏安静的品茶,等着刘太后的答案。 “你为了她,把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没有不要,只是朕还小,没办法挑起这样重的担子。” “之前你把哀家逼到这里来养病,不是步步为营,八面威风吗?如今又说这样的废话,当哀家真的老糊涂了吗?” “是,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赵祯咬牙说道,“事到如今我便实话实说了,她现在下落不明,若哪一天开封府的衙役找到的是她的尸体,我便只有两件事情可做。” “两件事?”太后错愕又惊讶,猜不透赵祯的心思。 “第一件,我要让害她的人去陪葬。” “第二件呢?” “我也不活了。” “你”刘太后拍案而起,怒声斥道:“荒唐!自古以来可有哪个皇帝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殉情的?!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那丫头就该死一万次!” 赵祯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冷笑道:“何须一万次?一次就够了。” “疯了!简直疯了!”刘太后气急败坏的往屋里走,又和声呵斥泽慧:“收拾东西!准备回宫!” 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似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的靠在榻席的扶手上。他一夜未合眼,最终决定赌这一场。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就是觉得忘忧的失踪跟贤王府脱不开干系。所以他才做了这样的决定请太后回宫主持政事,拒绝娶韩秋婳为皇后。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心中所爱,更是为了那一份尊严。若是连自己跟什么样的女子共度余生都不能自主,那就连男人都不配做,何况君王?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他先把忘忧找回来,跟她缔结连理,然后再重掌政权;赌输了,就赔上身家性命,反正没有她在身边,活着也着实没什么意思。赵氏江山自有贤德之人继承,贤王府,吴王府以及祁王府都是太宗皇帝的嫡系,也不差自己这一个嫡孙。 “陛下?!”宋嬷嬷看着赵祯苍白的脸色,忙上前询问:“您觉得怎么样?” 赵祯按着心口,紧皱着眉头说:“嬷嬷,这里好疼。” 宋嬷嬷忙替他揉着心口,又劝道:“陛下坚持一会儿,老奴这就叫人去传张太医来。” “不必了。张太医治不了我的心疼病。”赵祯拉着宋嬷嬷的手慢慢的起身,又吩咐:“让刑部的人把沈熹年叫回来。” “是,老奴这就去吩咐人去刑部传话,陛下喝口热茶缓一缓吧。” “不了。你叫人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去大相国寺暂住。” “这种非常时期,陛下还是回宫里更安全。”宋嬷嬷劝道。 赵祯摇了摇头,说:“不想回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你悄悄地去办,别叫人知道了。” ap;ap; 当日,乾元殿掌事太监陈常禄传天子口谕至枢密院和中书省:天子身体不虞,需要静养;太后回宫理政。 王著一听这话差点晕过去,扯着陈常禄问:“天子究竟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地?老臣还在御书房进言北境战事,怎么忽然间就病得不能理政了呢?” 陈常禄无奈的叹道:“王大人呐!咱家也就是听差办事的,这些事情你跟我打听也没用啊!陛下让你好好地配合太后娘娘,把朝政之事把控好。还说,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 王著看着陈常禄别有深意的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请陛下放心!老臣一定竭尽全力。” “有王大人这句话,咱家就可以向陛下复命了。”陈常禄朝着王著拱了拱手,急匆匆的离去。 赵祯再次住进了大相国寺,还是之前的那个院子,只是没有了忘忧和紫芸两个人,院子里冷清了许多。 住进来之后,赵祯便卧床不起。起初宋嬷嬷只当他是着急上火而不思饮食,但是两天水米未进,原本就消瘦的人又瘦了一圈儿,眼窝也陷了下去。宋嬷嬷急了,亲自去秀林居把张仲桓给揪了来。 张仲桓明知道赵祯的病因是什么,但也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只得装模作样地诊了脉,又叹道:“陛下这是肝气郁结,心火旺盛,又脾胃失和。待我先用针,再煮汤药调理吧。” “不要背医书了!你且快些想法子,先让陛下能进食才行!”宋嬷嬷催促道。 张仲桓心想我又不是忘忧,我有什么法子让他进食呢!但这话还是不能说,只得点头答应着,解了针包给赵祯施针,同时又劝道:“陛下,以我的小见识,忘忧姑娘是没事儿的。带她走的人不是留了书信吗?说是相熟的人接走了。说不定是林家的故人接了她去了江宁府找林公子去了。” “嗯。”赵祯闭着眼睛应了一声,其实这一条他早就想到了,已经让赵承渊去追查了。 “所以陛下要保重身体,不然忘忧姑娘回来看见您这样,还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张仲桓低声劝道。 “会吗?”赵祯冷笑反问。算上她出宫为林逸隽张罗亲事的时间,她已经从自己身边离开十一天零四个时辰了。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这几天是有原因的,可值钱呢?她一心为兄长忙前忙后,却对身处深宫的自己不闻不问。想想这些,赵祯便觉得更加窝火是不是她的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担心,是不是思念,是不是深爱这该死的臭丫头!赵祯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怎么不会?清明节那阵子她在秀林居住着的时候,每天晚上都学针线活,何妈妈说她是在给陛下绣荷包呢。那几日,她那手指头那天晚上不被针扎个几十下呢?那荷包也是绣了又拆,拆了又绣,最后修好了三个,选了一个最好的填了陛下平日里用的凝神香。” 赵祯捏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想要去怀里把那只荷包拿出来,无奈虎口上有银针,被张仲桓按住了。 第135章 进退间,自有打算 张仲桓给赵祯针灸了一炷香的功夫,嘴上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一直说忘忧如何如何牵念赵祯,如何如何放不下他,渐渐地把赵祯心口里的那两分怨气给排解了去。 起了针之后,张仲桓又劝着赵祯坐起来喝口杏仁酥茶。 “陛下,世子爷来了。”宋嬷嬷引着赵承泓进了门。 赵承泓上前行君臣之礼,一抬头看见赵祯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慌张地问:“陛下怎么这般憔悴?” 赵祯扫了一眼赵承泓,轻声一笑,说:“大哥倒是容光焕发,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看来美人在怀的确是一剂良药!” “陛下”赵承泓无言以对,唯有苦笑摇头。 “白家的美人还合大哥的心意吗?”赵祯又问。 “陛下赐的姻缘,臣心中唯有感激。”赵承泓跪在地上说。 “朕不要大哥感激,只想要大哥过得开心自在也就足够了。”赵祯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抬手示意赵承泓起来。 赵承泓起身之后,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方说:“父王让臣来给陛下请安,说他跟母妃都非常记挂陛下,请陛下务必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要紧。” “多谢王叔,朕自小便让他老人家操心,算起来这都十几年了,朕也没什么长进。”赵祯自嘲道。 赵承泓被赵祯挤兑得满头是汗,但又不能回嘴,只好躬身说:“陛下可别这样说,为国尽忠是臣子的本分。” “可是朕从没有把王叔和大哥当臣子啊!”赵祯冷笑道,“朕一直把王叔和大哥当成至亲之人。” “陛下宽仁。”赵承泓忙拱手说。 “可是,大哥知道这世上最让人心痛的事情是什么吗?” “呃”赵承泓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至亲之间的谋算和背叛。”赵祯冷笑道。 “臣惶恐。臣不敢!”赵承泓再次跪在榻前。 “前一次,你们弄一个盐商之女来算计朕,朕装了一次傻,没有说什么。这一次”赵祯微微前倾了身子,看着赵承泓,轻声问:“这次,大哥是来试探朕的底限吗?” “臣绝无此心,求陛下明察!”赵承泓忙说。 “到现在了,你还在这里糊弄朕。你走吧,回去跟王叔说,朕还死不了呢,请他放心。”赵祯冷笑一声,躺回榻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陛下这样说,臣和父王已无容身之地了!”赵承渊跪在地上,哀声泣道。 “朕早就没有容身之地了!所以才搬到这大相国寺里来静养。”赵祯轻声说。 “陛下”赵承泓伏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回去吧。朕累了。”赵祯转身向里,不再多说。 赵承泓磕了个头之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宋嬷嬷尾随其后,送至院门时,赵承泓方问:“陛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唉!正是因为没有消息,陛下才心烦呢。”宋嬷嬷叹道。 “事情为何会到这个地步!”赵承泓非常懊恼,但有些话却说不出口。 “世子爷若是有办法,就帮忙寻找忘忧吧。若没有她的消息,陛下这心病是好不了的。” “就为了一个女子何至于啊?”赵承泓一脸的无奈和不理解。 宋嬷嬷低声叹道:“世子爷这话说的就有些欠妥了。咱们陛下生下来没了亲娘,又被先帝嫌弃,他心里的苦闷也只有跟忘忧在一起的时候才能释怀一些。他身边所有的人都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身为帝王的责任,只有跟忘忧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人生的一点甜蜜。忘忧对于他来说,就是那一颗暖心的糖果。可如今这颗糖果没有了,他的满腔苦水,了无生趣,还说什么帝王的责任?” 赵承泓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但在贤王跟前,他就是个平庸的孝子而已,有些事情明知道不对也不敢多说一句。今天来这里走一趟,也完全是听从贤王的吩咐罢了,又能如何呢? “你好生照顾陛下,需要什么只管打发人来找我。我先回去了。”赵承泓闷闷地走了。 刚好有鸽子在头顶飞过,洒下一串悠悠的哨声,宋嬷嬷抬头看看碧蓝如洗的天空,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恰好有一个派出去的手下回来,在宋嬷嬷耳边小声低语了两声,宋嬷嬷眉头皱的更紧,点点头让那人先去歇息。 一个小宫女从南屋出来,拱手说:“宋尚宫,陛下的莲子百合糯米粥到时辰了,请您过去看看可否出锅了。” 宋嬷嬷应了一声,先去小厨房盛了一碗粥,端着给赵祯送了过来。 赵祯朝着赵承渊撒了一顿气,心里稍微畅快了几分,见宋嬷嬷端着粥进来,只问:“他走了?” 宋嬷嬷走到近前,低声劝道:“世子也做不得主,陛下说他几句也就罢了,可别真的生疏了。这是莲子百合糯米粥,陛下吃两口吧。” “没胃口。还没有消息吗?”赵祯闭着眼睛问。 “有消息了。”宋嬷嬷悄声说。 赵祯立刻睁开眼睛,急切的催着:“快说。” “码头上的人说,看见沈熹年带着一个大箱子上了南下的客船。刑部说他是去办案,可是带着大箱子做什么?老奴怀疑那箱子里装的是忘忧姑娘。” “什么?!”赵祯猛地一下坐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忙抬手扶住了额头。 “算算时间,沈熹年离京的时间跟忘忧被劫的时间前后查不了两个时辰。若真的是他想这样做,从刑部领了缉捕书之后随便找个地方躲一会儿再出手,也是极有可能的。” 赵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叹道:“这事儿若是他办的,倒是叫人放心了。” 宋嬷嬷忙附和着:“陛下说的是,若真的是他带走了忘忧姑娘,那忘忧姑娘定然是衣食无忧的。陛下也该好好地保重身体,徐徐图之。” “莫不是你为了安慰朕,编的吧?”赵祯狐疑地瞪着宋嬷嬷。 宋嬷嬷立刻跪下去,说:“老奴总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件事情胡乱编造。的确是手下的人在码头上打听来的消息,老奴也只是据实汇报并借势推测而已。求陛下明察!” “起来吧,朕知道你一心为了朕。自然不会怪你的。”赵祯说着,又疲惫的靠在枕上。 宋嬷嬷站起身来,再不敢多说什么。 赵祯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方说:“吩咐你的人,沿着水路往南找寻,若她真的被沈熹年带到南边去,沿途总该有些踪迹,另外,再去查那艘客船隶属哪家船行,把事情都给朕查细致了,结果自然就有了。” “老奴这就去办。”宋嬷嬷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ap;ap; 沈熹年是在四日之后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说陛下身体不适,特请了太后回宫主持政事,自己去大相国寺修养。又下旨让他立刻赶回去。沈熹年坐在船舷上看着碧绿的江面,轻笑着自语道:“真是想不到啊!居然会走这一步棋。” “大人,您即刻回去吗?”送信来的人低声问。 “天子有口谕,我自然要回去的。你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回。”沈熹年微笑道。 “好,那我先回去复命了。”那人应了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沈熹年伸了个懒腰,回头喊船家:“老何,今晚吃什么?” “大人,有鱼!是烤着吃还是炖汤?” “又吃鱼,吃腻了!现在码头上,为何不去买些别的吃食?”沈熹年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扬手说:“你去买些其他的菜肴,除了鱼虾什么都行,再给爷买两壶酒来!” 船家接了银子,高高兴兴的去买东西。沈熹年一跃而起,转身钻进了船舱。 已经离京几日的忘忧已经没有力气去责怪沈熹年了,此时她的心中慢慢的都是思念和担忧。心里都被赵祯一个人充斥着,他的清傲的眼神,他嘲讽的微笑,他凉凉的指尖以及他每次用膳都要自己先尝一口的习惯,点点滴滴都在眼前和心里无限放大,让她的思绪里再也挤不下旁的事情。 “想什么呢?外面江上的风景极好,出去透透气吧。”沈熹年欢快地说道。 忘忧回头看着他,默默不语。 沈熹年在她身边坐下来,叹道:“你这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一样。” “刚才有人来找你,是京城来的?” “刑部的差役,向我转达天子的圣谕。” “他怎么样?”忘忧急切的问。 沈熹年笑着摇摇头,说:“他亲自去宗正寺请太后回宫主理朝政,自己搬去大相国寺享清闲去了。” “什么?!”忘忧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差点把旁边的茶案撞翻,“为什么?!” “我猜,他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跟八贤王有关的一些事情。他这么做,明显就是在赌气。” 忘忧把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按下去,渐渐地冷静下来,摇摇头说:“不会,他不会赌气的。” “原本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丢回去,还不是赌气?”沈熹年好笑的问。 “朝政大权,不是张开手和攥紧拳头就能放下和掌控的。”忘忧摇头说。 沈熹年惊讶地笑道:“嚯,连你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我得重新认识一下咱们的天子了。” 第136章 危难时,生而无畏 忘忧没有回应沈熹年的揶揄,而是皱眉审视着他,继续问:“那人来就是告诉你这些?” 沈熹年摇头说:“不,主要是传天子圣谕,让我即刻回京。” “那你要回去了?” “我不回去。”沈熹年摇了摇头。 “你这是抗旨不尊。” “我跟来的人说了,明天就回。” “那你还是要回去了。” “回是要回,但不是明天。我把你送到扬州就回,到时候快马加鞭地赶路也晚不了几天。” “我不想去扬州。” “你必须去,这是你哥的安排长兄如父,你不能违抗。” “我哥也参与了这事儿?”忘忧惊讶地问。 沈熹年挑了挑浓重的剑眉,反问:“怎么,你猜认了义母,就把我这个兄长丢脑后了?” “我”忘忧无奈的瞪了沈熹年一眼,赌气别过头去。 “好了!都跟你说了,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还这么忧心忡忡的做什么?起来,陪我出去喝酒。”沈熹年说着,伸手抓着忘忧的手腕把她拉出了船舱。 此时日影西斜,微云舒卷,霞光彩袖一样在天边轻拂。 看身边,鸦啼树梢,柳摇金辉。暮风吹皱了水面,荡漾起金子般粼粼的碎光。 忘忧在船舱里闷了几天,一出来便被这微凉的风给冲了一下,竟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船夫买了一只卤鸭来,还有一块酱肉,船夫娘子又做了两个素菜并一大盅莼菜羹,随随便便的摆满了木方桌。 “二位贵人,快来吃饭喽!”船夫拿出两个白瓷酒盅放在桌上,招呼着沈熹年和忘忧。 二人至饭桌前,相对而坐。沈熹年递给忘忧一杯酒,说:“把那些烦心的事情都放下,好好地吃这顿饭。别辜负了船夫大哥辛苦跑这一趟,还有船夫娘子做的羹汤。” 忘忧朝着船夫夫妇欠了欠身表示感谢,然后端起酒杯来跟沈熹年碰了一下,一口把酒喝下去,忍受着喉间的辛辣,皱眉说:“送我去江宁吧。” “不行。”沈熹年一口回绝。 “如果我去江宁,你回京之后可以跟陛下说是我执意要离京,逼你把我带出来的。这样我不但能帮到哥哥,还能帮到你。而且看在我为了疫情进献一份力量的份上,想必也不会怪罪。这样一举三得的办法,为何不用?” 沈熹年把空了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沉声说:“因为我不能为了自己脱罪就把你送到瘟疫横行的地方去。你的命,比我的命更重要。” “你这话好没道理。谁的命不是命呢?你我的命重要,我哥哥的命和青茵姐姐的命就不重要吗?大灾当前,谁不是无辜的受害者?” “你这话说的没有错,但我不能那么做。” “也好。等你把我送到扬州回京之后,我自己去江宁。” “你疯了!”沈熹年生气地把筷子拍在桌上,“你一个姑娘家去那种地方,就等于去送死!” “你这话说得有些瞧不起人了。我懂医术,怎么就是去送死呢?” “大灾之后不但有疫情,还有亡命之徒纠结在一起,形成流寇之乱!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怕还没到江宁,就被流寇捉去炖汤喝了!” “我可以用迷香对付他们,或者不致命的毒药也行。祖母说过,有一技之长傍身的人是不用怕的。总之,你不送我去江宁,我有的是法子自己去。”忘忧固执地说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想做的事情一定回去做,你是拦不住我的。” 沈熹年只觉得一口气窝在胸口,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或者,一会儿你睡着了,我给你下一点迷药,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明天你醒来之后自己回京,我去江宁。” “闭嘴!”沈熹年生气地喝道。 忘忧笑了笑,拿起酒壶来给二人都斟满了酒杯。 沈熹年气鼓鼓的喝了一杯酒,生气地抱怨:“你总是这样!从小到大都会这样逼我!” “是啊,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吧,就算彼此熟悉的犹如一个人,还是能够一下子抓住对方的软肋,偏偏你就没办法挣脱。”忘忧调皮的挑了挑眉梢,眼神里压着小小的得意。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沈熹年自己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又饮下。 “所以呢?”忘忧等着想要的答案。 “我得好好想想再说。”沈熹年说着,起身离开座位,往船尾去了。 忘忧也不逼他,独自一人慢慢的吃东西。 这是她几天来想出来的唯一折中的办法沈熹年把自己从京城劫走,一定会触怒赵祯。他说天塌了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可是个子高的人真的会出来替他挡灾吗?只怕到时候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就不错了。而且以赵祯的脾气,就算贤王或者吴王愿意站出来承担此事,他也不会放过沈熹年。而且,到了扬州田庄里,她就真的算是销声匿迹了。赵祯想要找到她,只怕要花费许多的心思。可若是去了江宁灾区,只要自己有所作为,为朝廷分忧,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京城。他很快就能知道自己安好。如此,所有的人都可以有台阶下,这件事情也会有一个圆满的了局。 忘忧吃饱喝足,侧身靠在小方桌上看着暮色中的江面。 奔走了一天的太阳似乎也疲倦了,终于侧卧与远山疏影之间,慈祥的余光最后一次抚照着天地万物,似乎希望这世间的一切都能借着这一缕暖橘色的问候,换一枕幽梦,在夜晚的臂弯里酣眠。 这样的情景曾经是寻常,而如今却让忘忧倍觉感慨。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磨难,天灾,亦或人祸,像是尖锐的砂砾一样反反复复的磨炼着脆弱的心灵,让人要么变得锋利无敌,要么化为粉末灰尘。 沈熹年终于回来,在忘忧身边坐了下来。 月光溶在水里,映着她干净俏丽的面容。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江风,这样安闲的时刻,良辰美景就在眼前,心爱的姑娘就在身侧,若不提及心中之事,便真的是岁月静好。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沈熹年平静地问。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忘忧侧脸看着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大了,不但身形拔高了许多,连眉目也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少年时青涩的模样。这样的沈熹年坐在身边,让忘忧觉得心安。 “可是,把你送到那样的地方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熹年,疫病没那么可怕。我是医家的女儿,岂有见着疫病就躲的道理?” “天下那么多医家,也不差你这样一个弱女子。”沈熹年叹道。 忘忧轻笑嗔道:“你这是瞧不起我?” “我不愿让你以身犯险。你长这么大,受的苦难够多了,我只想你无忧无虑的活着,一直到老。” “又一次陪陛下看孟子,里面有一句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时候我不懂,觉得忧患中生实在太苦,安乐才是美好的生活,幸福的活着才是正经。如今忽然明白了忧患之中,我们时刻向上,才能活的更有价值。人的一生,不在乎享受多少安乐,而在于曾经于忧患中拽出多少人。灾难,疫病,不过是暂时的,谁一生下来就真的太平无忧?所谓,土能浊溪而不能填海,风可摧木而无法拔山。与这天下比起来,江宁的疫病就是朝廷的一场风寒,总会治愈的。而我,刚好有这样一个机会,便也不想错过罢了。” “你要这样的机会做什么?”沈熹年纳闷地问。 忘忧反问:“难道只许你们男人建功立业吗?我虽为女子,却也不想一生碌碌无为。总要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一生。”才能对得起那个人对自己的钟情与宠爱,才能不负他曾经为自己撑起的那片小天地。 “你这样说,倒是让我无话可说了。既然这样,那我修书一封送到陛下那里,就陪你一起去江宁府吧。” “到了江宁府之后,你把青茵姐姐带回去筹备她跟我哥哥的婚礼。等疫情过去,我们便即刻回去。” “这事儿你说了可不算,要等到了江宁府再说。何况,把你送到灾区我自己回去,你想过陛下会怎么对我吗?”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他定然不会迁怒于你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他那个人哼。” 想到赵祯,忘忧的眼角眉梢都是甜甜地笑意:“他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呢。” 初夏江上,夜色如水,星辰迷妄。 没有什么年少轻狂,也没有什么孤芳自赏。 一个弱冠少年与一个碧玉少女并肩而坐,谈论的是家长里短男婚女嫁的琐事,心之所系却是芸芸苍生。 当晚,沈熹年等忘忧回船舱睡下之后,方点灯执笔给赵祯写了一封奏疏。把事情的原本经过都细说一遍,天一亮便匆匆上码头,找到地方官差,亮明身份,把加了密字蜡封的竹筒交给他,命他速速送到京城交到刑部侍郎史静轩大人的手中。 第137章 鸿雁至,牵肠挂肚 史静轩是寒门士子参加科举入仕,因为性子耿直,不愿攀附豪门,所以即便他能力超群也只是做到了刑部的一个员外郎。之后赵祯悄悄地提拔他,在王著任中书令之后接管了刑部,所以史尚书是赵祯的嫡系,他不看太后的眼色,也不必受王著的示下,他可以绕过所有人直接去见天子。 沈熹年的书信被史静轩完好无损的送到大相国寺宋嬷嬷的手里,宋嬷嬷听说是沈熹年的书信自然不敢怠慢,忙送进去交给赵祯。 赵祯拆开竹筒上的火漆,取出信纸来匆匆读了一遍,生气的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要把忘忧送到江宁去!” 宋嬷嬷喜出望外,忙问:“哟,这么说,忘忧姑娘此时安好?” 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嗯,自然是安好,是沈熹年把她带离了京城。”说着,他又把书信仔细地看了一遍。 “是忘忧要去江宁?林大人在那里负责疫情,她自然是不放心的,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兄妹。” “哼!”赵祯点着书信说,“沈熹年说他是不得已才带忘忧离京的他有什么不得已?” 宋嬷嬷不想赵祯跟沈熹年闹翻了,便笑道:“或许是沈公子听到了什么消息,怕忘忧有危险才会带她走的吧。” “胡说!他若是知道有人要对忘忧动手,为何不跟朕说?难道朕会袖手旁观吗?” “这事儿也不着急,等他回来陛下仔细问问他。他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陛下再治他的罪也不迟。倒是忘忧可怎么办呢?江宁那么远,咱们的人手够不到那里呢。” “密旨给沈熹年,让他务必保护忘忧周全,若是忘忧有一点闪失,他就不用回京了。”赵祯冷笑道。 “赈灾的药材还得陛下用心督办呢。”宋嬷嬷提醒道。 赵祯想了想,说:“你去把赵承渊找来。” “是。”宋嬷嬷应了一声出去了。 赵祯靠在榻上看着窗外,眼前浮现的是当初跟忘忧一起住在这里的情景。 沈熹年在信中说,忘忧坚持要去江宁灾区,说是身为医家之女,她有责任去需要的地方。沈熹年又说,忘忧这么做,一半的原因是林家的家训,另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陛下,虽然她不说,但沈熹年也猜得到她要凭自己的本事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闭上嘴巴。 这对赵祯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惊喜,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爱着爱自己更开心的了。赵祯唇角噙笑看着外面的那从翠竹,默默地想着,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情感,那个人就住在你心里,她强大而又柔弱;你对她极度的信任却从来不能放心;每一次,当你想起她,满心压抑不住的尊重佩服却又无比怜惜就是这么矛盾。 几个时辰之后,赵承渊急匆匆赶来,见着赵祯还没来得及行礼便焦急地问:“陛下,听说忘忧去了江宁?” 赵祯看着赵承渊,黝黑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轻声问:“你听谁说的?” “呃是赵嬷嬷说的。”赵承渊说着,忙躬身行礼。 “嗯,免礼吧。”赵祯心情不错,说话也和蔼了许多,抬抬手让赵承渊坐,又说:“左右朕叫你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托付与你。” “陛下放心,送往灾区的药材,臣已经筹措了六成,今晚臣亲自盯着他们清点造册,明天一早便装船起运。” “不,朕想让你亲自去。” 赵承渊忍不住抬头看着赵祯,见他清瘦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乌沉沉的眸子平静如水,叫人猜不透其中的深意。 “朕不放心那些负责赈灾的官员,怕他们跟地方商人勾结起来,克扣赈灾的粮食和药材。”赵祯如是说。 赵承渊立刻悟了怕官商勾结只是其中一条,更重要的应该是怕有人借着天灾要了忘忧的性命。当然,这件事情就算赵祯不担心,赵承渊也会想办法保忘忧平安,于是他忙躬身应道:“臣领旨!” “时间紧迫,你这便去吧。”赵祯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洁白的羊脂玉福禄玉佩递到赵承渊面前,“把这个替朕交给忘忧。” “是。”赵承渊双手接了玉佩,又问:“陛下还有什么话要臣转达的吗?” 赵祯沉默了一会儿,方摇头说:“没有。” 想说的话,托人无法转达。能托人转达的话,都不是心里话。赵祯心里默默地想着,还是写封书信给她,找可靠的人专门跑一趟吧。 送走了书信之后,沈熹年的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其实带忘忧离京城这件事情,他也承认自己有些冲动,但这也不怪他,忽然听见有人要重金买忘忧的性命时,他也十分慌张,再加上他早就有把忘忧从天子身边带走的打算,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当时那种情况,他想也没想就把事情做了,虽然甘心被惩处,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对沈熹年来说也算是峰回路转。 人的心一旦定下来,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有章法。 接下来的十几天,传每次码头停靠的时候,沈熹年都会下船去街市上逛一圈儿,只要遇到逃荒的灾民,便向他们打听灾区的情况,随着距离江宁越来越近,遇到的灾民也越来越多,问及的情况也越来越清晰。 这日晚饭时,沈熹年从怀里掏出一张图铺在桌上,拿了一根筷子指着图上的春江的流域图给忘忧讲解受灾的都有哪些州县。 “这里疫情最早发生,这里是如今最严重的地方,而这里是疫病的源头。”沈熹年的筷子最后落在一个地名上。 “洪州?”忘忧皱眉看着舆图上的地名,不解地问:“为什么你断定是这里?” “这里有一个湖,名叫彭蠡,湖的这一面是一片绵延二百余里的山,这七八年来一直闹山匪。朝廷派兵剿灭过,但因为地势的原因根本没法剿灭干净。我前阵子在刑部翻过一些陈年刑案,知道这里面多半是历年来趁着洪灾从地方牢狱里逃出来的死囚犯。这些亡命之徒为了让地方官员分心,每年会在夏收之前的时候往湖里扔一些死尸,使得周围的百姓染病不得收庄稼,他们正好捡便宜。今年雨季来得比往年早一个月,他们没算好时间,湖水泛滥经春江一泻而下,便让两岸的百姓都跟着遭了秧。” 忘忧的脸色立刻变了,她抬手把桌上的碗筷推到一旁,凑近了舆图仔细的看了一遍,喃喃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从洪州到江宁府这么长的江两岸都有疫情?那可真是无法控制了!” 沈熹年忧心地说:“这件事情远比他们奏报上去的严重数倍!只怕如今陛下和中书令都还蒙在鼓里。” “那你快写奏折,把这件事情告诉陛下。” 沈熹年扁了扁嘴巴,嘲讽道:“现如今朝政是太后主持着,陛下在大相国寺养病呢。” “那也得告诉他!就算他不主持政务但依旧是天子,掌管天下事是他的责任啊!” “你说得对。掌管天下事是他的责任。我一会儿就把这些事情写成奏折,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只是” “只是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吞吞吐吐的!” 沈熹年心想即便赵祯得知此事要派兵征讨那些山匪,也是灾情过去之后的事情了,自己又何必瞎操心,于是转了话题,叹道:“我是在想,逸隽兄是否已经察觉了此事,此时此刻他是在江宁还是去了洪州?” “比起哥哥来,我更担心青茵姐姐。她虽然也懂些医术,但到底不算精通,而且她姑娘家一个人独行,想想就让人悬心。”忘忧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熹年笑道:“这个你倒是不用太担心,秦家可是前朝名将一脉,练武是他们的必修课业。她虽然拳脚功夫不如我母亲,但却比寻常人强了数倍。等闲几个汉子是进不了她的身的。你看这一路遇到的难民,都饥荒面瘦的只剩下半条命,就跟不是她的对手了。” 聊到这些,忘忧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索性跟沈熹年商量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情。 “你身上有多少银子?”忘忧问。 “二百多两吧,足够我们吃饭的了。” “出门在外带这么点钱,你也好意思说足够?”忘忧想了想,又沉吟道:“也不知道扬州的农庄收成如何,能不能支取些银子来。” “你要银子做什么?”沈熹年纳闷地问。 “自然是买药材。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药材是什么行市了。” “那还不得一天一个价儿?你若是想拿你的私房钱买药材去解救疫情,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朝廷会派人送药材来的,当务之急,你应该先想一想药方的事情吧。” “药方要对症,我需得见到染了疫病的人,诊过脉之后才好定药方。” “哟,说起这事儿来,我到时忘了怎么我几次上岸去打听,都只见逃荒的灾民,却没见染了瘟疫的病人呢?”沈熹年纳闷地问。 “染了瘟疫的人自然要单独隔开,不许他们随意行走,以防止疫病扩散。” “这话我自然知道,可是地方官办事儿都这么靠谱了?”沈熹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第138章 封城池,逼上绝路 忘忧正想要沈熹年去跟船工说下个码头靠岸他们要转走陆路,船舱外面便传来船工的询问声。、 “沈大人您歇下了吗?”船工小心翼翼的敲了敲舱门。 沈熹年起身去舱门打开,问:“还没有,什么事?” 船工歉意地说:“刚才有个相熟的哥们儿往京城方向走,跟我说前面各种船只都禁行了。说是因为瘟疫的缘故,除了朝廷特令的船之外,都不许过桃花坝。所以小的来跟公子说一声,您若旨意要去江宁府,得改走陆路了。您放心,您给的船钱是到江宁府的,这里到江宁府还有二百里的水路,我退您十二两银子” 沈熹年摆摆手,说:“银子就不必退了,你拿着吧。只是你把你那个相熟的哥们儿叫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船工忙躬身道谢,并应道:“多谢大人,我这就去给您把他叫来。” 没多一会儿,船工引着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子过来,并为沈熹年引荐道:“这是我远方的侄儿,叫吴大兴,也是在这河上行船混饭吃的,他今儿刚从江宁府回来,大人有话尽管问他。” “沈大人好。小的给您见礼了。”吴大兴殷勤地向沈熹年行礼。 沈熹年便在船舱之外随便坐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矮凳子,说:“来,坐下慢慢说说。” 吴大兴坐下后跟沈熹年详说江宁府的境况:“大人是不知道,现在江宁府的街上到处都是死人,很多官差也染了疫病。这病一旦染上就上吐下泻,青壮年只需三两天便爬不起来了,老的小的就更甭提了!” “朝廷不是有官员赈灾吗?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境地?”沈熹年纳闷的问。 吴大兴摇头叹道:“具体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进江宁码头,在离着江宁成三十里的地方把船靠了岸,把船上的货物卸了就赶紧的回了!” “你都没进江宁府,怎么知道里面的情景?” “大人有所不知,我船上刚好有一家从江宁府逃难出来的人,他们家那娘子是个十分洁净的人,入口的东西一向谨慎,所以这家人幸好没有染上疫病,他们也有些家底,便趁着封城之前使了银子一家人出城来,一路向北说是去京城投靠亲戚去。我这都是跟那家爷们儿聊天,从他那里听来的,虽然不能十分的准确,但至少也有十之六七。我四叔说大人是刑部的官差,想必这事儿跟您也没啥关系,您听我的劝,赶紧的回京吧。现在什么差事能比得上命重要?”吴大兴摇着手里的破蒲扇,无奈地叹道。 沈熹年心思一动,笑道:“不如这样长夜漫漫也没啥事儿可做,我也带着女眷,而且我妹妹厨艺了得。不如我们来做东,请你船上的客人过来喝两杯,如何?” 吴大兴吃不准沈熹年的意思,便回头看他四叔。那老船工笑道:“沈大人是靖西侯府的公子,对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能跟他一起吃酒聊天,那是上辈子积下的福德。你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船上的客人也是王公贵族不成?” 一听沈熹年的身份,吴大兴立刻两眼闪光,忙赔笑道:“这倒不是,他们不过是生意人罢了,手中有点子黄白之物而已,可不敢跟小侯爷拿乔儿。小侯爷请稍等,小的这就去替您传话儿。” 忘忧带了面纱从船舱里出来,往船尾去找船娘挑了些蔬菜,开了炉子做了几样下酒的小菜。船工抱着一坛子酒过来,沈熹年拍去酒坛子的封泥,一阵酒香在岸边飘散开来。 吴大兴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上了船,那人不等介绍,便率先向沈熹年拱手行礼:“小人钱实秉见过沈公子。给沈公子请安了。” “钱先生客气了,请坐。”沈熹年拱手还礼,又侧身让座。 好一阵寒暄客套之后,沈熹年做了主位,请钱实秉在左手边落座。吴大兴叔侄二人入座相陪,四个人推杯换盏,借着江上的清风明月聊了起来。 原来江宁府刚开始有疫情的时候,朝廷便派了人来赈灾防疫,也就是沐霖跟赈灾钦差一起到的那时候。原本疫情并没有这么严重,但洪州的彭蠡湖堤坝被冲垮了,湖水肆虐不但把周围的村庄都淹了,还把官府修建的收容所给冲翻了。那里原本就是疫情高发地,收容所里都是患了疫病的将死之人,收容所一塌,里面的活人和死尸被冲的各处都是,所以,带着疫病迅速扩散开来。 原本江宁府指挥使和上头派下来的钦差大人已经选好了地方重新修建收容所,要把患了疫病的人分出去。这都已经修好了,可团练使大人说上头有令,要封了江宁府。不许江宁府的百姓出城。 “我幸好早得到了一点消息,带着家人收拾了细软连夜出城了。否则,现而今我们一家人也得被困在城内,跟那些染了疫病的灾民们一同等死。”钱实秉十分感慨且庆幸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滋溜一声把酒喝进肚里。 “想不到钱兄还真是有些门道,敢问你水北四环跟瓷都钱家是一家人?”沈熹年不动声色地问。 “虽然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钱字,但我这一支跟瓷都钱家的血缘已经淡了许多。不过托祖上的福,我跟钱家二房的关系还不错,不管是生意上还是其他,都有些来往。” “这就是了。”沈熹年笑了笑,又说:“我跟钱丰明有些来往,知道他是有门路的人。” “小侯爷自然路子广,钱大公子能巴结上您也是福气。以后还请小侯爷多多提携小人。” “这个好说,你刚说封城上头的命令?是当今天子的旨意吗?” “小侯爷这是明知故问吧?现而今连我这平头百姓都知道天子身体不适不问政事。灾情疫情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太后娘娘的主意了。”钱实秉喝了两盅酒,又一心巴结沈熹年,便也没藏着掖着。 “太后果然是当机立断啊!”沈熹年一边叹息一边给钱实秉倒酒,又问:“钱兄,以你看,江宁城里的百姓果然都十有八九染了疫病吗?” “倒是没那么严重十之四五吧。虽然这疫病传得快,但据说朝廷这次派了一个既有经验的太医不对,不是太医,是军医。说是这位林大人在西北军营的时候就除了一场疫病,当时整个军营十万驻军,染病者将近三分之一,最后只死了二百多人。这可是闻所未闻啊!”钱实秉说道最后,眼睛都亮了起来。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这么着急离开呢?生意都不要了,抛家舍业的奔了京城去,这得多大损失啊?”沈熹年又问。 “若是不封城,我们自然是不会离开的。小侯爷说的没错,抛家舍业的谁不心疼呢?旁的不说,我家后花园的酒窖里藏的十六年的女儿红足足一百八十坛!嗳”钱实秉心疼的咧着嘴,又叹道:“可是,封城啊!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要放弃这一城的百姓了!您从京城来,这一路上可见着灾民?” “灾民自然是见到了。不过也都是些体面的灾民,即便顾不了车马船只,但至少还没有沿街乞讨。可见能往京城方向去的都是些家境殷实的门户。” “所以说嘛!”钱实秉压低了声音,悄声说:“上头是想让这一城的百姓自身自灭吧!据说,赈灾的粮食都送去北境做军粮了!封城之后,城中百姓就算没病死,也得饿死!” “这可不能胡乱猜测!”沈熹年皱眉说道。 钱实秉忙抬手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赔笑道:“瞧我这张胡说八道的嘴!小侯爷说的没错,小人见识浅薄,哪里懂得这些国家大事啊!这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小侯爷只当是听个笑话吧。” “你也别多心,我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江宁府这么大的一座城,朝廷不会说放弃就放弃了。再者,你刚才不是也说,朝廷已经派了最好的军医来解决疫情了吗?” “嗨!不说这位军医还好,我就是听说”钱实秉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又凑近了沈熹年的耳边悄声说,“就是听说这位林大人跟团练使不和,团练使已经把他给之到洪州去了。说那里的灾情最严重的,疫病也最厉害。治病治根儿,说只要洪州的疫情得到控制,这病根儿也就除了。可是洪州那地方如今是一片死海!除了占山为王的那些匪类,哪里还有活人呢?你说这林大人去那里不是送死吗?” “此话当真?”沈熹年立刻变了脸色,一把抓住了钱实秉的手腕,皱眉问:“这样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哟!疼疼!小侯爷息怒啊!”钱实秉咧嘴求饶。 沈熹年放开手,又追问:“你说林逸隽被驻军团练使指派去了洪州,这事可确切?!” “怎么不确切?驻军团练使的夫人跟我家夫人是手帕交!这点事儿也不是什么军机要务,只怕江宁城的半数百姓也都知道了。” “咣”的一声响从一侧传来。 沈熹年等人忙回头看时,见目瞪口呆的忘忧脚下有一盘素炒茭白,盘子掉在甲板上,菜和汤汁弄脏了她淡蓝色的裙子。 第139章 进城门,死亡之城 沈熹年以为忘忧在得知沐霖去了洪州之后会坚持也跟去洪州,却没想到她依旧说去江宁府。 “你不担心逸隽兄?”沈熹年试探着问。 “他是我的哥哥,岂能不担心呢?”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说:“我们不能凭着那个钱实秉的一番话就妄自判断。我想,我们还是先去江宁城探个究竟再说。” 沈熹年心想你不闹着去洪州就好,否则见了逸隽,他还不得骂死我。于是忙应道:“也好。那明日一早,我去弄两匹马,咱们骑马去江宁城。” “好。”忘忧小时候也学过马球,虽然打得不好,但骑马赶路还是可以的。 第二天一早,沈熹年去当地驿馆找了两匹马来,忘忧摘了簪环首饰,换了一身男儿衣裳,跟沈熹年两个人把简单的行礼往身上一背,策马向江宁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轻装简从赶路就是快,半日的光景便看见江宁城了。 城门巍巍,上面有官兵把守,门口有岗哨盘查,只准进不准出。 “现在是江宁团练使坐镇吗?州府政务主官干什么去了?”忘忧皱眉问。 “江宁团练使赵世苓是皇族宗室,按辈分儿排下来也算是先帝的侄子,他一向跟太后走得近,如今太后主政,他自然要压地方官一头了。走吧,进去会会他。” 沈熹年有刑部办案的名头,跟守城的人交涉了两句便被允许进城。谁知刚往里走了两步便迎面遇到了秦青茵。只是秦青茵荆钗布裙的样子沈熹年没认出来,倒是忘忧一拉抓住了她,惊讶的叫了一声:“秦姐姐?真的是你吗?!” “你们怎么来了?!”秦青茵看见沈熹年和忘忧,十分的惊讶。 沈熹年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逸隽兄呢?” “钦差徐大人跟团练使赵大人留守江宁府,安抚使陈大人跟沐霖他们去了洪州,说是要根治瘟疫的源点。我想要跟着去,他们却不许我出城!我熹年你跟他们说说快!”秦青茵拉着沈熹年便往外走。 “表姐!”沈熹年反手拉住秦青茵,劝道:“你先跟我们回城,把事情详细跟我们说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可是,沐霖已经走了两天了!我听说”秦青茵焦急地跺脚,坚持要出城。 “秦姐姐,你先别着急,哥哥精通医术,又有安抚使大人同行,应该不会有危险的。你先跟我们回城,我们商量一下再做打算。”忘忧帮着沈熹年拉了秦青茵,一起回了江宁城。 随后,七个做寻常商贾打扮的壮年男子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守城的人看了一眼,也顺利的进城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四个工匠打扮的人连披带挂地结伴而来,也拿出了同行书给守城人看了一眼,随后进城。 半晌,一个守城的兵勇纳闷地问同伴:“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多人进城去。这些人就这么想不开?还是城里发现了什么宝贝?” 另一个兵勇摇头叹道:“自从封城以来,天天有人闹着出去,今儿还是头一次有人拖家带口的进去。嗳想不通啊!” 天气阴霾,闷热的空气里凝结着重重的湿气,让人呼吸都觉得困难,一场大雨正在凝聚。有洁白的鸽子略过天空,往北飞去。江宁城里人心惶惶,连人命都顾不上,更没有人去在意几只鸽子的去留。 秦青茵带着沈熹年和忘忧进了一个农家院子。院子里有合住的几家百姓,老幼妇孺一共十四口子人,忘忧纳闷,一问才知道他们家里的壮男都被官府拉去修堤坝了。 “我来的时候带了好些预防瘟疫的丸药,所以他们都是健康的。这院子里有一口井,我撒了一些祛疫的药粉在井里,可以放心饮用。”秦青茵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儿,把吃喝拉撒的事情都交代完毕。 忘忧见着院子里的人都对秦青茵敬爱有加,便猜到是她救了这一院子的人。于是赞道:“姐姐真是心细如发。” “这都是在西北军营里给你哥哥做助手的时候学的一点微末知识。药丸也是当初你哥哥制的,我把所有的都拿来了,还剩下这几颗,你留着吧。”秦青茵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帕子,帕子里用油纸包着七八颗黑褐色的药丸。 忘忧拿了一颗,把剩下的都还给秦青茵,并笑道:“姐姐忘了,我也懂医术呀!这些你还是留着备用吧,我会有这一颗就足够了。” “你懂医术也没用,现在这座城里根本没有药材!”秦青茵焦虑地说。 忘忧皱眉看着掌心里的药丸,叹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已经出京两日的赵承渊背负着双手站在驿馆的院子里,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眉头紧锁。 阿寺悄然出现在他的身侧,低声回道:“我们的人已经进了江宁城。” “情形如何?”赵承渊皱眉问。 “很糟糕。太后密令封城,并放下狠话说若有一个染了瘟疫的人进京,便砍了赵世苓的脑袋祭天。所以赵世苓为了顺利封城,只留下钦差坐镇,把安抚使陈同和林逸隽都打发到洪州去了。城内已经没有了药材,他们选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挖了一个极大的坑做避难所,说是避难所,实际上是准备活埋灾民的。这两天他们正把染病的人都往里面赶,等坑填满了,便连夜活埋。赵世苓把超度的喇嘛都找来了,说是到时候给那些灾民做七天法事,超度他们。” “呸!赵世苓这个混蛋!”赵承渊狠狠地啐了一口,“他也配做我赵氏子孙!很该把他一起埋了。” “王爷,舅爷跟林姑娘已经进城了。若是他们知道这件事情” 赵承渊神色一凛,皱眉吩咐:“即刻启程,不能耽搁了。另外,你别跟着我了,速速去江宁城,务必保护他们二人的安全!” “那王爷您”阿寺有些迟疑。 赵承渊低声喝问:“本王是太后和天子都看重的人,谁敢把本王怎么样?!” “是。”阿寺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赵承渊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转身进屋,吩咐随行属官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更远的汴京城大相国寺里,赵祯坐在廊檐下的藤编凉榻上,手中捏着一张纸条凝眉沉思。 “陛下,江宁城已经被封城,忘忧姑娘不一定能进城的,您别担心了。” 她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封城,能封得住她那股倔强的劲头儿?何况还有个沈熹年在她身边煽风点火。他们难道不清楚,他们身边的危险并非来自瘟疫,而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吗?!”说着,赵祯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小茶案,一套青瓷茶具被震得叮咣响。 “沈公子在刑部当差,已经成熟了许多。城内有多凶险他自然能想得到,一定会劝忘忧的。另外,老奴已经派原来的东宫卫首领李舒带人化妆成游走的商贩时刻跟随在他们左右。若是有人暗中下手,一定不会得逞的。” “赵承渊走到哪里了?”赵祯又问。 “已经过了徐州了,若他日夜兼程,两日内一定能到江宁。” “看这天气,南边的雨想必不小,河道几处决堤,水路不通,他能正常赶路已经不错了。” “陛下说的也是,那要不要老奴再派人去跟吴王联系一下?” “不用了。”赵祯脸色又沉了沉,一想到赵承渊对忘忧的心思,他就恼火。然而为今之计他又不得不利用赵承渊的这点心思而派他去江宁。至少,他会因为心中的那份情感去护佑忘忧的安全。 现在对赵祯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忘忧的安全更重要了。 忘忧此时无暇顾及赵祯的苦恼,她正跟沈熹年一起在江宁城的大街上转悠。 此时一场暴雨刚过,原本热闹喧哗的大街如今空荡荡的,两侧的店铺都关门歇业,偶尔有个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百年城池此时却像一个死城。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燃烧的味道,混杂着脏水的腥臭,令人作呕。 “大街上竟然这般干净,他们果然把那些灾民都活埋了?”忘忧小声问。 沈熹年感觉街上到处都是危险,忙劝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等夜里,我暗中去探查一番。” “怎么探查?秦姐姐说着江宁城里驻守了赵世苓的五万兵。”忘忧一边走一边环顾左右,希望能遇到什么人。 “我是刑部的人,有的是借口明着探查,赵世苓也挡不住我。你就不行了,外面太危险,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拯救那些染了疫病的人?还是快些回去吧。”沈熹年拉了忘忧想往回走。 大街转角处出现一堆巡逻的兵勇,为首之人看见两个白纱遮面的年轻人,立刻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沈熹年上前一步,盛气凌人的质问。 那人挥刀指着沈熹年,喝道:“此二人鬼鬼祟祟地无端在这大街上四处窥探,我看是图谋不轨,来人,给我拿下!” “等下!”沈熹年把身上捕头的铭牌从腰间摘下来往那人面前一举,喝道:“我乃刑部的捕快,奉命前来查一庄旧案。你是什么人?无缘无故当街抓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第140章 遇无赖,杀机突现 “我等奉旨巡城便是奉了朝廷的谕令。你既然是刑部的差官自然也该遵从朝廷的谕令,速速跟我回去说明因由,登记明白。” “我们只是在街上行走,又没有为非作歹,有什么好说的?刑部的腰牌还不足以作证吗?”沈熹年冷声喝问。 “少废话!来人,给我抓起来。” “谁敢!”沈熹年抬手把佩剑拔了出来。 “敢跟老子耍横?真是够新鲜的!兄弟们,给我上!抓住这小子,爷晚上请你们吃肉喝酒!” 沈熹年冷冷一笑,看着周围这些穿着军服的地痞流氓,骂道:“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东西,也敢跟本公子说奉朝廷谕令?瞧瞧你们这副狗德行,可配得上这身校服吗?!” “嘿,这小白脸还挺横啊!” “兄弟们,上!弄死他!” “敢骂咱们?非弄死他不可!” 一群人乱哄哄的挥着兵器冲上来,他们的进攻在沈熹年看来毫无章法,简直可笑。 “躲我身后。”沈熹年左手拉住忘忧,右手挥剑迎敌。 忘忧往后缩着身子,眼看着沈熹年挥剑迎着对方的刀刺骨去她吓得闭上了眼睛。然而臆想中兵器相撞的声音并发出,只听见“噗”的一声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随之是一声惨叫伴着浓重的血腥味。忘忧睁开眼看时,见一个人大腿受伤倒在了地上,随之又是一声惨叫,有人手中的兵器落地,抱着右手嗷嗷的骂娘。 沈熹年手起剑落,不过一招两式就伤了两个人的腿,两个人的右臂,使其四个人暂时丧失了战斗力。 众人有些被震慑了,一个个提着刀只围着沈熹年打转,不敢贸然往前冲。 “给我上!杀了他!”为首之人喝道。 众人依旧不敢上前,毕竟杀不了人就被人杀死,生死面前谁都不肯当出头鸟。 “给我杀了他!今天他若不死,死的就是你们!”为首之人说着,也挥起手里的刀朝沈熹年扑了过来。 沈熹年拉着忘忧往一侧闪身,躲开那人的一扑,然后顺势一脚踹过去,那家伙噔噔两步,接着来了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沈熹年上前一脚踩住他的后背,冷笑道:“我死不了,他们也死不了。倒是你活腻歪了吧?” “放开老子!不然要你好看!”那家伙被踩的喘不过气来,但依旧嘴硬。 旁边也有一个人替他求饶:“大人,我们虞候是团练使的妻弟,还求你看在团练使的面子上,高抬贵脚啊!” 沈熹年冷笑道:“怪不得这么嚣张!原来是赵世苓的小舅子!如此说来,我倒是该替他管教管教你了!” “老子是皇亲国戚!你敢动老子一根汗毛,吃不了兜着走!” “哎呦!可找到皇亲国戚了!”沈熹年气的笑了,脚下用力踩了一下,听着那家伙嗷嗷惨叫,又问:“好好地一个江宁城给弄成了一座死城,你这个皇亲国戚是不是要担一点子责任啊?” “你你休要胡说!什么死城?我们不是活生生的人吗?” 沈熹年手中长剑贴在那家伙的脖子上,轻笑道:“我轻轻一抹,你就不是活人了。” “大大人慎重啊!”旁边的一群人立刻求饶。 “你,你敢啊!”那家伙刚要反抗,忽然感觉一丝冰凉,立刻吓得大叫起来。 随着一丝血染红了剑刃,所有的兵勇都吓得跪了。 “大人饶命啊!您若是把我们头儿杀了,我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陪葬啊!” “求大人放过我们!” “大人高抬贵手!” 忘忧也拉了一把沈熹年,示意他留这家伙一条命。 “说,你把这城中的灾民都关打哪里去去了?!”沈熹年叱问。 “这个这个好说,你先把剑拿了!” “说不说?!”沈熹年把剑又往下压了压。 “说,说说说哎呀,那个地方不好说,你要去,我带你去啊!” 沈熹年看了忘忧一眼,收了剑,抬脚放他起来,喝道:“若再敢耍什么花样儿,定削了你的脑袋!” “不敢不敢。”那家伙连声答应着,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对沈熹年躬身一礼,“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不必客气,你的脑袋暂时寄存在你的脖子上,本公子哪天不高兴了,随时来拿走。还不带路?!”沈熹年斥道。 “是,是,请跟小的来。” 沈熹年拉着忘忧警惕的跟在这帮人身后,忘忧感觉到他掌心里黏腻腻的,便用手指轻轻地在他手背上点了点,示意他别紧张。沈熹年回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心想我能不紧张吗?我一个人对付着这些杂碎自然是绰绰有余,可是加上一个你就没什么把握了,更何况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咱们连虚实都没摸清楚呢。 一行人往城东南的方向走,出城门的时候沈熹年差点挥剑杀人。 “大人别冲动!这里可都是我们的人,杀了我,你们两个也活不了。” 沈熹年斜了那货一眼,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你就会活不了?要不咱们试试?” “别,别我们真的没耍花样,那些染了瘟疫的灾民就是瘟神,我姐夫怎么可能让他们留在城内呢!早就悄悄地打发到城外去了!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 沈熹年一想也对,是个人都知道要远离那些染了瘟疫的人,赵世苓怎么可能还把这些人留在城内?看来秦青茵的消息有误。于是没再多说,只跟着这些人从东南角的小城门出去,一路踩着泥泞往前走。 “为何这个城门没有人把守?”忘忧纳闷地问。 一个兵勇立刻回道:“怎么没有人?若不是有我们在,你们是绝对出不了城的。” 忘忧斜了那人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一行人出城后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忘忧的脚步忽然一顿。 沈熹年皱眉问:“怎么了?” “好臭是尸臭味。”忘忧蹙眉说道。 沈熹年仔细辨别,才闻见空气中有隐隐的腐臭味,于是挥剑抵住赵世苓小舅子的脖子,喝问:“你是带我们去见灾民还是去乱葬岗?” “哎呀,染了疫病的人又吐又泄,每天都会有人死,有些臭味也没什么不对吧?” 忘忧心想也对,于是蹙眉说:“走,去看看。” 沈熹年后悔了,他拉着忘忧的手没有动。 “怎么了?”忘忧对潜在的危险尚未察觉,纳闷地问。 “没什么,我们先回去。”沈熹年低声说。 赵世苓的小舅子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忙问:“走了这么远的路,怎么又回去了?你们不是要找灾民查案子吗?” “我想到一条重要的线索,要立刻回去查证。这边的事情就先放放再说了。”沈熹年说着,拉了忘忧便往回走。 “来不及了。”那货冷笑一声,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嗖!嗖!嗖!”隐蔽处飞来三个黑影。 沈熹年一看这三个蒙面黑衣人,便暗暗地骂自己太大意了!竟然中了这厮的圈套。 “废话真多!”赵世苓的小舅子按了按脖子,对三个黑衣人说:“事儿我办成了,就不陪你们了。吃饭的时候到了,我们回!”说着,他朝着自己的弟兄们一挥手,大摇大摆的走了。 沈熹年紧紧地攥着忘忧的手,警惕着三个黑衣人的动作。这三个人似乎知道沈熹年身手不凡,并不贸然行动,而是从三个方向一步一步的向中间聚拢。 沈熹年忽然出剑,先发制人。忘忧被他拉着往前冲了两步紧紧地贴在他的身后。 被沈熹年攻击的黑衣人迅速往后撤退,其他二人则飞速攻上来。沈熹年忽然一转身,手中利剑镇开其中一人的攻击,然后顺势向另一个人飞去。 四个人很快缠斗起来,忘忧被沈熹年拉着左转右旋,眼花缭乱,一个不慎,脱开沈熹年的手倒在地上。尚未反应过来时,黑衣人的剑已经抵在了她的喉间。 “住手!”沈熹年立刻停了攻击,旁边一个黑衣人的剑趁机在他肩膀上划了一下,淡青色的绸衫立刻被鲜血染红。 沈熹年眼看着那黑衣人眼睛里寒光一闪,露了杀机,便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疯了一样挥剑朝那个黑衣人刺过去。然而他的剑终是慢了一步,旁出一只利箭嗖的一声穿透了黑衣人的咽喉,血溅三尺,那人当场毙命。沈熹年一把拉起忘忧狠狠地按进怀里,他不能说话,连喘息都困难,一颗心狂跳着,似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嗖嗖!”依旧是两支利箭,解决掉了其他两个黑衣人。 沈熹年忙放开忘忧朝着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却不见一丝人影。他顾不得想太多,射箭之人虽然为自己解了困境,但却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这危机四伏的荒郊野外,他再不敢冒险,于是忙拉了忘忧往回走:“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不差一下那三个人身上有什么线索吗?” “还用查吗?这三个人明显是死士,而且是跟赵世苓勾结的。我们先回去,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去找赵世苓问个明白。”沈熹年不由分说拉着忘忧往回跑。 忘忧想说还没找到那些灾民,但话未出口,便见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后头顶“咔嚓”一声巨雷,把她到嘴边的话给吓回去了。 第141章 别害怕,一切有我 大雨如注,四下里都是嘈杂地狂暴雨声。雨水模糊了视线,让人如置身混沌之中。远处,又一道霹雳从天空砸向地面,金黄色的亮闪像网一样罩住半个天幕,把乌云烧灼出痕迹。惊雷从天际滚过来,隆隆作响。 “雨太大了!找个地方躲一下吧!”忘忧抹了一把脸,朝沈熹年喊道。 沈熹年环顾左右,伸手把忘忧护在怀里,大声说:“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躲雨,赶紧走!” 又是一道闪电,伴着“咔嚓”一声,一棵合抱粗的榆树被雷击中,硕大的树冠折了一半,枝叶散了一地。 忘忧吓得一个哆嗦,被沈熹年拉到了另一边护在怀里。其实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沈熹年下意识的动作罢了。 天上的云是墨一般翻涌的黑,地上亦是,大地一片汪洋,看不出路的边际。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滑的往回走。走了没多远,沈熹年的脚步忽然顿住。 忘忧焦急地问:“怎么了?” “你听,什么动静?”沈熹年侧耳细听。 忘忧听了听,只听见风声雨声,于是摇头喊道:“除了风雨声之外哪有什么动静!” “快走!”沈熹年直接把忘忧扛在肩头,大步流星的往高处跑。 忘忧的胸口压在沈熹年的肩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挤出来了。然后接下来的情景却让她顾不得自己的一切,魂飞天外。 有泥石顺着雨水呼啦啦从高处冲下来,带着一股暴雨也难以冲洗的恶臭。泥石和洪水之中,是一个个尸体,男的,女的,老人,小孩儿,新鲜的,腐烂的 “熹年,熹年”忘忧紧紧地抓着沈熹年后背的衣衫,瑟瑟发抖。 “别看!”沈熹年并没有停下脚步,拼尽全力往高处奔跑。 雨一直在下着,好像无休无止。到处都是水,上下左右全都是,天和地都是一样的漆黑阴冷,就像行走在一个可以呼吸的深海。 沈熹年拼尽了全力扛着忘忧跑到了一处小山顶,然后把人放下,自己也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 忘忧回头看着他肩头被雨水冲淡的血渍,一时也顾不得伤心害怕,忙撕了一块自己的裙角,上前去把他的伤口紧紧地绑住。心疼地责备道:“都受伤了开扛着我疯了一样的跑!我又不是没腿没脚的。” “我没事。”沈熹年握住忘忧的手,又喘了两口气,起身看看周围的境况,皱眉说道:“这里也不是长久之地,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忘忧仰头迎着瓢泼大雨看了看厚厚的阴云,皱眉说:“这种时候下去,就是送死。这座小山虽然不高,但还不至于被淹没。你身上又有伤,还是等雨停了再想办法吧。” “电闪雷鸣时在高处,是极其危险的。”沈熹年焦急地说。 忘忧苦笑道:“这个时候下山,十有八九会被泥石给埋了。我看这雨虽然大,但雷电似乎远去了,还是留在这里听天由命吧。” 沈熹年干脆把外袍脱下来,又去捡了两根树枝,用衣带绑起来,加上他的佩剑,做了一个简单的小帐篷说是帐篷,不过是尺寸之间的避雨之所罢了。其实也无法避雨,这么大的雨岂是一袭长袍能够遮挡的?只是能让雨水没有直接浇到头顶上,稍微缓冲了一下而已,两个人依旧全身依旧浸泡在雨里,只是冷雨不再从脑门上浇下来,喘息也轻松了些。 忘忧护着沈熹年受伤的那只臂膀跟他挤在这一袭长袍之下,倒是觉得莫名的心安。她忽然想到很小的时候,每一次她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沈熹年都会鼓励她顺着自己的心思去做,总是那一句话:没事,有我在。 他总是说,别管旁人怎么说,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 是的,只要你想做,那么就去做。剩下的事情有我。 就像此时,他为她挡一方风雨,默默无声。 我们的人生中总是有那么多莫名其妙地恐惧,即使你知道为什么,亦永远无可解脱。忘忧相信自己永远都不能像沈熹年那样无畏,他看以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连他自己都还不甚明了的坚强。那个狂妄不羁的少年郎,他有着比岩石更坚定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忘忧感觉到沈熹年压在自己肩上慢慢的变重,她猛然回神,忙用力挤了挤他,喊道:“熹年,别睡” “嗯,没睡,就是有些累了。”沈熹年的脑袋枕在忘忧的头顶。 忘忧知道他因受伤没有来得及包扎又扛着自己爬上这个山坡,伤口因剧烈运动而流了太多的血,此时被冷雨浇着,若是昏睡过去很是危险,也是强拉着他说话。 “熹年,你说那个救了我们的人是谁?箭法那么准,一定不是寻常人吧?” “十有八九是陛下身边的人,或许是以前的东宫卫吧。” “他们?”忘忧心里也想到是他们,但沈熹年这样说,她又觉得奇怪:“既然是他们,那么他们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不来救我们。” 沈熹年靠着忘忧,昏昏沉沉地说:“刚才情况突变,估计他也吓坏了吧。现在雨下的那么大,又有泥石塌滑,想必已经是自顾不下了。” 忘忧拍着沈熹年的脸说:“熹年,你别睡,你睁开眼睛。” “我没睡” “熹年,睁开眼睛,不许睡啊!我怕” “别怕,没事的,有我在。”沈熹年的声音越来越低。 “熹年,熹年”忘忧搂着沈熹年一遍遍的喊他,眼泪再也忍不住。 “嗯,紫苏妹妹”沈熹年的意识开始迷离。 忘忧着急地想要把他抱起来,却无能为力,正万般无助之际,有人在她头顶上撑起了一把大大的伞。 “嗯?你是谁?”忘忧狐疑地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忘忧姑娘,我是阿寺。”阿寺说着,弯腰把沈熹年拉了起来。 “阿寺?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忘忧惊喜地问。 “秦姑娘正在找你们在大街上遇到了我,听她说你被他的小舅子带出了城,我就赶来找你们。没想到忽然下了大雨,山洪爆发,幸好你们只是被困在这里,否则” 忘忧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熹年受伤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你还能走吗?”阿寺皱眉打量着忘忧,看她那一阵风都能吹上天的样子,很是让人担心。 忘忧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没问题!” “好,走吧。”阿寺不再犹豫,把沈熹年半抗在肩头,又把他的剑拆下来递给忘忧:“你拿着这个。” “好。”忘忧接剑在手。 往下走的时候,忘忧才知道这一路有多难走。再看看已经昏迷过去的沈熹年,忘忧的心一阵阵灼痛。 在那只利箭救下自己的性命时,她就知道自己身边有人暗中保护,而且那些人一定是赵祯安排过来的。不久之后,这个想法便被证实,而且当时在暗处保护她的还有赵承渊的人,不然阿寺也不会这么快赶过来。 那么多人尾随在自己身边,关键时候却只有沈熹年把自己扛到了山顶。当灾难来时,那些奉命之人自然要先保住自己,只有沈熹年回先保护她。 三个人跌跌撞撞往回走,遇到难走的地方,阿寺把沈熹年先送过去放下,再回来接忘忧。如此来来回回,等到了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亥时了。此时城门早就紧闭,忘忧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城楼,叹道:“我们要在这城门底下过一夜吗?” “没事,我去叫门。”阿寺说是去叫门,实际上根本就是硬闯。 但见他在离着城门尚有一箭之地时便极速奔跑,然后直接冲上城墙,一个翻身纵跃便站在了城楼上。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城门从里面吱嘎噶打开,阿寺带着人出来把沈熹年和忘忧接了进去。 秦青茵一看见二人的样子,立刻急得哭着叫人把马车拉过来。 忘忧一上马车,便拉着秦青茵说:“快,熹年肩上受伤了,我检查过,兵器没毒,但是他失血过多。”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快养一养精神吧。你这脸色真是太吓人了!”秦青茵说着,拿了自己的帕子擦着忘忧额上的雨水。 “叫阿寺去弄药材,一般的外伤药就行你给他炖一锅黄芪汤补血”忘忧觉得眼前冒金星儿,于是忙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别说了!”秦青茵忙握住忘忧的手腕诊脉,并皱眉道:“你先别说话,也别睡着。一会儿喝一碗热热的姜汤再睡。” 忘忧坚持把给沈熹年的汤药方子说给秦青茵便昏睡过去,并没有来得及喝一口热姜汤。 第142章 历劫难,转危为安 昏昏沉沉中,忘忧一会儿觉得自己如置身冰山,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架在火堆上烤。冷的时候彻骨的寒冷,热的时候仿佛被烤焦了一样难受。她恍惚听见耳边有许多人说话,但叽叽喳喳地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她很想让这些人安静一会儿,可是张不开嘴也说不了话。 这样的煎熬过了许久,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帘淡青色的纱帐。 “呃”忘忧想开口喊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割裂般的疼痛,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醒了?”旁边有惊喜的询问,继而又喊人:“郎中!快来!” 忘忧看清楚身边的人是赵承渊之后心知所在安全,便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哑声说:“水” “水?水!”赵承渊忙转身端了一盏温水来,一手把忘忧从榻上扶起来,一手把水送到她的唇边。 忘忧喝了两口水,才觉得喉咙的干痛缓解了一些:“谢谢。” “这个时候了还跟我瞎客气。”赵承渊低声责备道。 “熹年怎么样了?”忘忧又问。 “他身体强壮,比你好一些。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赵承渊关切地问。 “浑身没有力气。我睡了多久?” “你一直在发热,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说话间,郎中背着药箱进来,赵承渊起身让开床边,让他给忘忧诊脉。 赵承渊蹙眉看着郎中的神色,待起身后,方问:“怎么样?” 郎中拱手说道:“这位姑娘想必通晓保养之道,身体的底子还算不错,又有秦姑娘的保命药丸喂的及时,高热褪去,此时已然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姑娘受暴雨诗涵之气侵扰,又受惊吓疲累,总是伤了身体的元气,要静静地调养一些时日才好,免得落下病根,以后逢着阴雨冷风便容易生病。” “多谢,请郎中到厅里开药方吧。”赵承渊抬手请郎中出去。 秦青茵听见消息急匆匆的赶来,见忘忧靠在枕上虚弱地笑着,一时喜极而泣,握着他的手手不出话来。 “秦姐姐,我这不是好好地嘛,你哭什么?”忘忧哑声笑着。 “你要吓死我了!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啊!郎中说,这高热若是继续不退,这一关你就闯不过去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熹年自然是不能活了,又让我怎么办?你哥哥还不得恨死我了?”秦青茵握着忘忧的手哽咽道。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忘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是自己的执拗连累了所有人。 “秦姑娘,这是郎中开的方子,劳乏你照着药方吧汤药煎了吧,旁人我可不放心呢。”赵承渊拿着要放进来,解除了忘忧的尴尬。 秦青茵擦了擦眼泪,接了方子出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又送了一碗清粥进来,劝忘忧多少吃一点。 赵承渊端着那碗清粥要喂忘忧,忘忧摇摇头说:“我没有胃口,先搁着吧。” “你三天没吃东西了,还是该吃两口。”赵承渊劝道。 忘忧不想让赵承渊喂自己吃粥,便摇头说:“口干得很,还是喝两口水吧。” “喝点米汤吧。”赵承渊坚持喂她。 忘忧伸出手想要自己喝,赵承渊笑道:“无妨,这里也没有旁人,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你现在是病人,三天没吃没喝,一不小心把这粥撒了,还得给秦姑娘添麻烦。她照顾你这几日,已经够辛苦了。” “真是抱歉。”忘忧无奈的叹道,她也知道这回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秦青茵还好说,她是自己未来的嫂子,一家人之间没那么多计较,可是沈熹年为自己受了伤,如今还让赵承渊在榻前伺候。 “你之前总是照顾我们,现在我们终于有机会照顾你了,你就这么急着撇清?”赵承渊把一勺米汤送到忘忧嘴边,低声劝道:“快喝吧,说话多了伤身子,你现在可是病人。” 忘忧只喝了半碗米汤,就抬手推开了赵承渊。 赵承渊也不勉强她,放下粥碗又问:“要不要叫人进来给你擦擦脸?” 忘忧巴不得赵承渊赶紧出去,于是忙说:“多谢王爷体贴,我身上正难受呢。” “好,你稍等。”赵承渊出去,没多会儿便有两个干净利索的婆子进来,一人端着一个大大的铜盆,盆里是温热的水,另一个人拿着香皂手巾等。 忘忧闻到水里淡淡的硫磺味,便知道这是为了防止疫病传染专门处理过的水,心里忍不住想,权势真是个好东西,赵承渊一来,所有的待遇都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跟沈熹年两个人差点命丧荒郊,赵承渊笑眯眯的叫阿寺砍了赵世苓小舅子等十几个人的脑袋,当时血溅三尺的样子把赵世苓吓得差点尿裤子。有了这件事,整个江宁城里谁还敢对这位笑眯眯的吴王不敬? 两个仆妇不但给忘忧擦了脸,索性把身上也擦拭了一遍,给她换过干净的中衣,把汗湿过的被褥也都换过。仆妇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被褥拿出去拆洗,赵承渊又回来守着忘忧。忘忧便问赵承渊:“沈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 “他出去处理一点事情,不过也快回来了。放心,他一回来准来看你的。” 忘忧虽然无力,但也再没了睡意,索性靠着枕头问赵承渊:“王爷跟我讲讲这两天的事情吧,那个赵团练的小舅子说城郊有灾民收容所,可那天山洪爆发的时候,我看见很多很多死人随着泥石一起被冲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交给我,你就别操心了。对了,洪州那边也有消息了,你兄长安然无恙,你不用担心。”赵承渊劝道。 “哥哥无恙?那真是太好了!”忘忧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所以,这几天你只管安心养身体,在过个十天半月,沐霖就该回来了。” “这么快?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江宁安抚使带兵,平了彭蠡湖南面的山匪,清理了湖水污染的根源。昨天,我又让阿寺送了两百车草药过去。想来,疫情很快就控制住了。”赵承渊信心满满地说。 “这是极好的事情,幸亏王爷来的及时。”忘忧从赵承渊的话里听出了自负的味道,以她对江宁城的了解,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晚上的时候,沈熹年回来,他一进门便听说忘忧应醒来便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跑来看她。 赵承渊低声责备道:“你从外面回来,也该换了衣裳洗了手脸再来。旁人还好说,忘忧身体还弱者呢,你若带了病气回来,说不定又害了她。” 沈熹年站在屏风旁边看了忘忧一眼,笑道:“我就过来看一眼,醒了就好。我去换衣裳,一会儿再来。” “你身上有伤呢!这般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忘忧看着沈熹年的背影,无奈的叹道。 沈熹年回自己的屋里换过衣裳,洗过手和脸方又急匆匆的回来,向赵承渊仔细问过郎中怎么说,之后便转身去榻上一歪,说:“我在这里守着他,王爷你去忙吧,赵世苓在前面等了你半天了。” 赵承渊冷笑道:“该我办的不该我办的,我都替他办好了。能保住他这条狗命已经算是皇恩浩荡,还想怎么着呢?让他等着去,他等饿了,自然会走。” “就算没有他在等你,你不是还有好些公务没处理吗?你可是天子和太后都看重的钦差王爷,不能总在这里给人端茶倒水的。放心,这点小事我能办好,你还是去办大事吧。”沈熹年明目张胆地赶人走。 “那好,我去给陛下写奏折,然后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去,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话,或者奏折或者书信,一并写好了交给我,也省了差役再跑一趟。” “多谢,我是来办案的,有事自然向刑部汇报,还没有权利直达天听。”沈熹年摆摆手说道。 忘忧微笑着说:“拜托王爷替我向陛下问安,另外,别把我生病的事情报上去就好了。” “你这是坑他呢!他不上报,你当陛下就不知道这事儿了吗?”沈熹年笑着摇头。 赵承渊无奈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忘忧这才问沈熹年身上的伤如何了。沈熹年直接把外袍解开,把衣领往下一拉露出包扎好的伤口给忘忧看。 “行了,无碍就好。你真是太傻了!幸好那刀上无毒,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放心,阎王爷嫌我太闹腾,不肯收我呢。倒是你这次可算是死里逃生啊!以后我可不这么依着你了,凡事都得先顾忌自己的性命才能救旁人。就像这次,你都自身难保,又拿什么去救那些染了瘟疫的灾民?” 忘忧懊恼的叹道:“我知道了,这次是我害了大家。” “别这样说啊!这次是人家有心要害你,就算没有这回还有下回。正好这次趁机把那些杂碎都清理干净,就是咱们的代价打了些。唉!说起来还是我功夫不行,若是韩枫那小子在,一定不会弄得这么狼狈,这次回去又要被他笑话了。”沈熹年枕着手臂看着屋顶,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143章 说内幕,天子震怒 忘忧顾不上沈熹年的感慨,低声问:“熹年,山上被冲下来的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儿?秦姐姐说的灾民收容所又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你可打听清楚了?” 沈熹年沉声说道:“正如你所料,赵世苓收到太后密旨,不许有一个染了瘟疫的人往北去,一经发现,就把江宁府所有官员的人头砍了,以祭社稷。所以赵世苓就以灾民收容所为据点,把所有因洪水失去家园的人都弄到一起,染了瘟疫的都送去城外圈起来等死,死了就地挖坑埋了。没染瘟疫的就给口吃的,一经发现不对劲儿立刻送走。那天咱们看到被洪水冲下来的那些尸骨应该就是一个乱葬坑被洪水冲开了造成的。像这样的乱葬坑在江宁城郊不知道有多少个。瘟疫所到之处,十室九空,我私下问过江宁城的主簿,说已经死去的不少于十二万人。” “为什么不治?染了疫病就送去等死,这是做地方官该有的态度吗?!”忘忧悲愤的问。 “他也诉苦,说药材不够,又怕大面积的传播开来,太后问责,真的把江宁大小几十名地方官都砍头问罪,所以只好这样做了。而且就算是救治,也没什么效果。”沈熹年冷笑道,“他的原话是,酒一个的功夫就会死十几个,救得过来吗?反正都是死,又何必浪费药材。” “真是混账!”忘忧一拳捶在床边。 “他们把朝廷分发下来的药材都高价卖给了药商,又从一些决意离开江宁城的商贾手里征集了宅院做难民收容所,这些宅院都有极高的院墙,平日里大门紧闭,里面的人谁也出不来。差役每日夜间进去检查一趟,把疑似感染的人弄出去,如此没用十来天,各处宅院也十有九空了。这些宅子是他们借着灾荒征集来的,并没哟入公账,里面的人死光了,宅子就成了这些人的私有财产。”沈熹年冷笑道。 “为了钱,他们竟如此下作!好歹还是皇室子弟呢,怎么做得出来?也不怕太祖皇帝从皇陵里跳出来揍死他!”忘忧气的口不择言起来。 “你也别太生气了,这事儿自有天子处置。”沈熹年倒是看开了,一脸的淡定,又说:“当时江宁安抚使陈义凌不同意他们这么干,写了奏折弹劾,赵世苓就让人劫下了奏折,把陈义凌和沐霖兄一并打发到洪州去了。然而陈义凌也不是吃素的,跟沐霖一路上拉了一帮子从洪州逃难来的灾民组成了一支队伍,再加上他们自己带去的几百府兵,居然把洪州那些山匪给降服了。” “这是个好消息。”忘忧欣慰地叹了口气。 “行啦,现在吴王来了,他可是双重钦差,不管是那些地方上的旧势力还是支持天子的人,都会遵从他的意愿,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他去办吧。你只管好好地养身体,等着逸隽兄从洪州回来,兄妹团聚就行了。” “那些灾民呢?就真的不救治,让他们等死吗?” 沈熹年沉吟道:“吴王带来了药材,肯定会救治。但是现在活着的人十之七八都染了瘟疫,救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难道这世上的事情只因为容易才去做吗?”忘忧生气地问。 “哟,你别生气啊!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救他们,但你要救他们,必须要先养好你自己啊!你现在这个样子,下床走几步都能倒在地上,能救谁?” 忘忧靠在枕上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既然药材有了,就让他们按照哥哥留下来的丸药配制,我之前翻过一些记载偏方的书籍,书中说过一个兰陵王曾今用过的办法:你让他们去找一些木桶,把木桶的底部凿个洞,以细小的竹管引流,把木桶里放入木炭或者竹炭,用来滤水。在不能保证他们喝热水的情况下,喝这种用竹炭过滤过的水也可以。洪水带来的瘟疫通常是借着人们饮用的水源传染的。只要保证饮水干净,再把病人单独隔离,把他们的呕吐排泄物都用石灰掩埋,瘟疫的传染就能得到控制。” “行,这些都让吴王去办,相信他一定会办妥当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养病吧。”沈熹年说着,起身走到床榻跟前又伸手在忘忧的额头上贴了贴,皱眉道:“还是有些热,病愈之前你不许出这道门。” 秦青茵正好煎好了汤药送进来,听见沈熹年的话,忙附和道:“正是这话呢,王爷一来,这边的情形立刻发生了改变,那些只知道贪财的恶狗们已经夹起尾巴来了,有药材,也有郎中,疫情一定会得到控制的。你只管养好你的病要紧。” “姐姐不去洪州寻我哥哥去了吗?”忘忧笑问。 秦青茵瞪了忘忧一眼,责备道:“你这个样子,我能走吗?即便我去了洪州,又拿什么脸见你哥哥呢?” 忘忧赶紧的抬头看沈熹年,发去求救的眼神。沈熹年接了药碗,笑道:“表姐,你这几天照顾她定然是累坏了,这个交给我,你去睡一会儿吧。可别再把你给熬垮了。” 秦青茵知道沈熹年喜欢忘忧,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表弟可怜,便本着帮他一把的心思把药碗给了他,并叮嘱道:“这些药必须喝完,不许偷偷倒了。” 沈熹年忙保证:“放心,我一定都让她喝进去,绝不辜负你辛辛苦苦的给她熬好。” 秦青茵斜了沈熹年一眼转身出去了。沈熹年在榻前坐下来,认真地说:“听见没?要好好喝药。来吧,张嘴。” “你给我,我自己喝。最烦你们腻腻歪歪的样子了。”忘忧伸手接了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我们?除了我还有谁?”沈熹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忘忧差点被最后一口汤药给呛到,忙说:“没有谁,我随便说的。” 若说养好身体,忘忧自己是最有数的。当晚她摒弃杂念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又好了许多。换了衣裳起身出门,看看依旧阴沉沉的天,她伸了个懒腰对秦青茵说:“我得出去走走了,再闷下去身上要发霉了。” “吴王殿下留下了人在外面守着呢,你能走出这个院子就算你赢。”秦青茵笑道。 “把我当犯人了?”忘忧翻了个白眼。 “把你当病人呢。快回屋去,粥一会儿就好了。”秦青茵催促道。 忘忧无奈,只得回去等粥。 ap;ap; 赵承渊的奏折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进京城,一份递进宫中给太后,一份送进了大相国寺。 宋嬷嬷接到书信忙给赵祯送进来,赵祯匆匆剔去火漆把里面轻薄的绵纸抽出来展开匆匆地看着,看到一半时就变了脸色,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东西!” 宋嬷嬷不敢多言,回头给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二人悄悄地带上房门出去了。 赵祯耐着性子看完赵承渊的书信,然后重重的拍在书案上,咬牙骂道:“赵世苓这厮,居然敢对忘忧下黑手。真该千刀万剐!” “吴王这样说?就没说他是受人指使吗?” “老四一向圆滑,这种得罪人的话是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但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忘忧去江宁城并没有威胁到赵世苓的利益,为何他会让他那该死的小舅子把忘忧引到城郊又唤来杀手?” 宋嬷嬷忙劝道:“陛下说的有道理,但若是没有证据,这件事情也不好问责的。那赵世苓一向油滑,他只说不知道此事,都是下面办事的人糊涂,陛下也不好问责与他。” “老四倒是会办事,二话不说直接把那几个人杀了。明着是为忘忧报仇,实际上也断了赵世苓的后顾之忧。如此,他在太后面前可就卖了个好大的乖。”赵祯烦躁的起身,又责备宋嬷嬷:“李舒最近也是懈怠了,忘忧差点被人杀死,他有极大地责任。而且,救了忘忧和沈熹年的人居然是老四身边的那个护卫!朕的这些人都是吃白饭的!” 宋嬷嬷忙躬身请罪:“是老奴安排不周,老奴这就另外安排人去江宁。” “不必了!李舒的能力朕是知道的,可这次他却连个活口都没留下。还给老四的人留机会!你传话给他,若有下次,朕便摘了他的脑袋。” 宋嬷嬷忙答应着,又说立刻去办。 赵祯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婆娑的翠竹,长长的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就在她的身边。 只可惜,遥遥千里,连八百里加急都要三天多才能收到消息。 其实李舒也很冤枉那天忘忧和沈熹年跟着那些人出城他自然是得到消息了的,可是一路尾随去的途中便遇到了一股强势力的袭击。他折损了两个得力的兄弟,等追上忘忧和沈熹年时,刚好有个人的剑抵在了忘忧的咽喉处。 当时李舒尚在数丈之外,只能用弓弩把那些人呢解决,想留活口?根本不可能的。之后天降暴雨,引发了山洪。李舒被泥石砸中,伤到了腿,根本追不上沈熹年的脚步,所以才给了阿寺可乘之机。然而这些话,李舒是没办法说出口的,还有那两个兄弟的仇,也只能记在赵世苓的头上。 第144章 阴霾散,曙光将现 江宁城里随着赵承渊的到来渐渐发生了改变。这位年轻的王爷笑眯眯的往府衙一坐,如和煦春风般的眼神扫过底下的官吏们,大家便都暗暗地绷紧了后背看,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都暂且抛开,贪财固然重要,但保住小命儿更要紧。 赵承渊一手攥着粮食也药材,一手攥着江宁府大小官员的性命,做起事情来就顺手多了。 首先,官府组织一切有劳动能力的百姓们开始清理城中每一处院落甚至角落,把所有已经断气的人都运出城去火化。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所有死尸必须火化,若有违者,斩立决。 其次,赵承渊让赵世苓把城中的工匠阻止起来,连夜赶制了许多大水桶,又把城中积蓄的木炭竹炭都搜罗出来,按照忘忧说的办法,把滤水桶做好,大街上每隔十丈便放置一个这样的水桶,若家中没有水井无法单独净化饮用水的人家,便都来此排队在水桶里接水。 再由秦青茵带着一群手脚利索的五十名妇人负责煎药煮汤,专程照顾一些染了瘟疫且尚有机会医治的人。 如此十来天过去,江宁城里渐渐地有了生机,一小部分店铺在得到官府允准之后也开始营业。 吴王赵承渊这一次功不可没,朝廷自有嘉奖,这是后话,但此时他收获的却是一个极好的诨号笑面阎王。 他跟任何人说话的时候都面带微笑,然而这些天接触下来,江宁府的大小官员们都悟出了一个规律:王爷笑得越是和蔼可亲,自己得到的惩罚将会越重。若是他亲和的笑着按按你的肩膀,那么你肩膀上的脑袋就保不住了。随后跟在他身旁的那个黑衣护卫便会一剑夺命,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开始的时候也有人反抗,私下里怂恿赵世苓给太后上折子告状。然而赵世苓的折子还没写完,阿寺就站在他的书案跟前了。赵世苓吓得差点没昏死过去。 赵承渊笑眯眯的对赵世苓说:本王原本想看在同是赵氏血脉的份上留你一条命,你若是自己作死,就怪不得旁人了。想要告状,等本王回京的时候你可以一起回去,本王把你送到太后面前,让你当面告状。只怕到时候你又后悔。 赵世苓听了这话细细的一琢磨,便把那份心思彻底的丢掉了,以后任凭谁再怂恿,连他的夫人吹枕头风都没敢再动过搬到赵承渊的心思。 忘忧在屋里闷了这些日子,身体完全恢复,精神也养的十足,便再也不能闷在院子里享受安逸。她自己换了粗布衣裙用双层绢纱遮面,趁着秦青茵不在跟前便悄悄地上了街。 看着街上零星的行人,忘忧欣慰地松了口气,江宁古城有上百年的历史,决不能让它在今朝成为空城。 “你怎么跑出来了?”赵承渊从旁边的一家药铺里走出来,迎上了忘忧。 “在屋子里闷了这么久实在难受,出来透透气。”忘忧抬头看了看难得放晴的天空,又叹道:“这天终于放晴了,这一场灾难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算是过去了大半儿吧,灾后重建才是重中之重。现在从洪州到江宁城,这一路三个州县都受洪灾和疫灾,人口剩下不足十分之一,大片的土地被洪水淹没,堤坝尚未修好”赵承渊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看来你要在这里待长久了?”忘忧笑问。 赵承渊点头说:“是啊,太后娘娘让我把后续之事都办利索再回京。” 忘忧看着赵承渊脸上微微的惆怅,劝道:“朝中可用之人不多,陛下和太后都信赖王爷,正是王爷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我能做的也有限,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我刚收到消息,沐霖后日便能回江宁,到时候你们兄妹应该回京了吧?”赵承渊指了指前面的一个茶水摊子,示意忘忧跟他过去坐坐。 忘忧抬脚跟着赵承渊走过去,一边落座说道:“我自然是希望哥哥能早些回京跟秦姐姐完婚。但是这还要看朝廷的安排,毕竟他是跟着赈灾的钦差一起来江宁的,赈灾事宜没有个好的了局之前,想来他也不肯回去。” 茶摊的主人早就认识赵承渊了,但却是头一次见忘忧。因见是个姑娘家,便把喝水的瓷碗用滚开的水仔细的烫了一遍,又歉然地说:“请王爷见谅,今年的春茶还没来得及上市就糟了洪水,小人的茶摊只有去年的秋茶了。” 忘忧笑道:“这个时候,哪儿还那么多讲究?能喝一碗秋茶已经是奢侈了。” 赵承渊很自然地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给忘忧让她擦手。忘忧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匆忙竟忘了带帕子,便接了手帕擦了擦手指,又向赵承渊道谢。 茶摊主从旁边看着,便讨好的笑道:“这位姑娘温婉和顺,王爷真是好福气啊!” “你怎的胡说?”忘忧登时有些恼了。 赵承渊忙朝茶摊主摆摆手说:“忙你的去吧,林姑娘脸皮薄,哪儿经得住你这些村话。” 摊主忙答应着下去,忘忧瞪了赵承渊一眼,嗔怪道:“你是故意的吗?” “世人都长了一颗势力的心,让他们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以后见了你自然不敢起什么歹念头。”赵承渊说得理所当然。 忘忧想要辩驳,但又觉得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她跟赵承渊坐在这里喝茶说话儿,在百姓们看来本就亲密,若再争执几句,不知道又被传成什么,于是默默地低头喝茶不再多说。 这边刚喝了两口茶,便见一个身穿绿色官袍的属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顾不得行礼,喘息道:“王爷!不好了” 赵承渊微微一笑,说:“不要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有几个已经痊愈的灾民又病倒了!还有个以及已经断气了!这次跟以往不同,医官说,只怕只怕是这瘟疫发生了变故!”那人慌张地说道。 赵承渊皱眉起身,对忘忧说:“你先回去,我去看看。” 忘忧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 赵承渊看着忘忧,犹豫了片刻方坚决地说:“不行。” “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回去?”忘忧皱眉坚持着。 “你若是有个什么,陛下会让全城的人为你陪葬。”就算他不会这么做,我也会。赵承渊从心里补了一句。 “那之前治病的丸药就是我把哥哥的方子修改过之后使用的,事实证明效果是比之前更好。现在疫情发生了变化,你却把我赶回院子里去,让我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熬过来的那些人又死在这场疫病中,王爷觉得以后的日子里,我还能活地安心吗?” 赵承渊左右为难,心想若是天子在这里会怎么做?他会用什么理由阻止她去以身涉险? “好了,别犹豫了。”忘忧扭头对来报信的人说:“你带我去看看。” 那属官一听说之前用的药方是这位姑娘开的,忙说:“姑娘真是菩萨转世啊!快跟我走,救命要紧呐!这次染上的还有咱们一些医官和差役们,若治不好这一场,这江宁城可真的就死绝咯!” “放心,我绝不会让江宁城的人死绝。”忘忧咬牙说道。 属官忍不住回头看了这小女子一眼,心想敢说这么满的话,又敢跟吴王顶嘴,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赵承渊正在危难之际,抬头看见一个身穿东宫卫衣袍的男子挡在了忘忧的面前,他立刻认出那是天子龙潜时的贴身护卫李舒,忙疾走两步上前去,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王爷,下官一直都在江宁城。只是陛下吩咐过不许打扰林姑娘,所以才没现身。”李舒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忘忧不悦地问。 李舒拱手说道:“上次城郊因为下官疏忽,让林姑娘置身险境,陛下已经问了下官死罪。如今不过是戴罪当差罢了,今日若林姑娘再以身犯险,那下官这脑袋就得砍两回了。” “那你就让他砍你两回。”忘忧说着,想要绕过李舒过去。 李舒抬手拦住忘忧的去路,依旧面无表情:“小人死不足惜,只是陛下的旨意不能违抗。” “你给我让开。”忘忧盯着李舒说。 “恕难从命。”李舒绷着脸说。 忘忧回头看看赵承渊,又看看李舒身后的两个人,忽然冲着李舒上前两步。李舒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腰间的佩剑便被忘忧拔了出来。 “住手!”赵承渊眼看着忘忧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把剑放下!有话好说!” “让开。”忘忧对李舒说。 李舒无奈,只得侧身让开去路。忘忧横了他一眼,拎着他的佩剑疾走而去。 “哎呀!你怎么回事儿,佩剑居然让她给摘了?”赵承渊瞪了李舒一眼,急匆匆的追着忘忧去了。 李舒简直欲哭无泪,他知道忘忧是天子爱重的女子,她就这么扑过来,他能动吗?一动就是死罪啊!可是身为护卫,佩剑叫人给摘了,说出去也是奇耻大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第145章 除急疫,却被训责 忘忧跟着来报信的属官冲进一个院子,便见里面七八个人东倒西歪,各自都吐得晕天昏地。那属官慌张地说“这胆汁都吐出来了!再不止吐,人就没救了!” “不许慌!准备银针和烧酒!”忘忧说着,皱眉上前拉过一个呕吐的医官,把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 有人把烧酒,灯烛和银针捧到忘忧的旁边,忘忧用手指沾了烧酒搓了搓,选了一根较长的银针在火上略过,便斜着在那人的合谷穴上刺进去。随后,她继续取长短不一的针,以不同的手法在不同的穴位上针刺。 片刻之后,那人果然止住了呕吐。 “呼!太神奇了!”旁边的属官只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汗,一颗心抑制不住的狂跳着,连声说:“这真是太神奇了!姑娘真是神医啊!” “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候。”忘忧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又说:“你去把没有染病的医官都请到这里来商量脉案。” “好,好!我这就去。”那属官急忙答应着,一溜烟儿地跑了。 忘忧端着烧酒和针包去给别人呢施针,经过李舒的面前时,吩咐道:“别这么傻站着,去叫人弄下石灰来把这里清理干净,不然染病的人会更多,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李舒郁闷的咬了咬牙,转身带着两个手下弄石灰去了。 太阳已经升起来,像一只巨大的火球一样炙烤着人间,刚刚被洪水浸泡过的古城像是一块吸足了水的棉布,此时被太阳一晒,水汽拼了命的往上蒸,让人如置身蒸笼之中,透不过气来。 赵承渊身上的绸衫已经汗湿了一大片黏腻腻的贴在身上十分的难受,让他更难受的是看着忘忧不停地忙着,放下这个人又是下一个人,十几个人由她依次针灸止吐,满院子里都是她的身影,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这么干看着。 “参见王爷。”有太医院的人赶过来,见了赵承渊忙躬身施礼。 “见过王爷。” “请王爷安。” 先后有太医郎中被叫过来,见了赵承渊纷纷行礼。 “嗯,等一下。”赵承渊微微点头,目光一直锁定忘忧的身影。 忘忧给最后一个人施针止吐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又用烧酒擦了手,方起身过来跟诸位太医和地方郎中打招呼。 这些人之中,有在太医院供职的人早就认识林宥澄,这次是跟赵承渊一起来赈灾的,知道忘忧的底细,忙拱手施礼,问:“想必林姑娘已经有办法了?” “我只是临时给他们止住了呕吐,至于脉案,还有些疑虑。不知道诸位是否也竟给他们诊过脉了?” 那位太医说:“已经诊过脉了,脉象跟之前的确是有些变化,我们猜测或许是疫情已经发生了变化。” “是的,这次比之前的更难办,而且太凶险,若不及时止吐,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丧命啊!” 忘忧看了一眼赵承渊,又说:“我有个想法比较大胆,但或许能救他们的命。” “你有话尽管说。”赵承渊说。 “在我们之前用的药方再加上大黄,地鳖虫和桂枝这三味药,再以白扁豆煮粥辅佐。” “这三味药性子可烈,尤其是地鳖虫他们的身体能吃得住吗?” “是,我就是担心这一点,用猛药,疗效快,却会留下一些后续的麻烦。但这病太快,若不用猛药,只怕难以保住性命。” “会有什么样的麻烦?”赵承渊蹙眉问。 “药力太猛,人的身体吃不住,就算这病治好了也会变得体弱,容易生病等其他症状。” “当务之急是保命要紧。人生除死无大事!先留住性命,将来再慢慢调养就是了。”赵承渊当机立断,挥手吩咐众人:“按照林姑娘的方子去配药,速速的熬制了给他们灌下去。” “我去煎药。头一次调整方子,这汤药需得我亲尝了才能给他们喝。”忘忧说着,自己率先去煎药的棚子里走去。 李舒看了赵承渊一眼,无奈的追了上去,焦急地劝道:“林姑娘,尝药的事情是否可以让我们来?” “你懂药理吗?”忘忧一边配药一边问。 “呃不懂。” “那就去找些干柴来,烧火吧。”忘忧吩咐道。 李舒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让东宫卫去烧火?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才能干的出来吧?! 忘忧做事雷厉风行,新的药方煎煮的汤药配合针灸,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突发的状况给按了下去。 赵承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太医和郎中们都夸赞忘忧不愧是名医世家的女儿,这药方真是高明。 忘忧尴尬的笑了笑,摇摇头说都是大家的功劳。 赵承渊微笑着对众人说:“好了,疫情总算是又控制住了,大家轮值,也要安排好自己的休息时间。现在你们才是最金贵的人。” “多谢王爷体贴。”医官们纷纷行礼,然后告退离去忙自己的事情。 赵承渊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忘忧,说:“一脑门子的汗,先擦一擦。我已经叫人准备了马车,你先回去换换衣裳,好好地睡一觉吧。看着眼睛都熬的眍了。” 忘忧没有接赵承渊的手帕,而是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汗,笑道:“这两天也的确是疲惫的很,我先回去休息一下。若有什么状况,王爷只管打发人来叫我。” “快去吧。”赵承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李舒。 李舒忙握紧了佩剑尾随着忘忧上了赵承渊的马车。此时在江宁城,李舒觉得吴王是最好的人,时时处处都为自己着想。 接下来的几天都比较安稳,突发的疫情转变被忘忧出手压制住,让她一时间在江宁城里名声大噪。 她走在大街上,总会有人主动来打招呼,行礼。更有小孩子会把仅有的一块糕饼捧到她面前。 而赵承渊这阵子总与她形影不离,沈熹年自然知道赵承渊是别有用心,但他不想多说多管,在这种时候,大家都在生死线上挣扎,凭什么大相国寺的那位就能高枕无忧?让他急一急也是好的。 大灾之后,人们庆幸余生,那种高兴便带着一种极致的狂欢。 当又一批粮食和药材抵达江宁城时,沐霖和江宁安抚使陈义凌也回来了。 忘忧闻言喜出望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纱帽也没来得及戴就急匆匆地跑去找沐霖。却不料沐霖一见到她兜头便是一顿训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医家用药要谨慎!你才多大?开过几次药方?诊过几个病人?就敢用大黄,地鳖虫这样的虎狼之药!在你的心里,人命是什么?你的敬畏之心哪里去了?!” “哥哥,我错了。”忘忧立刻耷拉下脑袋,双脚并拢跟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地站在那里听训。 赵承渊见了十分心疼,忙劝道:“沐霖别生气,这事儿怪不得她。她也是为了救人性命” “王爷见谅,在下教训舍妹,并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我林氏家训里有训示,医者,当对生命有敬畏之心。向她这样动不动就下用重药的办法,早晚会害人害己。”沐霖说着,又厉声责问忘忧:“你真的知错了吗?” “哥哥的教训,我记住了。”忘忧忙应道。 “你此时记住了,过了这个时候只怕又忘了!你现在给我回去,把家训规规矩矩地抄一百遍。” “是。”忘忧欠身应了一声,方转身往回走,临走时又贪婪地看了沐霖一眼,见他面容交瘁神色疲惫,很是心疼,默默地想着回去一定给他炖一锅补汤。 赵承渊看着忘忧依依离去的背影,轻声叹道:“这些日子她一直担心你,生怕你在洪州有个什么闪失。又记挂着这一城的灾民。这会儿听说你回来了,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你就这么一顿呵斥把她赶回去抄家训了?这兄长也太严厉了吧?” 沐霖摇头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丫头的性子太跳脱,这是一家大忌。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再三叮嘱不许她行医问脉,更不许她独自开药方,就是生怕她用药没规矩,弄出大事来。想不到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是这么狂妄!若是家父在,少不了一顿板子的。我这一顿呵斥又算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在江宁她是立了大功的。江宁城的百姓们对她都感恩戴德呢!” “嗳!”沐霖长长一叹,说:“劳烦王爷一件事儿从明儿起,把所有用过她那一剂汤药的人都召集起来,我要另外开一剂汤药,给他们调理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吧?他们基本都已经痊愈了。”沈熹年也觉得沐霖有些过于谨慎了 沐霖摇摇头,叹道:“他们暂时死不了而已,离真正的痊愈只怕还差些时候。” 第146章 心相许,喜事将近 赵承渊办了一场简单的欢宴来为陈义凌和沐霖请功洗尘。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城内物资匮乏,大家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河坝上的筑底工程尚在继续,实在没什么美酒佳肴来为英雄庆祝。 不过沐霖也没心思喝酒,只在席上应付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离席而去。赵承渊生怕沐霖再去训斥忘忧,便悄悄地给沈熹年使了个眼色。沈熹年笑了笑,起身追着沐霖的脚步出去了。 忘忧回来之后先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盘膝坐在窗下的小案几跟前,铺开一张纸,却不想写字,拖着腮想了半晌,忽然挑眉一笑,开始在纸上画画。 沐霖进屋的时候,她正低头画的出神,沐霖还纳闷这丫头怎么忽然这么乖巧,肯坐下来写字呢,走到近前一看,气的笑了她在纸上画了年轻的男子正横眉冷对指着一个小丫头训斥,不用说沐霖也知道她画的是谁,于是斥道:“让你默写家训,你就是这样默写的?!” “呃”忘忧吓了一跳,忙抬手把那张纸抓起来团成一团儿,又起身讨好的笑问:“哥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沐霖挑眉问:“我该再晚一会儿,等你把我画得再丑一些吗?” 忘忧嘿嘿一笑,讨好的按着沐霖坐下来,给他捶着肩膀问:“没有啦!我是说,吴王不至于这么小气,都不敬你这位大英雄几杯庆功酒的吗?” 沐霖冷笑道:“庆什么功?一场瘟疫,原本有三十多万人的洪州如今只剩下不足一万人。这不过是一场浩劫而已,有什么可庆祝的?” “不足一万人?!”忘忧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炎热的天气她却觉得阵阵寒冷。 “是啊!什么胜仗?人都死光了,争个胜负有什么用?”沐霖冷笑道。 “别人家兄妹久别重逢不是抱在一起笑就是抱在一起哭,你们俩倒好,竟然认认真真的说起这些来了。”沈熹年笑呵呵的进门来,又对身后的秦青茵说:“咱们也是瞎操心,看看人家兄妹俩这不是好好地?” “秦姐姐。”忘忧忙上前去朝秦青茵眨了眨眼睛,又拉了沈熹年说:“你跟我来,我有事找你。” “啊?”沈熹年只来得及看了沐霖一眼就被忘忧拉出了房门。 秦青茵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冰镇百合莲子羹。她笑了笑,上前说:“公子这些天辛苦了。天气炎热,你先用一些,我这就叫人去准备热水给你沐浴更衣。” “秦姑娘。”沐霖叫住秦青茵,犹豫了片刻,方说:“谢谢你。” 秦青茵忽的羞红了脸,笑了笑说:“公子不必客气。” “有一件事需得跟你说一下。”沐霖端着冰镇百合莲子羹,略有犹豫地叹了口气。 “公子有话尽管说就是了。”对于沐霖的心思,秦青茵多少猜到一些。 “这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只怕我没办法在近期内回京。你我的婚事” 秦青茵忙说:“这件事情我全听你的,就算是推迟到明年也没什么的,我等得起。” 沐霖愣了一下,摇头说:“不,我是想说你我的婚事能不能在江宁城办了?” “啊?”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秦青茵回不过神来。 “你不愿意?”沐霖略显失落的问。 “不,不不不”秦青茵连忙摇头,觉得不妥又连忙点头:“我愿意,我愿意的” 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沐霖也忍不住笑了。又说:“正好让紫苏那丫头去操办这些事情,省得她闲着无事又给我惹麻烦。” 秦青茵忙替忘忧辩解:“公子别这么说她,这几天为了疫情的事情,她也是寝食难安呢。那药方子的事情她也跟王爷商量过了,当时那种情形,需得先保住那些人的性命要紧,这也是王爷做的决定呢。” “唉!原本以为你我成婚之后便多一个人管教她,想不到你早已经站在她那边去了!”沐霖摇头叹道。 秦青茵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在他转身之际忙用托盘挡住之际的脸,说:“公子先吃着百合羹,我去叫人准备热水和衣裳。”说完,她便逃也似的出门去了。 忘忧跟沈熹年在后廊窗户根底下听了半天,见是这么个结果,遂无奈的叹道:“我这哥哥真是块木头!” 沈熹年扁嘴哼道:“这还是木头?我表姐的春心已经荡漾成什么了?!” 忘忧翻了沈熹年一个白眼,哼道:“你懂什么?秦姐姐本来就喜欢我哥哥,所以我哥哥说什么她都高兴。可是喜欢这东西,总要两个人有所互动才行,我哥哥若还是这么木头似的不开窍,说不定哪天秦姐姐就觉得累了,不喜欢他了,那岂不是有大麻烦了?” 沈熹年好笑地摇摇头:“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听说过色衰而爱驰的,还没听说过哪个男子因不会调情而遭女子嫌弃的。” “哎呀,行了行了!别说了!”忘忧生怕沐霖听见自己在听窗根儿又把她抓回去一顿训斥,赶紧的拉着沈熹年跑了。 没多会儿的功夫,秦青茵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子弄了一大桶热水进来,又把自己闲暇时候缝制的一套石青色湖绸长袍并中衣裤拿过来给沐霖换洗。沐霖舒舒服服的在热水里跑了一会儿,洗去一身的疲惫,换上崭新的衣衫,整个人便恢复了容光。 晚饭时赵承渊带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过来凑热闹,见了沐霖笑道:“果然是见到家人就不一样了,一瞬间那个偏偏佳公子又回来了。” “王爷说笑了。”沐霖忙拱拱手,请赵承渊上座。 赵承渊让阿寺把食盒放下,又问:“忘忧和熹年呢?该不会还被你罚抄家训呢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叫过来一起用饭吧。” 沐霖看了一眼旁边的秦青茵,秦青茵默默地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引着忘忧和沈熹年过来。 赵承渊见人已经齐了,便招呼大家:“一起坐吧,这儿也没有外人,就咱们几个一起吃个家常饭,顺便聊几句闲话。” 秦青茵带人布好碗筷便要下去,沐霖忙叫住她:“青茵,你也坐吧。” 忘忧忙拉了秦青茵把她按在沐霖的身边:“就是嘛,王爷都说了这里没有外人,姐姐又把自己当什么外人呢。” 秦青茵本来也不是扭捏之辈,此时自然也不会拿捏,便坦然在沐霖身边坐下来。 赵承渊把自己带来的一坛酒打开,笑道:“说起来也不怕大家笑话,这酒还是熹年从一家姓钱的后花园子找出来的,十八年的女儿红,这在之前的江宁城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如今么,却是十分的难得了。” “十八年的女儿红,的确是好酒!”沐霖微笑道。 “来,本王先敬你一碗,你可是咱们江宁府的大英雄。”赵承渊亲自给沐霖倒上酒。 “多谢王爷抬爱。”沐霖跟赵承渊碰了一下,仰头把一碗酒咕咚咕咚都喝下去,又赞:“好酒!” “哈哈哈!本王没骗你吧?今儿晚上咱们一醉方休。”赵承渊说着,又招呼沈熹年把酒满上一起喝。 沐霖向赵承渊一拱手,说:“王爷,在下厚着脸皮向王爷借二十坛子这女儿红,不知可有?” “何须言借?酒自然还有,你若用,我叫人送来便是只是不知道,沐霖有何喜事要用二十坛子女儿红?”赵承渊纳闷地问。 沐霖拉了秦青茵的手说:“我与青茵的婚约在我离京来江宁的时候已经定下了。这次承蒙上天庇佑在下大难不死,又承蒙青茵一片情深义重寻到这里来,只是如今江宁府哀鸿遍野,身为医者我暂时无法回京,可这婚事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赵承渊立刻高兴起来,竖起大拇指赞道:“好!这可是极大的好事!这江宁古城历经磨难,也该有此喜事!你们两个的婚事包在本王身上。这个证婚人,本王就自荐了!至于洞房么,钱家的那宅子就不错,那钱实秉跟熹年和忘忧也算是认识,暂且借来用一用。反正是喜事,想来他们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喜宴么就江宁城的花朝街上摆流水席,到时候咱们请城里所有人都来吃喜酒!” 沐霖跟秦青茵一起向赵承渊行礼致谢。当晚,赵承渊又拉着沈熹年商量婚事需要办的具体事宜,在这里待到三更天方离去。 送走赵承渊之后,沐霖看了一眼哈欠连天的忘忧,说:“今晚且放你去睡,明天一早把你开的药方和脉案变化等都一一写清楚给我送过来。” “不用明早,我这就去拿给你早就写好了呢!”忘忧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听了这话,沐霖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算你还有点头脑,总不至于一味地蛮干。” 当夜,忘忧拿了一个厚厚的本子交给沐霖,里面是她诊过的没一个病人的脉案以及服药后的脉案变化,还有后来如何调整药方等全都记录的非常详细。沐霖挑灯夜读,用至天亮的时候才斟酌出一道温补的药方,洗了把脸,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急匆匆找赵承渊去了。 第147章 寻嫁衣,雁字回时 赵承渊正在跟陈义凌和赵世苓一起商议修筑沿河堤坝的事情,见沐霖来了,忙抬手招呼道:“沐霖快来,我们正想差人去找你呢,又怕你这准新郎官儿有事要忙。” 沐霖近前向三个人行礼之后,把自己草拟的疫病根治方案双手呈上,说:“这是下官为疫情新拟定的治疗方案,已经同诸位太医商议过了,请王爷按照清单上准备药材,尽快根除疫情,让那些尚未完全恢复的灾民早日康复。” 赵承渊接过沐霖的奏折之后展开来看了看,面露为难之色。旁边的赵世苓看了看赵承渊的神色,对沐霖叹道:“林大人,咱们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是任何事情都要量力而行啊!咱们如今的赈灾物资非常吃紧,必须得药材都难凑全,你这又多出许多药材来,这一时半刻的让咱们去哪儿倒腾呢?就算有地儿买药,可银子也不凑手啊!” 沐霖不理会赵世苓怎么说,只等赵承渊的说法。 陈义凌提议:“不如咱们把林大人的这份奏折递上去,请太后娘娘和陛下定夺?” 赵承渊微微一笑,问沐霖:“你既然有了提议,想必也有解决的办法。这奏折递上去请太后和陛下定夺也未尝不可,只是那样的话,一来一回要半月的光景,而疫情一事,一日三变。怕是耽搁不得啊!” “王爷所言甚是。这件事情需得上报朝廷,但却等不得朝廷的赈灾药材。”沐霖回道。 “好,那本王今日就把这事上报朝廷,但解决办法还是要我们几个人来想。”赵承渊说。 “还能有什么办法?江宁城如今就是一个破锣,八面漏风。咱们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赵世苓摊着双手一脸的无奈。 “江宁有米。”沐霖冷冷地扫了一眼赵世苓。 赵世苓立刻跳脚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赵大人在江宁城驻守这么多年,人脉巨广,一定会有办法的。”沐霖平静地说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兵鲁子么!”赵世苓瞪着眼说。 赵承渊笑眯眯的看着赵世苓,说:“你别急着撇清嘛。咱们几个人里面,义凌虽然是江宁安抚使,但他刚刚到任不到一年半,论根基,谁也比不上你。你好好想想,如今且从哪里能弄得到这样一批药材。” 赵世苓一见到赵承渊这样的眼神心里就犯怵,忙嚷道:“你别这样看着我!现在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弄不出这样一批药材来!” 沈熹年一脚跨进门,把手里的佩剑往桌案上一拍,说:“打不死你,就能拿出来,对不?” 赵世苓吓得一哆嗦,忙躲到赵承渊的背后去,质问道:“你沈熹年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这几天我差一桩旧案,无意间打听到你有一个很能干的夫人,之前在江宁一带素手遮天,替你敛了不少钱财。大灾当前,屯粮屯药。这样的话当初就是从她身边的一个账房嘴里说出来的吧?她那个账房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金三宝,是你家夫人的表兄。”沈熹年说着,伸手去把赵世苓从赵承渊的背后拉出来,笑道:“你躲什么,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咱们俩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清呢!”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跟你哪有什么账?” “好了,熹年。”赵承渊替赵世苓挡下了沈熹年挑衅的目光,说:“你有话直说,何必揪着他不放手。” “行,那我就直说了赵团练使的夫人徐氏大娘子手里攥着一批药材,据说按照江宁遭灾之前的价格核算,价值二十万两银子。而如今,翻了十倍不止。这批药材如今就在徐大娘子的私库里,说来也有意思明明是江宁府囤放军粮的官仓,如今却成了徐大娘子的私库。这样的事情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还是故意包庇啊?”沈熹年的目光从陈义凌,到前任赈灾钦差周福臣然后是赵承渊,最后落在赵世苓的脸上。 “我我我,这事儿我真的不知道!”赵世苓一脸冤屈的对赵承渊喊着。 “那你现在知道了?”沈熹年上前去一把揪着赵世苓的衣领,把他从赵承渊的身后拽出来,冷冷一笑,问道:“你说,若是我把这件事情上奏到刑部,刑部的史大人该如何立案呢?太后有该如何处置你家那位生财有道的夫人呢?” “你,你你放手!我好歹也是地方团练使,你这太不像话了!”赵世苓用力把自己的衣领从沈熹年的手里扯出来,又转向赵承渊:“老四,你得给我做主啊!这事儿我是真的不知道!” 赵承渊微笑道:“现在国难当头,你回去跟你家夫人说一声,让她也仗义疏财一次毕竟你也是牧守地方的朝廷官员,又是宗室子弟,这种时候也该站出来表个态度嘛。” “我”赵世苓一向惧内,此时还真不敢应承下来。 “怎么,难道你还做不了尊夫人的主?堂堂宗室,居然惧内?”沈熹年嘲笑的。 “胡说!这怎么可能?!”赵世苓紫涨了脸。 “那就妥了。”沈熹年笑道。 “不过,也不能让赵团练太过为难,尊夫人囤积的药材,我愿意以当初的进价买下来。”沐霖说。 “这不行!”赵承渊忙摆摆手说道,“赈灾是朝廷的事情,你连日劳累已经非常辛苦了,总不能让你再贴银子。银钱的事情本王来想办法。” 沐霖还要说什么,赵承渊又即刻把他的话堵回去:“本王是这次赈灾的钦差,一切事宜都要听本王调度。” “是,谨遵王爷吩咐。”沐霖躬身行礼并告退离去。 沈熹年拍了拍赵世苓的肩膀,跟着沐霖一起走了。赵承渊无奈的笑了笑,又问赵世苓:“怎么,事情很难办吗?” “我一切都听王爷的。”赵世苓有小辫子被赵承渊攥着,自然不敢有二话。 当晚,也不知道赵团练是怎么跟他的娘子商量的,反正第二天一早没见人影,到了午后终于肯出来了,脖子上却多了几道血印子。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有人好意思问是怎么回事儿,只有沈熹年不怕事儿大,还专门伸手摸了摸赵团练的脖子,笑问:“这大夏天儿的,出了汗疼不疼?” 赵世苓没好气的拍开沈熹年的手,说:“疼不疼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嘿!找团练你这是明摆着欺负我这孤家寡人呐!”沈熹年故意长叹一声,朝着旁边的人挤眉弄眼。 “行了行了!别闹了,赶紧的找人去搬药材要紧!”赵世苓烦躁地催促着。 外面的事情由赵承渊,沈熹年和沐霖等人操心,忘忧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沐霖跟秦青茵的婚礼上。因为大灾之后满目疮痍,她跟秦青茵逛遍了江宁城也买不到合适的绸缎裁制嫁衣,忘忧便想出一个主意来,悄悄地跟沐霖商议要去一趟扬州。 沐霖嫌她多事,但看看秦青茵一脸的期待,想着人家姑娘一辈子一次的婚礼,操办仓促简单也就罢了,总不能连一身像样的嫁衣都不准备。于是只得点头应允,又叫沈熹年跟着一起去。沈熹年乐得跟她们二人走一趟扬州,一路随行的自然还有李舒跟他的几个手下。 赵承渊让人准备了一艘客船,忘忧和秦青茵收拾了简单的行装一早至码头,刚上了船还没来得及进船舱时,一个差役打扮的人急匆匆追了过来,找李舒说了两句话并递给他一个装书信的竹筒。 李舒看了一眼火漆上的封印忙送到忘忧面前,低声说:“林姑娘,这是陛下给您的信。” 忘忧的心猛地调了两下,接过竹筒后故作镇定的说:“好,没什么事我们就启程吧。” 秦青茵跟沈熹年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地跟着忘忧进了船舱。 忘忧去窗前坐下来,拔了发间的银簪细细的挑开竹筒上的火漆,秦青茵把包袱放好,方凑过来问:“陛下对你真是不一样啊!居然会写书信给你,莫不是一诉相思之苦吧?” “姐姐莫要打趣我!”忘忧双颊绯红,嗔怪的瞪了秦青茵一眼。 秦青茵一看她这神情,就暗暗地为沈熹年叹息,看这丫头春心荡漾的样子,肯定是喜欢天子的。熹年这傻小子就算是再鞍前马后的照顾她都是没用的。 忘忧不理会秦青茵怎么想,终于小心翼翼的剔除了火漆,从里面取出一卷洁白的蝉翼绢来,但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因为只能看到背面,秦青茵尚不能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忘忧却忽然抬眼看着秦青茵笑而不语。 “好好好,我出去,我不看,我什么都不知道!”秦青茵无奈的笑着,起身往甲板上去找沈熹年说话去了。 忘忧一个人轻轻地展开那块方尺大小的轻绢,看着上面清隽有力的字迹,心底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甜蜜和酸涩。 第148章 掩相思,却上心头 “卿卿忘忧:一别数日,音容在侧,不胜思念。”忘忧只读了开头,便忽然把绢帛捂在滚烫的脸上。 忘忧心如狂潮,让她不知所措。按着胸口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有把书信展开,重新细读。 他写道:“人生几度春秋,初见之喜长存。犹记得那日,风雪漫天,卿临风而立。松风阵阵之间,伊人娉且婷。乌发如墨舞于风雪之间,薄裳如雾摇曳于青松之下。身影袅娜,掠雪露清扬。倩容皎皎,胜寒梅冷婉。与卿邂逅,如清露濡润春草之畅然,亦如微风轻吻蝉翼之心醉,更是爱慕攀上心窗之微芒。卿万般美好,自初闯入吾之心间开始,遂成潋滟天光,滋养吾之心魄,初见之美好,当以卿为人间冠名” “哎呀!我竟不知他也这般酸腐”忘忧羞涩难当,直接伏在桌案上掩饰着自己狂跳的心。 客船起航,秦青茵去船舱后面煮了一锅绿豆百合汤,盛了一碗给忘忧送过来的时候,见她还捏着那张轻绢痴痴的看,于是笑道:“这都能背过了吧?若是赶考的举子能有你一半儿认真,早就金榜题名了!” 忘忧忙把那片蝉翼绢折叠起来放进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方瞪了秦青茵一眼,嗔道:“姐姐你笑话我!我可比不得你千里追夫的勇气呢!” 秦青茵顿时红了脸,伸手拧了忘忧一把,笑骂道:“你这丫头好一张利嘴,这般不饶人呢!” 忘忧看秦青茵也害羞了,便不再打趣,接了她手里的绿豆汤,又问:“船上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晚上我来下厨。” 秦青茵叹道:“能有什么可吃的?现在因为怕河水不干净连鱼虾都不能吃,就吃点粥凑合一下吧。等到了扬州就好了,那边没有遭灾,百姓们的日子好过些。” “说的也是,还是保命要紧。这种时候就不要贪图口腹之欲了。”忘忧叹了口气,又伏在窗口往外看了看,见碧波荡漾,水汽蒸腾,连风都是湿热的。 “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趁这个功夫不如眠一眠,养养精神也是好的。”秦青茵看着忘忧眼底的淡青色,心疼地劝道。 “这天气闷热得难受,哪里睡得着呢?”忘忧叹道。 “那你去甲板上吹吹风吧。” “嗯,我去煮点茶消暑也好。”忘忧说着,起身去拿随身的包袱,里面有她自己配制的花草茶。 沈熹年见忘忧要煮茶,便办了一张小茶桌来放在甲板上,又去取了一壶干净的清水放在红泥小炉上。 “好久没喝你煮的茶了。”沈熹年笑眯眯地坐在忘忧对面等着喝茶。 忘忧打开手边的盒子,里面有几个锡纸包,其中一个包着茶叶,另外几个包着清热解毒的金银花,野菊以及枸杞这几样常用的花草。 沈熹年看着她把取茶,又取了金银花,然后野菊花以及枸杞,每一样都取了一些,混合到壶里一起煮。于是纳闷地问:“你这是什么新花样儿吗?我记得你之前纵然有几种花草和茶一起煮的时候也分个先后顺序,怎么这次一股脑都放进去了?” “啊?”忘忧懵懂的抬头看了一眼沈熹年。 沈熹年指了指煮茶的陶壶,挑了挑眉梢。忘忧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心不在焉弄错了,但也懒得再换,只说:“无妨,我就是要试试这样煮是什么味道。” “好,也好!”沈熹年本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等着忘忧给自己递茶。 水咕咕的开着,热气带着茶盒花草的香味扑面而来,忘忧却又愣神,竟忘了分茶。 “咳咳”沈熹年咳嗽了两声提醒忘忧回神。 忘忧这才发现茶早就煮好了,便拿了竹勺舀了茶分到茶盏里。沈熹年看着浓浓的茶汤有些犹豫,心想这茶煮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他正犹豫之时,忘忧已经自己端起茶盏,刚尝了一口便“噗”的一声喷到了一侧。 “哟,怎么了?太烫了?”沈熹年忙问。 “太难喝了。”忘忧皱眉叹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办吗?”沈熹年好奇地问。 “嗯”忘忧沉吟了片刻,方低声问:“你给姑娘写过书信吗?” 沈熹年愣了一下,方愤愤然拍了一下桌案,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吗?” “你这人,怎么凡事都往歪处想?我是说正常的书信。” “没有。”沈熹年断然否决,再一审视忘忧的神情,忽然问:“陛下给你写信了?” 忘忧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你脸红什么?书信往来是很平常的事情,你犯得着这般怀春模样吗?”沈熹年越发的纳闷,又问:“他在信中说什么了?” 忘忧忙摇摇头说:“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慌什么?”沈熹年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哪有慌?”忘忧嘴硬地反驳。 “你看看这还急了!先是魂不守舍,茶都煮得没法喝了,再又满脸通红,一问你还慌他究竟跟你说什么了?你拿来我瞧瞧。”沈熹年朝忘忧伸出手去。 “书信这等私密的东西,你怎么能说看就看呢?”忘忧翻了沈熹年一记白眼。 她越不让看,沈熹年便越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便板起脸说:“我是你哥哥!长兄如父,你的事情本就该我过问,快些拿来。” “少来了!就是不给你看。”忘忧起身回船舱里去了。 沈熹年看着她仓皇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揉了揉下巴,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了!你不让看我就看不到?” 中午时日头毒辣,天气闷热大家都没有胃口。忘忧躲在船舱里不出来,沈熹年也钻进后舱里睡了个午觉。 傍晚时分天气终于凉爽了些,大家也都觉得饿了,便都从船舱里出来吹风,顺便填饱肚子。忘忧煮了绿豆粳米粥,船娘又把开春时腌制的萝卜干拿了几块出来,用水洗过后切成丝,淋上一点麻油和醋,吃粥的时候配着刚刚好。 “等到了扬州,咱们一定要好好地吃一顿!这些日子下来,我足足饿瘦了十斤!”沈熹年一边吃粥一边叹道。 “我们可没带多少银子,不够你花天酒地的。”忘忧摇头笑道。 “谁说的?”沈熹年放下粥碗擦了擦手,往随身的小包袱里一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忘忧的面前。 “这是什么?”忘忧纳闷地问。 “自己看啊。”沈熹年又捧起粥碗。 忘忧擦了擦手,翻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两张契约,展开看时,自己也笑了:“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秦青茵凑过来一看,纳闷的问:“这是盐庄的契约?谁的盐庄?” 沈熹年点了点忘忧的脑门,笑道:“这是你小姑子在扬州的产业。” “你怎么会有盐庄?”秦青茵纳闷地问忘忧。 “古人云,不做良相,便做良医。人若是有绝世医术在手,自然不愁没人捧着银子庄子送上门来。”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忘忧便把白敏姝求医的事情当做笑话说给秦青茵解闷儿。秦青茵听完之后叹道:“这也无可厚非,这天底下有姿容的女子,谁不巴望着长久地富贵?若论富贵至极,谁又能比得上天子?试想天下怀着这种心思的人,只怕数不胜数呢。” “姐姐说的是啊!”忘忧的一颗心瞬间沉下去,想着自己不在京城,太后,八贤王他们不知道要给赵祯安排怎样的名门闺秀进宫,他虽然写这样的书信给自己,可这样的情谊又能多长久?他才过十五岁,将来的日子漫漫无尽,帝王的身边会有多少美丽的女子出现?等到自己年老色衰时,他却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那时自己又该如何是好?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连碗里的粥都不想吃了。 秦青茵察觉忘忧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忙问:“怎么了?刚才还说说笑笑的,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呢?” “没什么。”忘忧勉强笑了笑,捏着那盐庄的契约问沈熹年:“你怎么把这个拿来了?余二先生竟然会给你!回去我得好好地盘问盘问他的帐,问问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 “他才不是我的人,他是逸隽兄的人!”沈熹年笑着摇头。 忘忧诧异地问:“原来当初你劫我离京的事情,我哥哥也知道?” “他知道一点我的想法,但不知道我会如何做。”沈熹年自然不会告诉忘忧他忽然出手带她离京是因为探听到了有人花重金雇了杀手要取忘忧性命的事情。 忘忧终究没心思再吃饭,而是起身又回船舱里去。 沈熹年悄声问秦青茵:“这丫头怎么了?” 秦青茵看了看李舒不在跟前,方小声说:“陛下给她写了一封信来,她看得面红耳赤的。刚才说闲话的时候怕是想到了什么,才忽然又不开心了。” 沈熹年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已经是暮色四合时分,各处客船上陆续亮起了灯盏。沿着江边一溜儿看过去,水中的灯光,水面的灯光,天上的星光以及水里的星光连成一片,让人犹如置身星海。忘忧把着小小的窗户往外看,心里暗暗地琢磨着,该如何给赵祯写回信呢? 第149章 扬州行,人间烟火 忘忧的回信尚未想好开头,一行人乘坐的客船便已经进入了扬州码头。 一下船,忘忧立在码头贪婪地环顾四周,但见杨柳依依,行人如织,有人匆匆,有人悠悠,有人叫卖,有人闲聊,跟江宁城比起来,这里让她有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于是叹道:“人间烟火,车水马龙,扬州果然是好地方。” 秦青茵心情也极好,她不喜欢带帷帽,索性做男儿装扮,一手拎着两个包袱下船后,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忘忧:“我们是先去查看你的盐庄呢,还是先去找个客栈住下?” “先住下,我要好好地吃一顿再说。”忘忧按着肚子说。 “好,先好好地吃一顿再说。”沈熹年笑着把秦青茵手里的包袱接过来挂在自己的肩上,带着一行人穿过码头往扬州城里去。 沈熹年做主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秦青茵和忘忧住中间,沈熹年住旁边一间,李舒带着两个兄弟住另一边。大家进了客房之后先要热水沐浴更衣,然后下楼问客栈的小二打听了当地最有名的馆子,进去叫了一桌上好的酒菜。 沈熹年给大家分酒的时候,秦青茵摇头说:“我要食素。不能吃酒。” “这是为何?”沈熹年纳闷地问。 秦青茵低眉一笑,说:“明日一早,我要去大明寺去拜菩萨。” “你什么时候也信佛了?”沈熹年纳闷地问。 秦青茵略带羞涩地说:“来江宁城之前我在菩萨跟前发了愿,若能达成所愿以后一定见佛必拜。” “原来如此。明天我陪你去!”忘忧说着,把酒杯推给沈熹年。 “你们呀!没听过那句话嘛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敬佛只在心诚,不在这些虚礼上。释迦佛祖参透生死,难道还跟你们这些小女子们计较这些小事?”沈熹年把酒杯又推给忘忧,“你乃行医之人,不该信这些。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忘忧拗不过沈熹年,陪着他喝了两盅酒。几个人在街上逛到天黑,又去瘦西湖的画舫上吃茶吹风,夜游了一番,方回客栈。 第二天一早秦青茵便熏香沐浴,换了一身淡青色无绣无纹的衣裙,和忘忧一起带上帷帽,往大明寺去上香。 对于佛家,忘忧一向是敬而远之的,这是头一次正经进佛寺上香祈拜。 听着晦涩的梵音,看着庄严的宝相,再看看身边的善男信女们虔诚的跪拜,忘忧也有些动容。便跟着秦青茵一起拜了几拜。之后,沈熹年和李舒又陪着二人在这座古寺中游览了一番方才离开。 晚上回到客栈,忘忧找客栈的掌柜的寻了纸笔,独自坐在灯前给赵祯写信。秦青茵则坐在一旁把几家绣庄送来的布料样品以及纹绣图案一一挑选比对。两个人都忙到深夜才睡下。 一夜无话,忘忧一早起来打了一盆清水净面,然后随意梳洗一番后去楼下吃早点,出门刚好遇到李舒,便把自己写好的书信交给他:“喏,这是回信。我知道你有办法送到他的手中。” 李舒看着已经用蜡封号的竹管,默默地点了点头。 忘忧先跟秦青茵挑选了一家绣庄,选了上等的绸缎,定了芙蓉丹桂的纹绣图样,量好了尺寸之后,又多给了一份工钱,拜托绣庄连夜赶制。她们两个人办好了这件大事之后,沈熹年去查看盐庄的事情也办妥了。 “那几个庄头管事一个个的粘上毛比猴儿都精,都是难缠的东西。”沈熹年愤愤地说。 “这世上还有你缠不住的人?”忘忧笑问。 “自然没有!”沈熹年傲然地扬了扬头,指着地上的一个箱子说:“账册和今年的赢利都在里面了。我不懂账目,但我已经找人给看过了,账目没什么大的差错。银票你自己收好,账本送回秀林居给余二先生吧。” “就按你说的办吧。”忘忧开了箱子,看着满箱子账册上面放着一个红木匣子,她只取了匣子,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有多少银子?” 沈熹年喝了一口茶,说:“我记得是八千多两吧。” “这么少?”忘忧打开匣子,从里面抓住一叠银票,皱眉说:“之前张仲桓那家伙告诉我,一个盐庄一年有两万多的利钱,所以三个盐庄我要了两个,给了那家伙一个。怎么就这么点钱?” “你也说一年?你手里的是今年前三个月的利钱。” “那也应该有一万多啊!” “今年闹水灾,连日阴雨,很多盐都压在库房里。库房积水,损失了不少。这些损耗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但我劝你还是别追究了。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你不给那些家伙们捞油水的机会,他们是不会卖力为你做事的。你这两个盐庄三个月还有这些银子的收入,旁的盐庄能有你六成就谢天谢地了。” “这倒是奇了难道白荆乐真的把他家最好的盐庄给了我?” “你想的倒是美!”沈熹年笑道,“那是因为盐庄的庄头管事们听说新换的东家是个小姑娘,便打着算盘狠命的捞油水。我这两天把他们折腾的不清,他们该恨死我了。” “好吧,如此说来这也是你的功劳,今晚请你喝酒。” “只喝酒可不行,你需得下厨为我做几个可口的小菜。” “客栈里,我怎么下厨?等明日我办完了事情,咱们去到庄子上,我再给你做吧。” 沈熹年纳闷的问:“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我要把这些银子买成种子和布匹木材等东西送到洪州去。哥哥说,那里三十多万百姓如今只剩下了一万多人。他们要重建家园,正是需要资助的时候,虽然这点银子不多,但我好歹也算是尽一份心意吧。”忘忧说着,低头仔细点数银票。 “你这真是”沈熹年至觉得胸口里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想骂我傻?”忘忧头也不抬地问。 “不敢,你现在都成了观世音菩萨了,谁敢骂你?”沈熹年实在不想让自己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只得借着嘲讽的笑掩饰着。 “我懒得跟你废话。”忘忧抬手把那一叠银票递给沈熹年,说:“这些事情还是你去办,该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完了找镖局把东西送到洪州交给那里的父母官就算完事儿。” 沈熹年捏着厚厚的一摞银票,叹道:“得!原来我是为洪州的百姓忙活了好几天。” “是啊!劳烦你再忙活几天吧。”忘忧笑道。 秦青茵叹道:“你是真不知人间疾苦呢?还是生来就跟银子不对付?这么一大笔银子你说给洪州百姓就给了,眼睛都不眨一下。若不是我亲眼瞧着,还以为有人是在说笑话儿呢。” 忘忧认真地想了想,方说:“姐姐有所不知这两个盐庄本来就是张仲桓那家伙从白荆乐手里敲来的。谁家看病给那么多诊金呢?这银子我总觉得烫手,拿着它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刚好洪州遭了灾,我这就算是学一学江湖侠士,干一会劫富济贫的事情吧。” “银子是你的,你说怎么花就怎么花吧。”沈熹年把银票放回盒子里,笑道:“刚这收上来,明儿又琢磨着怎么花出去了这可真叫银子如流水了。” 忘忧一行人在扬州住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但为秦青茵和沐霖定制好了大婚的吉服,还采买了一些成婚必备的东西。那个早年间被沐霖买下来落在忘忧名下的田庄里住着二百多口子佃户,庄头儿听说东家要成婚,便把田里时鲜的瓜果蔬菜准备了十几筐,又把自己炒制的新茶预备了二十斤,一并给送到了船上。 且说当日李舒把忘忧给赵祯写的书信派人快马加鞭连夜送至京城,叫到宋嬷嬷手里的时候,刚好是个阴雨绵绵的傍晚。赵祯正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一从沐浴着雨水的绿竹出神,宋嬷嬷拖着竹筒进来,喜滋滋地说:“陛下,忘忧姑娘送了书信来。” “哦?”赵祯喜出望外,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宋嬷嬷忙把竹筒递上,赵祯接过来看火漆封口上小巧的阴刻印是“紫苏”两个篆字,心里便涌起一股甜蜜。 “陛下,给。”宋嬷嬷把茶刀递过来。 赵祯接了茶刀,把火漆轻轻地挑开,然后从竹筒里取出一块淡蓝色的罗帕,罗帕上歪歪扭扭的字,像是一个个顽皮的毛毛虫一样爬满了罗帕,让赵祯忍不住笑出声来:“瞧她这一笔字哟!” 宋嬷嬷笑道:“她那一副玲珑心肠都放在医术上了,于旁的事情却是不曾用心的。” 赵祯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方开始看忘忧写的那些字:“六郎台鉴:一别数日,音容在侧,不胜思念。” “啧啧!这不是抄我的吗?”赵祯宠溺的叹道。 宋嬷嬷又笑道:“忘忧姑娘的心思跟陛下的心思是一样的,如此更显得亲近不是?” 第150章 心意定,叔侄争执 赵祯接着往下看,但见帕子上写道:六郎莫笑,妾本医家之女,自幼没有诗书的熏染,只觉六郎之言与妾一般无二罢了。此经年,承蒙六郎错爱和庇护,妾心中感激不尽。又恐六郎情意太重,只怕妾身卑微不堪重负,是以几次书信写成又几次付之一炬,心中惊慌迷茫不知何如。前日至大明寺,原想求佛祖,然立于大殿又觉得求什么都是多余。妾此生有六郎的疼爱,便已足矣,何敢奢求其他?遥想文君名句愿得一心之人,乃每个女子内心之所愿,然,天子乃天下人的天子,天子之身属庙堂之高,系天下众生。妾一草芥之人自不敢争。然只愿六郎之心为妾一人所有,此生无憾。妾林氏紫苏叩拜圣安,妾忘忧嘱六郎多加珍重。 一口气读完帕上的字,赵祯只觉得心中的滋味难以描摹,像是被温柔的割了一刀又撒上了蜂蜜一样,又疼又甜。 宋嬷嬷看赵祯半天不说话,便试探着问:“陛下,忘忧没事吧?” “没事。”赵祯仔细的把帕子叠起来,又问:“李舒可有传话来?” “李舒送来的消息说,忘忧姑娘把扬州盐庄这几个月收入的八千两银子都买成了粮食,药材,布匹以及木材等,让镖局送到洪州去了。”宋嬷嬷说。 “洪州?”赵祯挑了挑眉,不确定的问:“沐霖和陈义凌刚刚平了山匪的重灾区洪州吗?” “正是那里。” 赵祯若有所思的笑着摇头,半晌方叹道:“这丫头的心太软了,这对她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医者素来是仁人之心,这也是她的天性吧。”宋嬷嬷递上一盏茶,又笑着劝道:“老奴倒是觉得这是极难得的性情,况且有陛下护着她呢,还有谁敢难为她不成?” “难为她的人何其多?朕能替她挡几个?”赵祯有些惆怅,但更多的是欣喜。 赵祯沉浸被忘忧这封书信带来的情绪里尚未缓过神来,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时恼怒,皱眉看了宋嬷嬷一眼。 宋嬷嬷忙转身出去,一声呵斥尚未出口便愣在当场,半晌才上前两步恭敬地行礼:“请王爷吉安,王爷怎么亲自来了?” 里面靠着竹夫人歪在榻席上的赵祯一听这话,忙把那块绢帕收进怀里。这世上能让宋嬷嬷这样恭敬问安的王爷除了八贤王再也没有旁人了。 果然,八贤王在健步而入,看见赵祯病歪歪的靠在榻上,先叹了口气,上前行君臣之礼。 “王叔快免礼。”赵祯忙起身搀扶,并拉着他入座,方问:“这大热的天,王叔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大哥或者三哥来说一声嘛。” “陛下圣体欠安,着实令人挂念。让他们来,回回说的都说一样的话敷衍,问太医,更不肯说实话。北境兵乱未平,江南水患又死人十数万,江山社稷到了危机之时,老臣夜夜心焦,实在是坐不住了!”八贤王长声叹道。 赵祯立刻明白了这位老王爷此来的用意,于是叹道:“是朕无能,让王叔操心了。” “陛下天纵英才,是自古以来少见的英主,怎么会无能?只是不想罢了。”八贤王摇摇头,依旧是一声叹息。 “王叔所言差矣!不是不想,的确是做不到。”赵祯亲自分了一盏茶给八贤王,继续叹道:“朕虽然是天子,但首先也是个男子。身为男子,立于天地之间,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无法护佑周全,连做人都不配,如何做天子?” “天子当以天下人为重,若只为了一个女子而罔顾天下苍生,倾覆江山社稷者,是为昏君!陛下未及弱冠之年,难道就要做昏君吗?!”八贤王歇斯底里地大声喝道。 “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在身边陪伴,就是昏君吗?”赵祯无奈地问。 “历朝历代以来,不管是史书正传还是野史传闻,那些因为一个女子就倾覆了社稷的君王,陛下知道的少吗?” 赵祯顿时变了脸色,坐直了身子盯着八贤王,一字一句的质问:“所以,历朝历代以来,王朝更替颠覆都是因为女子吗?男人平庸无能,施暴政,兴兵乱,枉顾百姓生死,都是为了女子吗?王叔总不会认为,我朝南边的水患,北边的兵乱,都是因为朕喜欢忘忧所致吧?” “陛下,你”八贤王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天灾兵祸,总不至于因忘忧而起,他只是想用最有效地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想让天子暂时把个人的那点情爱放下而已。在他看来,男儿大丈夫自然不能只顾着儿女情长,何况是一国君王?难道这也有错吗? 宋嬷嬷一见这般情景,忙送了两盘点心进来,并劝道:“陛下有话跟王爷好好说,王爷年纪大了,这暑热的天气盯着毒日头过来,也是关心陛下圣体安康的心情。” 赵祯缓了缓语气,又说:“王叔莫要生气,是朕年少鲁莽了。” 八贤王也借机换了一副神情,叹道:“嗳!不怪陛下。谁不曾年少过?是我年纪大了,看事情总盘算利弊,忘了陛下乃是至情至性,重情重义之人。” 赵祯看着盘子里的莲子糕又想起了忘忧,只是他更明白此事急不得,争吵也没有用,于是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八贤王,说:“王叔尝尝这点心,清甜可口的很。” 八贤王忙双手接过,并欠身说:“多谢陛下。” 赵祯自己喝了一口茶,又叹道:“这次江南水患,单只洪州这一个州县就死了二十多万人。原本一个富饶的州县竟几乎成了无人之地。” 八贤王忙说:“洪州的事情,我了解过了是天灾也是人祸。幸好陈义凌这人有些手段,把那些山匪给剿了。以后洪州地界儿太平了,再从旁的州县迁居一些百姓过去,有个七年八年的这个州县也就养过来了。” 赵祯听了这话,又替忘忧兄妹觉得不平,遂嘲讽一笑,说道:“洪州的山匪之所以能归顺朝廷,自然有陈义凌的功劳在里面,但主要还是因为他们需要林逸隽的医术救他们。人在生死抉择之间自然会选择生。王叔一向恩怨分明,该不会因为朕喜欢林紫苏就把林逸隽的功劳也抹掉吧。” “陛下何其聪颖,一下便说到了点子上。陛下既然想到这些,就应该明白,若是林紫苏入宫为妃,林逸隽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太医。甚至连太医院院正的职衔都不能有。” “为何?!”赵祯皱眉问。 八贤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天子后宫干系到皇室子嗣绵延江山永固的大事,若林氏女心生妒恨,后果不堪设想。我一直留意林逸隽此人,觉得他有能力,有魄力,是个能担大任的人。但若他成为国戚,这一身的本事便都成了裙带关系下的装饰了。这对他来说,不见得是好事。另外,沈家那孩子也不错,若陛下肯成全他跟林氏女的婚事,他必会感恩戴德,一生效忠陛下。陛下舍弃自己的私情,换来一文一武两个可用之才,有何不可?” 赵祯笑了笑,半晌没有说话。八贤王看着赵祯的表情,又叹道:“陛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今日就咱们两个人坦诚不公的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好不好?” “王叔这样说,那自然是好的。”赵祯把手里的茶盏放回案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看着八贤王的眼睛,问:“这世上的一切,在王叔的眼里都是交易吗?难道只有朕跟紫苏分开,林逸隽才能为国效忠?难道只有朕成全了沈熹年娶到他所爱的人,他才能为国效忠?为国效忠不应该是每个男儿胸中的壮志吗?” “陛下还是太年轻了。”八贤王无奈的叹道。 赵祯轻轻点了一下头,说:“王叔说的对,朕还年轻,所以很多事情不想这么早就下定论。林逸隽也还年轻,沈熹年更年轻,这样的年轻人胸怀天下当是值得钦佩的事情,身为天子,朕更应该坦坦荡荡的面对一切爱恨情仇,而不是活在权谋之中,机关算尽。” “那陛下对将来是如何打算的呢?”八贤王又问。 赵祯默了默,方说:“等水患平息之后朕便下旨,立林紫苏为皇后,开中宫大门迎娶她入宫。” “不行!”八贤王立刻站了起来。 “为何不行?”赵祯平静地问。 “且不说她医家出身,身份不够尊贵,只说这阵子她在江宁城不但跟沈熹年出双入对,还跟吴王不清不楚,这样的德行如何入主中宫?这岂不是让我赵氏皇族成为天下人的笑话?若陛下实在放不下她,要她入宫陪伴,做个皇妃已经是抬举她了。” 赵祯淡然一笑,叹道:“当今太后在进宫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王叔比朕更清楚吧?或许王叔当年也像劝朕一样劝过父皇吧?可如今朝野上下谁敢诟病太后?” “你不许步你父皇的后尘!”八贤王说完,便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终于咳出了一口血,方才渐渐地平了喘息。 那一口鲜血触目惊心,把赵祯也吓坏了,忙喊:“来人!传太医!” 第151章 退一步,新的较量 赵祯也知道自己这次说的话有些狠了,刘太后在进宫之前是一个唱曲儿的艺人,甚至还嫁过人。但偏偏被先帝看重,喜欢上她且一发不可收拾。当初因为此事八贤王差点跟先帝闹翻,但最终也没能阻止刘娥封后。刘娥手段高明,一步步掌控朝政且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这在八贤王心里着实是一个的耻辱,当时他恨不得用打龙鞭把他的皇兄抽醒。不过时移世易,陈年旧事知道的人不多,敢提及的人就更没有几个,今日陡然被赵祯说出来把他激怒,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幸好天子在大相国寺住着本就是养病的名头,身边总是却不了太医,又有张仲桓在身边。八贤王的激怒攻心被张仲桓高明的针灸给纾解了几分。 赵祯看他渐渐苏醒,忙上前致歉安抚道:“王叔莫要生气了,都是朕年幼无知。” 贤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强撑着坐起来问:“陛下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么就该尽快回宫主持政务!” 赵祯想了想,说:“再过几天吧,江南水患,死了二十多万百姓,朕想在这里办一个水陆道场为亡灵超度。” “这些事情自有臣属去办!天子本来就应该坐在高堂之上的,你却整天住在寺里,叫文武百官怎么想?叫天下黎民怎么想?陛下因为一个女子闹脾气,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咳咳咳”八贤王说着,又咳嗽起来。 的确是因为一个女子闹脾气,但却不能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赵祯看着贤王脸上因剧烈咳嗽而病态的潮红以及他两鬓的斑白,沉声叹道:“王叔说的是,七日之后朕便回宫。” 八贤王此行虽然吐了一口老血,但也算达到了目的,当下便告辞,让人扶着上了车辇回贤王府去了。 赵祯看着窗棂里透进来的阳光,沉默了半晌方对宋嬷嬷说:“你去找一下丁素云。” “丁素云?”宋嬷嬷狐疑地问:“陛下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赵祯冷声说道:“本来是让她看住老四的,现在老四在江宁,她留在京城有何用?” “陛下的意思是让她去江宁?” “沐霖和秦家的姑娘要成亲了,林家没有人上下打点,老四不是要做主婚人吗?让她以吴王侧妃的身份过去帮忙。” “是,老奴这就去吴王府传旨。” “等下。”赵承渊想了想,走到书案跟前,寻了一张洒金宣铺好,提笔写了四个字:琴瑟和鸣。 “这个是给沐霖的,让丁素云带去。再去库房寻几样金玉器皿作为赏赐吧。”赵祯说。 “是,老奴这就去办。” 丁素云得到圣旨之后先是惊喜,继而又有点犯愁。她自然明白天子让她去江宁城的意义,但赵承渊也不是傻瓜,肯定也会明白的。如今自己一无所有,在吴王府能够安稳度日都是靠着赵承渊的宽容,若惹怒了他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王妃,您想什么呢?”茉莉凑近了问。 “呃,没什么。行李都收拾好了吗?”丁素云忙问。 “收拾好了,王妃来看这是您的衣裳,这是给王爷准备的衣裳,这些事随身用的物品,这儿是常用的药材,奴婢听说那边瘟疫还没闹完呢,这些丸药都是太医院给的一些祛疫常用药,哦,还有艾草香,奴婢也准备了好些”茉莉把自己收拾的几个大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指给丁素云看。 “那边缺吃少穿的,只准备这些是不够的你叫人再把各色米面干货补品等都装一些带上。只是这天气炎热,熟食就算了。”丁素云心里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王妃,您是奉旨去江宁城料理秦姑娘和林大人的婚事,咱们要不要跟秦家通个话儿?”茉莉又提醒了一句。 丁素云恍然回神,忙说:“这话极是,你速去跟管家说,让他去秦家传个话儿,看他们有什么要带给秦姑娘的或者,要打发人跟咱们一起去也可以的。” 茉莉答应着出去,但丁素云被她这么一提醒,已经彻底缓过神儿来。不管吴王怎么想,自己这回是领了圣谕去江宁城的,自然要把事情办得圆满才行。秦青茵是秦家的女儿又是沈夫人的内侄女,忘忧是林逸隽的妹妹又是沈夫人的干女儿,这样的关系断不能绕开沈夫人,于是她又叫人备车,自己换了出门的衣裳去了一趟靖西候府。 沈夫人和秦家听说天子差吴王侧妃去江宁城为沐霖和秦青茵操办婚事,觉得无奈之余又感激天恩,同时匆匆忙忙准备了好些东西装了箱子托丁素云带去,秦家还打发了两个办事牢靠的管家娘子跟随丁素云一起南下江宁府。 一路无话,丁素云的船在江宁码头靠岸的时候,忘忧和沈熹年一行人也从扬州回来了。而且她们还带了十船的粮食和草药,以及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 赵承渊纳闷地问:“你们哪儿来的银钱买了这许多东西来?” 沈熹年指着忘忧嘲讽道:“这儿有个观世音菩萨降世呢,想要什么没有?” “究竟怎么回事儿?赈灾的粮食已经够数了啊!”赵承渊又看秦青茵。 秦青茵摇头叹道:“忘忧说那些粮食都是陈年的粮食,勉强果腹还行,做种子怕是不好发芽了。所以把她的两个盐庄卖了,凑了银子买了这些上等的稻谷来,说是给灾区的百姓们做种子,这个时节还不算晚,等洪水褪去还能再种一季粮食。” 赵承渊一时感慨,竟觉得无言以对。 “秦姑娘,忘忧。”丁素云带着秦家的两个管家娘子上前来打招呼。 秦青茵看见自家人一时愣住,不知说什么好。忘忧见了丁素云倒是很高兴,拉着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是放心不下王爷,特意赶过来照顾的吗?” 赵承渊皱了皱眉头,催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都先回去吧,路上慢慢说。” 回去的马车里,丁素云对忘忧说明自己来江宁城的原因,忘忧笑道:“这可真要叩谢天恩了,竟然让王妃这么大老远的赶来为我家兄长的事情操劳。” 丁素云从食盒里拿出一碗切块的水果给忘忧,又说:“我并没拜见天颜,但宋尚宫传达天子的圣谕时说,林家兄妹为朝廷效力,鞠躬尽瘁,朝廷不能薄待了你们。所以林大人的婚礼一定要好好地办。天子还赐了琴瑟和鸣的字,我已经交给令兄了。” 忘忧吃了一口冰镇的甜瓜,顿时觉得心情舒爽,笑道:“琴瑟和鸣?这可真是好意头。等回京后,一定要去叩谢天恩。” 沐霖跟秦青茵的婚事是整个江宁城的大喜事。 成婚这天,红绸挂满了大半个江宁城的街道。民间自发组织的乐师轮番上阵,把喜乐从早奏到晚,更有杂耍班子不甘落后,装扮起来在摆流水席的青雀大街上演起来,引得全城的人欢呼喝彩。来喝喜酒的人挤满了青雀大街。可谓真正的满城同庆。 连日操劳的丁素云拖着酸痛的双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想想自己悄无声息的入了吴王府,心中不免泛起一震阵酸涩,因感慨道:“这样热闹的婚事怕是在京城也难有的。林大人在江宁城的人缘可是真好。” 茉莉忙上前给丁素云打扇,又说:“王妃说的是,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呢!不但这江宁府,从这里往西南看八百里水路,四个州县的百姓都对林大人感恩戴德呢!我听说,还有人为他塑了长生祠,只是林大人不高兴,叫人去拆了。” “还有这事儿?”丁素云惊讶地问。 “我听一个扎灯笼的娘子说的,林大人的医术出神入化,若不是他在,这次的瘟疫根本压不下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另外,林姑娘把自己盐庄卖了给他们买上等的粮食做种子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有多感激!” “这些百姓不但保住了性命,还有了稻谷种子,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就重建家园了,他们能不感激么?”丁素云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心想可是这样的感激也要适可而止,他们眼里心里只有林逸隽,却把朝廷放在何处呢?还有自家王爷以皇室之尊在这种地方坐镇两个多月,就一点功劳也没有吗?这赈灾的风头都让林家兄妹抢了去,江宁城大小官员心里怎么想呢? 对于这一日的狂欢,忘忧却没有想这么多。在她的心里,兄长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管多么热闹的婚礼对他来说都不过分。而赵承渊和沈熹年则都亲眼看见过这些人在生死之中挣扎,他们两个一致认为这一场狂欢不仅仅是因为沐霖和秦青茵的婚礼,而是他们在庆祝自己能在这一场灾难之中活下来。 然而,这世上的事情总是阴阳相生,有光,便有影;有好,便有坏;有人狂欢,便有人失落。 在整个江宁城都陷入狂欢之际,赵世苓一伙人的心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烈火。 自从江宁府遭受洪灾以来赵世苓就一天好觉都没睡过,一开始他是琢磨着如何保住一家人的性命,之后得了太后旨意负责赈灾之后又整天琢磨着如何升官发财,沐霖一行人来了之后他又琢磨着怎么把这块绊脚石搬开,以至于后来赵承渊来了,他更是胆战心惊,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过。可到头来却得到了什么呢?小舅子被一剑斩杀,到手的几处宅子都被赵承渊给弄回去了!他家夫人因为小舅子被杀的事情还没消停,她私自囤积的药材又被强行征用了! “到头来,老子是人财两空啊!”赵世苓把酒杯狠狠地掼到地上。 ------题外话------ 这几天有些特殊事情,耽误了更新。对不起了!抱歉!么么哒! 第152章 施诡计,疯狂报复 “废物!”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珠帘之后走出来,指着赵世苓的脑门骂道:“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废物!好歹也是凤子龙孙,怎么就连个行医问药的都比不过?人家摊上赈灾的差事都是捞得盆满钵满,你倒好!不但把老底儿都赔进去了,还搭上七八条命!如今看着人家风风光光的娶妻办喜事儿,你却只能在这里摔盆子砸碗的!你说你有什么用?!” 赵世苓在喜宴上喝了些酒,本来就有了几分酒意,回来时听了几句闲话,心里正窝着一团火,此时被婆娘戳着脑门儿骂,自然就压不住,忽的起身指着妻子刘氏骂回去:“你有用?你有本事把他们兄妹灭了啊!也会朝着我耍威风罢了!” “你!你个混账!”刘氏乃刘太后一族,原本不过是市井之流,之后仗着刘太后的势力才嫁给了赵世苓这个宗室子弟,这几年在江宁城作威作福无人敢管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她伸手抓起一只茶盏朝赵世苓脑门上砸过去。 “哗啦”一声脆响,茶盏没砸到赵世苓的脑袋却把他身侧的一只前朝斗彩花瓶给砸了个窟窿。 赵世苓吓了一跳,指着刘氏骂道:“你个泼妇!你有本事往外面使去!只管朝着我耍威风算什么能耐!” “好!今天老娘就让你看看我的能耐!”刘氏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泼妇!”赵世苓也没多想,只一甩袖子进了内室。 刘氏越想越气,到了廊下便把自己的心腹管家叫了来,如此这般那样地商量了一番之后,咬牙说:“立刻去办!我就不信了!弄不死旁人还弄不死这个小贱人!” 打发走了最后一波喝喜酒的人,忘忧疲惫的摊在院子里的交椅上看着夜空中的星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沈熹年陪着沐霖一起敬酒此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被人送到客房睡去了,丁素云去照顾同样酒醉的赵承渊也早早地撤了。偌大的院子里杯盘狼藉,除了喝醉酒走不了的几个宾客东倒西歪的睡着,便只剩下忘忧跟茉莉两个人。 “你也去歇息吧!”忘忧对茉莉说,“忙活了一天你一定也累了,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了。” “王妃留下我来照顾姐姐,我怎么能把姐姐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去睡呢?姐姐若是累的不想动,我便在这里陪你说说话吧。”茉莉说着,办了个凳子在忘忧身边坐了下来。 忘忧靠在椅子上跟茉莉说些闲话,没一会儿就有些犯迷糊,茉莉也伏在椅子上半睡半醒之际,忽然听见一声利器相击的脆响叮铃一声,把两个人惊醒。 “怎么了?”忘忧猛然站了起来。 茉莉也起身一把抱住忘忧的胳膊,指着西厢房屋顶上已经缠斗到一起的两个黑影说:“有刺客!” 李舒身为东宫卫,武功自然不是吹的,不过三五下就把那两个人抓住,一手一个拎下了屋顶。 “我我我不是刺客!”其中一个人举着双手喊道。 忘忧看那人一身粗布衣裳的打扮也不像个刺客,因问:“不是刺客你跑屋顶上干什么去了?鬼鬼祟祟的究竟是何居心?!” “我我们是来闹洞房的!”另一个人梗着脖子喊道。 茉莉立刻叱问:“胡说!闹洞房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不是多喝了两杯,找不到地方了么” “那你手里怎么还拿着兵器?”茉莉又问。 那人举了举手里的刀,委屈地喊道:“这哪儿是什么兵器啊?我本就是个厨子!这剔骨刀是我祖传的,今儿在厨房里忙了半天,到这会儿才消停了,想去听个洞房解解闷儿呢,就被人给抓了!我真是冤枉啊!” 忘忧看这两个人有几分眼熟,想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坏人,便打了个哈欠对李舒说:“算了,今天大家都累了。把这个人绑起来丢到马圈里,等明天再审吧。” 李舒看看周围的情景,知道现在所有人都累了,便点头应了一声,招呼来两个兄弟把这俩人绑了塞到马棚里去等着明天再审。 “李统领今天辛苦了,这里没什么事儿我就去睡了。”忘忧又打了个哈欠带着茉莉往自己休息的偏院去。 李舒随后跟着忘忧到偏院的院门口,看着她屋里的灯亮了,片刻之后又灭了,方去各处巡视。 第二天一早,沐霖率先起身,秦青茵随后也跟着起来了。新婚夫妇洗漱更衣之后往前面来,却只见各处收拾打扫的人,不见忘忧的影子。 沐霖皱眉叹道:“这丫头一向懒散,不像个样子。” 秦青茵温婉一笑,说:“这几日她也着实辛苦,睡个懒觉也没什么。官人且请自便,妾去厨房看看早点。” “娘子辛苦了。”沐霖点了点头,看着秦青茵离开之后,便叫了一个妇人过来,吩咐:“你去忘忧的院子看看她起来了没有,这都什么时辰了,不许睡懒觉。” 那妇人应了一声往偏院去没多时便慌慌张张一路喊着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忘忧姑娘不见了!” 李舒听见动静急匆匆赶来,一把扯住那妇人问:“你说什么?!谁不见了?” 妇人一跺脚,叹道:“忘忧姑娘不见了!那个叫茉莉的姑娘脑门上都是血!这会儿功夫怕是命都没了!” 李舒如遭雷击,愣了一下之后便纵身奔向忘忧的院子。 忘忧的卧房里一切如故,茉莉的脑门上被钝器击破陷入昏迷之中,忘忧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舒的头顿时有两个大,他一拳打烂了手边的一个红木小几,厉声吩咐手下:“把昨晚绑到马棚里的两个人给我提上来!” 整个院子前前后后一片慌乱,沈熹年,赵承渊以及丁素云先后赶来时,李舒已经用他的手段把昨晚抓住的两个人弄得没了人样儿。 赵承渊立刻吩咐全城搜寻忘忧,又命阿寺带着人各处查找。 沈熹年二话不说,拎着佩剑便朝着昨晚被抓的两个厨子走来。“还不说实话?那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喂狗!”沈熹年双眸布满血丝犹如一头凶兽,手中雪亮的匕首划破了其中一个人手臂上的衣服顺带削掉了薄薄的一层皮。 “啊”伴随着杀猪般的惨叫,院子里的仆妇们吓得蒙住了眼睛。 “我说我说我说”那厨子扯着嗓子嚎叫着。 “说!”沈熹年手中利剑压在那人的脖颈上。 “是刘七爷给了我们五十两银子,让我们到前院来看看忘忧姑娘在不在” “谁是刘七爷?!”沈熹年又问。 “就就是广济堂的掌柜的” “广济堂?”赵承渊眉头紧皱,“那不是赵世苓夫人的私产吗?” 沈熹年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拎着剑出门去。 “熹年!”赵承渊生怕沈熹年一怒之下把赵世苓的婆娘给宰了,于是忙追了上去。 沐霖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冷冷地说道:“青茵,叫人把这两个人看好了。李统领,我们走。” 沈熹年并没有去广济堂,而是直接踹开了赵世苓家的大门。 赵承渊默默地跟在沈熹年身后,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沈熹年不闹出人命来,他只管旁观绝不多嘴。事实上他此时也很想一剑看了赵世苓夫妇的狗头,但同为赵氏子孙,他还是要给祖宗留一点颜面。 “你们你们干什么?!”赵世苓眼看着气势汹汹的众人,立刻朝着赵承渊奔过去,“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一大早的你们提着刀带着剑的,这是要抄家吗?!” “赵世苓!”沈熹年一把揪住赵世苓的衣领,冷声说:“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否则,老子不介意现在就砍了你的狗头!” “沈熹年!你别太过分了!”赵世苓以为赵承渊在旁边站着,绝不会任由沈熹年杀人。 沈熹年正要说什么,随后跟进来的沐霖冷冷的说了一声:“关门。” 李舒立刻会意,转身把所有的随从都关在了门外。 “你你们要干什么?!”赵世苓这下有些慌了。 “你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沐霖上前来,从沈熹年的手里揪过赵世苓,“赵团练,我劝你最好早点说实话,否则我立刻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妹妹?你妹妹跟我有什么关系?昨天喝了喜酒回来我就再也没出这道门!”赵世苓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嘴上依旧不肯说。 沐霖放来赵世苓的衣领缓缓地抓住他的手腕,右手在左手护腕上一抹,抽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了赵世苓手臂上的某处穴位。 “嗷”赵世苓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沐霖一放手,他便整个人抽搐着坐在了地上。 “你不过是个军医罢了,不过下九流的东西也敢对宗室子弟下手!我跟你拼了!”刘氏立刻冲上去想要撕扯沐霖。 沈熹年手中长剑一挥,斩断了刘氏的一只胳膊。血溅三尺,连赵承渊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躲了几步。 “啊”刘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手臂会被斩断,她在惊呆之后方觉得疼痛,疼痛之后方意识到掉在地上的那只左手是自己的,惨叫一声便昏死过去。 “熹年!你”赵承渊咽了口唾沫,想要责备沈熹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153章 下狠手,遇讨债鬼 沈熹年从刘氏身上撕了一块布条把她的断臂缠紧,然后又把茶壶里的隔夜凉茶泼在了她的脸上。 刘氏悠悠醒转,又疼得死去活来,嘴里不停地叫喊咒骂。 沈熹年一脚踩在她的断臂上,手中滴血的长剑抵住了她的下巴,冷声说:“你最好说实话,否则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骂不出来。” “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李统领,劳烦你去把她的儿子抓过来。”沈熹年冷笑道。 赵世苓已经吓得尿了裤子,扯着刘氏的头发嘶吼:“你个贱婆娘!还不快说?!” 刘氏依旧嘴硬,红着眼吼道:“沈熹年!你草菅人命!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沈熹年冷笑道:“放心,你一家子都死了,吴王会上报朝廷说你们是在赈灾的时候被洪水淹死的。而且,老子也不怕告诉你,若是忘忧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让整个江宁城给她陪葬!大家谁都别想活!!不信你试试?!” 赵世苓看看赵承渊的脸色,知道沈熹年说到做到,赵承渊已经为他做好了善后的准备,于是忙跪地求道:“沈大人饶命!吴王殿下饶命啊肯定是刘七那个混蛋干的!这婆娘有什么事都吩咐他去办” “放心,刘七跑不了。但是现在我只问你们两个人!到底把人弄到哪里去了?!”沈熹年的剑尖刺破了刘氏的肌肤,殷红的血缓缓地滴下来,落在她翠色的绸衫上,触目惊心。 房门被人推开,李舒拎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进门,一把把人丢在地上。那少年一看这情景顿时魂飞魄散,拉着赵世苓哆哆嗦嗦地问:“爹娘这,这是怎么了?” “刘氏,你还不说吗?”赵承渊皱眉喝道,“忘忧是天子心尖儿上的人,她若是出了差错,连本王也会受责罚。你若是不想一家子都命丧于此,就赶紧的说实话!”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让刘七把她弄晕了,找一个小船顺江飘走,这一夜过去,谁知道她飘到哪儿去了我没想害她的命,就是想让她吃些苦头”刘氏疼的抽搐,但依旧咬着牙不肯呻吟,可见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李舒听完之后二话没说转身出去了,沐霖也一声不吭的追着李舒离去。 “劳烦你看好了这两个人,若是天黑之前找不到忘忧,我回来亲自凌迟了他两个。”沈熹年说完,也夺门而去。 “王爷,王爷求求你饶了我们吧这婆娘就是一时糊涂,她一时糊涂啊” 阿寺推门而入,在赵承渊耳边耳语道:“全城搜遍了,没有忘忧姑娘的影子。” “她不在城中,昨天夜里已经顺江飘走了,你带着你的手下和熹年沐霖他们一起沿江往下游找人。”赵承渊沉声吩咐道。 “是。”阿寺知道忘忧在自家忘忧心中的地位,略犹豫了一下便转身出去了。 屋里再没有了旁人,赵承渊方长叹一声,对赵世苓说:“你真是糊涂啊!” 赵世苓赶紧拉着儿子给赵承渊磕头,哀求道:“王爷,求求你看在同是赵氏子孙的份上,饶我们父子一命啊!” “上次刘长顺把沈熹年和忘忧引到城外招来杀手想去他们的性命时,你们夫妇就该死了!本王看在你们是赵氏一脉的份上,快刀斩乱麻,留了你们夫妇的性命,想不到你们非要作死这次,恐怕本王也无能为力了。”赵承渊无奈的摇了摇头。 “江宁府上上下下数十名官员为了赈灾的事情宵衣旰食,到头来功劳却都是他们兄妹的,王爷你甘心吗?!”赵世苓忽然问。 赵承渊一愣,低头审视着赵世苓,半晌方冷笑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王爷,我们都是赵氏子孙!我们才应该抱成团啊!你救我这一次,我一定肝脑涂地,为您马首是瞻!”赵世苓跪在赵承渊脚边哀求着。 赵承渊沉默了片刻,抬脚往后退了两步,扬声喊人:“来人!” “王爷。”吴王府的护卫应声而入。 “把这三个人给我关进大牢里去,听后发落。”赵承渊看着护卫拖着赵世苓一家三口出了房门,又补了一句:“另外,找个郎中把刘氏的伤处理一下。” 忘忧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乌篷船里,船舱两端吊着灰乎乎的布帘子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但岸上的吆喝声却清晰入耳。船轻轻地晃悠着,忘忧觉得头还有点晕,于是抬手摸了摸怀里,取出香囊凑到鼻尖嗅了两下,神思方清明了几分。 “唔”忘忧用胳膊撑着身子慢慢的坐起来,还没看清身处何地便听见耳边一个男子温软的声音:“你醒了?” “敢问这位先生,这是哪里?”忘忧默默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但见他穿一身蓝灰色的粗布衣裳,肩上,肘尖儿都打着补丁,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 “这是漯河码头,姑娘你被人迷晕了放在一艘破旧的船上顺水飘到这里,今天黎明时分我收渔候发现了你。你没事吧?”男子温和地问。 忘忧忙欠身说:“多谢先生搭救,小女子姓林,暂居江宁城,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竟把我迷晕了丢进了江里。幸好遇到了先生,否则怕是已经命丧江中了。不知这里离江宁城有多远?” “想想你顺流而下飘了一夜到这里,若逆流而上至少也要一天的路程呢。”男子说着,转身出去很快端了一碗薄薄的米粥递给忘忧,说:“你先喝点粥吧。” 忘忧早就猜到这男子家境窘迫,这粥只怕是他唯一糊口的饭食了,于是她双手接过来,先道谢,然后刚喝了一口,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咒骂。接着,小船狠狠地晃了一下,忘忧一个不防,碗里的稀粥竟有一半儿洒在了裙子上。 “钟秀才?在呢?”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了小船,把小船踩得东摇西晃。忘忧有些头晕,忙伸手扶住了乌篷的架子。那汉子低头瞄见忘忧,一双小眼睛立刻瞪圆了:“哟?你小子什么时候娶了个这么俊的媳妇儿?” 忘忧看那人一脸横肉就不像个好人,下意识的往角落里缩了缩,双手交叠在衣袖里,警惕地捏着银镯。 被称作钟秀才的男子上前拦在汉子跟前,怒道:“你不要乱说,她是落难之人,跟我没有关系。欠你的银子还请宽限几日,月底我一定还你。” “月底?这都说了八回月底了!你还了吗?”汉子抬手把钟秀才拨开,凑近了忘忧,咂舌道:“依我说,也不用等月底了,这小娘子既然是你救的,就是你的人。用她抵债吧。” 钟秀才气得变了脸色,喝道:“你岂可胡来?她是良家女子,与我并无瓜葛,如何能为我抵债?!” “怎么就与你没有瓜葛呢?她不是你救的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啊!你又欠我银子,这姑娘不就刚好替你还账了么。”那汉子说着,便伸手来抓忘忧。 “别碰我!”忘忧厉声喝道。 “哟呵!这小丫头片子看着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汉子捏着下巴审视着忘忧。 “他欠你多少银子?”忘忧蹙眉问。 “怎么,你要替他还钱?”汉子伸手扯了一下忘忧的衣裳,发现这是上等的丝绸,心想这丫头莫不是大户人家的闺秀?这若是掳回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啊! “你欠他多少钱?”忘忧又问钟秀才。 “姑娘你别管,这事儿跟你没关系。”钟秀才一脸耿直,还想跟那汉子讲道理。 那汉子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他欠我二百两银子,小姑娘,你还得起吗?还不起就跟我走。” “你送我回家,我给你两千两。”忘忧平静的说。 “什么?!”那汉子一听,眼睛立刻泛起了绿光。 “等下!”钟秀才立刻挡在忘忧跟前,对那汉子说:“我原本只借了你八十两,什么时候变成了二百两?!” “你给我滚开!”那汉子一把推开钟秀才,笑眯眯的盯着忘忧,竖起大拇指说:“小姑娘,爷是这码头上的这个!你若是敢骗我哼哼!” “我是靖西候府的女儿,难道不值两千两银子?”忘忧冷笑着斜睨了那汉子一眼。她虽然幼时受过磨难,但这几年一直跟在赵祯身边,也算是万人之上,早就养出一种清傲的气质,这冷冷的一记眼神倒是把那汉子给震慑了一下。 忽而,船舱外面传来一声冷笑,一个尖嗓子的男人喊道:“五爷!您可别被这小妞儿给骗了!靖西候府可是皇亲国戚,何等尊贵的门户?他家的千金怎么可能迷路迷到咱们这小地方来?再者,我可听说了,靖西候府的千金早年嫁给了吴王,已经一命呜呼了!他们家如今只有一个纨绔小爷,哪儿还有什么闺女呢?” “臭丫头!敢耍我?!”那汉子忽然怒了,扬手就要打忘忧。然而他的手刚挥过去还没碰着忘忧,便一声惨叫,瑟缩着收了回来。“你个臭丫头,竟敢对老子下毒手?!”那汉子立刻扒拉起袖子看自己的手臂,但见手腕上有一个红点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 忘忧悠闲一笑,说:“你说的没错,你中了我独家配制的毒药,不出三日必会全身溃烂而亡。” “你”那汉子咬了咬牙,指着忘忧说:“你最好赶紧的给我解了!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忘忧收了笑,一本正经地问:“对了,你的手臂现在应该不疼了吧?嗯,应该开始发麻了。” 那汉子皱眉感受了一下,果然,刚才跟蝎子蛰了一下的手臂这会儿已经不疼了,只是麻酥酥的让人难受。他心里顿时慌了,喝道:“臭丫头!快把解药拿出来!否则老子一定弄死你!” “解药没在我身上啊。你若是弄死我,你也活不长喽!”忘忧无辜地翻了个白眼。 “老子不信!老子要亲手翻!”那汉子说着,伸手就要撕扯忘忧的衣裳。 “姜老五!休得无礼!”钟秀才狠命的扑上来,把那汉子撞了个趔趄。 小船又是一阵猛晃,吓得忘忧忙伸手抓住乌篷船的支架。 “钟玉林你个混账东西,敢跟老子动手?看我不废了你!”莽汉说着,要打钟秀才。 忘忧忽然出手在莽汉的肩上一拍,手中银针刺中他肩上的穴位,这莽汉疼的又是一声狼嚎:“啊你个臭丫头!又暗算老子!来人!把这两个人给我拉出去!” 岸上的狗腿子们一听吆喝立刻行动起来,三个五个纷纷挤上了小船。可怜这艘小船本来就摇摇欲坠,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终于无法承载,渐渐地往水里沉。 “不好!五爷,这破船要沉了!”有人喊了一声想要往岸上跳,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还没抬起腿来,小船已经没入水中,连带着船上的人也都落了水。 岸上的人纷纷惊呼,但更多的人都在瞧热闹。水边营生的人们多通水性,即便落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并没有人着急,也没人下水营救。 忘忧不会游泳,一落水就慌了。手忙脚乱中有一支修长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游上了岸。 “谢谢你。”忘忧坐在岸上,抹了一把脸。 “你快走吧。”钟秀才皱眉催促道。忘忧看着水里扑扑腾腾的几个人,轻笑摇头:“你救了我两次,我若是甩手就走了,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这些人就是无赖,你一个小姑娘家斗不过他们的。” “放心,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忘忧一边说,一边撩着双脚溅起水花,朝水里的人喊道:“姜老五,本姑娘给你两条路,第一,你们乖乖地找船送我去江宁城,到时我自会奉上两千两银子给你。第二,你继续为难钟秀才,三天后你皮肉溃烂,不治而亡。哦,对了,我再提醒你一下,我配的毒有些霸道,若是今天不服解药的话,三日后即便解毒,你的这条胳膊也保不住了。” 姜老五怕爬上岸之后才想起此事,忙按住自己那只胳膊,果然发现那只胳膊没有只觉了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不痛,不痒,不麻木,宛若根本不存在。 “怎么会这样?!”姜老五左手抱着右胳膊变了脸色。 “我这个人比较仁慈,就算是配制毒药也不会让人受苦。你还有四个时辰的时间考虑,想请出来就来找我。我说过的话在天黑之前都算数。”忘忧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把自己随身的香囊挂在岸边的草稞子上,然后起身对钟秀才说,“钟先生,咱们走吧。” “呃,啊?”钟玉林错愕的看看姜老五,忙起身问:“去哪儿?” “去你家啊。”忘忧抬起手臂无奈的说:“我替你还账,你总该帮我找一身干净的衣裳换换吧。” “这,好吧。”钟玉林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还是答应下来,带着忘忧往自己家走去。 忘忧回头看了那秀才一眼,见他耷拉着脸,因问:“你的船沉了,心里不高兴吧?” “呃,也没什么。” “嘴硬,都欠人家那么多银子,怎么可能不心疼?罢了,回头我陪你一只新船。”忘忧笑道。 “你真的是靖西候府的千金?”钟玉林试探着问。 “怎么,你不信?”忘忧笑着扫了钟玉林一眼,又问:“你真的是秀才?” 钟玉林脸色一变,正色说道:“功名一事,岂可做儿戏之言?” “好好,失敬了,秀才老爷。”忘忧朝钟玉林拱了拱手。 对她这种儿戏的态度,钟秀才似乎很不满意,冷着脸走在前面带路。忘忧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条狭窄的巷子,至一个破旧的木门跟前,木门虚掩着,一推,便发出吱嘎的声音。忘忧进门时看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的门扇,默默地叹了口去。 “大郎回来了咳咳咳咳”未见人,先闻声。老妇人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你母亲患了肺病?”忘忧惊讶地问。 “是的,你若是怕过病气”钟玉林犹豫道。 忘忧忙摇摇头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懂医术,或许可以帮你母亲诊一下脉。” 钟玉林沮丧的摇了摇头:“多谢你好心,不过她这病是沉疴,积年累月下来,已经并入肺腑,这一带的郎中都没有办法,吃了好些药也不见效。”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拄着一根竹竿从东偏房里出来,看见自家儿子跟一个姑娘在一起,遂问:“大郎,这姑娘是谁呀?你们这是落水里了吗?瞧这咳咳咳湿淋淋的,咳咳咳” “这位姑娘”钟玉林张嘴才想起还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靖西候府的人,于是扭头看着她。 忘忧忙自我介绍:“大娘你好,我姓林,你叫我紫苏就好了。” “哎哟,瞧这衣裳都湿透了赶紧的进屋,咳咳咳我去找身衣裳给你换了,咳咳咳” 忘忧忙上前扶了钟母一把,顺便把手指切在她的脉搏上。 钟母只顾着喘息咳嗽,并没察觉忘忧在给她把脉。她把忘忧带进自己的卧房,又翻箱倒柜找出一身翠绿色绸缎衣裙来在忘忧的身上比量了一下,叹道:“怕是有些大,你先凑合着穿吧咳咳咳瞧你这孩子瘦的一把骨头了,弄这一身的水是要生病的。我去给你咳咳咳煮一碗姜汤喝。” 第154章 治痼疾,归去来兮 忘忧忙拉住钟母,说:“大娘,你先别急着去,你坐下,我给你扎两下针,缓解一下你这咳嗽。我听着你咳嗽的实在难受啊!” “你这小小年纪,居然还懂医术?”钟母惊讶地看着忘忧。 “不瞒您说,我家祖上时代行医,我从小就跟着祖母背医书,尝药草。针灸也懂一些的。您先坐下,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忘忧扶着钟母在床上坐下来,把她的袖子撸起来露出半截手臂,然后从银镯子李取了银针,用滚开的水躺过后,认准穴位轻轻地刺了下去。 林老太太的这只银镯子里面一共藏着三根银针,长短粗细不同,针尖也不一样。忘忧平常只用那根最长的细针,这次把扁针和棱针也都用上了。 用针之后,忘忧又一不同的手法分别撵动或者轻挑着三根银针。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她把三根针依次取出,用热水洗过之后放入银镯之中。方问:“大娘,你感觉怎么样?” 钟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然后又吸气,吐气,反复几次之后,方惊喜地抓着忘忧的手说:“这得有多少年了,我这胸口里就没这么痛快过!之前总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的!姑娘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本事,莫不是仙女下凡吧?” 忘忧羞涩一笑,这才起身去拿了钟母找出来的那套衣裳换下来,又说:“大娘,你这病是长年累月受湿寒才落下的,现在刚好是夏天,正是祛湿驱寒的好时候。我开个方子,你照着煎药吃一个月,这病能好一大半儿。以后只要你注意保养,别再寒冬天里受湿寒之气就不会这么受罪了。” “嗨!甭说吃药了!为了我这病,我家大郎借了一屁股的债我是个没用的,一直拖累我家大郎嗳!”钟母唉声叹气地摇头。 忘忧忙劝道:“不就是姜老五那点银子么?今儿您的儿子救了我一命,等我兄长找了来,我让他帮你们把帐还清。” “哟!这可是使不得!你给我治病我还没给诊金呢,怎么能让你替我们还账?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忘忧拉了钟母的手笑道:“救命之恩可比天大呢!岂是几十两银子能还得清的?” “不行,不行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钟母连连摇头。 钟玉林从端着一碗姜汤从外面问:“母亲,给林姑娘喝一点姜汤吧。” “瞧我,老糊涂了不是只顾着跟你说话,倒把正事儿忘了。”钟母忙去开了屋门,让钟玉林进来。 “哟,这是哪儿来的衣裳?”钟玉林看着忘忧身上的翠色湖绸衣裙愣住了,他家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了,怎么还有一套绸子衣裳? “这是当年我嫁给你父亲的时候娘家陪嫁的一套衣裳,这是你外祖母的针线,我一直舍不得拿去典当,想留个念想。家里也实在找不出第二套衣裳给林姑娘换了。”钟母说着,把姜汤从钟玉林手里接过来递给忘忧,“紫苏姑娘,快喝两口吧。” 忘忧喝了一碗姜汤,又去把自己换下来的衣裳用清水洗过晾在院子里,心里想着等傍晚时分这衣裳也该干了,到时若是哥哥找了来,也好把身上这衣裳换下来毕竟是人家母亲亲手缝制的陪嫁,自己可不能就这样穿走了。 钟母跟钟玉林说了忘忧给她针灸治病的事情,钟玉林又专门来作揖感谢。忘忧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在院子前后转了一圈儿,采了几样对钟母的病有益的药草来,先给她看过,又教给她如何食用这些如野菜一样的药草。 眼见着日头西斜,却仍旧不见沐霖或者沈熹年谁的找来,忘忧心里有些着急,暗想以兄长,沈熹年还有李舒他们的心思手段,差不多也该找到这里来了。 忘忧在这里暗暗着急,她却不知道从江宁码头顺流而下至五十多里的地方主江分了一个支流往东南方向去,沈熹年跟沐霖等人寻到这里后生怕那艘载着忘忧的小船顺水入了支流,商议之后由李舒带人往支流方向去寻。 他们沿着主江又找了三十余里,又见一个小小的分支往北去。为了保险起见,沈熹年跟沐霖只得分头行动。沈熹年想着沐霖医术虽然高但打架的功夫差点,便叮嘱阿寺跟沐霖一起沿着主江继续寻找,自己带了几个手下沿着小支流寻去。而载着忘忧的那条小破船在飘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船队,恰好它就被挤兑进了往北的支流中。 沈熹年盯着毒日头站在船头上找了一天,傍晚时分晚霞漫天,明晃晃的映着人的眼睛,目之所及总是笼罩着一层光晕,有些模糊。沈熹年的目光扫到岸边芦苇上挂着的那个香囊时,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过去了,他又恍惚想到了什么,忙吩咐划船的人:“回去,倒回去!快!” “大人是发现了什么吗?”几个手下累了一天此时已经没什么精神了,一听沈熹年这样激动,也都跟着精神起来。两个人一起撑着竹篙让船逆流往回划了几丈。 沈熹年一眼看见那只香囊,忙指着岸边说:“快!靠岸!” 船缓缓地靠岸,沈熹年探着身子一把扯过那个香囊,凑到鼻尖细细的闻了闻,惊喜地说:“没错!虽然里面的香料浸了水又被风干已经很淡了,但这独特的香味是旁人配不出来的。上岸!快!”沈熹年说着,率先跳上岸去。 众人纷纷跟上,沈熹年便循着在岸边开杂货铺子的掌柜打听,今儿可有一个妙龄少女孤身上岸,或者被救,或者被挟持,云云。 杂货铺子的掌柜的略一寻思,便问:“是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长得很是俊俏,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对了,她穿着白色的衣裙,自称是靖西候府的千金?” “对!对对!就是她!”沈熹年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忙问“她什么时候上的岸?你可知道她的去处?” 那掌柜的笑道:“午饭前被钟秀才在这儿救了这个姑娘,这会儿应该在钟秀才家不过你得快点,晚了怕就被姜老五带走了。” 沈熹年抬手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给那人,又说:“钟秀才家在哪儿?麻烦大哥给带个路吧。” 那掌柜的见沈熹年出手如此阔绰,自然乐意帮忙,便关了铺子的门带着沈熹年往钟玉林家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沈熹年到了钟家,只看见坐在门口哀哀欲绝的钟母,连钟玉林都不在。 原来姜老五这厮开始被忘忧唬住,以为自己真的中了毒,上岸后便急匆匆的去找郎中。头一个郎中给他诊了诊脉,说没事,身体好着呢,没病没灾的。姜老五不信,把这郎中骂了一顿,又换了个郎中去求药。第二个郎中又给他仔仔细细的诊了脉,说是受了些风寒,许是落水的缘故,回去喝点姜汤发发汗就没事了。 此处不过是个小地方,前前后后几百口子人,靠着水路过活,一共就俩郎中,都说他没病。姜老五心里开始犯嘀咕。心想那小丫头莫不是骗老子吧?可是老子这条胳膊的确是没啥感觉,掐一把也不疼,挠一下也不痒,这究竟是咋回事呢? 姜老五越想越不对劲儿,旁边的一个小弟提醒他:“五哥,你说那小丫头是不是骗人呢?” “她敢!看老子不捏死她的!”姜老五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那两个郎中都说您没中毒,而且您这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呀,什么毒不痛不痒?那小丫头是不是对您施了邪术?” 姜老五忽然站起身来,狠狠的骂了一句脏话便往钟玉林家奔去,他气势汹汹地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在钟母的哭喊质问之中拎着忘忧的衣领就走。 沈熹年找来的时候,姜老五刚把忘忧拎走没多一会儿,钟玉林气急败坏的追了去,只留下钟母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哭。 “阿平,发信号,告诉沐霖兄和李舒位置。”沈熹年说完便纵身踩着矮墙跳上了屋顶,又厉声喝道:“分散开来,找人!” “是。”四个随从齐声答应着纷纷上房,其中一个从怀里拿出一枚绿色的纸筒,轻轻一转,一颗绿色的流星飞入天际,在暮色中炸裂出一朵绚烂的火化。 此时此刻,忘忧正被姜老五五花大绑着往一辆牛车上塞。原来是姜老五的姘头孙寡妇跟湖州一个开勾栏院的妇人相熟,说这样水灵的小姑娘,至少能卖三千两银子。姜老五便抱着丢一条胳膊也要发横财的心思,打算把忘忧卖到勾栏院去。 钟玉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姜老五只吩咐两个兄弟按着他不许动,他便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颗在暮色中绽放的烟花打断了钟玉林的呵斥,他抬头看着天空,皱眉说:“这样的东西应该是军营里传递消息用的,怎么会在这里被点燃?” 忘忧冷笑道:“这是因为某人的死期到了。” “什么?”钟玉林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身边一个人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他回头看时,但见鲜红的血在那人的指缝里缓缓地流淌出来,血腥的味道在湿热的空气里渐渐地扩散,让人作呕。 “什么人!给给老子滚出来!”姜老五的腿有些软,但强撑着一口气朝虚空里喊话。 一记凉薄的冷笑在他背后响起,一回头,对上一双鹰隼一样凌厉的眼睛。对方明明是个清瘦少年,却有一股逼人的气势,那种气势犹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你是谁?”姜老五磕磕巴巴的问。 “听清楚了爷是靖西候府世子,沈、熹、年。”沈熹年一记冷眼扫过去,已经把姜老五划到死人的行列。他不再理会姜老五,径自走到忘忧跟前,小心翼翼的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又把人上下左右检查了一番,发现除了绳索勒出来的痕迹之外并无外伤,又问:“没事吧?”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忘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沈熹年弯腰把忘忧捞起来放到车辕上,随后赶来的阿平手中的利剑已经压在了姜老五的脖子上。 在沈熹年转身之际忘忧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怎么了?”沈熹年回头问。忘忧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他别弄出人命来。沈熹年伸手按了按忘忧的头,说:“放心。” 沈熹年安慰的按了按忘忧的肩膀,抬手放下车篷的布帘子,然后也不理会姜老五而是走到钟玉林面前,拱了拱手,问:“这位就是钟秀才吧?” “在下钟玉林,见过靖西候世子。”钟玉林忙拱手还礼。 沈熹年深施一礼,说:“多谢你出手相救舍妹,这份恩情我靖西候府记下了。” 钟玉林忙还礼:“不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倒是林姑娘出手为家母治病,玉林十分感激。” “这些客套话我们容后再说。”沈熹年朝钟玉林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看向姜老五。 “世子爷饶命!”姜老五立刻跪下了。 “阿平,把跟他有关系的所有人都绑来钟家。”沈熹年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上前牵着驾辕的水牛往钟家去。 这几年沈熹年经常在外行走,身上自然不会短少了银子,当时他便把杂货铺的那人叫过来又丢给他一块银子,那人没多会儿便送了米面鱼肉等东西过来。钟母去厨房张罗,忘忧也跟进去帮忙。沐霖和李舒等人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 彼时,忘忧刚好端着一盆莼菜羹从厨房里出来,抬眼看见急匆匆风尘仆仆的沐霖,忙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沐霖顿住脚步瞪着忘忧半晌没说话,一颗心七上八下,喉间堵着千言万语,只在看见她平安的时候都化为虚无。 “我没事。”忘忧放下汤盆上前去拉住了沐霖的手,宽慰道:“让你们担心了。” 一场惊涛骇浪过去,天地归于平静。 沐霖默默地揉了揉忘忧的脑门,叹道:“渴了,有茶吗?” “钟大娘家里没有茶,我煮了汤,你们快坐吧。”忘忧说着,忙拿了一只粗瓷碗给沐霖盛汤。 沈熹年把事情跟沐霖大致说了一遍,方问:“这个姜老五你说该如何处置?” “你觉得呢?”沐霖皱眉问。 “钟秀才说着个混账东西在这一带欺男霸女放印子钱,可谓无恶不作。依我的性子把挑了他的手筋脚筋丢到江里去喂鱼也算便宜他。不过忘忧不叫弄出人命来。” 沐霖又看向忘忧,问:“你想怎么办?” “朝廷自有法度,把他交给官府处置就是了。”忘忧说。 沈熹年冷笑道:“他想要拐卖你是真,但终究没做成。就算是送了官府也不过是申饬一顿酒放了。在这,他有这么大的胆子胡作非为,指不定地方官跟他是一条藤上的。” 忘忧想了想,说:“这倒是,那不如把他们带去江宁府查办好了。” “何必这么麻烦?”沈熹年摇头说。 “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枉顾刑律。”忘忧悄悄地瞪了沈熹年一眼。 “行,行你说得对。”沈熹年端起汤碗来吸溜着喝了一口莼菜羹。 钟母原本想挽留忘忧一行人住一夜再走,沈熹年跟沐霖商量之后决定不再停留,晚饭后直接登船离去。 拎走的时候,忘忧把沈熹年,沐霖以及李舒身上的银子都翻出来交给了钟母,又写了一个药方给钟玉林,让他照着方子煎药,说:“只需月余,钟大娘的病可痊愈十之八九。”钟玉林接了药方却执意不肯收银子,忘忧知道他读书人的心性,便说:“这只当是我借给你们的,等你将来金榜题名之后再加倍还我就是了。” 沈熹年提议钟玉林带着钟母一起去江宁府寻个出路,无奈钟母不愿离开故土,钟玉林乃儒家子弟,自然要奉行“父母在,不远游”的信条,留下来守着母亲读书度日。 钟母依依不舍的总到江边,眼看着这一行人压着姜老五以及他的帮凶姘头一行几十个人乘船逆流而上消失在夜色里。 第155章 夜审,先一步灭口 夜色深沉,薄薄的云彩遮住了月光,赵承渊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自己休息的院子里,便见衣衫单薄的丁素云迎了出来。 “王爷可算是回来了,这都要三更天了。”丁素云一脸关切地看着赵承渊,又低声问:“可有忘忧的消息了?” “还没有。”赵承渊摇了摇头,转身在院中的凉榻上坐下来。 丁素云忙上前两步蹲下身来揉捏着赵承渊的小腿,又问:“王爷晚饭可用了?妾用小灶煨着百合粥,王爷要不要吃一点?” “没有胃口。”赵承渊侧身在凉榻上躺下来,又说:“我在这里略躺一会儿等消息,你自去睡吧。” “妾睡不着。王爷只管养养精神,妾就在这里守着,绝不吵您。”丁素云伸手拿了一件贡缎披风来搭在赵承渊的身上。 盛夏的夜风中带着湿热的气息,即便是夜里也让人烦躁难安。 赵承渊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思考今天发生的事情。忘忧出事了,所有人都去寻她,沐霖是她的兄长,沈熹年是她的青梅竹马,这两个人为了她抛下一切自然无可厚非,李舒是原东宫卫统领,奉旨而来自然不是赈灾的。他们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关心她,唯独他不行。 想想身边坐着的丁素云来江宁城的缘由,赵承渊从心底冷笑说什么帮忙料理婚礼?吴王府跟林家和秦家不沾亲不带故,用得着一个侧妃来帮忙吗?更何况丁家跟林家还有不懂戴天之仇恨。天子分明是在提醒自己是有妇之夫罢了。 丁素云坐在旁边用团扇为赵承渊赶着蚊子,赵承渊合着眼睛假寐,没多会儿的功夫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有人急匆匆的进来,把丁素云吓了一跳。然她尚未说话,赵承渊忽然睁开了眼睛。 “王爷,我回来了。”来人低声说。 赵承渊看清来人是阿寺之后忙坐起身来,急切的问:“怎么样?” “已经找到林姑娘了,林大人和舅爷一行人乘船往回赶,估计天亮之前便能回来。属下先一步回来给王爷送信,免得王爷担心。” “嗯,好!找到就好人没事吧?”赵承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惊无险。具体事宜王爷可亲自问林姑娘。” 丁素云轻笑道:“我就说忘忧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嘛!王爷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睡不成。”赵承渊把身上的披风掀开转身下了凉榻。 “这眼看就四更天了,王爷还要出去吗?”丁素云忙起身问。 “有件急事,需得立刻料理了。”赵承渊说完便急匆匆离去。 丁素云挫败的叹了口气,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方自己回屋去睡了。 赵承渊出门后叫了两个心腹随从直奔大牢。阿寺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赵承渊的脚步。 牢房里值守的狱卒正在打瞌睡,猛然听见动静正眼看见到赵承渊很是诧异,忙上前行礼:“王爷,您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朕去看看赵世苓夫妇,你不必跟来了。”赵承渊说着,径自往里走。 狱卒还想问什么,却被阿寺手中的剑挡住了脚步。 赵世苓夫妇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因为刘氏断了一条胳膊,赵承渊让人找了一个郎中来给她包扎了一下伤,倒也不是他心底仁慈,而是怕刘氏嘴里没有真话,找不到忘忧还得继续严刑审讯。 恰好是黎明之前的时候,连牢狱里的人都沉沉的睡着,鼾声和睡梦中痛苦的沉吟声相互交错,带着牢狱里特别的韵律。赵承渊在刘氏的牢房门口停住脚,看着草铺上那个发丝凌乱一身血污的妇人,沉声咳嗽了一下。 刘氏顿时惊醒,睁开眼看见赵承渊后她愣了一下,许是因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又闭上了眼睛。 “刘金枝。”赵承渊叫了她一声。 “王爷?”刘氏再次睁开眼睛,并推了推身边睡得死猪一样的赵世苓。 “嗯嗯?!”赵世苓从梦中惊醒,看见赵承渊后吓了一跳。 “刘金枝,出来吧。”赵承渊说。 “王爷,这么晚了您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该说的都说了” “你是不是把该说的都说了,我自然有数。”赵承渊冷冷的看了看身旁的护卫。 护卫把牢房门打开,进去把刘氏提了出来。 “王爷,王爷!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赵世苓忙扑过来问。 “赵世苓,管好你自己,从现在开始,你跟这个妇人再没有关系了。”赵承渊说完,转身便走。 “王爷,王爷”赵世苓把着牢房门口看着赵承渊带着他的婆娘出了牢房,心中细细的琢磨着,这是要把人带去哪儿? 刘氏被赵承渊从牢房里带出来并没有出牢狱,而是换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牢房。这间牢房不但宽敞而且干净,还摆着一张书案和一把椅子,显然是临时问话的所在。 “把刘七他们几个都带过来。”赵承渊说着,在椅子上落座。 片刻功夫,广济堂的刘叔平和赵世苓府里的管家吴仞以及给沐霖婚宴上帮忙的两个厨子都被带到了。 赵承渊显然已经没什么耐心了,他看也不看这几个人,只伸手从靴子里拿出几分供词放在桌案上,皱着眉头斜靠在椅背上说:“你们几个人的供词有些对不上,管家吴仞说刘氏叮嘱他要把林紫苏弄死再丢到船上,让船顺水漂走。而刘金枝则说自己只是想吓唬吓唬林紫苏,叫人把她打晕丢船上顺水漂走。现在你们两个当堂对质一下,究竟是谁说谎了。” 刘氏跟吴管家立刻撕咬起来,刘氏说自己就是要吓唬吓唬忘忧,并没想杀人毁尸。 吴仞则一口咬定是主母吩咐一定要弄死忘忧出这口恶气,自己只是负责传话,具体事情是刘叔平办的。 刘叔平又说自己不忍心对一个小姑娘下死手,只是把她打晕了弄出去交给了吴仞,是吴仞把人放到一艘漏水的船上,又把船推走了。 这三个人各执一词,一时争执不下。 赵承渊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地说:“刘叔平且到一边去等着,吴仞和刘金枝,你们两个究竟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本王给你们片刻时间考虑一下,若再不说实话,两个人都大刑伺候。刘金枝,你已经丢了一只手了,还想再把另一只手也丢了吗?” “我”刘金枝瑟缩了一下,咬着牙不说话。 吴仞歇斯底里地朝刘氏喊道:“夫人,你因为恨林家兄妹把你囤积的药材都挖了出去,又见他们二人占了赈灾头功,又封赏有娶亲,说着天下头等好事儿决不能都让他们兄妹占了去!所以你让我找叔平一起把林姑娘弄死,再抛尸江中。又怕在江宁沉尸会被发现,就让我弄一艘破船把她放上去顺水漂走,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王爷和陈大人查问也无从问起夫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你就招了吧!省的零碎受罪啊” 刘金枝看了看两边的刑具,终于放弃了挣扎。 “这是供词,画押吧。”赵承渊点了点桌案上早就录好的供词。 吴仞和刘金枝都画了押,赵承渊又对刘叔平说:“到你了。” 刘叔平又把自己如何混进婚宴上喝喜酒,又如何装醉躲了起来,趁着两个厨子去纠缠李舒的时候,他瞧瞧摸进了忘忧的屋子,原本是想用迷香,然而忘忧对香料十分警觉,没得逞,他只能出其不意用帕子沾了药粉捂住了忘忧的口鼻强行把她迷晕,他的同伴打晕了丫鬟茉莉,两个人用被子把人卷起来从角门运了出去。 说起来也是巧,赵承渊把钱家的宅子拨出来给沐霖成婚用,而这座宅子原本是刘叔平极其喜欢并原打算据为己有的。所以他对着宅子十分熟悉,甚至还偷偷留了角门的钥匙。 “行了,如此便都弄明白了。”赵承渊收了供词,对阿寺使了个眼色便先一步走了。 忘忧一行人连夜赶路,果然在天亮的时候到了江宁码头。 丁素云和秦青茵一早起来便套车来码头等着,秦青茵远远地见沐霖抱着忘忧下车,心中一慌,忙迎上去问:“不是说有惊无险吗?这怎么” 沐霖宠溺一笑,叹道:“她没事,只是睡得太沉了。” “哎呦,可吓死我了!”秦青茵舒了口气。 “走吧。”沐霖把忘忧送进了马车,又转身拉着秦青茵上车。 沈熹年绕到前面去跳上车辕跟车夫坐在一起,李舒则压着姜老五等几个人跟在马车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江宁府衙而去。 马车里,秦青茵小声对沐霖说:“今儿早晨我刚听吴王妃说,刘氏在牢里暴毙了。” “怎么会?”沐霖一愣,皱眉说:“那个妇人身体好得很,所谓暴毙就是被人处置了。吴王为何这么做?” 秦青茵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总觉得这个人城府极深,怎么都看不透似的。” 沐霖看了看靠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忘忧,低声叹道:“想来,他是怕刘氏的嘴巴不严,会扯出一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吧。” 第156章 落脚时,何处是家? 回到钱实秉的宅邸,马车在门口停下,沐霖想要把忘忧抱下去,低头却见她已经醒了,于是皱眉说:“醒了就自己下车,这么大个人了,还等着谁抱你吗?” “唔到家了吗?”忘忧睡得有些迷糊,随口问。 沐霖却愣了一下,心头涌起一股酸涩家?这样温暖的字眼儿已经被尘封在记忆里许久了。 “明天你就回京去吧。”沐霖把忘忧从自己的腿上推了起来。 “啊?”忘忧不明白兄长为何忽然不高兴了。 “没事,估计是太累了,心情不好。”秦青茵扶着忘忧下了马车,又关切地问:“妹妹可有哪儿不舒服?他们除了用迷药,可还伤了你?” “没有,估计他们也没真想要我的命,不过是想让我吃点苦头罢了。”忘忧笑道。 丁素云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刚好听见这话,遂叹道:“这世上的人若都跟你这样善良就好了。” “王妃这话听起来好像这世上的人都是坏人似的。”忘忧忽然不知自己侥幸才得了一条命,还跟丁素云开玩笑。 丁素云摇摇头把刘氏要弄死她并沉尸江底的事情低声说给她听。忘忧听了之后忽然觉得身上一冷,扭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哎呀,别站在外面说话了,先进去吧。”秦青茵忙揽着忘忧的肩膀说。 丁素云微笑道:“既然忘忧没事,我就不进去了。我家王爷还等我回话呢,就先告辞了。” 秦青茵忙福身相送,又道了感谢。看着丁素云上车离去方挽着忘忧进了院门。 沐霖进屋洗了把脸换了一身衣裳,早饭也没吃只喝了一碗粥,便对秦青茵说:“你照顾好妹妹,我去见吴王。” 秦青茵忙小声叮嘱:“那刘氏本就该死,暴毙也是罪有应得,相公别跟王爷起冲突。” “放心。”沐霖按着秦青茵的肩轻声笑了笑便匆匆离去。 秦青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然后抬手在沐霖按的地方也按了按,方羞涩地笑了。 忘忧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茉莉的脑门上缠着一圈白纱布,忙活着跟两个仆妇抬了两桶热水来兑进浴桶里,又寻了橘子叶以及香柏叶等驱邪去晦的花草洒进去,又试了试温度,方催促着忘忧泡进去。 呼吸着清香氤氲的水汽,忘忧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茉莉,咱俩真是命苦。” 茉莉用水瓢舀了热水往忘忧的肩上浇着,叹道:“我还好,只被那混账东西打了一棒子,而姐姐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真是吓死人了。” 忘忧笑道:“也还好,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钟秀才救了,其中的凶险我也没感觉到,倒是没怎么害怕。” “姐姐不知道,你一出事,几位爷都急疯了!尤其是沈公子见刘氏狡辩不说实话,直接砍断了她的手臂。” 忘忧拍拍茉莉的手说:“我知道大家都急坏了他们选在哥哥大喜的日子动手,就是算准了我们累了一天,没有防范。以后咱们都小心些就好了。” “没事,反正刘氏已经死了。以后也不敢有人再害姐姐了。”茉莉说着,把忘忧的头发散开,又舀了热水给她洗头发。 “死了?”忘忧惊讶地回头不小心扯到了头发,一时疼的咧嘴。 “哎呀,是我不好!”茉莉忙把手里的乌发松了松。 “没事。”忘忧心想这样的事情问茉莉也不会知道,所以便坐回去不再多说。 “那种恶妇,死了也是活该,这是罪有应得。”茉莉犹自对刘氏恨得牙根儿痒痒。 忘忧却靠在浴桶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秦青茵端着热热的粥和小菜进来,忘忧沐浴之后又吃了点东西,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刚说想要出门,却被秦青茵拦下了:“你哥哥说,让你明天便回京城去。妹妹有什么要收拾的说给我,我帮你把行李收拾起来,另外这江宁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带回去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说给我,我叫人去买来。”秦青茵说。 “我为什么明天就回京?”忘忧纳闷地问。 “这是你哥哥的意思。”秦青茵再次强调。 忘忧无奈地问:“可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我回京?是因为这里有人要害我吗?那个刘氏不是已经死了吗?” “你觉得东宫卫首领整天跟在你身后打杂很威风吗?”沐霖人未至话先到。 忘忧和秦青茵二人忙起身,便见一脸寒冰的林大人进了屋子。 “哥!”忘忧上前挽住沐霖的手臂问:“你出去了?刘氏真的死了吗?姜老五那些人你怎么安排的?” 沐霖皱眉不语,只低头看了忘忧挽着自己手臂的双手。 忘忧有点心虚的放开手,往后躲了两步,委屈地嘟囔着:“我又没惹你,干嘛这么凶巴巴的。” “这阵子你苦也吃了,祸也闯了,是时候回去了。”沐霖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秦青茵忙给他斟了一杯茶,小声劝道:“妹妹是被恶人算计了,这样的事情也怪不得她。相公好好说,别吓着她。” 沐霖冷笑道:“你太小瞧她了我能吓着她?她几次死里逃生都不知道害怕,我不过说两句话她就害怕了?” “哥哥!”忘忧生气的跺了跺脚,说:“你不能好好地说话吗?我又没得罪你。” “相公,这次的事情真的不怪妹妹。”秦青茵又劝道。 沐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明摆着就是有人要借刀杀人想让她死在江宁城,上次她跟沈熹年在城外遇险,此时就已经很明显了。我不该如此大意,还留她在江宁城为我们操办什么婚事。以前是我想错了,我以为远离京城就能远离危险,殊不知人家拿定了主意赶尽杀绝的,我们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忘忧扁了扁嘴巴,叹道:“哥哥这话说的叫人心里难受。” “我想过了,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天子身边。而且,李舒整天围着你转也不像话,你明天就回去吧。” “可是” 忘忧还想要辩驳两句,却被沐霖打断:“没有可是。你回去,也要完事小心,天子身边自然是比这里安逸,但也离那些人很近。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忘忧点了点头,一想起赵祯,她竟有些归心似箭了呢。 沐霖看了秦青茵一眼,秦青茵起身至门口把茉莉打发到厨房去帮忙,然后自己站在了廊檐下。沐霖方说:“你刚才问我刘氏怎么死了,我去看过她的尸体了,死状跟鼠疫特别像,但她其实是被毒死的。这件事情是谁的手笔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到吧?那些站在权势之巅的人,每个人都有千百个面孔,心里藏着千万种目的,你不仅睁大眼睛看清楚,更要头脑冷静学会三思而行,不要被蒙蔽了。” “”忘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至于姜老五那几个人,若说罪行昭著也不算冤枉他们,但若是就此结果了他们的性命,也没什么益处。我跟陈义凌大人交代过了,让原来洪州的山匪大当家带着这几个人去修筑堤坝,那个大当家的是个狠人,姜老五跟着他一定不敢再胡来,而且也不算瞎了他那一把子力气。”沐霖又说。 “这是以恶制恶啊!是个好办法。”忘忧笑道。 沐霖舒了一口气,端起茶盏来喝了半盏茶,方问:“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忘忧乖巧的摇了摇头,她知道兄长做了决定的事情她反对也是没用的。 “那就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启程回京吧。熹年跟你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回去,再加上李舒的人跟你一起,我不担心路上没有人照顾你。至于吴王那里,你就不要去辞行了,有我呢。”沐霖说完,把茶盏放下站起身来。 “我都听哥哥的。”忘忧也赶紧的起身,随沐霖走到门口,又拉了秦青茵的手说:“嫂子以后跟着哥哥可有的苦头吃了。你一定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呀!” “瞧你这话说的,我跟在你哥哥身边哪有什么苦的?倒是你常在君王身侧,一定要谨慎小心,凡事三思而行啊!”秦青茵叮嘱道。 忘忧握着秦青茵的手说:“嫂子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回去后盯着他们修建府邸,等年底的时候哥哥回京述职我们就可以住进自己的家里去了。” 再次听见忘忧说“家”这个字,沐霖的眼神变得柔软了许多。他默默地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方匆匆离去。 晚饭时候,沐霖跟沈熹年说了让忘忧回京之事,沈熹年沉默了半晌方点头,说:“虽然我极不情愿,但想想她还是回到天子身边才有安稳日子过。” 忘忧夹了一块鱼放到沈熹年的碗里:“好啦!你们一个个都只管担心我,而我还天天为你们担心呢!哥哥倒也罢了,以后有嫂子操心他的事情。你呢?难不成想在刑部做一辈子的捕头?” “做捕头有什么不好?办案捉凶,扫清天下阴霾,多好的差事。”沈熹年不以为然的笑道。 “算了,就知道跟你说也没用。我还是回京跟义母说去吧。”忘忧斜了沈熹年一记白眼。 第157章 近情怯,夜半相会 忘忧回京的事情没有声张,次日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沈熹年和李舒二人一个拎着行李一个牵着马车,沐霖夫妇二人同忘忧一起乘坐往码头上去,那里听着一艘寻常的客船,船是李舒安排的,上面的人都是李舒的手下,一行人上船之后略作收拾便启程北上。 沐霖夫妇二人站在码头看着船渐行渐远方默默地回城。下午的时候赵承渊才得知忘忧回京的消息,当时就有些不高兴,然而他没有任何立场对忘忧的事情指手画脚,也只能把这个不高兴压在心底。 当晚,沐霖和赵承渊各自在书房写奏折。沐霖把江宁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刘金枝的死都如实上报给天子,丝毫没有隐瞒。他是一个医者,对交错勾连的利益关系或许把控不好,但他明白只要自己对天子足够的忠诚,像他的一双眼睛和耳朵一样,把所见所闻如实上报就可以了。 沐霖从来不奢望什么纵横宦海如鱼得水,更不走什么中庸之道,虽然这个人世间并不是黑白分明,总有一些人游走在灰色地带,但林家人不会那样做。早在很久之前的那个端午节,他就选择了天子,所以会一直追随天子,绝不背叛。 赵承渊对刘氏想要杀害忘忧的事情也没有隐瞒,随着奏折一起送到天子面前的还有刘金枝等人签字画押的供状。而且他向天子说明,之所以秘密处死刘金枝等人而留下了赵世苓的性命,是想把赵世苓手下的那一支队伍平稳的接手,不想在这种时候让江宁府驻军发生哗变。 这两份奏折都比忘忧早两天到赵祯的手中,赵祯看过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这两份奏折都受尽了御书房的橱柜里。 两日后,忘忧一行人在汴河码头下船,来接他们的竟是何妈妈。 何妈妈见了忘忧很是高兴,拉着她上下左右的打量,连声叹道:“这一趟可真是把我吓坏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又黑又瘦的,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快回家,我早就做了你喜欢的饭菜等着呢!” 忘忧靠在何妈妈肩上撒娇:“我想吃西域来的葡萄,不知有没有?” 何妈妈连忙说:“有的有的!昨天宋尚宫就叫人送了好些新鲜的果子来,说你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让我好生洗干净用井水湃着。” “嗯,他们应该早就知道我回来的。不过居然把果子送来了秀林居?这是准许我以后可以不进宫吗?”忘忧小声问。 何妈妈摇头笑道:“这怎么可能呢?说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打发人来接你进宫呢。” 忘忧觉得有点委屈,虽然这次去江宁自己有些任性,但往回走的时候,她对赵祯的思念是一天比一天更浓,此时人已经到了京城却不能马上见到他,心底满满的思念便有些溢出来,化为一丝怨念在眉眼之间流转。 何妈妈是看着忘忧长大的人,自然明白她的心事,忙劝道:“姑娘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自然不好进宫面圣。总要梳妆休息一下,明儿精精神神的进宫才好呀。” 忘忧点了点头,但始终恹恹的。 回到秀林居之后,何妈妈吩咐人把香汤预备好给忘忧沐浴,又叫人把乌梅汤端上来给忘忧解渴。不消片刻功夫,忘忧便舒舒服服的泡在玫瑰花香汤之中,吃着西域来的葡萄,享受着何妈妈温柔且力道绵长的捏骨手法了。 沐浴之后,她也吃了个半饱,一时昏昏欲睡便去床上跟周公约会,把心心念念的赵祯暂时抛开。 睡梦中,忘忧觉得有个人缠着自己,于是她咕哝了一句往里躲,无奈那人一再纠缠就是不放手。偏生忘忧困的很,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于是便使出浑身的力气打了那人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先把忘忧给吓醒了她意识到床上还有个人,便猛地爬起来躲到床角去,并厉声喝问:“谁?” “嗳!”黑暗中一声清凌凌的轻叹宛若一泓秋水,凉而不冷,清而不傲,是忘忧记忆里最熟悉的声音。 “陛下?”忘忧忙伸手撩开帐子,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赵祯那张白皙消瘦的脸依旧是那样消瘦,仿佛大病初愈,然而那一双眸子却奕奕如往昔,即便是暗夜也难遮掩它摄人心魄的神采。而那勾着一丝轻笑的唇角,也是忘忧最喜欢的弧度。 “没良心人家大半夜的赶着来看你,却挨了你一巴掌。”赵祯说着,抬手摸了摸脸颊。 “我”忘忧心想若是让旁人知道我一回来就给了天子一记耳光,那些人会不会砍了我这颗脑袋掉到城墙上去? 赵祯侧身靠在床头上,凉凉地说道:“你什么你?你背着朕偷偷地跑去江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朕还没问你的罪呢!你倒好,眼睛都没睁就打了朕,你说说,这笔账怎么算吧。” 忘忧心想你不声不响的爬上人家姑娘的床你还有理了?这若是换了旁人早就乱棍打死了,还能算什么账?不过眼前这个人就算不是天子,就算没有天下权势,她也舍不得打死,于是放软了声音说:“是奴婢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是陛下来了还以为是什么歹人,所以才会求陛下开恩饶了奴婢吧。” “叫错了!重新叫过。”赵祯一脸不乐意的说。 “重新叫噢,六郎?”忘忧想起二人来往的书信,不由得脸上发热。 “嗯,跑出去撒了一回野,人倒是懂事多了。”赵祯伸手拉了忘忧一把,把她按在自己的肩上。 “所以呢?”忘忧随手把玩着赵祯腰间的香囊,才发现他竟然把自己绣的那只丑得不能再丑的香囊戴在身上。 赵祯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哑声问:“所以,你打了人,要怎么补偿呢?” “啊?六郎富有天下,还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太多了。” “哦,等等,我真的给你带了东西回来,我去拿”忘忧说着,便要起身下床。 赵祯侧身把人按回去沉声说:“不许去!” “嗳!”忘忧心想不去就不去呗,你这么把人压在身下是什么意思?你呼出的气息跟火一样,是想要把人烧成灰烬咋地?“六郎,太热了。你起开一些。”忘忧抬手推了推赵祯的肩膀。 “你亲我一下。”赵祯低声说。 “啊?”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一声不吭的跑去江宁那个鬼地方,还得朕为你担心了这许多天!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朕来看看你,又挨了你一巴掌!现在让你亲我一下作为补偿,难道还不是便宜你了?”赵祯理直气壮地问。 “如果帐是这么算的话,那可的确是太便宜我了。但是六郎,男欢女爱的事情不是应该有情调一点吗?你这样子像极了闹脾气的孩子啊!”忘忧叹道。 “你那么笨,若是不提醒你,你是想不到这里的。”赵祯说着,把自己的脸颊凑到忘忧唇边,说:“快点!” 忘忧心神激荡,缓缓地伸手捧住了这张让自己魂牵梦萦了两个多月的面孔,然后缓缓地把他的脸摆正了,快速的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赵祯没反应过来,竟愣住了。 “六郎,只有小孩子才亲脸颊。”忘忧轻笑道。 “是吗?”赵祯低声一笑,不等忘忧回答便狠狠地吻下去。 第二天早上,忘忧对镜梳妆的时候看着自己红肿的嘴唇,生气的把胭脂盒拍在了妆案上。 原本还以为他半夜里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盘问,却不料关于疫情和洪灾的事情他半个字都没问,一味的抱着自己腻腻歪歪说些没用的。一直纠缠到四更天时,忘忧忍不住困顿先睡着了,睁开眼那人便消失了。 当时忘忧伸手摸了摸枕边,发现早就没了温度。若不是空气中尚有一丝丝他身上的味道,忘忧只会以为昨夜他又是梦里出现。 “这是怎么了?”何妈妈纳闷地问:“谁惹姑娘不高兴了?” 忘忧看看何妈妈一脸的茫然,好奇地问:“妈妈昨晚没听见什么动静吗?” “昨晚姑娘早早地睡了,李统领来过一趟,把从江宁带来的箱子交给了我,我清点了一边已经叫人造册了,其他就没什么了。”何妈妈依然没猜透忘忧的心思。 “李统领?是李舒吗?” “自然是他,他说奉天子谕旨这一路上护着姑娘回来的。” “俗话说,狡兔三窟。这秀林居本来就是他的一个窝,他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起昨晚的事情,忘忧生气又无奈,然却没办法说出口,又默默地拿起了胭脂盒子。 何妈妈又说:“宫里的车已经到门口了。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反正天子也是要上早朝的,你这么早进了大内也见不着他。” “不用了,大内的司膳房里都是我的人,我去了那里还能饿着?”忘忧又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觉得满意了方起身换上宫装出门去。 第158章 相聚,正经地相聚 李舒直接把忘忧送到乾元殿,乾元殿里当值的宫女內监们见着忘忧都纷纷上前行礼问候。忘忧忙笑着跟他们寒暄。宋嬷嬷上前来把人都打发走,拉了忘忧进内殿。 “陛下早朝还没回来呢。”宋嬷嬷悄声笑道,“一直念叨着你,今儿总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陛下可就要微服去江宁巡察灾情了。” 忘忧莞尔一笑,说:“嬷嬷放心,太后和八王爷不会让他去的。” “你这孩子,出去了一趟回来倒是俏皮了不少。”宋嬷嬷让人端上各色点心和糖水,还有瓜果冰碗等满满的堆了一桌子,又笑道:“你看看想吃什么这都是陛下叫人准备的,说你这次去江宁立了大功也吃了苦头,要慰劳你呢。” 忘忧很想尝尝那个瓜果冰碗,但因身上不舒服不敢贪凉,便选了鲜百合糯米冰糖羹来喝,又悄声笑道:“陛下不见得有这样的心思,想来是嬷嬷心疼我吧。” 宋嬷嬷自然不点破,只抬手顺了顺忘忧的发丝,叹道:“你这孩子本来就瘦,这两个月折腾下来越发的皮包着骨头了。” “这都是她自找的!”屏风之后传来一记清冷的责备,“咱们又何必心疼她。” 宋嬷嬷朝着忘忧使了个眼色,压着唇角的笑起身迎出去。忘忧也忙放下手里的碗,拿了帕子擦了擦唇角方上前去行礼叩拜。 “起来吧,宋嬷嬷说你已经皮包着骨头了,朕还好意思让你跪着吗?”赵祯展开双臂让人服侍着褪朝服。忘忧忙起身上前去帮忙解朝服领间的金扣,这个动作彷如投怀送抱,两个人的气息都纠缠到了一起。 他狭长斜飞的凤眸微微垂着,眉宇间尽是冰雪的气息,然而呼出的气息却如火如荼,逼的忘忧忍不住往后退。 “啪”的一声轻响,是赵祯猛然握住了忘忧的手腕。 “都下去吧。”他说。 宋嬷嬷朝着众人一摆手,周围伺候的宫女內监们都低着头退了出去。 忘忧继续解朝服上的扣子,原本极其简单的事情却变得非常困难,好像她要解开的是一个深不测的危险。 “你为什么不看朕?”赵祯终于说出了他的不满。 “啊?”忘忧忙抬头看了他一眼,忙笑道:“这不是再解扣子嘛,我得看扣子啊!” “嗯,有道理。”赵祯点了点头。 忘忧好不容易把扣子都解开,把赵祯身上的天子朝服脱了下来挂在衣架上。一转身时差点撞进他的怀里。 “呃?陛下,你跟这么紧做什么?”忘忧低声问。 “怕你跑了啊。”赵祯淡淡地说。 “”我哪有跑?分明是沈熹年把我劫走的。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 “要不要洗把脸?”忘忧没话找话地问。 “我脸上有东西?”赵祯挑了挑眉。 忘忧赶紧的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要洗脸?” “那就不洗吧。”忘忧想问昨晚的事情,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你有话要问?”赵祯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 “昨晚” “昨晚朕一直在御书房看奏折,四更天才睡。” “啊?”忘忧瞪大了眼睛,你在御书房看奏折到四更天才睡,昨晚爬上我床的又是谁? “怎么了?”赵祯一脸无辜的问。 “没没什么。”忘忧摇了摇头,心想难道真是我太想他了,做了个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赵祯去拿了一个冰碗,用小银叉子挑了一块蜂蜜甜瓜放到嘴里吃了一块,很是满意,然后又挑了一块送到忘忧的嘴边,挑了挑眉稍。 “谢陛下隆恩,但今天我不能吃这个。”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 “今天?”赵祯不解地问:“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三天以后吧。” 赵祯好笑地问:“吃个甜瓜还得看黄历挑吉日?你去了一趟江宁很有长进嘛。”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这跟黄道吉日有什么关系?是我身体的缘故嘛。” “你身体怎么了?”赵祯紧张地打量着忘忧,除了瘦了些,高了点,其他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忘忧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特殊日子,不能吃生冷的东西。” “什么特殊日子?”赵祯越发糊涂了,追着忘忧想问个明白。 “陛下真是勤学好问,要不我把黄帝内经和妇经给您找来,您认真读一读?” “医书?妇”赵祯终于明白了忘忧的意思,一时也有点点不好意思。 忘忧走到茶案跟前一边煮水做茶一边问:“陛下不问问江宁城的境况吗?” 赵祯走到忘忧身边,爱着她坐下来,反问:“你又不是钦差大臣,为何要操心这些事情?” 忘忧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纳闷地问:“陛下要亲自烹茶?” “嗯,你不是不舒服吗?”赵祯把茶筅从忘忧的手里接过来,又往她身边拱了拱,说:“闪开一下,我来。” 忘忧从善如流,起身想要坐到对面去,却又被赵祯一把抓住。 “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就坐这里,跑那么远干嘛?”赵祯说。 “不是你做茶呢,我挨你边上干嘛?” “跑那么远干嘛?朕又不能吃了你。”赵祯说着,把碾好的茶粉倒入茶海之中。 “近则不逊。”忘忧叹道。 赵祯把茶分了一盏递给忘忧:“话别说一半儿。” “远则怨。”忘忧捧着茶盏把后面的话补齐了。 “你也知道远则怨?你一声不吭的跑那么远,想过朕的感受吗?” “这事儿昨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怎么就过不去了呢?”忘忧小声嘟囔着。 赵祯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忘忧看他没有反驳,便往前凑了凑,小声问:“昨晚是不是你?” 赵祯一记冷眼扫过来,反问:“怎么?你还想有别人?” “我我说的是这意思吗?”忘忧觉得自己冤枉死了。 “跟别的男人跑了,而且一跑就是两个月!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陛下,你这话说的可真不对。沈熹年是我的义兄,靖西候夫人是我的义母,这怎么叫别的男人呢?他是我的家人,好吗?”忘忧委屈地说。 赵祯捏着茶盏沉吟了片刻,忽而笑了:“你倒是提醒了朕。” “什么?”忘忧完全跟不上赵祯的心思,两个月不见这位好像是变了很多,完全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 “你如今算是靖西候府的千金了,身份跟之前不同了”赵祯的手指在茶案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忽然扬声喊道:“陈常侍,进来一下!” 守在外面的內监陈常禄应声而入。赵祯捏着茶盏说:“前阵子辽东又传来捷报,说靖西候又打了胜仗。你去传朕的口谕,加封靖西候夫人为一品诰命,靖西候义女封为明嘉县主。” “是。”陈常禄答应着,转身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靖西候义女就是忘忧,于是忙又转身回来向忘忧道喜:“咱家先恭喜县主了。” “恭喜我?”忘忧这才反应过来靖西候义女可不就是自己嘛。 “是呀,这可是大喜事儿,到时候靖西候府该好好地热闹一下喽!”陈常禄笑呵呵的出去传旨了。 忘忧扭头盯着赵祯,狐疑地问:“为什么?” 赵祯伸手按了按忘忧的脑门,叹道:“你在江宁立了功,这是你应得的,只是要借一下靖西候府这个壳子罢了。” 忘忧立刻不高兴了,皱眉问:“陛下也瞧不起医家的门楣?” “你胡说什么呢?”赵祯好笑地扫了忘忧一眼,又递给她一盏茶,“朕若瞧不起你,还能大半夜的跑去看你?朕为了你都”算了,说这些干什么呢?赵祯抬手拿了一块糕点放到嘴里,狠狠地嚼着。 “谢陛下隆恩。”忘忧转身,跪在地上给赵祯叩头。 “谢恩?就这么一句话就算是谢恩了?” “那陛下想要什么?要不我去厨房给您做午膳?” “叫错了,重新叫。”赵祯又往嘴里送了一块糕点。 “”昨晚那个不讲理的少年又回来了。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轻声笑道:“那六郎想要什么谢礼?要不我再绣个香囊给你吧,之前那个好像太难看了些。” 赵祯笑道:“算了吧,万一你绣出一个更难看的,朕是戴还是不戴呢?” “”一定要这样往人家的心口上戳刀子吗? “陛下。”宋嬷嬷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刘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泽慧。 “有事?”赵祯脸上的笑容立刻敛去。 泽慧恭敬地行礼之后,说:“回陛下,太后娘娘听说忘忧姑娘从灾区回来,所以想见见她,听她说说那边的境况。” 江宁那边的事情不是有吴王的奏折吗?另外,赵世苓乃是太后委任的赈灾使臣,有什么情况想来他也会单独些奏折给太后的,又何必让忘忧去呢?忘忧默默地想。 赵祯想了想,说:“没问题,下午申时朕在御花园烹茶,请太后一起过来听忘忧说江宁的事情。现在,她要给朕去做午膳了。” “是。”泽慧欠身应了一声,告退出去了。 第159章 脱宫籍,晋封铺路 大殿里恢复了安静,赵祯专注地做茶。 忘忧则拿了一块菱粉酥卷咬了一口,不放心地说:“太后娘娘派心腹大宫女过来叫我,陛下就这么给挡回去了,她很没有面子的。” “再尝尝这盏茶。”赵祯没有理会忘忧的担心,递给忘忧第三盏茶。 忘忧双手接了茶,尝了一口后,又说:“为了我,跟太后娘娘闹的不开开交,是不聪明的做法。要不,我还是去一趟吧。” “你知道赵世苓的妻子是谁的人吗?” 忘忧笑了笑,说:“她姓刘,应该是太后的人吧?” “同族,据说算是姑侄。具体这个血缘关系有多近,只有鬼才知道。虽然赵世苓只是皇族旁支,但若不是因为她跟太后的关系,也是攀不上这桩婚姻的。” “这个我明白的。” “你跟刘金枝有宿仇吗?”赵祯又问。 “没有。”忘忧摇了摇头。 “那她为什么一定要置你于死地呢?” “恨我,断了她的财路吧。” “可是她的堂弟把你和沈熹年骗到郊外去又招来杀手的时候,你还没有断她的财路啊。” “那个时候他们是怕我发现他们对那些染了瘟疫的灾民不闻不问,让他们等死然后乱葬?” “笨蛋。”赵祯抬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皱眉说道:“那是因为有人一心想要取你的性命。” “”忘忧抿了抿唇角,心想这么明显的事情我自然早就猜出来了,但是她是太后啊,上次那么大的阵仗也不过是弄死了一个福音,弄垮了一个丁巍而已,根本没有伤到刘太后的根基,现在又凭什么因为这点谋杀动机去动她? “怎么,心里有话?”赵祯斜睨了忘忧一眼。 “没什么。我都听陛下的安排反正有陛下给我撑腰呢,我干脆就任性一把吧。”忘忧轻笑道。 赵祯满意的笑了:“你这样想最好。” “那么请问陛下,既然我已经加封为县主,是不是就可以脱离宫籍,回家好好地做我的县主了?” 赵祯盯着忘忧看了半晌,方点头说:“准了。” “谢陛下隆恩。”忘忧忙躬身谢恩。 “什么时辰了?”赵祯忽然问。 忘忧回头看了看旁边的沙漏,说:“将近午时了,该用午膳了。” “嗯,的确是饿了,叫他们传膳,你陪朕一起用膳吧。”赵祯说着,把手里的茶海放下,拉了忘忧的手站起身来。 “好。”忘忧按了按干瘪的肚子,心想我早饭都没吃就跑来了,早就饿了呢。 御膳房的饭菜比起江宁城以及客船上的饭菜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最重要的是喜欢的人就陪在身边,那么吃饭就不仅仅是填饱肚子而已。 赵祯看着忘忧吃了两个酥饼还要吃蒸饺,忙把自己的莼菜羹地给她,说:“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对了,你怎么不吃鱼?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吃鱼的吗?” 忘忧摇头说:“别提鱼了,这些日子总在江上飘,鱼虾之类的东西看都不想看见了。” “”赵祯的脸色沉了沉,心里窝着火却没放可以发泄,只扭头吩咐宋嬷嬷:“把鱼虾都撤下去。” 宋嬷嬷忙对旁边的宫女摆摆手,宫女们纷纷上前来把鱼虾等菜肴都撤下去了。 “陛下,老鸭汤炖好了,这就端上来吧?”宋嬷嬷小声说。 “端上来,除了鱼虾之外,其他的都端上来你看看她,往灾区走了一趟,回来自己就成了灾民。八辈子没吃过饭似的。”赵祯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忘忧忙摇头,“已经很饱了,吃不下了。” 赵祯摆摆手方说:“不用端上来了,一会儿送她回去的时候都给她带上。” “忘忧好不容易回来了,还不住几天?”宋嬷嬷惊讶地笑道,“我已经叫人把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你还提醒朕了,你现在就把她的宫籍找出来给我。”赵祯说。 “是,好的。”宋嬷嬷忙答应着出去。 “陛下要除了我的宫籍吗?”忘忧高兴地问。 “哪儿还有谁做了县主还做宫女的?” “谢陛下隆恩。”忘忧忙说。 “要谢,就来点实际的,别总挂在嘴上,一点诚意都没有。” “把陛下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可以拿去。” 赵祯回头,目光在忘忧的唇上来回逡巡。 忘忧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唇角:“我嘴上有东西吗?” “没有。”赵祯走到忘忧面前,伸手勾住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如蜻蜓点水,过而无痕。 忘忧的心漏跳了一拍。 “先讨回点利钱。”始作俑者像个没事人一样,淡淡的说道。 “利钱?”忘忧用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唇,问了一句很傻的话:“那本钱呢?” “本钱么,不着急。慢慢还。”赵祯轻笑道。 “陛下。”宋嬷嬷拿着一份宫籍进来,双手送到赵祯面前,“这是忘忧的宫籍。您看看。” 赵祯接过来展开看了看,转手交给了忘忧。 这份宫籍是当年丁锦云进宫的时候给她办的,上面记录着她从暮云观到宰相府的日期,上面还有内宫的印鉴。忘忧细细的看过每个字,然后转手把它丢进了香炉里。 忘忧并没有去御花园陪太后喝茶,而是早早地带着几个大食盒出宫去了。 靖西候夫人晋封一品夫人以及忘忧封为明嘉县主的旨意已经明发出去,用不了多久便会晓欲天下。从这一天起,忘忧不再是大内宫女,而是靖西候府义女明嘉县主林紫苏。 第二日,靖西候夫人带着忘忧进宫磕头谢恩。赵祯以政务繁忙为由没有见二人,但却赏赐了很多大内库房收藏的一些珠宝。沈夫人跟忘忧两个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回去之后,忘忧把带回来的东西交给何妈妈收着,自己则靠在榻上愣神。片刻之后何妈妈拿着一个帖子进来,问:“姑娘为何不开心呢?这封了县主可是大喜事呢,靖西候夫人还说要在府里摆个宴席庆祝一下。” “你说,他封我个县主的封号还要借着靖西候在辽东打了胜仗的由头,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不管怎么说,我跟哥哥在江宁也算是有些功劳的,为何就不能成为加封的理由呢?”这个问题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纠结在心头,只是找不到人倾诉而已。 何妈妈听了这话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看不得忘忧这样皱眉头的样子,于是随口说:“或许陛下是想留着江宁赈灾的功劳来封赏公子呢?” 忘忧听了这话,点头说:“这也有道理。可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 何妈妈劝道:“姑娘是不想沾了靖西候府的荫蔽吧?这个姑娘就不必担心了,虽然沈家门楣高,出过一个贵妃。可以陛下对姑娘的情谊,将来他们家依仗姑娘的时候还很多的。” “我正是不想旁人这么想呢。靖西候在辽东以生命守卫疆土,沈家被朝廷看重是应该的,沈熹年将来也会前途无量,绝不需要这样的裙带关系。” “这有什么?别说皇族世家了,就连平头百姓家儿女结亲都要找个将来能依傍的,这是人之常情嘛。旁人家都求之不得的事情,姑娘怎么倒是觉得像是什么羞耻似的?”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心里别扭。”忘忧回头看见何妈妈手里的帖子,纳闷的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把宫里赏赐的东西清点了一遍,这是清单。另外,靖西候夫人说天气炎热,想把庆祝宴定在郊外的农庄里,顺便办一场马球会。若是姑娘没有意见,她就着手去安排了。” 忘忧点头说:“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你挑些人去给义母搭把手,另外看需要我们做什么的一定办好。” “好,姑娘放心。这些事情老奴一定打理好的。” 忘忧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忙问:“对了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韩家有什么动静吗?” 何妈妈想了想,说:“就是韩统领押送军粮去北境了,说是军情紧急,走的很匆忙。其他没什么了。” “韩家的夫人和韩姑娘没有受什么封赏吗?”忘忧问。 “不过就是押送一次军粮而已,又没有什么军功,自然不会有什么奖赏了。” “嗯。”忘忧点了点头,又沉默了。 “姑娘问韩家,是有什么事情吗?”何妈妈又问。 “义母跟韩夫人关系极好,想来那天韩家母女也会来庆贺的吧?你悄悄地打听一下韩家姑娘韩秋婳的喜好,到时候别慢待了人家。” 何妈妈忙答应着:“好,姑娘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儿办妥了。” “这场宴会说白了就是为我举办的,义母晋封一品夫人对沈家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靖西候戍守边疆又屡立战功,他的夫人晋封一品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把剩下的话压在了心里赵祯借着自己拜靖西候夫人为义母这件事情晋封自己为县主是为自己将来进宫铺路,显然,沈夫人已经领会了天子的用意,所以才要举办这一场欢宴。 第160章 盛宴欢,女儿心思 靖西候府在京郊有一处农庄,据说是沈夫人陪嫁的产业。沈夫人不喜欢应酬,这些年也没请人来这里游玩过,京城的这些贵妇们都以为武将出身的她是个不懂风雅之人,却没想到这所农庄却收拾得恰到好处比寻常的农庄子精致许多,又比那些豪门花园多了些质朴自然。一行人在碎石铺成的林荫路上旖旎而行,大家都连声赞叹靖西候夫人不仅仅是巾帼英雄,而且还是个极为风雅的人。 林壑人事少,风烟鸟路长。 瀑水含秋气,垂藤引夏凉。 苗深全覆陇,荷上半侵塘。 钓渚青凫没,村田白鹭翔。 忘忧一向不爱读书,但不知为何,一进这个庄子就想起了这几句诗。 因为家里的女眷受封是大事,所以靖西候府发出的帖子绝不仅仅是请各家的女眷,沈熹年既然在家,靖西候府自然也会邀请各家的公子哥儿们一起来聚会雅集。 这一年多沈熹年在刑部供职,每天都在东奔西走,跟京城内这几家公子哥儿们疏远了许多。然而沈家的富贵眼看着又蒸蒸日上,而且沈家跟刘家不同,刘家是完全靠着刘太后这条裙带关系在京城立足的,而沈家则是累世功勋。即便一时中落,旧日的架子依旧在,更何况如今复兴的苗头已显,自然有更多的人愿意表示友好。 沈熹年看着各家公子哥儿们都到了,却唯独不见刘少奢的身影,于是纳闷地问身旁的管家:“刘衙内呢?我记得给他送帖子了,怎么不见人影?” “他来了,不过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管家说着招手叫了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他各处去找找。 旁边有人喊沈熹年过去,沈熹年叮嘱管家一句:“找到人跟我说一声。”便被一个年轻公子哥儿叫去比骑射了。 忘忧跟沈夫人一起拍着各家夫人们说笑了一阵子,又去旁边的席位上跟几位千金闺秀们寒暄。 中书令王著的女儿王樱举着举杯向忘忧祝贺:“林姑娘啊,不,明嘉县主,恭喜您了。” “多谢。”忘忧举着酒杯跟王樱碰了一下,笑问:“不知道今天的菜色和点心,王姑娘喜欢吗?” 王樱温婉一笑,说:“特别好,尤其是这一道鲈鱼脍味道十分鲜美。等回头我要向你家厨娘请教一下做法呢我父亲最喜欢吃这道菜了。” “王姑娘真是个孝女。”忘忧笑着扭头对何妈妈说:“回头叫人把这道菜的做法仔细写下来送到中书令府上。” 何妈妈忙答应,王樱忙欠身道谢:“多谢明嘉县主,十分感谢。” “王樱妹妹,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一个妆容明艳的姑娘拉着韩秋婳走了过来。 王樱回头看见来人,忙欠身施礼:“嘉宁郡主安。” 嘉宁郡主是华阳大长公主的幺女,按备份而算起来应该是赵祯的堂姑。忘忧之前没跟这位郡主交往过,但还是听说过这对年龄足以做祖孙的皇族母女。于是忙欠身行礼:“长宁郡主安。” “明嘉县主安。”韩秋婳向忘忧行礼。 “韩姑娘好。”忘忧还了一礼,又伸手拉了韩秋婳的手,“你我之间就不必这么客套了。” “嗳?你们两个很熟吗?”嘉宁郡主笑问韩秋婳。 韩秋婳笑了笑,对嘉宁郡主说:“有过几面之缘,另外我去翠墨书斋找书的时候,跟明嘉县主喝过茶。我们算是朋友了。” 嘉宁郡主看着忘忧挑了挑眉稍,笑问:“你不是一向都喜欢摆弄药草吗?怎么也对古籍有兴趣了?” 原本这只是一个平常的询问,若是在朋友之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口气问起来,给人的感觉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就像此时嘉宁郡主的语气里的嘲讽连王樱都感觉出来了。 忘忧脸上的微笑淡了几分,原本懒得搭理,但又因为今天自己是东道主不好慢待了宾客,于是懒懒地说道:“嘉宁郡主说笑了,我对古籍从来不感兴趣。只是韩姑娘与众不同,所以那日遇见便在一起闲谈了几句。” “那倒是真巧。”嘉宁郡主原本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韩秋婳拉了一把。 “郡主不是说要跟我比投壶的吗?”韩秋婳笑问。 “不错!上次输给了你,我回去请了师傅认真的学了两个月,今儿一定要赢你。走吧!”嘉宁郡主不再理会忘忧,拉了韩秋婳便走。 韩秋婳被嘉宁郡主拉走的时候,很不好意思的朝韩秋婳笑了笑,以示歉意。 忘忧好脾气的朝她摆摆手,含笑目送她离开。 王樱不服气的嘟囔到:“有什么了不起的?瞧她那眼高于顶的样子。” 忘忧知道王樱之前跟着祖母在老家住着,年后才来京的,于是悄声劝道:“她身上带着皇族血脉,傲气自然是有一些的,韩姑娘这个人还是很好的,你在京城住久了就知道了。” “算了,不理会他们。”王樱嫣然一笑,拉了忘忧的手说,“我们一起去打马球吧?” 忘忧摇头笑道:“我马球打得很烂,若是跟你一队,肯定要拖累你的。” “哎呀,谁又是为了赢才上场的?”王樱拉着忘忧的手不放。 “可是这边还有这么多人呢,我怕” 沈夫人走过来,对二人笑道:“你们小姑娘家的只管去玩儿吧,这里有我呢。” “走吧走吧!我们去打马球!” 王樱拉着忘忧去换衣裳,然后选了马球杆儿上场。刚好沈熹年也被秦家的小公子秦青云拉着下场,那小秦公子看见王樱,眼神立刻亮了。忙拉着沈熹年问:“跟明嘉县主一起的是哪家的姑娘?” “那是中书令大人的掌上明珠。”沈熹年微笑道。 “表兄,帮忙引荐一下呗?”秦青云讨好的对沈熹年眨眼。 沈熹年轻笑道:“一会儿打马球,你让她多赢几个球儿不就认识了吗?” “好主意!”秦青云开心的笑着,又转念一想,皱眉说:“若是那样,她岂不是会认为我无能,是个软蛋?那她就会瞧不起我呀。” 沈熹年点头笑道:“说的也有道理,那你就强硬一点,让她输到哭。” “这可不行。那她肯定要恨死我啦!” “赢也不行输也不行,那就没办法了。” 秦青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了,一会儿你对她凶狠一点,我帮帮他。她不就感激我了嘛?” “”沈熹年瞪着秦青云半晌,想要骂他,终究还是忍住了虽然这家伙踩着兄弟的肩膀折花有点无耻,但看样子他是动了真情的。算了,谁家少年不轻狂呢?想当年自己也没少干傻事儿,给他踩一下也没什么。 于是,马球一开场,沈熹年就卯足了劲儿跟王樱对着干,不惜一切代价拦着她进球,就跟有仇似的。 忘忧不怎么打马球的都看出来了,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抓了沈熹年的袖子问:“王家姑娘怎么得罪你了?你怎么总跟人家过不去呢?” “哪有?我拿出全力来跟你们打,也是尊重你们的意思呀。”沈熹年笑道。 忘忧悄声斥道:“胡说!有你这样尊重的吗?你明明是针对!王家姑娘被你挤兑的快哭了!” “放心,我有数。”沈熹年笑嘻嘻地说。 “你一会儿你不许上场了!”忘忧说。 “没这规矩呀!做什么事情都得有始有终,我有什么理由不上场吗?” 忘忧想想也是,沈熹年作为东道主无故退场,的确是会让人生疑,于是又说:“那你上场也行,不许再针对王家姑娘了。” “好啦,知道了。”沈熹年答应着接过自己的马缰绳,飞身上马。 再开局后,沈熹年果然没那么过分了。他甚至故意躲开王樱,把跟王樱争球的机会让给秦青云。 然而王樱却像是失魂了一样,连续失球,打到后面,径自被同伴指责地不好意思再上场了。 这一场球终究是忘忧和王樱这一队输了。 秦青云忙上前来关切地问:“王姑娘,你没事吧?” 王樱偷偷地看了沈熹年一眼,摇头说:“我没事,谢谢你关心。”说完,便拉了忘忧转身离开。 “嗳”秦青云忙追上去跟二人并肩而行,又问:“王姑娘,输一场没什么的,下面我们配合打一场吧?” “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想先去喝口水。”王樱客气而疏离地摇头。 “哎呀,刚好我也渴了。”秦青云笑着看忘忧。 秦青云是秦青茵的堂弟,林秦两家刚刚联姻,忘忧自然要对自己嫂子的娘家人客气些,于是忙说:“那就请秦公子一起过来喝杯茶吧。” “好呀,好呀!”秦青云立刻喜出望外。 忘忧自然不会只请秦青云一起,又喊了一声沈熹年:“兄长过来陪一陪秦公子吧。” 沈熹年把手里的马球杆交给家丁,笑道:“我靴子脏了,等我换一下就过来。” 忘忧答应了一声,拉着王樱往席间走去,行至半路,王樱悄声对忘忧说:“我要去更衣,你先去吧,我一会儿过去找你。” “我陪你去吧?”忘忧忙说。 “不用了,你是东道主,好些人都等你招呼呢,我这里有奶娘和丫鬟跟着就好了。”王樱按了按忘忧的手,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和往另一边的马车走去。 忘忧看着秦青云那黏在王樱身影的目光,轻笑问道:“秦公子,还过来喝茶吗?” “呃,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去去就来。”秦青云说完,追着王樱的方向急匆匆的去了。 “这个小秦公子是怎么了?”忘忧身旁的秋容纳闷地摇了摇头,又说:“王姑娘也怪怪的。” “骑了这许久的马,喉咙都干裂了,我们且去喝口茶吧。”忘忧说着,带着秋容去沈夫人身边找茶喝。 沈夫人正在跟贤王世子夫人,英国公夫人以及韩夫人等人在一起说笑,忘忧不便过去打扰,便去旁边的茶案旁边自己去取了茶壶倒了茶喝。 “哟,这会儿功夫怎么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你的好姐妹呢?”一声冷笑从屏风之外传来,随后两声环佩叮咚的声音,嘉宁郡主绕过屏风倒了忘忧的身侧。 忘忧放下茶盏向嘉宁郡主微微一福,微笑道:“郡主也要喝茶吗?秋容,给郡主斟茶。”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本郡主斟茶?”嘉宁郡主冷笑道。 忘忧笑了笑,对秋容说:“秋容,我们先退下吧,别打扰了郡主喝茶的兴致。” “站住。”嘉宁郡主又叫住忘忧:“她自然不配站在这里,但你们都走了,谁给本郡主斟茶呢?” 忘忧微微蹙眉,心想你这意思是让我给你斟茶? “怎么,你不愿意?”嘉宁郡主不屑地把忘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笑道:“你原本只是太医之女,身份卑微。又在宫中做了几年宫女,无非是得了靖西候夫人的喜欢认做义女才有幸得个县主的封号,说白了依旧是个奴才样子,还在本郡主面前摆起架子来了?” 秋容忍不住说道:“郡主是皇亲国戚,可我家县主也是陛下御口亲封的。虽然品级不如您高,但您也不能这样作践啊!” “来人。”嘉宁郡主指着秋容,懒懒地说:“给我打这个目无尊卑不懂规矩的贱婢。” “慢着。”忘忧上前挡在秋容面前,正色说道:“嘉宁郡主说错了。她不是奴婢,而是我的亲戚。所以即便您是郡主,也不能说打就打。再者,郡主今日是我的座上宾,若我们招待不周您大可言明。然而您这般咄咄逼人也有失宗室体面吧?” “贱人,你也敢教训我?!”嘉宁郡主说着,扬手就要打忘忧。 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嘉宁郡主的手腕:“郡主,过了吧?” “沈熹年?你敢对我动手?!”嘉宁郡主气得变了脸色。 沈熹年挡在忘忧面前,轻笑道:“不敢。只是你对我妹妹动手,我自然是不能旁观的。” 第161章 偶遇,灵魂的拷问 沈熹年放开嘉宁郡主的同时推了一把,冷笑道:“今日的宴席专为我母亲和妹妹受封所设,郡主张口就骂,扬手便打。真不知郡主今日来参加我家的宴会原来并不是为我家道贺,竟然是来找茬的?” 佳宁郡主冷笑道:“沈熹年,你对她还真是死心塌地啊!” “这是我自家的事情,与郡主无关。”沈熹年眼神一冷,吩咐旁边的人:“这里狭仄,怕是慢待了郡主,你们伺候郡主去夫人那边用茶吧。” 沈家的奴仆忙答应着,侧身客客气气的请嘉宁郡主离开:“是。郡主这边请。” “沈熹年,你会后悔的。”嘉宁郡主瞪了沈熹年一眼,愤愤然离去。 “没事吧?”沈熹年打量着忘忧。 “我没事。”忘忧审视着沈熹年的脸,若有所思地问:“你跟她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想多了,我跟她之间能有什么误会?”沈熹年笑了笑,自己拿了茶瓶倒茶。 忘忧笑了笑,说:“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沈熹年刚要说什么,忽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紫苏!原来你在这呃,沈公子也在啊?” “阿樱,你回来了。”忘忧笑着挽住了王樱的手。 沈熹年对王樱点点头,又对忘忧说:“你们要不要去钓鱼?我叫人拿了许多鱼竿来,那边荷塘里是自家养的鳜鱼,钓上几条来晚上做鱼脍。” “好呀好呀!”王樱立刻高兴地答应着。 忘忧不愿钓鱼,但又不好扫了王樱的兴致,又想着嘉宁郡主去了沈夫人那边,自己过去又要跟她两看相厌,还不如去荷塘上吹吹凉风,于是便挽着王樱一起登船钓鱼。 沈熹年把二人送到船上,自己却去了旁处。 王樱见状,便拉了忘忧小声说:“你义兄对你真是千依百顺啊。” “我是他的债主呢,所以必须对我好些。”忘忧玩笑道。 “啊?”王樱纳闷地问:“你们两家不是世交吗?怎么还” 忘忧把鱼线展开,把鱼钩捡起来,从秋容手里的钵盂里捏了一根蚯蚓挂在鱼竿上,笑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啊。” 王樱见了,不由得往后躲了躲,笑道:“哎呀,这么恶心的虫子你也敢捏? “这有什么?钓鱼么,自然要用鱼饵。你觉得恶心,那鱼儿可是喜欢的很呢。”忘忧笑道。 “这倒也是。”王樱笑了笑,接过忘忧手里的鱼竿,又问:“刚才我看见嘉宁郡主在跟你说话,她不会是在为难你吧?” “并没有,只是说几句闲话而已。”忘忧不愿多说,又拿了一根鱼钩挂上鱼饵,对船娘说:“可以开船了,这里水太浅了,怕是钓不到鱼的。” “姑娘请稍等一会儿,刚刚韩姑娘也想要去水上垂钓,但因鞋子湿了,去车上换一下,很快就会过来的。”船娘说着,回头往远处看,果然见韩秋婳带着两个丫鬟快步走来,于是笑着指了指,说:“那不是已经来了么。” 忘忧看见韩秋婳换了一身藕紫色裹胸长裙于浓绿的田野之中娉婷而来,她脚步轻盈,神情端庄,身态袅娜,衣带飘飘,一颦一笑都是真正的世家淑女该有的样子。一瞬间,忘忧忽然觉得身为天子的赵祯的确是应该娶这样的一个姑娘做皇后才像样。 韩秋婳兴致岸边,笑问忘忧:“县主怎么这样看着我?” 忘忧笑道:“韩姑娘真是好看,我刚看着你远远地走过来,像是仙子下凡一样,一时就看住了。” “县主真是会说笑话。”韩秋婳抬头看见王樱,又跟王樱点头致意:“王大姑娘也要来钓鱼啊。” “想不到韩姑娘也喜欢钓鱼呀?”王樱微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钓鱼竿儿。 韩秋婳也拿了一个钓鱼竿儿,笑道:“不过是觉得这荷塘有趣,想着水上泛舟总比那马球场上凉快些。” “好啦,人全了,咱们走吧。”忘忧对船娘说。 船娘让三个人往里面坐好,然后拿着竹篙撑着船缓缓地驶离河岸。 忘忧指着不远处说:“去那边,那个小岛上有柳树,我们在树荫下钓鱼凉快。” “那边的确是凉快,小岛上还有个草亭,三位姑娘支好了鱼竿还可以去喝茶。”厨娘答应着,开始调整方向。 韩秋婳看那边的小岛也觉得很好,正要说什么,王樱忽然拍了一下手背,叹道:“哎呀,这水上总是有些小虫子,真是讨厌。” 忘忧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手指粗细的小瓷瓶,拔开瓶塞说:“来,抹一点这个薄荷油,保证小虫子都远离你。” “这个是什么呀?好香!好像有薄荷?”王樱看着小瓷瓶里倒出来的淡金色药油,凑到鼻尖闻了闻,然后擦在手背上。 “我自己配的药油,驱蚊虫,止痒。”忘忧说着,又给韩秋婳:“韩姑娘要不要来一点?” 韩秋婳忙伸出手,笑道:“我最怕虫子了!一定要多擦一点。” 忘忧直接把小瓶子给她,说:“这个都给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韩秋婳惊喜地说。, 忘忧笑道:“不过是点药油而已,且是我自己配的,不值什么的。如果韩姑娘觉得好,回头我再配了叫人送你府上去。” “还有我!我也要的。”王樱忙说。 忘忧笑着答应:“好,到时候我同样备一份儿送到中书令府上。” 韩秋婳笑道:“我们今儿是来给你和沈夫人道贺的,不但没准备像样的贺礼,却还要顺了你的东西走。” “不过是些小东西而已,驱蚊虫的东西你们自然也不缺,说喜欢我的东西也不过是给我面子罢了。我还不得把这劲头儿做足了?”忘忧笑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些人配的驱蚊虫的药都有一股特别难闻的味道,你这个味道清淡,还有一种淡淡的花香 这个是什么花?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王樱把手背凑到鼻尖,又细细的闻了闻。 忘忧微笑道:“这里面有薄荷,橙花油,柠檬油以及冰片和金银花。这个香味主要是薄荷和橙花调和出来的味道。你喜欢就好。” “原来是橙花油。”韩秋婳也认真闻了闻香味,点头说:“真的很好闻。” 忘忧笑了笑,没再多说。 船娘把船划到小岛旁边,三个人扶着各自的丫鬟下了船,然后在树荫底下把鱼竿支好。 船娘又把船上预备好的茶具拿下来,忘忧看了看草亭,又看了看身边的树荫,笑道:“这柳树底下就极好,我们就在这里煮茶好了。” 王樱支好鱼竿转身看见忘忧已经生好了炉火在煮水,便笑着凑过来,叹道:“我们是来钓鱼的,如今倒像是专门跑到这里来喝茶的。” “说句掏心窝的话,自从我在江宁回来,就再也不想吃鱼了。” “对了!我一直想听你说说江宁的事儿却没有机会,听父亲说,你跟沈公子这次去江宁可谓是九死一生,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事儿啊跟一场噩梦一样,提起来连喝茶的兴致都没有了。不说也罢。”忘忧笑道。 王樱和韩秋婳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着摇头,却听一棵合抱粗的柳树之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为何不说?我也想听听呢。” “谁在那里?!”韩秋婳眉尖微微一蹙,冷声质问。 “哟,韩姑娘好大的气势。”一个青色的身影从柳树之后转出来,缓缓地走了过来。 “刘公子?”忘忧看清来人,忙放下手里的茶具站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沈熹年给我发了请帖,不来,显得我这人气量小。可是来了吧实在不想跟那些人凑热闹,所以选了这个地方清净的睡一觉呢,想不到你们又来了。”刘少奢走到近前,先跟王樱点了点头,又深深地看了韩秋婳一眼,方在忘忧对面坐了下来。 韩秋婳轻声冷笑,走到另一侧坐下来,说:“看来,是我们打扰了刘公子的清梦了。” “也不算,你们上岸的时候我已经睡醒了。”刘少奢说着,又扭头看韩秋婳,忽然问:“你怎么会来呢?” “这话好奇怪,我为什么不能来?”韩秋婳好笑地反问。 “你不知道她”刘少奢抬手指着忘忧,凉薄地说:“她是不会欢迎你的。” 忘忧好笑地问:“刘公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呢?” “忘忧,我记得你之前是一个很真实的人,虽然你很会隐忍,但你对于爱憎却从不含糊,喜欢的就是喜欢,讨厌的就是讨厌。现在,你敢说你喜欢她吗?”刘少奢指着韩秋婳问。 “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忘忧好笑地反问。 “林紫苏你真是越来越能装了。”刘少奢冷笑一声,补充道:“你跟陛下感情那么深而她是贤王和太后一直选定的皇后人选,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别跟我说娥皇女英那一套,我从来不相信真正喜欢一个人,却愿意把他拿出来跟别人分享的鬼话。” 有些事情虽然存在,但却一直被遮掩着,大家心知肚明都当它不存在,那么大家还能表面和谐坐在一起喝茶。可那块遮羞布被忽然揭开,尴尬的应该是所有人。 王樱看看韩秋婳平静地神色,再看看忘忧唇角的冷笑,着急的问:“刘公子,你想干什么呀?” 第162章 反相讥,天子开恩 刘少奢喜欢韩秋婳的事情忘忧早就知道,将心比心,忘忧知道心爱的人另当别嫁别娶的滋味很是不好受,所以对他这般无礼的行为并没有多少反感,相反还有点同情。 “我想干什么?”刘少奢看了一眼王樱,嘲讽一笑,“堂堂中书令大人家的千金被人拒绝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明明知道你喜欢的人喜欢她”刘少奢抬手指着忘忧,问着王樱:“你居然还能跟她言笑晏晏,王姑娘还真是大度啊!” “刘公子。”忘忧放下手里的茶海站起身来,冷冷地俯视着刘少奢,“请你起来。” “干嘛?这里坐不得?”刘少奢虽然不情愿,但三个姑娘都站着他也不好意思坐着,遂缓缓地站了起来。 忘忧笑了笑,说:“这里是我们三个女孩子喝茶聊天的地方,就你一个男子在这里很是不方便,有些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所以请你离开。” “你怕了?怕什么?”刘少奢笑问。 “刘少奢,原本我是感激你的之前你帮过我兄长,之后我林氏迁坟祭祖的时候你又为我林家逝去的家人扶棺迁坟,这份恩德我跟兄长都铭记在心。所以我们没有把仇恨绵延到你的身上,这并不是我们大度,而是恩怨分明。今日的宴会是靖西候府的东道,你受邀来此,我很感激。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在这里放肆无礼。”忘忧平静地看着刘少奢。 不远处,一从灌木之后。沈熹年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缓和了些,放在沈熹年胸前的那只手臂缓缓地放下去,手臂的主人脸色苍白,薄唇轻抿,眉尖微蹙,眼神冷彻,正是天子赵祯。 然而刘少奢并没有走的意思,依旧一脸嘲讽地问:“林紫苏,你在逃避什么?” “我没有逃避。倒是刘公子你你今天在这里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呢?”忘忧淡然一笑,又摇了摇头,看向刘少奢的目光尽是怜悯之色,“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姑娘,但你的家人和太后娘娘都不赞同你喜欢的姑娘为妻,而且他们不准的原因并不是你不好,而是那姑娘有更好的前途。我想,这应该也不是让你窝火的理由,你今日在这里无理取闹的理由是你喜欢的姑娘并不喜欢你。我说的对不对?” 忘忧这话,听起来只是体贴的说出刘少奢的心里话,实际上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接戳到刘少奢的心口上。 刘少奢的脸色变了又变,偷偷地瞄一眼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的韩秋婳,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 “她若喜欢你,你还用得着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躲清静?”忘忧轻笑道。 刘少奢被戳心窝子的话伤的没了理智,不顾一切的反唇相讥:“林紫苏,你也别太得意了。就算你现在借着沈家的势头封为了县主,也别想坐上皇后的宝座。” “刘公子真是有意思,皇后的宝座属于谁不属于谁,难道是你说了算的?”忘忧笑问。 “刘少奢!”一直没开口的韩秋婳忽然说话了,“你是吃了多少酒,连这种抄家灭族的疯话也敢说?” “呃我”刘少奢被喜欢的人一句话点醒,有些不知所措。 “想来你也是吃醉了酒,别在这里发酒疯了,赶紧叫个船去岸上吧。”韩秋婳说着,侧身看了一眼旁边,却意外发现了一直在旁听的赵祯和沈熹年,于是她赶紧地一撩裙角跪在地上,朗声说:“臣女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少奢一愣,回头看见赵祯和沈熹年的时候,脑袋嗡了一声。 王樱拉了一把忘忧也跪下去行礼。 赵祯这才抬脚走了过来,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忘忧跟前,微微弯腰并伸出了手,说:“起来吧,地上潮湿的很,膝盖受了湿凉就不好了。” “谢陛下。”忘忧缓缓地伸手搭上赵祯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赵祯这才对韩秋婳和王樱以及刘少奢说:“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陛下。”韩秋婳和王樱齐声谢恩,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赵祯径自走到扑了毡子的柳荫下,在小小的茶案跟前坐下来,说:“你们在这里喝茶?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忘忧忙回道:“回陛下,我们是来钓鱼的。但是等鱼儿上钩实在太无聊了,就顺便在这里烹茶闲聊两句。” “你不是讨厌吃鱼吗?还钓什么鱼?”赵祯说着,自主接替了忘忧开始煮茶。 “陛下怎么来了?”忘忧不知道赵祯听了多少,一时有点心虚。 “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宫里闷得慌就想出来走走,出了城才想起来今儿靖西候府在农庄里摆宴席,所以临时决定来凑个热闹。想不到还真是热闹啊。”赵祯说着,抬眼看了一下刘少奢又看了一眼韩秋婳和王樱。 “你们也别拘着了,今儿朕也是客人不对,朕连贺礼都没有准备,还不如你们呢。都坐吧。”赵祯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韩秋婳看了王樱一眼,犹豫了一下方上前跪坐在坐垫上。 刘少奢则到另一边站在沈熹年的身旁。 赵祯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盏茶,最后一盏给忘忧,低声说:“小心烫啊。” 忘忧的脸就刷的一下红了。 沈熹年轻声咳嗽了一下,说:“陛下,您在这里喝茶聊天,我去安排一下。” “你随意,朕这里不需要你了。”赵祯大方的挥挥手。 沈熹年躬身告退,临走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刘少奢。刘少奢刚要跟沈熹年一起走,却被赵祯叫住了:“少奢,你也是客人,沈熹年去忙他的,你坐下来陪朕喝茶。” 刘少奢知道赵祯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所以听他这般温和客套的说话,心里更加忐忑。 “你们刚才再聊什么?朕听着好像聊得很热闹的样子。”赵祯说着,也递给刘少奢一盏茶。 “谢陛下。”刘少奢忙双手接过茶盏。 韩秋婳看刘少奢不说话,便欠身回道:“回陛下,我们想听明嘉县主讲一讲江宁府灾区的事情。但她说此生都不想再回忆那段日子。她这么说,刘公子就更加感兴趣,于是就追着问。” 听见韩秋婳为刘少奢解围,赵祯颇为意外,挑了挑眉稍问刘少奢:“是这样吗,少奢?” 刘少奢低头抿了抿唇,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陛下,我们的鱼竿儿支了有一会儿了,得去看看鱼儿上钩了没有。”韩秋婳说着,悄悄地拉了一下王樱。 王樱忙附和着韩秋婳的话,见赵祯点了一下头,两个人立刻福身告退一起离开。 “韩家姑娘果然是大方得体。”赵祯扫了一眼刘少奢,淡淡地说道。 “这是自然。”刘少奢看了赵祯一眼,颇有几分得意的样子。 赵祯斜了刘少奢一记白眼,斥道:“看你那点出息!你跟个泼妇一样地吵一架,就能博得韩姑娘的芳心了?连朕都替你脸红。” “想来陛下也都听见了,要杀要剐都随陛下,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堵我的嘴。” 看着刘少奢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忘忧轻声叹了口气,说:“陛下,我也去看看鱼上钩了没。” 赵祯一把拉住忘忧的手腕,说:“不许去。” “陛下?”忘忧微微用力挣了一下,发现赵祯手上用力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又不喜欢吃鱼,那鱼儿上不上钩有什么关系?”赵祯看着刘少奢扬了扬下巴,说:“你去。多钓几条鱼,朕拿回去给太后煮鱼羹,就说是你亲手钓的鱼,估计太后能多吃两口。” 刘少奢早就不想坐在这里喝茶了,一听这话立刻拱手领命,起身奔着韩秋婳的背影去了。 忘忧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赵祯喝了一口茶,茶味苦涩让他微微皱眉。 忘忧低声说:“陛下既然要成人之美,又何必作出这副凶巴巴的样子来呢。” “成人之美?朕可没有那个善心。”赵祯冷笑道。 忘忧不理会赵祯的冷笑,又看着岸边刘少奢和韩秋婳并肩而立的背影,感慨地说:“原本我还以为韩姑娘是瞧不上刘公子的,可刚才看她居然替刘公子解围,想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他吧?” 赵祯把忘忧手里的茶盏拿回来,把里面的残茶倒进钵盂里:“你又不是月老,还管旁人的姻缘?” 忘忧低声笑道:“旁人的姻缘我自然不想管,但刘少奢曾经为我的家人扶棺,又曾对我兄长施以援手。这份恩情我总是要还的。求陛下也看在他跟您一起长大的情谊,别计较那些闲言碎语了。” “我跟他又不是一起长大的,有什么情谊?” “但好歹这些年他也算听陛下的话,也没做够什么坏事。” 赵祯忽然盯着忘忧笑了一下,问:“你说这么多,是不是觉得他有可能俘获韩秋婳的芳心,替你搬掉那个麻烦?” 他这个笑容太近,太暖,像是早晨的朝霞一样绚烂,忘忧被晃了一下,一时没听清楚,懵懵地问:“什么麻烦?” 赵祯伸手勾住忘忧的下巴,媚惑一笑:“韩秋婳别嫁他人,你不就可以做皇后了吗?” 第163章 吃飞醋,心事重重 忘忧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才想明白赵祯的话。原来他以为自己带着韩秋婳和王樱在这里遇到刘少奢是早就安排设计好的? “陛下心思缜密,或许能够做这样的铺垫,奴婢一向痴傻,却没有这样的心计。还请陛下明鉴。”忘忧说着,往后退开身子站了起来。 赵祯看着忘忧的神色,蹙眉问:“你这是生气了?” “不敢。”忘忧又往后退了一步。 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用得着这样吗?” 忘忧没说话,心想这样的玩笑你想开就开?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呢? “好了,别耍小性子了。坐过来。”赵祯拍了怕自己身边的坐垫。 忘忧不想坐过去,但又觉得今天这样的日子实在不能跟他闹别扭。怎么说他也是天子,又跑到这郊外的庄子上来给自己撑腰,若是这个时候闹得他不高兴了,回头吃亏的怕不知是自己一个人。于是应了一声,乖乖地坐过去。 “朕刚才听见你挤兑刘少奢的那些话,心里是很高兴的。”赵祯低声说。 “陛下这话叫人听不懂了。” “朕不介意给你撑腰一辈子,但很多时候你还是要自己强硬起来。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朕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你身边。朕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受人欺负。” “谢陛下关心。”听了这话,忘忧心里的怨气消散了些。 赵祯凑近了忘忧的耳边,小声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太善良。他们都说韩秋婳端庄大方,可你看她刚才在朕面前说瞎话都面不改色。跟她比,你行吗?” “我”忘忧心想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呢? 赵祯贴在忘忧的耳边,小声说道:“你就不行,你看我刚随便一句话就把你给激怒了,可人家呢?喜怒不形于色,瞎话张口就来。可比你强多了” “既然陛下这么喜欢她那样的,岂不是两全其美吗?你娶她为皇后,贤王和太后都高兴,朝野上下皆大欢喜。”忘忧说着,起身便要走。 赵祯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笑道:“可是我不喜欢她啊!我喜欢的人是你。” 忘忧心里的怨气已经被撩起来了,便用力挣脱着,皱眉说:“你放手。” “不放。”赵祯依旧笑着。 “你”忘忧手上用力,赵祯却不撒手,两个人你拉我扯的倒了下去。 忘忧被赵祯压在身下,一时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忙用力的推他。赵祯心情却很好,顺势往旁边一趟,把忘忧搂进怀里。 “陛下,快放手!”忘忧一想到不远处的刘少奢和韩秋婳等人,心里就越发的难堪。 赵祯也没有让忘忧很为难,适时地放开手,坐起来笑道:“放心,他们很识趣的。” 忘忧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哼道:“本来那些人已经在说我魅惑主上了,你再这样,我就要被唾沫淹死了。” “你媚惑主上?你来媚惑一个试试吧。”赵祯笑道。 忘忧无奈地问:“您是天子!能不能正经点儿?” “此时此刻,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朕不是天子,只是个男人。”赵祯理直气壮地说。 “男女授受不亲,你是男人更不该这样。”忘忧翻了一记白眼。 赵祯抬手把忘忧鬓角的碎发轻轻地压到她的耳后,又按了按肚子,笑道:“好了,不闹了。有吃的没?朕有些饿了。” 忘忧抬头看了看中天的日头,忙说:“是该吃饭的时候了。我叫人把船叫过来,咱们回宴席上去吧。” “不去。我喜欢这里,叫人把饭菜送到这里来吧。” 忘忧看了看眼前三尺长的小茶案,再看看四周的灌木青草以及不远处的那个茅草亭子,心想若是让赵祯在这里用饭,只怕被世人诟病,于是笑问:“陛下今日不是来给我撑腰的吗?” “撑腰?”赵祯听到这个词立刻笑了,“你需要朕给你撑腰吗?” 忘忧笑道:“当然,天下人谁不期望天子庇佑?” 赵祯原本以为忘忧不喜欢在那些诰命夫人面前彰显两个人的事情,听她这样说颇有点意外,于是沉吟道:“嗯,朕今日是来给你道贺的,是应该出去露个面。这就走吧。” 船娘把船撑过来的时候,赵祯好脾气的邀请刘少奢和韩秋婳以及王樱一起走。然而这三个人都是极有眼色的,异口同声说要等鱼儿上钩,请陛下先行。忘忧随着赵祯上船之后,回头看了一眼,王樱便对她挤眉弄眼,笑得别有深意。 赵祯轻笑道:“中书令家的女公子倒是挺活泼的,不像她父亲那般古板刻薄。” 忘忧小声应道:“陛下既然喜欢,那回头说给中书令,求了她进宫陪伴就是了。” “今天中午的主菜是什么?醋味都飘到这里来了。”赵祯说着,还煞有其事的揉了揉鼻子。 忘忧又回头看了一眼,没再多说。 小岛岸边,大柳树下,刘少奢对韩秋婳和王樱说:“行了,陛下的船已经走远了,这鱼儿怕是不会咬勾了。二位姑娘也请回吧。” “你不走?难道真的要留在这里自己炖鱼汤?”王樱纳闷地问。 刘少奢看了一眼那艘乌篷船,无奈地说:“我自然要走,但那船太小了,我与二位同乘,怕是不太方便。” 王樱向刘少奢微微一福,说:“刘公子是谦谦君子,那只好委屈你等一会儿了。我们上岸之后让船娘立刻来接你。” “这是应该的,王姑娘客气了。”刘少奢拱手还礼。 韩秋婳同王樱走了两步,忽然回身对刘少奢说:“我并不想作什么皇后,更不想后将来一直被困在那个华丽的牢笼里度过余生。” 刘少奢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待他回过神来,韩秋婳已经跟王樱上了摆渡船。 “韩姐姐,过来坐。”王樱拉着韩秋婳在船头坐下,又轻笑道:“想不到刘家这位公子还颇懂礼数,之前听闻刘家人的做派,还当他只是个纨绔公子呢。” 韩秋婳知道王家自诩清流门户,一向瞧不上那些靠着裙带关系上位没底蕴的人家,于是轻笑道:“这个人的确是个纨绔子弟,不过这两年收敛了许多。” “你刚才对刘少奢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呀?之前他那样挑拨你跟紫苏的关系,你都不生气的吗?” “他没有挑拨关系,他只是说出了事实。虽然你才来京城半年多,但想必也早就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他们说,八贤王和太后娘娘都选中了我做陛下的皇后,可是陛下只喜欢林紫苏。可笑吧?我好端端的过我自己的日子,不招谁,不惹谁,这样的流言蜚语就落在了我的头上。”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呀!自古以来帝王的后宫里都是贤后宠妃。紫苏的出身不高,性格婉转,陛下喜欢她,要纳她作妃子也是一段佳话。而姐姐你秀毓名门,贤淑端庄,自然是皇后的首选” “王樱。”韩秋婳打断了王樱的话,且很不高兴地说:“这些话,我不想听到。” “呃对不起,韩姐姐。我”王樱被韩秋婳的语气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我也知道你们很多人都觉得皇后的宝座值得付出一切去争取。但那是你们,不是我。” 王樱看着韩秋婳的侧脸,她眼前的这个姑娘并不是婉约美丽的那种女孩儿,但她却美名在外。京城的贵妇们十有八九都喜欢她,自然因为韩家的门阀世家地位,另外也少不了她的才华和情操。而此时,她面带怒容,目光坚定,她说,那是你们,不是我。 “韩姐姐,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王樱轻声说。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韩秋婳微微勾了勾唇角。 船很快靠岸,韩秋婳和王樱带着自己的丫鬟下船,又叮嘱船娘再回去接刘少奢,两个人方往宴席那边走去。 这一场慵懒闲散的欢宴因为天子的到来而达到了高潮。那些有心巴结的人因此竭尽全力的奉承沈夫人和沈熹年,连韩夫人都悄悄地对沈夫人说:“之前你们家出了一个贵妃,现而今又要出一个贵妃了。恭喜呀!” 沈夫人淡然一笑,说:“你我这样的人家,功勋荣耀都是家里的男人拿命换来的。姐姐又何必跟我说这些?” “这话说的明白。”韩夫人笑着举起酒杯跟沈夫人碰了一下。 沈夫人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吃东西的韩秋婳,悄声问:“你家的秋婳丫头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我这里有人慢待了她?” 韩夫人笑道:“这话可真是奇了,咱们也算是世交,她在这里跟在自己家里也没两样,有什么慢待不慢待的呢?许是玩累了吧,不用管她。” “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可看不得她受委屈。”沈夫人认真的说。 韩夫人正要叫韩秋婳过来,却自家的丫鬟在自己女儿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韩秋婳便放下筷子,一边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跟那丫鬟出去了。于是笑道:“自从她哥哥押送军粮去北境,她便总是闷闷不乐的,许是心里担忧的缘故吧,随她去吧,只要没什么大事儿,我是懒得多问一句的。” 第164章 起风波,戳心窝子 宴席在未时之后临近尾声,日头西斜,山风送爽。因为郊外回城需要时间,便有人开始起身告辞。沈夫人和忘忧二人又忙着相送。沈熹年那边更忙活,天子尚且在座,那些公子哥儿们谁也不敢走,都老老实实的陪坐在下首。 忘忧陪同沈夫人刚把秦家夫人送走,转身便见秋容急匆匆的跑了来,忘忧因问:“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夫人,姑娘,您快去看看吧,嘉宁郡主跟中书令家王姑娘吵起来了!” “什么?!”沈夫人纳闷地问:“她们两个人有什么好吵的?” 忘忧细想了想,猜到了几分原因,便说:“母亲且去忙,我去看看就好了。” “你行吗?”沈夫人心想嘉宁郡主一向跋扈,只怕未必会把忘忧放在眼里。 “没事的,你放心。我知道她们为什么吵。”忘忧按了按沈夫人的手,叫秋容:“快带我去瞧瞧。” 沈夫人又叫过一个管家娘子,叮嘱道:“你跟着去看看。” 秋容引着忘忧至一处李子树下,但见嘉宁郡主正指着王樱喋喋不休的数落。王樱显然也不示弱,偶尔冷声反驳几句,总是能戳中嘉宁郡主的软肋。 “嘉宁郡主,王姑娘。”忘忧上前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微笑道:“是我们招呼不周了,这大热的天,咱们还是先去喝口茶吧。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何必失了和气呢。” 王樱伸手拉了忘忧的手,正色说道:“明嘉县主,你来评评理今日是靖西候府的宴席,我来赴宴也仅仅是来给沈夫人和县主道贺,与郡主什么相干?我来也好走也罢,只与主人家招呼也就罢了,她凭什么赶我走?” “我凭什么赶你走?就凭你狐媚不要脸,纠缠沈熹年,我就要赶你走!跟你这种人同在一个院子里站着我都觉得丢人!”嘉宁郡主仰着下巴说道。 王樱被气坏了,一时不管不顾,指着嘉宁郡主大声质问:“你好意思说我?刚才是谁拉着沈公子不撒手的?你又不是沈公子的谁,凭什么管着旁人不许跟他说话?” “你你这个贱人!你敢诋毁本郡主?!”嘉宁郡主被抢白得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王樱。 “唉郡主别动手!”忘忧把王樱拉到自己身后,伸出手臂挡住了嘉宁郡主的巴掌,冷静的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有话去那边说,好不好?” “有什么好说的?本郡主有话也不会跟你们说!你们一个个都是贱胚子!”嘉宁郡主恨忘忧比恨王樱更深,自然没有好听的话。 王樱想要怼回去,却被忘忧抢了先:“嘉宁郡主这话真是有意思。王姑娘是中书令大人的嫡女,中书令大人乃百官之首,读书清流人家,如果她都是贱胚子的话,这满京城的姑娘还有谁敢说尊贵?难道在你的眼里只有拥有皇室血统的人才算尊贵吗?” “你一个医家之女,不过因为侍奉陛下几年迷惑了陛下才赚得一个县主的封号,草芥一样的人也敢对本郡主无礼?!”嘉宁郡主知道沈熹年的心里装着忘忧,尤其是当年还因为她闹的满城风雨,所以此时她不惜以最恶毒的字眼儿诋毁忘忧。 忘忧冷笑道:“我是医家之女怎么了?我林家救人无数,就是你的母亲大长公主也曾经得我的父亲医治过病痛。而你嘉宁郡主的身体里虽然有皇族血统,但你的父亲是什么人?你的母亲大长公主是皇族女儿,她的母亲又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嘉宁郡主的父亲曾经是御马监的人,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救过大长公主一次,之后情愫暗生,大长公主才点了这个驸马。大长公主的生母身份则更加卑微。当初圣祖皇帝因中秋节吃醉了酒,去方便的时候临幸再净房当值的罪奴盼儿,那盼儿倒是有造化,值得一次便怀了皇室血脉。因为圣祖皇帝年纪大了越发心软,听说那罪奴怀孕也没有让人给她灌下红花烫。说起来,大长公主真是捡了一条命。这件事情是宫闱秘辛,几十年过去已经没多少人知道,嘉宁郡主自幼被众星捧月般长大,却从不知道自己母亲是这样出生的,至于驸马都尉之前的差事,因为碍于皇室颜面也没有人跟她说过。 这下事情随着先帝的去世,早就鲜为人知。但嘉宁郡主不知道并不代表旁人都不知道。忘忧在宫里住过几年,知道这事儿不奇怪,而至少韩秋婳也听到过韩家的老嬷嬷闲来说话儿提到过此事。 韩秋婳是聪明人,听到心里就记下了。所以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韩秋婳不得不上前去为嘉宁郡主打圆场:“好了,这么热的天,大家都别吵了。今日咱们是来给靖西候夫人和县主道贺的,这般吵闹岂不让人家看笑话?” “你”嘉宁郡主再蠢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于是她拉了韩秋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说!” “好了郡主,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韩秋婳拉了嘉宁郡主便要走。 “韩姑娘!”王樱上前拦住韩秋婳的去路,“嘉宁郡主刚才咄咄逼人,骂我们这些人都是贱皮子。怎么,骂完了就走人?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生而为人,谁又比谁高贵多少?我今天倒是要请郡主指教一二。” “王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有些事情捣腾出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您是聪明人,这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是不会干的吧?”韩秋婳小声劝道。 王樱自然是聪明人,事关大长公主的私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当下便有些犹豫。 嘉宁郡主却不依不饶,上前说道:“我光明磊落,此生没有什么事情不能对人言!我父亲高余盛是追随先帝的将军,我母亲是大长公主,论辈分儿,八贤王也要叫她一声姑姑。我是母亲唯一的女儿,我就是比你们这些人高贵!” “将军?”忘忧冷笑着摇了摇头,叹道,“请问高将军领的是哪一支兵,打过哪一场仗呢?大长公主的生母又是什么封号?是妃还是嫔呢?” “我,我怎么知道?!”嘉宁郡主说着,扭头问韩秋婳:“你知道吗?你若是知道,就说给她听!” “郡主,您家里的事情您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韩秋婳为难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有些后悔站出来管这件破事儿了。 “你们谁知道?!”嘉宁郡主问着周围看热闹的各府奴仆婆子们。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这里这么多人,自然就有跟长公主府不对付的。 “嘉宁郡主,您的父亲可不是什么将军,之前是在御马监当差的。大长公主的生母么咱们就不知道了。”那人好歹留了一点口德,没有说出“罪奴之女”这四个字来。 然而却有一个不嫌事儿大的立刻接了话:“你不知道,我知道不就是罪奴之女吗?梨树掖幽庭,当时若不是圣祖爷吃醉了酒怎么可能临幸她呢!” 嘉宁郡主再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向自诩身份尊贵的她好像从云端一下子跌进了烂泥塘里,她的脑袋里都是一团烂泥,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你你你们这些贱人!全都胡说八道!我我打死你这个贱婢!”嘉宁郡主转身抄起一块石头便朝忘忧的头上砸去。 众人顿时慌了,韩秋婳想要拦却没拦住,眼看着那块馒头大小的石头朝忘忧的头上砸了过去。 忘忧一把推开王樱,把她推到安全的地方,自己还没来得及躲,便觉得被人猛地撞了一下,整个人都往一侧倒去,然而却没有摔着,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一条修长的手臂把她护在了怀里。 “陛下!”有人惊呼。 “陛下受伤了!”有人更高声的惊呼。 周围顿时一片打乱。 忘忧顿觉魂飞天外,忙从赵祯的怀里挣扎出来,关切地问:“陛下,伤到哪里了?快给我看看!” “没事。”赵祯揉了揉被石头砸中的肩膀,顺便把衣袍上的灰弹了弹,淡淡的喝道:“都别大惊小怪的!朕没事。” “陛下,臣护驾不周”李舒跪在地上请罪。而他的两个手下已经把嘉宁郡主按在了地上。 “你下去,这儿没你们的事了。”赵祯缓缓地活动了一下手臂,觉得肩膀被砸中的地方疼的厉害,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说话的语气更冷更严厉:“你们两个把嘉宁放开!” 护卫的手一放开,嘉宁郡主便扑过来跪在赵祯脚下嘶声哭喊:“陛下!陛下你给我做主她们侮辱我就是侮辱皇族宗室,就是侮辱您呀陛下!陛下” 赵祯厉声喝道:“高采瑾,今日是你伤了朕。你是大长公主的女儿,所以你比旁人更知道伤害天子是什么罪吧?” “陛下,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打那个贱婢” “你还不知悔改。”赵祯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忍着肩上的疼痛,吩咐道:“李舒,嘉宁郡主伤害朕躬,把她交给宗正寺审问吧。” 第165章 议亲事,恶人先告状 天子受伤乃是头等大事。一时间整个庄园都战战兢兢,这些人生怕牵连到自己,纷纷告辞离去。 沈夫人倒是坐得住,先打发管家去请太医来,然后带着沈熹年跪在屋子外面请罪。王樱的母亲不在京都,今日她是跟着兄长一起来的,王著之子王栋此时在外院等消息,王樱便跪在沈夫人和沈熹年身后一起请罪。韩夫人想拉了女儿离去,奈何原本嘉宁郡主就是跟韩秋婳一起来的,此时她们母女若撩开手就此离去,道义上说不过去,再者,当时韩秋婳也在拉扯嘉宁郡主,多少算跟这件事情沾点边儿,所以她们母女也跪在沈夫人和沈熹年身后等着领罪。 屋里,忘忧小心翼翼地把赵祯身上的外袍解下来,又褪下中衣,便见肩膀上有鹅蛋大小的一块青紫。 “疼不疼?”忘忧不敢碰触,含着眼泪的小声责备着,“旁人都知道躲,你却不要命似的冲上来!看这个样子怕是伤到骨头了!” 赵祯长这么大也没受过这样的痛处,但看见忘忧眼泪汪汪的样子,又觉得这点痛跟她的平安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于是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我若是不扑上来护住你,你的脑袋就开花了!” “我自己会躲的呀!”忘忧小声埋怨着,拿了自己的帕子把一个冰碗包起来,轻轻地按在那块青紫之上冷敷。 “嘶舒服!”赵祯在凉榻上趴下来,把竹夫人抱在怀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说:“你躲?就看见你推旁人了!关键时候不知道护着自己,还想着旁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样活到这么大的。” 忘忧看了一眼门外,小声劝道:“说到旁人,外面跪了乌泱泱一片呢,这大热的天,那些老弱妇孺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会让陛下圣誉有损的。” 赵祯犹豫了片刻之后,方说:“罢了,让她们都散了吧。” 忘忧看了一眼李舒,李舒默默地走去门口,转达了天子的原话:“陛下圣谕,众人都散了吧。” 沈夫人忙问:“李统领,陛下怎么样了?” “沈熹年!进来!”赵祯从屋里喊了一声。 沈熹年按了按母亲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自己则起身进屋去了。 沈夫人对韩夫人说:“姐姐跟着担惊受怕了,既然陛下让我们都散了,我们就且去厢房等着吧。” 韩夫人自然知道干系重大,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同沈夫人进了东厢房。韩秋婳和王樱默默地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屋里去。 有婆子送了茶水进来,沈夫人一个眼色,不相干的人便都退了出去。 “今日这事,说白了是嘉宁郡主飞扬跋扈的缘故,但紫苏也是得理不饶人,提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多亏了秋婳出面拦着,否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韩夫人叹道:“沈姐姐就别说这样的话了!她若真是懂事,事情就不会这样了!陛下受了伤,咱们便都是死罪。即便此刻陛下不问罪,那些御史们的嘴巴有多狠毒你是知道的。咱们这样的武勋人家本就容易被那些人弹劾功高震主,如今现成的把柄递过去,他们怎么能放过呢?咱们还是好好地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我们听凭处置罢了。”沈夫人无奈的叹道。 王樱忙说:“夫人放心,这事儿本就是因我而起,陛下要怪罪也是先怪罪我家。我会跟家父说明其中缘由的。” 沈夫人看着王樱,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已经知道嘉宁郡主跟王樱争吵的原因是因为这两个女孩儿都喜欢自己的儿子,嘉宁郡主霸道不讲理,但凡对沈熹年表示倾慕的姑娘她都视若仇敌。 韩夫人原本不想多话,但看沈夫人为难的样子,忍不住对王樱说:“你这孩子原本是个知书达理的,今日怎么也泛起轴来了,她多少沾着皇室血统,你跟她闹起来,吃亏的还不是你?今日若不是她伤了陛下,你当你还能这般站在这里吗?” “夫人说的是。今日是我莽撞了。”王樱低头说。 韩夫人看王樱低眉顺眼的样子心又软了,叹道:“嗳!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怪你,你王家两百多年的世族代清流人家,家族中出过多少豪宰相,岂容得了这样的侮辱。” “多谢夫人抬爱。”王樱忙向韩夫人深深一福。 沈夫人无奈地叹道:“好了,现而今咱们说什么也没用,大家先喝口茶,冷静的想一想吧。” 韩夫人端了茶盏喝了两口茶,忽然对韩秋婳说:“你跟王家妹妹一起去那边歇歇吧,也不用在这里站着了。” “是。”韩秋婳福身应了一声,跟王樱一起出去了。 沈夫人看着房门被关上,方低声问:“姐姐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韩夫人凑近了沈夫人的耳边说:“说句心里话,就凭着咱两家的关系我原本是想着与你做个儿女亲家的。如今贤王府和太后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我家秋婳的婚事算是搁置了。我不能害了熹年,所以这桩婚事也无法再说出口。心里一直是遗憾的!今日看王家姑娘这情景似是对熹年芳心暗许了吧?” “姐姐这话说得实诚,我也不跟你说那些虚的了。熹年这孩子心里只有一个林紫苏,但如今紫苏是我的干女儿,他俩兄妹名分已经定了,此生再无可能。秋婳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满京城的姑娘加起来都不如她一半儿的好。可我不能太自私,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和韩家的满门荣耀。王家这姑娘也挺好的,相貌,品格,性情,我都喜欢。只是中书令王大人实在是炙手可热,咱们武将之家跟臣之首接亲,只怕陛下心里忌惮。” 韩夫人笑道:“这有什么好忌惮的?难不成非要熹年娶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女儿才叫人放心?” “可是这事儿要看中书令大人的意思,若是人家瞧不上咱们兵鲁子出身,岂不是自讨没趣儿?” “他若瞧不上兵鲁子,今儿能让他的一双儿女来赴你的家宴?你若有心求娶,我愿意为熹年做媒人。”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跟侯爷要好好地感谢妹妹这番情谊。”沈夫人忙起身,向韩夫人深深一福。 “嗨,你我之间何须这样客气?只是我还有件事儿要麻烦姐姐呢!” “妹妹只管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效力。”沈夫人忙应道。 韩夫人无奈的笑了笑,低声说:“这件事情我还没想好,需得再仔细斟酌斟酌,等过了今天这件事儿,我去府上找你好好地商议。” “好。”沈夫人刚答应着,便听见外面管家回说太医来了,于是忙起身出于应付。 正房屋里,赵祯伏在凉榻上,忘忧用帕子抱着冰碗在赵祯的肩上轻轻地揉着。沈熹年站在一旁等着天子发话,然而天子却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陛下,还疼吗?”忘忧看冰碗里的冰都融化了,便揭了帕子把碗放了回去。 “好多了。”赵祯闷声说道。 忘忧又用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柔声劝道:“一会儿太医来了,确定一下骨头有没有受伤,我再给您调药油。里面加上止疼的药就不怎么疼了。” “沈熹年,你替朕走一趟。”赵祯说着,缓缓地从凉榻上坐了起来。 “请陛下吩咐。”沈熹年忙应道。 “你去一趟贤王府,八叔是宗正寺的大宗正,高采瑾的事情需得交给他处理。” “陛下,若是让贤王知道您是为了给忘忧挡灾受了伤”沈熹年犹豫着。 “保护忘忧是朕的事情,无需你操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高采瑾得到应有的惩罚。同时,也让你沈家在这一场风波中脱罪,你明白吗?” “谢陛下。”沈熹年躬身行礼然后急匆匆的出门。 沈夫人刚好带着太医过来,见沈熹年出去,忙问:“陛下怎么样了?你去哪里?” “陛下没什么事儿了,既然太医来了就进去看看。母亲,我去一下贤王府,嘉宁郡主被送到了宗正寺,这件事情必须得由贤王出面才能料理清楚。” “这”沈夫人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带太医进去吧。”沈熹年给了沈夫人一记肯定的眼神,急匆匆离去。 沈夫人带着太医进来,太医给赵祯检查了伤,因为伤在肩胛骨,幸好关节没有大碍。太医院的药多为调理内症的房子,外伤药并不多,这位太医也听闻过忘忧的名头,便开了一剂方子给忘忧斟酌。又说,军中有一剂膏药,专门治疗跌打损伤,是林逸隽配制的,效果奇特,可以直接拿来用。 沈夫人一听这话忙说:“我家里就常备着这个膏药,回城就给陛下送过来。” “嗯,回城。”赵祯点了点头,对沈夫人说:“劳烦夫人安排一下,朕要尽快回宫。” 沈夫人一听说这尊大佛要走,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答应道:“臣妾这就去安排。” 忘忧帮着赵祯把衣裳一件一件的穿好,又把他的头发重新梳好。 车辇准备好之后,赵祯带着忘忧一起上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回皇宫大内。 太后早已经得到了消息,破天荒地亲自在乾元殿坐等。宋嬷嬷接了赵祯下车,便在他耳边悄声说:“大长公主已经进宫找太后哭诉过了,说中书令之女王樱和忘忧两个人藐视天威,以污秽之言往圣祖皇帝和大长公主身上泼脏水。” 赵祯冷笑一声对忘忧说:“好一出恶人先告状的戏份儿,可惜咱们回来晚了,没看着。” 忘忧无奈的咧了咧嘴,劝道:“陛下,这个时候了,您就别说笑了。” “别怕,有朕在,一切事情都跟你不相干。”赵祯给了忘忧一个暖暖的微笑,率先进了乾元殿的殿门。 第166章 夏夜长,闲话同眠 “我去拿膏药,去去就来。”忘忧跟宋嬷嬷说了一声,匆匆离去。 宋嬷嬷想说什么都没来得及,看着忘忧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太后看见赵祯缓步进门的时候,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赵祯向太后微微躬身,和颜悦色地叫了一声:“朕不孝,让母后担忧了。” 刘太后在乾元殿里做了一个时辰,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责备赵祯,然而听见这一声母后,那些准备的责难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身体怎么样?伤到了哪里?”刘太后皱眉问。 赵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母后不必担心,只是被石头砸中了肩膀,太医看过了,说骨头受了点伤,但也没什么大碍,养些日子就好了。” “左边还是右边?把衣服褪下给哀家瞧瞧。”太后又说。 “母后,真的没什么,您就不用看了。”赵祯一脸无奈且有一抹羞涩。 “你跟哀家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太后笑了笑,哼道:“罢了,是哪个太医给你瞧的,叫进来哀家问问他。” 赵祯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出去叫了太医进来。 恰好忘忧已经拿到了膏药,回乾元殿时听说太后还没走,正在问太医话,她原本不愿进去,然而有担心赵祯的伤疼的厉害,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太后抬头看见忘忧进来,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皱眉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刚拿来的膏药,要给陛下用的。”忘忧回道。 太后想要责备,却又瞄见赵祯唇角疏离的微笑,于是起身说:“罢了,你们赶紧的给陛下换药吧。哀家先回去了。” “恭送太后。”忘忧跟宋嬷嬷以及太医一起躬身行礼。 等太后离开之后,忘忧给赵祯褪下衣袍,用温热的水擦洗过那片青紫之处。 “今儿太后娘娘见着我没发火,这倒是奇了。”忘忧纳闷地说。 赵祯想起自己去宗正寺请太后回来的时候跟她谈的条件,低头轻笑道:“她不会跟你过不去了。只是不一定能和颜悦色的对你,总之你不要奢望太多。” “嗯,我贴膏药了,疼的话就说啊。”忘忧说着,把膏药揭开,闻了闻药膏的味道,点头说:“嗯,这里面有三七,莪术,红花” “想不到你哥哥配制的膏药连太医们也都推崇。”赵祯笑道。 “哥哥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医术得了父亲的真传,这些年他又在军中潜心研修,医术自然更上一层楼了。”忘忧一边说一边把膏药轻轻地贴在那块青紫之上。 “嚯!这个膏药清凉的很。”赵祯舒服地叹了口气。 忘忧扶着赵祯缓缓地起身,又不放心地问:“这事儿要怎么了结?嘉宁郡主怎么说也是皇室血脉” “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是高采瑾伤了朕,原因是她无缘无故地发疯要拿石头砸人,就算是无意砸伤了朕,她也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不是无缘无故,她是因为” “韩秋婳和王樱都会为这件事情作证的,但你跟此事无关。” “可是,悠悠众口” 赵祯抬抬手打断了忘忧的话:“没有悠悠众口。朕是天子,说一不二。” 忘忧半信半疑,但此时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打定主意走一步看一步。 晚饭之后,忘忧叫人预备热水给赵祯沐浴,又不放心他身上的伤,便等他进了浴桶之后过去查看。赵祯正皱着眉头伏在浴桶的边沿忍受着陈常侍的搓洗,很显然陈常侍战战兢兢,让他很不舒服。 “我来吧。”忘忧轻声说。 陈常侍赶紧的把丝瓜瓤递给忘忧,麻溜儿的退了出去。 “你怎么进来了?”赵祯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有些发热。 “我不放心。”忘忧先看了看贴着的膏药有没有沾水,方用手巾沾了热水给赵祯擦拭手臂。 赵祯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说:“你还是出去吧。” “嗯?”忘忧低头看着他的侧颜。被热气蒸腾着,赵祯的面颊白里透红,耳朵粉嫩嫩的带着婴儿般的柔软。于是忍不住笑道:“陛下这耳朵真是好看。” “闭嘴。”赵祯的耳朵倏地一下红透了,没好气地说:“你竟敢对朕评头论足?” “呃,陛下这是害羞了?”忘忧饶有兴致的问。 “朕不是小孩子了!”赵祯忽的一下站了起来,露出大半个上身。 忘忧一愣,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呆呆地看着他。经过这两年的调理,他的身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再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他比忘忧高出半尺,宽肩窄腰,肌肤因为热水的浸泡而泛着微红,因为平时锻炼不多,所以身体的线条并不英朗而略带两分阴柔之美。忘忧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里有些痒,忙抬手抹了一把,竟然一片殷红。 “呃,我先出去一下。”忘忧转身匆匆逃离。 赵祯抬脚从浴桶里出来,单手扯过一件长袍搭在肩上。 守在外面的掌案内监陈常禄见忘忧捂着鼻子跑出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慌忙进来查看,却见赵祯一脸淡然,正单手系衣带,于是忙上去服侍。并低声问:“陛下,忘忧姑娘是怎么了?我看她手上有血,是陛下哪儿受伤了吗?” “没有。”赵祯抿了抿唇角,眼角眉梢压着淡淡的笑意,又补充了一句:“她自己流鼻血了。” “她?流鼻血了?”陈常禄松了口气,又纳闷地问:“这好好地” “天太热了,有点着急上火吧。”赵祯赤着脚往外走,随口吩咐道:“去叫人炖点燕窝,多放点败火的东西,百合呀,莲子什么的。” 陈常禄忙答应着:“小厨房里常备着百合莲子羹,因为天热,还专门加了去热败火的金银花儿,老奴这就叫人给您端进来。” 赵祯转过屏风进了寝殿,看见正在收拾床铺的忘忧,对陈常禄摆摆手说:“嗯,你去吧。” 陈常禄出去,刚好遇见宋嬷嬷端着托盘进来,陈常禄给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往里看了一眼,又端着托盘出去了。 “怎么样?你没事吧?”赵祯走到忘忧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哎呀,陛下这是做什么?快放手。”忘忧慌张的挣扎,推开了赵祯的胳膊。 “啊,好疼”赵祯夸张地喊了一声。 “疼?我我不是故意的。”忘忧忙关切地问,“是不是膏药掉了?” “没有,就是被你推了一下,扭到了。”赵祯噘着嘴巴一脸无辜的样子。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忘忧忙道歉,又转身把薄被整理了一下,说:“时候不早了,陛下安置吧?” “好啊。”赵祯慢悠悠的坐在床上,往一侧挪了挪,又挪了挪,皱眉叹道:“肩膀疼,躺不下呀。” “我来帮你,慢点。受伤的这边在上面,”忘忧忙上前来扶着赵祯慢慢的侧躺下,又担心的叹道:“陛下晚上睡着的时候可别翻身,一翻身怕是要疼醒了呢。” “没事儿,疼醒了倒还好呢,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睡得着啊!”赵祯抱着枕头幽怨的叹道。 “现在疼的厉害吗?可是已经贴了膏药,也没办法冷敷了。要不针灸一下试试?”忘忧为难地说。 “针灸?”赵祯想了想,问:“是不是需要脱衣服?” “呃不用了。”忘忧一想到那个画面,脸颊又开始发烫。 “不用脱衣服?那你针哪里?” 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嘴唇:“我是说,不用针灸了。” “已经亥时了,你还不睡吗?”赵祯又问。 “是该睡了。”忘忧说着,抬手把帐子放下来,“陛下请安寝,忘忧告退了。” “你就这么走了?”赵祯皱眉问。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朕疼的睡不着觉,你陪朕说说话吧。” “也好。”忘忧说着,想要在脚踏上坐下来。 “你上来。”赵祯伸了一下手。 “啊?” “装什么装?赶紧上来。你贴在朕身后,朕睡着了才不会侧转过去,否则压着受伤的肩膀,朕岂不是要疼得彻夜难眠了?” “这话说的也是。”忘忧只得脱了鞋子爬上龙床,跨过赵祯往里面去躺下。 因为有些不好意思,忘忧背对着赵祯,两个人背靠背躺着,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以及他的呼吸,一颗心便越跳跃快,身上也燥热难当。 终于,赵祯开了口且语气颇为不悦:“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忘忧往里躲了躲,离开赵祯一点距离。 “说什么都行,睡不着,随便说几句。” “嗯,也好。”忘忧把心里装的事情搜刮了一遍,笑道:“我这个人读书不多,知道的笑话也不多。不如就说一说这次去江宁府遇到的事情吧。” “嗯。”赵祯轻轻地应了一声。 于是忘忧就从离开京城说起,都是些吃喝拉撒的家常琐事,听得人发闷。果然不过片刻的功夫赵祯就睡着了。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悄悄地往里靠了靠,跟赵祯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又拉过薄被卷起来垫在他的背后。 第167章 撒娇,赴宗正寺 忘忧原本是想悄悄地下床去回自己之前的小榻上睡的,只是有担心吵醒了赵祯惹他不高兴。又怕他热的睡不好,就拿了团扇在他身后轻轻地打扇。至于后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记不得了。而早晨起来她却是被热醒的。 热,不仅仅是因为天气。乾元殿的寝殿殿宇深广,冬暖夏凉,通常不会让人在睡梦中热醒。忘忧被热醒是因为她的身上不但压了蚕丝薄被,还压了个人。 “唔陛下?”忘忧轻轻地推了推赵祯,担心地问:“你这样不会压着受伤的肩膀吗?” “嗯,疼。”赵祯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声,似是梦呓。 “好好,我不动你。”忘忧赶紧的抽回手。 又过了半晌赵祯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睛看着忘忧,目光有些迷茫:“你怎么一头的汗?” “陛下,真的很热啊!”忘忧无奈的叹道。 “也是,这大热的天你把被子都卷到自己身上了,不热才怪。”赵祯像是看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看着忘忧,叹了口气且摇了摇头。 “”忘忧翻了个白眼郁闷地问:“那您能不能起来了?” “肩膀疼得厉害,膏药的药效已经过了吧?”赵祯痛苦的皱了皱眉头。 “不会这么快啊!太医说这个膏药可以贴七天的。”忘忧扶着赵祯的手臂慢慢的往一旁退,从他的势力范围里退出来,又扶着他缓缓地转身然后让他坐了起来。 “按理说,这样的伤应该不至于疼的这么厉害。”忘忧看着行动不能自如的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 赵祯立刻扫过一记眼风:“你什么意思?说朕在装吗?” 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忘忧知道眼前这位的老毛病傲娇病又犯了,遂忙笑着解释:“没有,没有没有我是说,莫不是太医断的不准?这骨伤可是不容小觑的。要不咱换个太医再看看?” “不用了。”赵祯在忘忧想要劝说之前丢出一句话让她闭嘴:“朕不想在那些太医面前一遍遍的脱衣裳。” “”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起身下床,叫了宫女进来服侍梳洗。 宋嬷嬷小声回道:“陛下,小厨房预备了莲藕绿豆粥,特意加了一点桂花蜜调味。” “嗯。”赵祯看了一眼忘忧,又问:“明嘉县主想吃什么?” 忘忧一愣,心想你好好说话不行吗?一口一个“县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嬷嬷到底是宫里混老了的人,一下就明白了赵祯的意思,忙笑道:“县主入宫是客,咱们自然不敢怠慢了。老奴让小厨房专门准备了县主喜欢的雪梨粥,放了西域葡萄干调味。” 忘忧瞪着宋嬷嬷以眼神询问:您老怎么也跟着陛下胡闹? “县主快去梳洗,衣服首饰都已经准备好了。”宋嬷嬷又扭头吩咐白芷和另外一个宫女:“你们两个从现在起专门服侍明嘉县主的饮食起居。” “是。”白芷笑着应了一声,又上前请安:“奴婢白芷请明嘉县主晨安。” “你们一定要这样吗?”忘忧苦笑着。 “去吧,好好地熟悉一下。”赵祯伸手扶了一下忘忧的脸颊,那片柔嫩的肌肤上还留着凉枕压的痕迹。 忘忧明白再多说什么也是没用,便带着白芷和另一个宫女姜兰一起出了乾元殿寝殿,往旁边的偏殿去。 虽然离开了两个多月,但偏殿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都是忘忧之前住在这里时候的样子。 白芷让姜兰去打水,她自己去开了橱柜拿出一套浅浅的蓝紫色裹胸夏裙,问忘忧:“县主看这套衣裙可还喜欢?” 忘忧轻轻拂过衣领上精致的刺绣,笑道:“这样柔软的丝绸,精致的纹样,雅致的配色,谁不喜欢呢?不过我不喜欢你叫我县主,没有外人的时候咱们还是按照原来的称呼吧?” 白芷忙笑道:“这可不敢,姐姐现在是陛下亲封的县主,白芷不过是宫中的侍女罢了。” 忘忧想着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宫女,于是笑道:“随你吧。” 姜兰端着洗脸水进来,跟白芷二人伺候忘忧洗漱之后重新梳了发髻,忘忧挑了两根银簪带上,又换上那身簇新的裹胸裙,方往赵祯的寝殿去。 一早起来,太后打发人给赵祯送了一道百合粥并两个清淡的小菜过来,并表示了对龙体的关心之情。赵祯叫宋嬷嬷把乾元殿小厨房的粥菜挑一些给太后带回去。宋嬷嬷应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忘忧见左右没了旁人,方小声问:“果然是母慈子孝了吗?”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貌合神离?若不是为了气一气八叔,让他不要事事都替朕做主,她怎么可能回来?”赵祯冷笑一声,用下巴点了点太后送来的糟鹅掌,“你尝尝这个味道如何,若好吃,给朕也夹一个。” 忘忧夹了一块细细的尝了尝,这道糟鹅掌泡制的酥烂可口,里面的调料香料也没什么不妥,便加了一块送到赵祯的嘴边。 “这伤到了右肩膀,拿筷子吃饭都困难,一会儿批奏折可怎么办?”忘忧为难地叹了口气。 赵祯轻笑道:“天子也是人,难免也有个病痛的时候,难道还真的要天天处理政务才是明君圣主吗?更何况,如今有太后听政,就算有什么军国大事也耽误不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这倒也是。”忘忧想想这么多年刘太后对国事也算是殚精竭虑,若没有她这样一个能干的太后,赵祯的皇位不知能否坐稳,这江山社稷也不知道是否有如今的安稳。而且刘少奢父子贵为后族,在朝廷中却没有占据要职。之前刘太后当朝的时候,有宰相丁巍,武有韩家,呼延老将军,杨家以及沈家,秦家这些武将们,刘少奢父子不过是得个爵位,私下里敛些财物罢了。若抛开个人恩怨来讲,忘忧是佩服她的。 “想什么呢?”赵祯左手拿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到忘忧嘴边。 忘忧吓了一跳,忙接过来说:“没什么,就是想着不知道贤王会如何处理嘉宁郡主打伤陛下这件事。” “好奇?”赵祯轻笑道。 “我是担心会连累到王樱和韩秋婳。毕竟她们两个都是无辜的。” “你记住,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情什么人是无辜的。”赵祯说着,把手里的汤匙丢到桌上,左手拿了帕子擦了才嘴角,又说“既然你不放心,那就亲自去看看吧。” “我去?”忘忧疑惑地问。 “陈常禄。”赵祯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守在门口的老内监应声而入:“老奴在,陛下有何吩咐。” “天气炎热,朕身上有伤,没办法去宗正寺听贤王处置高采瑾,就让忘忧替朕去,你跟李舒两个人护送她,务必完好无损的护着她去,再完好无损的把人带回来。记住,你们只是替朕去旁听而已,不许节外生枝。”最后一句话是赵祯叮嘱忘忧的。 “陛下放心,我绝不多说一句话。”忘忧忙保证道。 “去吧,记得带上自己喝水的茶瓶茶盏,不许用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忘忧心想堂堂天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于是忙答应着:“是。那忘忧这就去了。” 八贤王知道嘉宁郡主伤了赵祯时,脑门上的青筋便已经绷了起来。之后沈熹年又至贤王府,做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去。没有人知道沈熹年跟赵承泓说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赵承泓是如何把沈熹年的话转达给贤王夫妇的。只是当晚大长公主赵元姝从宫中太后那里哭了一顿之后又跑到贤王府来哭诉,却是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这件事情责任明显,并没有什么可查问的,若不是受伤的人是天子,贤王根本就不可能露面。 但也正因为受伤的人是天子,贤王就算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必须得出面料理这件事。 忘忧带着李舒和陈常禄到宗正寺的时候,八贤王还没有来,大长公主已经到了,旁边还有事发时的东道主沈熹年,以及事情牵扯的另外一个人王樱以及王夫人。还有旁证韩秋婳。 大长公主赵元姝一眼看见忘忧,火气便上来了,冲刚来指着忘忧骂道:“你来做什么?你个小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皇上!若不是你,皇上能受伤吗?!” 李舒上前一步挡在忘忧面前,陈常侍从旁边尖着嗓子喝道:“明嘉县主是替天子出行!帝姬还请慎言自重!若再这样恶言相加,便等同于侮辱天子!” “你”赵元姝瞪着陈常禄,骂道:“你个阉货也敢对我大呼小叫的?!我是圣祖爷的女儿,我” 李舒手里的佩剑“叮铃”一声拔出一半,剑锋寒光迎着烈日炎炎依旧冰冷,吓得赵元姝立刻闭上了嘴巴。“大长公主若非是圣祖爷的女儿,以你现在的行为,便已经身首异处了。”李舒冷声说道。 “你你竟敢这样对本公主说话?”赵元姝气急败坏的指着李舒说。 “我奉天子之命保护明嘉县主的周全,不管是谁,想要伤害她,都要从我这剑锋上过去。”李舒冷声说道。 第168章 宗正寺,众口一词 八贤王的轿子进了宗正寺的大门之后在院子里停下,轿帘子被掀起来,八贤王咳嗽了几声从轿子里下来,不满地问:“都在这里吵什么呢?闹哄哄的!” 众人都躬身施礼,八贤王看见李舒和陈常禄,眼神顿了一下,停留在忘忧的身上,之后又扫了旁边的众人一遍,背负着双手说:“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堂吧。” “哼!”赵元姝狠狠地瞪了忘忧一眼,率先跟着八贤王进了正堂。 忘忧无奈的跟韩秋婳和王樱见礼之后,又走到沈熹年跟前悄声问:“义母怎么样?昨天的事情” “放心,都没事。”沈熹年悄悄地对忘忧挤了挤眼睛,又一本正经地说:“进去吧,别让贤王等急了。”宗正寺的大堂很是简单,但贵在屋子修建的比寻常殿宇更高且挑了飞檐,所以阳光晒不透,大堂里面又通风,比寻常厅堂更加凉爽。 八贤王缓缓地走到上位在桌案之后落座,吩咐两旁当值的人:“把人带上来吧。” 宗正寺当值的都是赵氏一族的旁支,这些人在族谱之内,但无权无职,只是在这里当一份差事。但这些人出了宗正寺却又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点尊贵好歹也是皇室宗族子弟不是?正因为这样,嘉宁郡主虽然是郡主,被送进这里之后也没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她在简陋的屋子里过了一夜,早晨起来也没有人伺候梳洗,灰头土脸的进了大堂,看见赵元姝便哭着扑了过去。 “母亲!母亲救我他们,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还侮辱父亲,侮辱母亲您说您的生母是罪奴”高采瑾抱着赵元姝嚎啕大哭。 “啪!”的一声脆响,贤王手里的惊堂木打断了高采瑾的哭声。 “公堂之上,不许喧哗!”贤王厉声喝道。 赵元姝拉了高采瑾上前两步,含着泪质问道:“王爷!你听见没有?他们这样欺负嘉宁,侮辱我皇室宗族,哪里还有人臣之礼?” 贤王皱眉喝道:“高采瑾,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不许再哭哭啼啼的。” “王爷,我不想哭的,可是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王樱她中书令之女竟然不知礼义廉耻主动勾搭沈熹年,还出言不逊侮辱我皇族的尊严。还有她这个林紫苏最是无耻,她不但狐媚勾引皇上,还说我母亲的生母是罪奴,说我父亲是养马的她这样侮辱我,侮辱我母亲,王爷你决不能袖手旁观!”高采瑾趾高气昂的说道。 贤王不动声色的听高采瑾喊完,只云淡风轻地问:“嗯,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证据?有啊!”高采瑾说着,伸手去拉了韩秋婳,说:“你说,你跟王爷说,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韩秋婳大大方方的向贤王深深一福,平静地说:“回王爷,郡主说王樱勾搭沈公子,这样的事情臣女并不知道也没看见。至于驸马都尉的旧事以及大长公主的身世,这些话也不是出于明嘉县主之口,而是旁边看热闹的一个仆妇说的。当时围观的人至少有四五十人,臣女也没看清是哪家的官眷或者仆妇。” “韩秋婳!你”高采瑾没想到韩秋婳会这样说,一时气急指着韩秋婳质问:“你拿了他们什么好处?居然跟我作对?!” 韩夫人立刻上前去把女儿护在身后,冷声说道:“嘉宁郡主请慎言。我韩家门第在这京城之中虽然不是富贵至极,但也是有些风骨的。八贤王在上,你若再这样血口喷人,我要告你污蔑。” “录下来了吗?”八贤王问旁边的书。 “回王爷,已经录好了。”书捧着案卷上前给贤王看。 八贤王挑了挑下巴,书又捧着案卷至韩秋婳面前。韩夫人上前说:“我来。” 韩夫人亲自签字画押,把供词还给书之后方拉着韩秋婳退到了一旁。 王著的夫人冷着脸上前,向贤王福身一礼,朗声问:“王爷,刚才嘉宁郡主说我的女儿勾搭沈公子,不知能否容臣妾辩驳几句?” “王夫人请讲。”贤王抬了抬手。 “嘉宁郡主说我女儿勾搭沈公子,这话是不妥的。沈公子一直在刑部当值,我家老爷曾任刑部尚书,一直很欣赏沈公子的才干。早就有心把女儿许配给他,只因国丧期间不能谈婚论嫁,所以这件事情臣妾只跟沈夫人口头上有个约定。等国孝期满,我们两家便过聘礼,所以我女儿跟沈公子在宴席上说两句话也没什么不妥。嘉宁郡主张口就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请恕我王家不能忍。还请王爷做主,让嘉宁郡主给我王家道歉。”王夫人说着,冷冷的看着赵元姝母女。 “你说什么?!王樱跟沈熹年的事情你们定下来了这不可以!母亲!母亲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嫁给沈熹年的”嘉宁郡主扯着赵元姝的手撒娇耍赖,哭得花容失色。 “好了!别闹了!”赵元姝一肚子的火气,她早就看出来了,今天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跟自己母女站在了对立面。他们是合起伙来要让自己丢脸。 “呃”高采瑾被吓了一跳,哭了一半忽然停住,竟打了一个嗝儿。 “八王爷,今儿是我落尽这些人的局里了!他们一个一个的把口供串起来,这是铆足了劲儿把我们母女往坑里推啊!”赵元姝冷笑道。 “大长公主怕是忘了,今儿这里要问的是陛下受伤一事。”忘忧冷冷地提醒赵元姝:“嘉宁郡主用石头砸伤了陛下,这伤害龙体的罪过,大长公主身为皇族中人,应该比我们都清楚吧?” 赵元姝一肚子火气没处洒呢,听了这话立刻火冒三丈,指着忘忧的鼻子骂道:“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向我问话?滚一边去!” “大长公主请慎言!”陈常禄上前两步,冷声说道:“明嘉县主今日是替天子出行,等同于钦差。你若冒犯她便如同冒犯天子。” “你”赵元姝指着陈常禄,一句“阉货”哽在喉间没敢骂出来。 “好了,现在说说高采瑾伤了陛下龙体的事情。沈熹年,王樱,韩秋婳,林紫苏,你们分别都说说吧。”八贤王抬手揉了揉眉心,一脸的不耐烦。 沈熹年带头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之后韩秋婳和王樱都确认,忘忧还没想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众口一词,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于是从善如流,也在沈熹年的供词上签字画押。 “高采瑾骄纵成性,不但侮辱臣子家眷,还伤了龙体。郡主的封号不配再有了。褫夺了吧。”八贤王说着,抬手又揉了揉眉心,沉吟道:“大长公主教女无方,罚俸一年。你们母女从今天起就在家里闭门思过,至明年圣祖爷的冥寿再出门吧。” “王爷?你不能这样偏袒,你是大宗正,使我们皇族的主心骨,你不能畏惧,你必须公正!” “你说本王畏惧?本王畏惧什么?皇权?天子龙体关系到江山社稷!你觉得你们母女有多重要,能跟赵氏江山社稷放在一杆秤上比量?你说本王不公正,若本王秉公执法,高采瑾应该立刻处死!”八贤王一改刚才的懒散,怒目逼视着赵元姝,“若不是看在你四十岁上只有这一个女儿的份上,本王绝不会这般轻轻放下。赵元姝你好自为之!” 赵元姝自然是怕这位八贤王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手里有一条打龙鞭,而是因为贤王本人也是一个刚直不阿的性子。原本看他懒懒地不想管这事儿的样子,赵元姝心里便存着几分奢望,此时听了这些话,才知道自己母女两个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八贤王让人把赵元姝母女带出去,方问忘忧:“陛下的伤怎么样?” 忘忧躬身一福,回道:“回王爷,陛下怕是伤到了骨头,虽然已经用了膏药,也用了汤药,但陛下一直说伤处很疼。” “太医怎么说?”八贤王皱眉问。 忘忧忙回:“太医也说可能伤到了肩胛骨。所以陛下这些日子右手臂都没办法自如活动。骨伤需要好好地养,不然会烙下阴天下雨就酸痛的毛病。” “你既懂医术,厨艺也不错。这些日子就好好地照顾陛下吧。”八贤王说完,背负着双手抬脚走了。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传说中的八贤王是这样的。 “好了,你是要回宫里还是跟我回家?”沈熹年走到忘忧跟前问。 “我奉圣谕而来,需得回去说一声才能回去。只是”忘忧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樱母女,又看沈熹年。 沈熹年笑了笑没说话,忘忧便猜到王樱跟他的婚事是沈夫人做主,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对王樱母女欠了欠身,客气地说:“夫人,王姑娘,我先向陛下复命,咱们回头找个时间再一起喝茶。” 第16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忘忧从宗正寺出来便觉得闷闷的,回到乾元殿见到赵祯,把事情跟他大致说了一遍,便借口天气太热回去洗个脸,默默地回了偏殿。赵祯皱着眉头看陈常禄,陈常禄认真想了想,说:“除了大长公主骂了明嘉县主几句之外,旁的也没什么。” “骂了什么?”赵祯微微皱了皱眉头。 陈常禄小心翼翼地说:“无非是那些混账话,拿县主的出身说事儿罢了。陛下莫要生气。” “出身?她高采瑾的出身就高吗?”赵祯冷哼一声,抬头看见奉太后之命过来探视的泽慧,扬了扬下巴说:“刚好你在,你替朕出宫一趟办点小事儿。” 泽慧一愣,心想天子跟前那么多人,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这个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去传话呢? “你去高家,就说母后的话,高采瑾粗鄙不堪,自今日起贬为庶民,跟皇室宗族再无半点瓜葛。若大长公主舍不得,就然她跟她女儿一起从皇室宗族的族谱里画了去。” “陛下,这”泽慧心想天子发施这样的圣谕自然没什么不妥,可为何要借着太后的名头呢?这不是让太后得罪人吗? “怎么,朕使唤不动你?” “奴婢不敢。”泽慧忙躬身应道。 “或者你觉得母后会驳回朕的话?这你大可放心,太后与朕母子情深,所想所为,从来都是一致的。” “陛下说的极是。”泽慧心里万般不愿,但嘴上却不敢反驳。 “嗯,你是明白事理的,这就速速去吧。”赵祯说着,又吩咐宋嬷嬷:“你打发人去母后那里说一声,就说朕劳烦泽慧办件事儿,晚一些回去。” 泽慧无奈的低下了头,心想这下连回去说一声的机会也没有了。 打发走了泽慧,赵祯起身往偏殿去找忘忧。 忘忧刚换了衣裳,洗去妆容,正在把头上的首饰摘下来整齐的摆在首饰盒里。 “这会儿又不睡觉,怎么把妆都洗了?”赵祯在梳妆台跟前站定,伸手拿了一只梅花银簪。这根簪子还是当初忘忧去贤王府的时候被赵祯偷偷藏了簪子,宋嬷嬷拿来赔给她的。 “天气太热了,又不见外人,装扮的那么整齐做什么?”忘忧抬头看着赵祯嫣然一笑。 虽然洗尽铅华素面朝天,她依旧是倾城之色。赵祯看得一个恍惚,忍不住伸手把那根梅花赞别在她的鬓间,又摇摇头说:“这簪子太素了,回头叫人再雕几根玉簪给你。” “谢陛下。”忘忧抬手按了按簪子,“不过这根簪子我很喜欢,这几年一直带着总舍不得丢下它。” “你是个念旧的人。”赵祯微微一笑,侧身在忘忧的梳妆台上坐下,又问:“我看你有些不高兴,有什么事不如跟朕说说?” “也没什么不高兴的,就是忽然听说熹年跟王樱要订婚了,觉得很意外。”忘忧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枕臂上,仰着脸看着赵祯,“陛下觉得王樱那个姑娘怎么样?” “王著之女,自然是满腹诗书的姑娘。模样嘛,那天在沈家别苑我也见过的,长得还不错。能娶到这样的姑娘是沈熹年的福气呀!你怎么还不满足?” “陛下觉得王樱好?”忘忧心里是觉得沈熹年娶王樱是受了委屈的,毕竟王樱喜欢沈熹年而沈熹年并不喜欢她。所以这一段婚姻王樱可以得偿所愿而沈熹年却为了这次的事情而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赵祯笑道:“朕听说,这位王姑娘自幼便熟读诗书,王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绝不会错的。” 忘忧心思一转,瞪大了眼睛看着赵祯:“陛下对王樱这么了解?陛下你莫不是也喜欢她吧?” “你”赵祯这才发现自己说多了,愣了一下,忙抬手在忘忧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你个没良心的,朕喜欢谁你难道不清楚吗?” “陛下不喜欢人家,怎么把人家从小到大的事情都打听的这么清楚?” 赵祯又是一愣,点着忘忧的鼻子,半晌之后忽然问:“你这么不乐意这桩婚事,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跟沈熹年的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 忘忧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反驳道:“这可真是倒打一耙。他现在是我的义兄,我这县主的封号还是得了沈侯爷的荫蔽,就算我们是青梅竹马,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兄妹了!我为兄长的婚事操心难道不正常吗?” “正常,正常。”赵祯忙点头笑道,“朕是觉得沐霖成婚的时候你已经够操心的了,现在沈熹年订婚,你该不会又跑回去张罗吧?你这是当妹妹呢,还是当娘呢?” “”忘忧默默地给了赵祯一记白眼。 “陛下,汤药好了。”白芷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盛了汤药的白玉碗。 赵祯皱眉问:“不是刚喝了一碗吗?怎么又来?” “这个活血化瘀的汤药一天要喝三顿的。”白芷说着,朝着忘忧眨了眨眼睛。 忘忧接过药碗说:“这药是谁熬的?” “是袁尚宫亲自熬的。”白芷说。 忘忧习惯性的尝了一口,皱眉说:“这药方怎么换了?” “没换啊。”白芷茫然的说。 忘忧把药碗放到桌上,生气地说:“怎么没换?里面的莪术加了量,这药效可就变了。你去把袁妈妈请来,我有话问她。” “等下。”赵祯把要出去的白芷叫住,“你不准出这偏殿的门。” “啊?”白芷惊讶地看着忘忧。 忘忧起身说:“陛下的话是圣旨,你若敢不听就是抗旨不尊,死罪。” “我知道了,我知道的!”白芷一迭声的答应着,“我绝不会出去。” 忘忧端着那碗药,跟着赵祯一起出了偏殿的门回正殿去。 宋嬷嬷看见忘忧手里的汤药,以为赵祯又耍小孩脾气,便小声说:“你好好地劝劝陛下,早晨的汤药就没喝,这中午的可不能再倒了。” “嬷嬷你进来一下。”忘忧小声说。 宋嬷嬷顿时就觉得不对劲儿,转身对门口的两个宫女说:“你们下去吧,陛下要午睡,不许走来走去的弄出动静儿来。” 几个宫女都默默地躬身退了下去。宋嬷嬷看着廊下没了人方才进殿。 “嬷嬷,这碗汤药里莪术的分量被加重了一倍,我不知道早晨那碗汤药是怎么样的,但这样的汤药若是陛下喝个十天半月,龙体会大为受损。”忘忧暗暗地攥紧了拳头,咬牙说:“有人能把手伸进乾元殿的小厨房,敢在陛下喝的汤药里做手脚,这人不但狠毒而且极有手段。” “陛下,老奴这就彻查此事。”宋嬷嬷忙说。 忘忧忙说:“不,这件事情嬷嬷不要插手,你只是知道就好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这件事情我亲自查。” “你亲自查?”宋嬷嬷看了一眼赵祯。 赵祯点头说:“这件事情除了你知道,还有白芷知道。一会儿朕会找个借口让她出宫去,这件事情若还有旁人知道,便是你说出去的。” “老奴明白。陛下放心,老奴一定配合。”宋嬷嬷忙躬身答应着。 赵祯点头,轻声说:“这件事情朕没有瞒着你,就是要你配合忘忧。” “是。”宋嬷嬷忙答应着。 赵祯把碗里的汤药抬手倒进屏风旁边的那一株罗汉竹花盆里。 宋嬷嬷接了碗,又拿了托盘默默地退了出去。 忘忧犹豫着,欲言又止。 赵祯轻笑道:“有话就问,别憋在心里。” “这件事情完全可以不让她知道,我悄悄地查就好了。为什么要告诉她?”忘忧纳闷地问。 “朕知道你连她都怀疑了。也明白你想不动声色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但别忘了三十六计里有一招叫敲山震虎。如果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她一定会主动配合好你把每件事情都做好,如果她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么你就可以从她身上查起。虽然朕一直希望她忠诚不二,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朕身边的每个人都应该再确定一下他们的忠诚。” “好,陛下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忘忧轻轻地点了点头,又上前去拉了赵祯的手,把手指切在他的脉搏上。 “没事吧?这汤药一直都没喝。”赵祯觉得忘忧有点小题大做。 忘忧微微皱眉,示意他不要说话。 赵祯看她凝重的神色,便猜到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便不再多说。 “你最近有没有嗜睡的感觉?早晨不下刚起床,或者看一会儿书批一会儿奏折就想休息?”忘忧问。 “你一说,还真是这样。朕一直以为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却没想到是” 忘忧皱眉问:“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一个多月了吧?”赵祯凝眉思索着,“从大相国寺回来开始便总是懒懒地,做什么都没耐心,没精神。” “那就是了。看来他们不但在汤药里做手脚,连饮食里也放了东西。” 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冷笑道:“好哇!真是好!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居然一个个的还不想消停。好!那就来吧!” 忘忧上前握住赵祯的手,说:“陛下别生气,有我在,不但要查出幕后黑手,还要调理好陛下的身体。” 第170章 一起用个膳吧 即便封了郡主,忘忧在乾元殿住下来也没有引起什么波动,毕竟天子对她的感情从未掩饰,而她医家之女的身份,只要沈家人不说什么,林逸隽不回京,那些谣言便仅仅是犄角旮旯里的悄悄话,上不得台面。 忘忧去了一趟御药房,以自己失眠多梦为由拿了一些药草回来,又从秀林居挑了几种香料,重新配制了一种清心香装在香囊里给赵祯随身佩戴。乾元殿的小膳房更成了她时常进出的地方,因为天子喜欢她做的膳食,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 这日,忘忧在袁妈妈煎药的时候来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当值的都是老熟人,他们看见忘忧进来都笑着打招呼。忘忧也笑着跟众人问好。 袁妈妈笑道:“县主要什么叫姜兰来说一声,这里烟熏火燎的,又热。小心中了暑气。” 忘忧在袁妈妈耳边悄声说:“陛下刚说有点心烦,我看看有没有莲子芯给他煮点清心汤喝。” 袁妈妈立刻摇头说:“那东西可苦的很,煮汤若是放了它,怕是这汤难以入陛下的口呀。” “没事,我会劝着陛下喝的,良药苦口嘛。”忘忧笑眯眯的握着袁妈妈的手说:“劳烦妈妈帮我找找?” “好,你看着陛下的汤药,千万别离开,我去拿。”袁妈妈叮嘱了忘忧,便转身去架子上找莲子芯。 忘忧掀开药吊子看了看里面沸腾的汤药,借着热气便能闻出八成都要什么药草。她眯起眼睛来细细的分辨了一下,确定里面的莪术分量依旧没减。之前她已经查过药渣,按照药渣里药材的配量,莪术并不多。可这汤药里加倍的莪术是哪里来的呢? “找到了。”袁妈妈拿着一个茶叶罐大小的青瓷小罐子过来,打开木塞给忘忧看:“这东西不常用,这个还是去年的。若是觉得不新鲜,我叫人这就去采了帘子拨一些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只用一点点而已。”忘忧接过小瓷罐,又问:“陛下的汤药还要多久能好?” 袁妈妈回头看了一眼沙漏,说:“快了,你看。” 忘忧看了一眼即将流尽的沙漏,笑道:“那我先去忙了,一会儿汤药送进去的时候别忘了配上盐渍梅子。” “好的。”袁妈妈含笑目送忘忧离开。 忘忧出了小膳房之后,一路思索着回乾元殿寝殿,冷不防撞上一个人。于是忙后退两步,抬头看时,却是赵承渊。于是欣喜地问:“王爷回来了?” 赵承渊微笑点头,又问:“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呃我想着给陛下做一道清心羹汤,可莲子芯又太苦,正想着该用什么办法调和一下呢,没看见王爷来。您既然回来了,那江宁府那边” 赵承渊自然知道忘忧想问的是什么,直接说:“沐霖还有一点繁琐小事,要过几天才能回来。我先回来向陛下交旨。” “还要等些日子?”忘忧失落的笑了笑。 “不过十天半月的光景,耐心等等。”赵承渊笑道。 “嗯。王爷请。”忘忧抬了抬手,让赵承渊先行。 赵承渊也不矫情,大步流星地进了正殿。 忘忧想着赵承渊要说正事,自己此时进去是不妥的,便回了一趟自己的屋子,放下莲子芯又回小膳房去。 然而她还没进小膳房,便看见一个脸生的小内监从小膳房里出来了,正在猜疑,又见袁妈妈端着汤药出来。忘忧一时来不及多想,忙闪身躲在长廊的拐角处,眼看着袁妈妈端着汤药走过去之后方进了小膳房。给天子煎药剩下的药渣都是要封存的,忘忧在小膳房里转了一圈儿找到一包药渣。 汤药渍偷了包裹药渣的纱布,药味也弥散开来。忘忧拿了药渣包凑到鼻尖嗅了嗅,便有一个厨娘笑着过来说:“这是袁姐姐刚包起来的,县主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忘忧轻笑道:“没有,我是想着这药渣还有药性,刚好可以拿去给陛下做热敷。就这么丢了,也是可惜了。” 厨娘笑道:“县主真是个精细人儿,若是陛下需要热敷,叫太医院再配就是了,这药渣能有多少药力呢?” “就算是再配,也需要煮过才能用啊。虽然是药渣,但药力还是有的,况且热敷本来也是辅助治疗,若药力太大了,反而不妙了。” “既然这样,您就把这药渣拿去就是了。”厨娘笑道。 “这药渣不是要送回太医院的吗?若是他们来要” “这有什么?热敷之后别扔了,再给他们送过去就是了。” 忘忧笑着点头:“也是,是我迂腐了。那我先拿走了。” 厨娘笑着点点头,忘忧拿了药渣,转身看见刚出笼的小蒸包,便过去拿了一个尝了尝味道,称赞了一声转身走了。 两个厨娘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说:“忘忧姑娘晋封了县主,还是跟以前一样平和。” 另一个笑道:“是呢,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照样跟咱们说说笑笑的。” “怪不得陛下那么喜欢她,连我都喜欢她呢。” 忘忧走到膳房门口,听见这两个人的话,忍不住回头笑了笑,方快步离开。 赵承渊跟赵祯把江宁府赈灾的事情里一些没有写进奏折的事情跟赵祯又细细的回禀了一遍。赵祯听完之后没说什么,只把跟前的冰碗推到赵承渊面前说:“四哥,这是小膳房新做的冰碗,里面放了西域来的哈密瓜,你尝尝。” “多谢陛下。”赵承渊忙躬身谢恩。 赵祯和蔼地笑了笑,说:“这趟江宁之行,你辛苦了。回来之后就把事情都放下,好好地休息休息,朕看你都瘦了一大圈儿。” “多谢陛下关怀,陛下运筹帷幄,劳心劳神,臣没有旁的本事,就是替陛下跑跑腿,盯着他们办点儿事情而已。不敢说辛苦。”赵承渊忙躬身说。 赵祯缓缓地起身,说道:“眼看就是午膳的时候了,你别走了,一会儿陪朕一起用膳。” “谢陛下隆恩,臣看陛下好像是龙体欠安?”赵承渊说着,忙伸手上前搀扶了赵祯一把。 “肩膀被砸了一下,没什么大事。”赵祯无奈的摆摆手。 “被砸了?谁这么大的胆子?!”赵承渊惊讶地问。 “没事,已经处理完了。”赵祯缓缓地出了书房往用膳的偏厅走去。 赵承渊不敢多问,跟着赵祯进了偏厅,看见宋嬷嬷带着宫女已经立在旁边伺候,三张膳桌上分别摆着不同的膳食。赵承渊心中正在疑问还有谁一起用膳,便见忘忧袅袅婷婷地进来了。 “坐吧。”赵祯抬抬手,示意赵承渊和忘忧都坐。 忘忧向赵承渊微微一福,微笑道:“王爷请。” 赵承渊点了点头,在左手边入座。忘忧便在赵祯的右手边坐下。 “这是陛下吩咐御膳房专门给王爷炖的竹笋老鸭汤,老奴记得王爷是喜欢这道汤的。”宋嬷嬷看了一个宫女一眼,那宫女上前为赵承渊盛汤。 赵承渊以为忘忧是来伺候赵祯用膳的,却没想到她坐在了自己对面,而且看那个站在她身后的宫女似乎是专门伺候她的。那如今忘忧在天子身边是什么身份?难道她已经有了妃子的名分? 姜兰为忘忧盛了好了一碗蒲菜羹,说:“县主,您的汤。” “朕的汤是什么?”赵祯问。 宋嬷嬷盛了汤给赵祯,微笑道:“陛下的食谱是县主亲自定的,今天中午是佛手瓜龙骨汤。” 赵祯微微皱眉,似有不满:“又是骨头汤?朕伤到了骨头,就天天吃骨头汤吗?” “这个蒲菜羹味道很好,陛下若不喜欢骨头汤,便尝尝这个吧。”忘忧说着,把自己的汤碗递给了赵祯。 赵承渊忽然间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她温和的笑着把自己吃过的羹汤递给他,眼角眉梢都是春暖花开的融融暖意,像是姐姐疼爱自己的弟弟,更像是妻子体贴自己的丈夫,又有点像是母亲关心自己的孩子。 他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汤碗并尝了一口,这样的动作像是十数年如一日的自然。然后仰头看着她满意地笑,唇角洋溢着满足和幸福,俨然一副天之宠儿的样子。 面对这样的情景,赵承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为何要坐在这里又看到这样的情景。 赵祯把忘忧碗里的羹汤喝完,又把自己的龙骨汤递给她,笑道:“这个是朕的回赠。” 忘忧笑了笑,接了汤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用汤匙舀着尝了一口汤,蹙眉道:“怪不得陛下不喜欢,这汤有一股淡淡的怪味。回头我去小膳房教给她们,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 “撤下去吧。”宋嬷嬷忙吩咐姜兰。 姜兰忙把那一种佛手瓜龙骨汤捧起来拿到了一旁。 赵祯拿起筷子夹了一快卤鸭舌放到嘴里吃着,又招呼赵承渊:“四哥,吃啊。别愣着。” 赵承渊忙躬身答应着,低头喝了一扣烫,却是食不知味。 第171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赵承渊从乾元殿出来后,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中有一群鸟儿匆匆飞过,耳边是嘶嘶的蝉鸣。 天气燥热难耐,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清凌凌的,宛若秋风飘过的湖面,涟漪一层层的荡漾开去,里面映照的都是忘忧和赵祯在一起的画面。 “王爷?”沈熹年从外面进来,看见赵承渊站在大内的甬路上仰头看天,纳闷地问:“您这是看什么呢?” 赵正源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是想着,这天如此燥热,什么时候能下场雨呢。” “后日就是七月七了,应该会下雨的牛郎织女相会,总的哭两下,掉两滴眼泪吧。这神仙掉眼泪,人家可不就是一场雨嘛。”沈熹年笑道。 “日子过得好快,明天是乞巧节了。”赵承渊恍然叹道。 沈熹年笑道:“是啊,王爷回来的正是时候,太后娘娘要在宫里办个宴会,五品官职以上的家眷可携女进宫,参加乞巧宴。” “五品以上的京官?那得有多少人啊?!”赵承渊十分惊讶。 “别的不知道,单只豆蔻年华的姑娘大概有四十多个。” “这么多?那为何今日宫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熹年笑道:“陛下说西苑行宫的景致有江南风情,向乞巧宴这样的风雅之事,不该在这威严的皇宫之内,就建议太后把乞巧宴安排在西苑行宫了。明天早朝之后陛下陪太后娘娘一起过去。” “嗯。我知道了。”赵承渊定了定心神,拍拍沈熹年的肩膀,叮嘱道:“你现在兼着护军副统领的职衔,肩负太后和皇上的安全重责,一定要多加小心。” 沈熹年笑道:“王爷放心,我这副统领不过是临时的,等韩枫回来,这差事自然还是他的。陛下找我有事,我先去面圣,晚上再给你接风。” “晚上来王府,我准备酒菜。”赵承渊答应着。 看着沈熹年急匆匆进宫去,赵承渊方缓缓地转身一路出了几道宫门,上了自己的马车回王府去。 丁素云跟赵承渊一起回到王府,趁着赵承渊进宫面圣的这半日光景已经把府中各处都查看收拾了一遍。赵承渊进门便有香茶,落座便看见茶桌上青瓷花瓶里的粉色荷苞以及一枚莲蓬。于是笑道:“这么大热的天还去采荷?辛苦你了。” “并不是专门去采的,只是去花园子里走了走,看见荷花虽然有些已经零落了,但尚有几支含苞待放的,便叫人剪下来茶瓶,妾知道王爷是最喜欢荷香的嘛。”丁素云说着,摘了一颗葡萄递给赵承渊。 赵承渊抬手把葡萄挡回去,说:“我听说太后办了乞巧宴,还要官眷们带着自家姑娘都去西苑行宫赴宴。你去不去?” 丁素云忙笑道:“妾正要跟王爷回禀此事呢,太后娘娘已经打发人过来说过了,让妾明日晚上住进西苑行宫里王爷之前居住的青荇轩,还说,王爷刚从灾区回来,着实辛苦了。明日也请一起去西苑行宫松散几日。” 赵承渊想着天子要去,忘忧自然也要去。而太后这样大阵仗办什么乞巧宴,自然也有所图,这样的大事,他自然不能错过,于是笑道:“反正天子也要去的,我自然免不了要陪同随扈。” “好,妾今晚便替王爷收拾所需的衣裳用具。” “那就有劳你了,本王还有点琐事,先去书房了。”赵承渊放下茶盏,起身出去了。 丁素云看着赵承渊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硬,随手把手里的那颗葡萄丢回水晶盘子里,吩咐旁边的茉莉:“都端下去吧。” 茉莉上前来收拾果盘,忍不住问:“娘娘,王爷这刚回来怎么又走了呢。” “你没听见吗?王爷说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叫人把这里收拾利索。”丁素云不耐烦地起身往里间去了。 茉莉忙叫过两个丫鬟来收拾茶案水果,自己则急匆匆的追着丁素云进了内间。 丁素云烦躁的靠在卧榻上,闭着眼睛生闷气。茉莉忙拿了美人锤来给她捶着腿,小声劝道:“娘娘,王爷公事繁忙也是陛下看重的缘故,陛下看重是好事呀,您看旁的王爷都之藩去了封地,只有八贤王和咱们王爷在京,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这些我自然知道,可是这乞巧宴”丁素云一想到京城五品官员家适龄婚嫁的女孩儿都会出现在宴席之上,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虽然说这是太后为天子选美的意思,可谁也说不准太后或者皇上忽然再给赵承渊赐婚一个正妃啊!毕竟赵承渊这样的身份又刚刚从灾区回来,似锦的前程已经铺好,那些夫人们只要眼睛不瞎便知道跟吴王府接亲是多好的事情。 “乞巧宴?娘娘不想去乞巧宴吗?还是不想去西苑行宫呢?奴婢听府里的李妈妈说锦太妃现在已经搬去北苑了,西苑行宫一直是天子避暑的地方,那景致养了许多年,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呢。” 丁素云冷笑道:“景致好是一回事儿,那几十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 茉莉这才明白丁素云为何不高兴,想了想,又劝道:“娘娘不必生气,再怎么说,您也是先来的。在这府里住了这么久,上上下下如今都听您的。凭她谁再来也压不过您的风头去呀。” “哼,你懂什么。”丁素云嘲讽地笑了笑。她如今在吴王府里不过是个侧妃的名头,赵承渊若是明媒正娶一个正妃进来,自己还能这样安逸吗?更何况丁家早就败了,自己无依无靠的一个孤女能挣得过谁?凭她一个五品京官的女儿都比自己硬气。 “娘娘别烦了,小厨房炖了绿豆百合汤,是不是要送一些给王爷?” “你叫李妈妈安排人送去吧,我累了。”丁素云懒懒地说。 茉莉小声劝道:“娘娘别气馁呀!王爷跟前儿您还是要周到一些的,等您怀了子嗣,那才有依靠呢。” “子嗣”丁素云缓缓地闭了闭眼睛,这是她心底最隐蔽的痛。她入吴王府那日起就随时准备跟赵承渊在一起,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然而赵承渊至今都没有碰过她,从未跟男子有过肌肤之亲的她要如何怀上孩子? “娘娘?”茉莉悄悄地看着丁素云的神色,小声问:“您怎么了?是奴婢说错话了吗?” “你说的没错,咱们做女人的若想终身有靠嫁一个好男人是不够的,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若我能有一个孩子,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会用心教养他长大。”丁素云一边说着情不自禁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那我去小厨房看看百合羹好了没有,再叫人预备几个小点心?” “不必了。”丁素云摇了摇头,“想要孩子,凭着一碗百合羹是不够的。” “啊?”茉莉有些不解。 “你去跟李妈妈说,让她帮我往宫里递一张请安的帖子,我明天要进宫见忘忧。” “忘忧姐姐哦,不,现在不能叫她姐姐了,她现在是明嘉县主了。”茉莉一脸的艳羡和憧憬,似乎有一天她也可以跟忘忧一样飞上枝头变成凤凰。 “是啊,今天刚回来就听见这个消息着实意外。”赵承渊应该是进宫之后才知道的吧?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丁素云从心底里肯定忘忧是属于天子的,赵承渊再想染指也做不到。这一点她无需担心,但她必须尽早怀上孩子,因为忘忧不会做吴王正妃不代表自己就可以稳坐泰山,外面还不知道多少人都盯着这个王妃的位置呢。丁素云换了个姿势,把另一条腿给茉莉捶着,又默默地盘算,该如何让赵承渊 当晚,赵承渊果然没有回卧房歇息,而是借口忙得太晚了不忍心打扰丁侧妃休息而睡在了书房。 第二天一早,丁素云起来后认真的梳洗装扮,并找出最新做的一套浅姜色的衣裙换上。赵承渊看见她时忍不住愣了一下,问:“今天装扮的这么隆重是有什么事情吗?” “正要跟王爷说呢,青茵妹妹托我带了些东西给忘忧,而且听说忘忧晋封了明嘉县主,我也该向她道一声恭喜的。这是礼单,王爷看看可还合适?”丁素云说着,把一张浅金色的帖子送到赵承渊面前。 赵承渊并没有接礼单,只说:“这些事情你做主就好了。” 丁素云忙保证:“那妾要赶早进宫,午饭前一定会赶回来。” 赵承渊和煦一笑,伸手在丁素云平整的衣襟上拂了一下,说:“无妨,午饭后太后和天子要启程去西苑行宫,你若来不及赶回来便跟忘忧一起走。你所需要的东西我会让李妈妈都准备好,装到车上给你送过去的。” “多谢王爷体贴。”丁素云娇羞一笑,说:“妾会尽快回来的,妾想跟王爷一起走。” “不必的,我也要随扈天子一起走的。你跟忘忧一起路上刚好陪她说说话,省的一个人无聊。”赵承渊点了点头。 第172章 求子心,低声下气 丁素云进宫之后先去太后宫里请了个安,因太后再早朝,她没见到人,只是对着正殿磕了个头便去乾元殿见忘忧。忘忧正因为乞巧节的事情烦恼,她并不想去西苑行宫,而是想留下来彻查乾元殿的小膳房,她以为这是个难得的时机。然而赵祯不准,昨晚还因为此时发了一顿脾气,到三更天了还不睡觉。 “去西苑行宫散散心不好吗?这高墙深殿的,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夜里怕是连觉也睡不好的。”丁素云悄声劝道。 忘忧笑道:“这怎么可能?上头的都走了,那日子岂不是太安逸了?我一定会吃好喝好睡好的。” “陛下对你那么好,你舍得让那些莺莺燕燕围着他?”丁素云别有深意地笑着。 “王妃这话可说错了,陛下是天下人的,我有什么舍不得?”忘忧笑着反问。 丁素云笑道:“你就嘴硬吧。现在不好好的把握,将来可有的你哭的时候。” 忘忧想了想,决定取笑回去,因问:“太后娘娘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要给陛下选美的。不过吴王似乎也要随扈前行吧,王妃就不担心?” 丁素云苦笑一声,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自然是担心的,知道这事儿我昨晚一夜都没睡着,我这眼底的暗色用了两层水粉才遮住。” 忘忧原本只是取笑,却没想到真的戳到了丁素云的痛处,忙歉意笑道:“王妃一向是有心胸的,何必为这样的事情伤神?” “妹妹啊!我怎能不伤神?”丁素云又惆怅地叹了口气,“我对王爷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为了他,我甘愿放弃一切。王爷是我的全部,可我只是王爷的侧妃而已。妹妹看得起我叫我一声王妃,岂不知在王府那些下人的眼里,我不过跟他们是一样的人,只是伺候王爷的方式不同罢了。” 忘忧忙劝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历来王府之中一位正妃两位侧妃,这都是入玉牒的。况且如今吴王府还没有正妃,这内宅之中自然是为你独尊了。” “原来是这样,可过了这个乞巧宴就不一定了。”丁素云苦笑一声,叹道:“妹妹是个明白人,自然也知道咱们做女子的,终身能依靠的只有子女罢了。我入吴王府的日子也不短了,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而这样的事情也不好跟太医讲,今日特意来找妹妹就是想请你帮我把把脉,看看我这身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也好尽早调养,早日怀上个一男半女的,以后也好有个指望。” 听了这话,忘忧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伸手说:“王妃信得过我也是我的荣幸,那我先看看脉吧。” 丁素云忙伸出手去平放到忘忧面前,忘忧伸手搭脉,半晌之后又换另一只手诊过之后,笑道:“王妃的身体很好,只是有些虚火,应该是天气燥热的缘故。只需要多注意休息,平日用点百合帘子羹之类的汤品就好。其实,这子女跟父母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王妃跟王爷都这么年轻,身体也没有问题,自然会有孩子,不必这般着急的。” “妹妹的话虽然有道理,但若是这次乞巧宴上王爷看中了哪家姑娘要聘为正妃,以后我在想要孩子可就更加难上加难了。”丁素云落寞的叹道。 忘忧看着她这样子心中有些不忍,便说:“我曾在古书上看到过一个助孕的方子,不如我写给王妃。但是这个方子我没给人用过,不知道是否有效,王妃拿出去先找个善于妇科的郎中看过之后再用。” 丁素云立刻感激地说:“那真是太谢谢妹妹了。” “王妃请稍等。”忘忧说着,起身去书柜里找出一本古籍来,打开后找到其中一页,给丁素云看过之后,方拿了纸笔把方子一字不差的誊写下来,交给她:“王妃请收好。” “若这方子助我有孕,我必定重谢妹妹。”丁素云欣喜地说道。 “王妃客气了,有孕是您自己的善缘。这药方不过是引子而已。”忘忧心想这都要午膳的时候了还不走,是想要在这里用饭吗?赵承渊这夫妇二人真是有意思,昨天他来,今天他的侧妃来,算好的吗? 恰在此时,小宫女姜兰进来回道:“县主,陛下下朝了。” 忘忧尚未开口,丁素云忙说:“哎呀,只顾着跟妹妹说话,竟忘了时辰,我也该告辞了。” 姜兰笑道:“王妃请留步,吴王殿下跟陛下在一起,说请您过去呢。” “这”丁素云心里暗喜,只做无奈状看忘忧。 忘忧笑道:“那咱们就一起过去吧。” 赵祯看见丁素云跟忘忧在一起,意外之余也有些高兴。昨天闹了半夜才让她答应一起去参加乞巧宴,想着她不愿意参加也是因为那些官宦之女跟她并不相熟,又是太后叫来凑热闹的,见到忘忧必定会有些冷嘲热讽。但若有个丁素云陪伴在她身边,想来也能抵挡一些流言蜚语,而且还能陪她说笑。 “明日乞巧节,天上的牛郎织女都相会,没道理让你们两个还隔着一道城墙。”赵祯淡淡的笑着扫了一眼赵承渊,又说:“既然王妃已经进宫了,你们二人便都留下来用膳吧,午膳之后稍事休息,刚好一起出宫。” 天子都这样说了,赵承渊自然不会反对,丁素云更是求之不得,于是他们二人齐声谢恩。 按照规矩,丁素云身为侧妃不能同赵承渊一桌用膳,但赵祯指了指赵承渊的桌案让她坐,立刻有宫女搬了一把椅子来放在赵承渊身侧,丁素云谢恩之后落座。 赵祯跟忘忧依旧是往常吃饭的习惯,赵祯入口的东西都是忘忧尝过的,忘忧说这个不错,他接过来便吃,忘忧说味道差点,便立刻叫人拿走。 这一顿午膳吃下来,丁素云便明白为何昨日赵承渊回家之后是那副神情了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跟别的男子这般亲密无间,任谁也是难以洒脱的。更何况那个男子还是天下之主,凭是谁都没办法去争抢的。 午膳之后,忘忧对宋嬷嬷说:“我去收拾一下,嬷嬷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宋嬷嬷掰着手指头说道:“咱们这次去西苑行宫打算多住几天,陛下的衣裳由我收拾,药材补品是袁尚宫收拾,茶叶以及房四宝是陈常侍管着,膳食自然还是陈福海管着,你的衣裳用品我已经让姜兰收拾好了,这些都等着县主过目之后才装车。” “好,那我就越俎代庖,去看看?”忘忧笑着看了一眼丁素云。 丁素云忙说:“我陪你一起,顺便长长见识。” 忘忧微笑点头,带着丁素云随宋嬷嬷一起去偏殿把四八个包袱都检查了一遍,之后又回自己的屋子挑选了几本香谱医书装到随身的包袱里。刚收拾好,姜兰便进来回说启程的时辰到了,陛下请县主过去呢。 忘忧忙拿了自己随身的包袱同丁素云一起出了内宫的宫门上了一辆车辇,跟在天子龙辇之后在一众护军的前拥后呼之下出皇城往西苑行宫去。 因为怕车里闷热,宋嬷嬷叫人准备了冰雕放在车内小几上。忘忧虽然穿了几层的衣裳,倒也不觉得难受。 然而车辇颠簸,看书是看不成了,索性她拿了一个枕头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忘忧妹妹,有件事情我一直纳闷,之前在宫里,怕人多眼杂也没好意思问,这会儿车里只有咱们两个,我实在忍不住要问一问你。”丁素云悄声说道。 “不知王妃说的是什么事?”忘忧漫不经心地问。 “当年我姐姐锦云是用了什么办法怀上龙种的?”丁素云小声问。 “呃!”忘忧吓了一跳,猛然睁开眼睛慌张地看着丁素云,“王妃这话什么意思?” 丁素云忙解释道:“你别害怕,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当时陛下都一把年纪了而且还在病中,姐姐怎么就那么幸运怀上了龙种。而我都跟了王爷这么久了,这肚子依旧没有动静。又想着当时你是姐姐身边的人,自然知道一些门道的。所以想让你教教我。” “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忘忧皱眉坐直了身子,一改刚才的懒散之态。 丁素云看忘忧这样,忙解释:“你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 忘忧心里默默地想着若是不给丁素云一个说法,估计她还会想办法去找旁人打听,关于丁锦云怀孕的事情,宫中有多种闲言碎语。虽然如今她人在冷宫,孩子在名义上也已经死了,但这种奇之事素来是人们茶余饭后喜欢谈论的话题,若丁素云去打听,还不知道会打听出什么样的闲话来。于是舒了一口气,说:“说起这件事情,我的确是知道一些秘密,所以王妃刚才忽然问起,把我吓了一跳。” “什么秘密?你快说与我听听!”丁素云见忘忧肯说,忙又往前凑了凑。 “当时,锦妃让我给她配制了一种可以让人情丝迷乱的熏香。因为我当时不愿意,还被她打了一顿,这事儿王妃应该也听说过。” “那后来你给她配制了没有?” “胳膊拧不过大腿,自然是配了的,不然我这小命儿早就没了。” “那这香,你还有吗?”丁素云兴奋地抓住了忘忧的手。 “啊?”忘忧全然没想到丁素云是这个反应。 丁素云抿了抿唇角,低声哀求道:“求妹妹行行好,你这熏香你若是有,便送我一点吧。我我实在是太想要个孩子了。这次七夕乞巧之日若是能怀上王爷的孩子,我便此生无憾了。” 忘忧无奈地想,这赵承渊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丁家姐妹的事情,此生要先后被她们俩下药求欢求子。 “妹妹?求求你了!”丁素云摇了摇忘忧的手臂。 忘忧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样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还有呢?若是让陛下和宋嬷嬷发现了,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王妃不要为难我啊!” “那你肯定有配方的对不对?你把配方给我,我叫人去配。” “我”忘忧心想我也是上辈子欠你们丁家姐妹的。 “忘忧妹妹!”丁素云恳求着。 “好吧,我说给你,你仔细记着。”忘忧心想丁素云是赵承渊的侧妃,她给赵承渊用迷香也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情趣而已,跟丁锦云的谋算不一样。 丁素云得了配方,便趁着中途歇息的时候把茉莉叫到跟前,假借自己拉下了一件要紧的东西让她回府去取,暗中却把配方给她,让她即刻去想办法按照配方把这熏香配好了送到西苑行宫来。又一再叮嘱道:“以后咱们主仆在王府能不能安稳的过日子,就看此物了。你务必把此事办好!” 茉莉跟着丁素云在吴王府过了这些日子,尝到了主子身边贴身奴婢的甜头,自然不愿意再回到从前,于是发誓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丁素云再回马车里已经不见了忘忧,问及车夫时,方知道天子说身上的伤有些痛,让忘忧去想办法了。丁素云暗暗地笑了,想什么办法?骨伤自然需要静养,忘忧只是懂医术而已又不是神仙,还能炼一颗仙丹包治百病吗? 第173章 小别扭,七夕之宴 七月的天气跟孩子一样善变,中午出城的时候还是烈日炎炎,傍晚到了西苑行宫时,却已经下起了雨。 这暮雨不大,但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竟也带了几分凉意。 忘忧从龙辇里下来,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赵祯忙吩咐:“披风呢?” 宋嬷嬷忙把搭在手臂上的披风展开裹在忘忧的肩上。 “走吧。”赵祯拉了忘忧的手快步前行,把所有人都甩在了后面。 沈熹年和赵承渊二人分头行动,一个护送太后去鹤鹿同春馆,另一个护送天子往清风凝露轩去。 忘忧小声问:“陛下,我住在哪里?” 赵祯轻笑道:“清露轩是一处两进两出的院落,前前后后一共二十多间屋子。等到了你自己选,喜欢哪间就住哪间。” 忘忧纳闷地问:“按照规矩,我不是应该跟义母同住吗?那些官眷夫人们都是携女同住的。” “县主不必介怀此事,沈夫人明天上午才过来,她就住在清露轩旁边的碧桂轩。沈大人如今掌管着护军,这几天他当值,也是在碧桂轩休息。”宋嬷嬷解释道。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清露轩,院门的时候忘忧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上的“清风凝露”四个字,发现并不是赵祯的御笔。因问:“这是先帝的御笔吗?” “不,这是圣祖爷御笔亲题的字。”赵祯抬头看了一眼,又催促道:“快些进去吧,这雨有些凉。” 此处之所以题为“清风凝露”是因为园子里的这些秋蕙。院子里有玲珑石堆砌的假山,各种秋蕙看似随意栽种,实则大有章法,形态都精心修剪过,花色也是仔细搭配过的。此时夏末秋初,这些秋蕙刚刚开始开花,虽然下着雨,但花香清雅宜人,令人心神俱醉。 忘忧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被赵祯催促着进了前厅。宋嬷嬷和姜兰等人各自行动起来,开始把包袱都分类搁放。 赵祯拉了忘忧转过屏风从后门出去,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进了正厅,二人先去东里间看过,又去看西里间,之后又至后廊看着小花园里的兰芷蘅芜,问:“你喜欢哪一间?” 忘忧心想最大最宽敞的房间自然要留给天子处理政务,最舒适的房间自然是留给天子休息。自己不过是个随行的,找个安静的房间住两天就行了,于是指了指后院的东厢房说:“我就住这里吧,我喜欢这窗前的葡萄架,七夕晚上可以听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儿。” “听悄悄话儿?”赵祯诧异得看了忘忧一眼又看一眼那一架郁郁葱葱的葡萄架,轻声笑道:“好主意,那朕跟你一起听。” “”忘忧心想你这是什么毛病? 赵祯转身吩咐身后的宫女:“去告诉陈嬷嬷,让她把朕随身用的东西都送到那间屋里去。” “是,陛下。”宫女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忘忧看看左右无人,忙拉了赵祯小声说:“这里是行宫,人多嘴杂的,陛下怎么能跟我住在一起?再说,厢房也不是您能住的呀!若是让太后知道了,一定会怪罪我的。这魅惑君主的罪名能压死我的。” “可是,朕身上有伤,需要你在旁边照顾啊。” “陛下!”忘忧皱眉叹道,“你这样的借口骗小孩子也是不能够的。那些诰命夫人们都是人精,而且这一场乞巧宴是太后专门为了陛下张罗的,您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好了!朕不跟你一起就是了,哪儿这么多废话。”赵祯忽然生气了,转身往回走。 忘忧看着他的背影,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追了上去。 晚膳的时候赵祯便冷着脸,也没怎么吃东西便说累了,要歇息。宋嬷嬷忙叫宫女服侍他去卧房。 忘忧看了看几乎没动的膳食,起身找袁妈妈煮了一碗莲藕清粥来,淋上一点桂花蜜调味,送到了赵祯的卧榻跟前。宋嬷嬷看见忘忧进来便像是见了救星,忙笑着劝赵祯:“陛下,明嘉县主给您做了一碗莲藕甜粥,您吃两口吧。” 赵祯扫了一眼端着托盘的忘忧,心里有气,但又不忍她就那么站着,于是指了指窗前的小几,说:“拿过来吧。” 忘忧上前两步把托盘放在小几上,看了一眼宋嬷嬷,又看了一眼靠在榻上一脸不爽快的赵祯,叹道:“陛下晚膳没怎么进餐,空腹入眠对身体无益,这莲藕粥软糯好克化,陛下多少吃一点吧。” 赵祯把手里的书放到一旁,欠身坐直了身子,伸了伸手却皱眉说:“朕的肩膀疼,端不动那粥碗。” “”忘忧心想你还能不能更幼稚一些? 宋嬷嬷却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叹道:“哎呀,我忘了还有一些东西没收拾好,真是老糊涂了。县主先陪着陛下说说话,老奴去去就来。” 忘忧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宋嬷嬷麻溜儿的带走了跟前所有服侍的人。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就只有忘忧来服侍陛下吃这莲藕甜粥了。” “朕也可以不吃。”赵祯淡淡地说。 忘忧侧身坐在床榻的边上,端起粥碗来轻轻地搅了搅,轻笑道:“陛下这是在怄气吗?心里有气,吃东西可是有伤身体的。” 赵祯没好气地问:“你知道朕心里有气,还不好好的说话?非要跟朕拧巴着?” “哟,陛下这是在撒娇吗?”忘忧取笑道。 “你!”赵祯拍了一下手边的瓷枕,“还敢调侃朕?” “好了好了,陛下消消气,再不吃,这粥要凉了。”忘忧忙缓了口气,耐心地劝道。 “这世上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朕!”赵祯恨恨的瞪了忘忧一眼,偏生他却舍不得苛责,甚至还该死地喜欢她。 “那是陛下喜欢我啊!只有喜欢才会纵容嘛。”忘忧一边说着,一边舀了一勺粥送到赵祯的唇边,“快吃吧。” “”赵祯抿着唇盯着忘忧,目光如火。 “陛下,张嘴。”忘忧耐心地说。 赵祯抬手把忘忧手里的粥碗拿掉,又一把夺过汤匙丢进碗里,然后反手扣住她的脖颈,哑声说:“粥,就不吃了。” “啊?”忘忧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赵祯按在了床上。 “朕只想吃了你。”赵祯说着,低头狠狠地咬住了忘忧的唇。 一碗莲藕桂花粥终究是凉了。 忘忧按着自己的唇,皱眉瞪了赵祯一眼又一眼。最终也只是默默地端着粥出去。 赵祯像一只餍足的猫儿一样伏在榻上,开心的回味着唇间的味道。直到一觉醒来,都觉得唇间尚有余香。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忘忧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姜兰进来服侍梳洗的时候吓了一跳,忙问:“县主是一夜没睡吗?这两个眼睛都熬眍了。” 忘忧打了个哈欠,无奈地叹道:“这雨下了一夜,打的葡萄叶子噼里啪啦的,我便认认真真地听了一夜。” “昨儿您选这间屋子的时候说喜欢这葡萄架,还说听什么牛郎织女的悄悄话,我看啊,听雨声倒是现成的。”姜兰叹了口气,劝道:“要不,我去跟宋尚宫说一声,咱们还是换一间屋子吧。” “今晚不一定下雨了,一共也住不了几天,不必折腾了。”忘忧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那我好好地给县主梳妆,今儿可是众芳云集,咱可不能被她们比下去了。”姜兰说着,先用温热的手巾给忘忧擦脸,然后用心的调水粉胭脂,卯足了今儿要把忘忧装扮起来。 “不要了!”忘忧看着那些粉黛,连连摇头:“就略微遮一遮黑眼圈儿吧,胭脂就不用了。我又不参加选美,打扮的那么耀眼干什么。” “县主天生丽质自然无需跟那些庸脂俗粉相比,但今儿是太后娘娘举办的乞巧宴,您有封号在身,不好装扮的太随便的。否则太后娘娘会以为您不屑不恭的。” “说的也是。”忘忧点了点头,叹道:“那就略施一点胭脂吧,我可不要浓妆艳抹的。” “县主请放心,姜兰最拿手的便是梳妆的手艺了。”姜兰说着,先给忘忧薄施水粉,然后又挑了上等的胭脂点唇,以螺黛画眉,又细细的把那一头长发一缕一缕的用花露梳理顺滑,绾成简单的双环髻。然后打开首饰盒子拿出一对红宝紫金芙蓉花钿带在发髻之间。最后,又选了一套烟霞色的苏绣裹胸裙给忘忧换上。 姜兰把蝴蝶宫绦系着的玉佩扶正,又把压裙裾的金六速玉蝉坠角细细的藏在裙褶里。方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忘忧,咂舌叹道:“县主真是天姿国色!” 忘忧无奈的叹道:“装扮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敢走路了。还有,一会儿用早膳可怎么办?唇上的胭脂都要蹭到饭碗上啦!” “没事的,我会带着胭脂盒子,若唇色淡了,咱们随时可以补妆的。”姜兰拿了一件浅玉色的丝缎披风搭在手臂上,又一手拉着忘忧往前面去走,又嘟囔着:“不知道陛下见了县主会是什么表情呢。” 第175章 查内鬼,反遭算计 赵祯看见盛装的忘忧倒是表现得很是平淡,唇角轻轻地抿着似是有些不愉快。只是过于灼热的目光暴露了他的心思。 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的声音犹如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怎么讲也讲不完。忘忧低声咳嗽了一下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陛下的伤昨夜又疼了吗?” “还好。”赵祯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然后觉得似乎不够,又补了一句:“还能忍受。” “要不要把膏药揭下来从新换过?”忘忧又问。 “这都什么时辰了?”赵祯淡淡地反问。 忘忧心说原来是怪我起晚了?可现在才辰时,乞巧宴要巳时入席,还有一个时辰呢。 恰好宋嬷嬷进来问是否要传早膳,赵祯有看了忘忧一眼,说:“传吧。” 宋嬷嬷刚出去,陈常禄便急匆匆的进来了,他看了忘忧一眼,便凑上去要跟赵祯耳语。赵祯皱眉斥道:“糊涂东西,什么话这么见不得人?直接说!” “回陛下,凌三儿抓住了一个人。”陈常禄忙说,“这人是在御膳房管着干货调料的,大家都叫他五福。五福这次原本不在随扈的名单里,他竟跟了来。凌三儿抓住他的时候,他正跟咱们乾元殿小膳房的厨娘齐氏在一起。问他,他说是宋尚宫要的东西给送来了。老奴觉得可疑,今儿一早问过宋尚宫可缺什么东西让大内送来,宋尚宫说并不缺东西,该带的都带来了。” 赵祯不说话,只看向忘忧。 忘忧也看了赵祯一眼,皱眉说:“这人现在在哪里?” “老奴没敢惊动了人,只叫凌三儿看着他呢。”陈常禄说。 “陛下先用早膳,我去看看。”忘忧说。 “朕”赵祯刚要说什么,宋嬷嬷带着几个提着食盒的宫女进来。 宋嬷嬷亲自指挥宫女摆好膳食,方转身来请赵祯用膳。 忘忧微笑道:“陛下先用膳,我有点小事儿先回房一下。” “什么事儿比用膳还重要?”赵祯不满地扫了忘忧一眼。 “女孩子家的事儿,陛下就别多问了。”忘忧羞涩一笑,又对宋嬷嬷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陈常禄欠了欠身,对赵祯说:“陛下,老奴去准备一下。” “去吧。”赵祯若无其事地在膳桌跟前坐下来开始用膳。 宋嬷嬷不疑有他,只站在赵祯身旁伺候他用膳。忘忧出去之后便在后廊上站着等,陈常禄从前门出去绕了一圈儿过来找到她,默默地引着她出了清露轩一路拐弯儿抹角进了一个狭小的院子。这小院子里虽然也种植了一些花木,但却安静的可怕,忘忧在院子里站定了脚步,皱眉问:“陈常侍,人呢?” “人就在这边关着呢。”陈常禄指了指旁边一个紧闭的屋门。 “把人带出来吧。”忘忧站在一颗胳膊粗细的合欢树旁,不肯再往里走半步。 陈常禄笑了笑,转身走到那扇小门跟前,抬手拍了拍。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青衣小太监从里面走了出来,叫了一声:“师傅?” 陈常禄吩咐道:“三儿,明嘉县主奉陛下之命先审问,你要听明嘉县主吩咐。” 凌三儿向忘忧躬身行礼,讨好地笑道:“凌三儿见过明嘉县主,给县主请安了。” 忘忧看见这个小太监,心里的警惕放松了些,点了点头,问:“嗯,人呢?” “在里面捆着呢,县主请。”凌三儿躬着腰,抬手请忘忧往屋里去。 忘忧看了一眼陈常禄,吩咐道:“你带路吧。” “是。”凌三儿头前带路,引着忘忧进了屋门。 忘忧前脚刚迈过门槛儿,便被身后的陈常禄狠狠地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趔趄冲进了屋里,尚未转身,屋门便被人从外面关上了。落锁的声音“咔哒”一响,忘忧才明白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你叫凌三儿是吧?”忘忧压着心底的愤怒和恐慌,冷声问道。 “是,我是叫凌三儿没错。明嘉县主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儿,自然不会认识咱们这些蝼蚁一样的小人物儿。” “知道我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儿还敢算计我?看来你背后的人位高权重啊。”忘忧冷笑道。 “县主不用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那边儿有椅子,你安安静静的去那儿坐着吧。等到了时辰,自然有人回放你出去的。”凌三儿说着,自己去小窗户跟前的榻上躺着去了。 忘忧走到门前去用力拽了几下,自然是徒劳无功。 她在屋里转了两圈儿,又走到凌三儿跟前,问:你们把我关在这里是图什么?” “县主那么聪明,难道这点事儿还想不明白?” “太后不想让我出现在乞巧宴上?可是为了这点事情,还不值得你背后的人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吧?连陈常禄都暴露了,这代价可是不小啊。” “您也不用套我的话儿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听我师傅的,今天在这里守着你,看好了你。只要你逃不出去,我就立了一大功。”凌三儿说着,转身向里对着窗户睡去了。 忘忧环顾这间小屋子,这是一间放杂物的小偏房,只有一门一窗子。此时木门被人从外面反锁,除了那扇窗子之外,再也没有出去的路了。 看着凌三儿的背影,忘忧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于是从袖子里拿出帕子仔细的擦拭了椅子上的灰尘,然后坐在地上耐心地等。 赵祯用过早膳还不见忘忧回来,便皱眉问:“陈常禄呢?” 宋嬷嬷认真地想了想,说:“早膳前说是有点事出去一下,到现在也没回来呢。” “嗯。他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朕。”赵祯心里想着或许忘忧还没审问完,就没有多想。 “陛下,这汤药该喝了。”宋嬷嬷小声提醒道。 “太苦了,不想喝。”赵祯皱眉摇摇头。 “不想喝就算了。”宋嬷嬷放下药碗,又劝道:“现在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陛下昨晚没睡好,要不再躺一会儿?” “也好。”赵祯轻轻地叹了口气,去坐榻上歪着闭目养神。 宋嬷嬷出了屋门问姜兰:“明嘉县主怎么还没来?” “我回房间看过了,她不在。”姜兰摇头说。 “不在?”宋嬷嬷皱眉想了想,忽然发现忘忧跟陈常禄是先后离开的,他们两个人虽然一个从后门出去一个走的前门,但一起离开,且同样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事儿也太过蹊跷。于是忙吩咐姜兰:“你各处找找,不管找到了明嘉县主还是找到了陈常侍,都过来跟我说一声。” 姜兰没理会宋嬷嬷的焦虑,但还是答应着跑出去寻找了。 赵祯心里记挂着忘忧,不过片刻就躺不住了,起身喊人。 “陛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准备一下就去露华台吧?”宋嬷嬷忙说。 “朕又不用恭候谁,去这么早做什么?”赵祯皱眉说。 “也对,明嘉县主还没回来,咱们再等等吧。”宋嬷嬷说。 赵祯一脸的不耐烦,但却没有说什么。 宋嬷嬷心里有点奇怪,这若是平常,他应该几次三番的表示不满了,这次却连叫人去催的话都不说,一定是有缘故的。于是问:“陛下是不是知道县主有什么事儿?” “她不是说女孩子家的事儿吗?我怎么知道。”赵祯烦躁的起身,说:“算了,不等了。出去走走透一口气。” “陛下慢点儿,外面下雨呢。”宋嬷嬷忙拿了雨伞追着赵祯出门去。 赵祯漫无目的地闲逛,心里默默猜测着忘忧审问的结果。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开宴的时间。 刘太后打发了一个小太监来催,宋嬷嬷小声劝道:“或许明嘉县主去找沈夫人了,不如咱们先去露华台看看吧。” 赵祯知道忘忧没有去找沈夫人,但因为此时他心里对宋嬷嬷有疑虑,所以才没说实话,点点头说:“好吧。” 到了露华台,赵祯才真切地感受到这次乞巧宴的大场面。 上下三层的露华台满了一柄柄大大的雨伞,每一柄雨伞下面都摆着一副榻席,各家诰命夫人们按照品级由上到下安坐,呈扇形排列在最高层的榻席前面。最高层临时搭建起来的遮雨华伞之下摆放着太后和天子的榻席,几十个太监分列两侧各自撑着一把伞,伞下另有一个宫女侍立。 赵祯一到,所有的诰命夫人以及各家的千金们都纷纷起立,然后跪拜接驾。赵祯扫视一圈,看见沈夫人独自一人跪在伞下,忙抬手说:“大家都起来吧。下雨天饮宴也算是别有风味。大家都入座吧。” 众人谢恩之后,待天子入座之后方各自落座。 沈夫人原本以为忘忧在天子身边,然而看天子独自前来,一时有点纳闷。但这种场合她也不好直接问,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赵承渊也为见不着忘忧心里纳闷,但他更不好直接问,只低声对丁素云说:“我去更衣,一会儿陛下问起替我回一下。” 丁素云明知道赵承渊的心思,但也只能答应着,看赵承渊起身离去。 第176章 遍寻不见,风雨欲来 赵承渊离席之后也没敢乱走,立刻通过一个护卫找到了正在各处巡察的沈熹年,然后悄悄告诉他忘忧没在天子身边,不知道去了哪里。沈熹年一听这话便觉得奇怪,想想赵祯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忘忧拴在身边的样子,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把她丢到一旁呢? “此事大有蹊跷,我瞧瞧查看陛下的神色,发现他有些恍惚,应该也是为忘忧的事情担心什么。你速速想办法找到忘忧,确保她安然无恙。”赵承渊低声叮嘱道。 “我知道了,你赶紧的回去吧。”沈熹年知道宴席刚开始赵承渊就无故离席肯定会引起众人的关注,此时若忘忧真的有什么事情,闹起来反而没好处。 赵承渊知道沈熹年对忘忧的感情,而且他如今掌管着护军,有他去找忘忧便大可放心,于是整了整衣冠回宴席上去。 此时宴席已经开始,一曲歌舞正是最精彩的时候。 赵承渊回来坐在丁素云身边,悄声问:“太后可有问过?” “并没有,不过倒是往这边看了几次。”丁素云拿起酒壶给赵承渊斟酒。 “吴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太后果然发问了。 赵承渊忙起身回道:“谢太后娘娘关怀,刚刚素云说有点胃疼,臣便让人去找一下明嘉县主求一颗大山楂丸来。” 太后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又问沈夫人:“靖西候夫人,明嘉县主怎么没来?” 沈夫人无辜被点名,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但太后问话又不能不回,便站起来回道:“回太后,许是宋尚宫找她有什么事情吧。” “哦?”刘太后扭头看向宋嬷嬷。 宋嬷嬷忙躬身笑道:“老奴是有点琐事劳烦明嘉县主,她一会儿就过来给太后请安。” 刘太后朝着沈夫人和赵承渊按了按手,示意他们入座,然后举起酒杯笑道:“来,哀家先敬诸位一杯。你们的夫君为朝廷效力,有的忙于政务,有的在外征战。哀家和天子的心里都是感激的。这第一杯,算是哀家和天子敬他们的,请诸位夫人们代饮吧。” 一众夫人们忙举杯起身,向太后和天子谢恩,然后一同饮了杯中酒。 这边歌舞升平,沈熹年那边确是越来越心急。 按理说西苑行宫是避暑用的园林设计,占地颇大,但除了景观之外,各处的楼阁轩馆却不比大内皇宫多。沈熹年手下掌管了三万护军,其中一半留在了皇城,五千留在了外围,在西苑行宫内轮流值守的有一万人。这一万人分两班值守,如此有五千人时时刻刻在行宫里转悠,沈熹年一声令下,这两千五百人找了半个时辰居然没找打忘忧的踪影。 “怎么回事?昨晚看着她住进了清露轩,难道今天一早便蒸发了?”沈熹年心里的焦躁有些压不住,眼神不经意的一扫便带着火气。 刘少奢不知从哪儿转了出来,走到沈熹年的面前,闲闲地问:“你在找什么?” 沈熹年瞪着他看了半晌,方说:“找人。” “找人?找谁?”刘少奢忽然灵光一现,忽然压低了声音问:“莫不是林紫苏出了什么事儿?” “你有没有看见她?”沈熹年抬手按在刘少奢的肩上。 刘少奢立刻摇头:“没有。” “这件事情很蹊跷,你若是知道什么,不许瞒我,否则”沈熹年轻轻地眯起眼睛,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刘少奢无辜地点着沈熹年的胸膛,纳闷地问:“我知道你把她当做你的命护着,不过她也不是我的仇人啊!你何故对我这般仇视?” 沈熹年抬手松开刘少奢,叹道:“别废话了!帮忙找人!” “没二话。”刘少奢一边答应着,环顾四周,选了一条僻静的甬道,“我往那边,你们分两个人跟我来。” 沈熹年点了两个兄弟让他们跟着刘少奢去,自己带着其他的人选了另外的方向继续寻找。 忘忧在狭小黑暗的屋子里坐着,觉得时间十分的漫长。 哪个叫凌三儿的内监终于起了鼾声,忘忧便悄悄地起身,然后走到那人跟前,想看看那个小窗户有没有可能弄开,她想从窗子里跳出去。然而她低估了凌三儿的警觉性,这人看着是睡着了也起了鼾声,忘忧刚伸手想要推一下窗户,他就忽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你干什么?!”凌三儿猛地坐起来,一把抓住了忘忧的胳膊。 “放手!”忘忧忙用力挣扎,无奈凌三儿的力气太大,她挣不开。 “想跑?哼哼”凌三儿用力把忘忧的胳膊拧到背后,冷笑道:“落到我的手里还想跑?本来看你老老实实的,又长得这么好看,不忍心动你,可你不识好歹啊,这就怪不得我心狠了!”凌三一边说一边伸手抽了一根麻绳,把忘忧的双臂结结实实地绑起来,然后又从自己的衣角上撕了一块布料塞进了她的嘴里。 如此一来,别说跳窗子逃跑了,连喊人都不可能了。 “这会儿功夫估计我师傅已经安排好了,你呀,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吧,爷不陪你了。”凌三儿说着,把自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伸手推开窗子的格栅,一弯腰跳出去,然后把窗户关好又从外面压住,方哼着小曲儿走了。 王八蛋!忘忧恨恨地瞪着那扇小窗户,用力地扭了扭身子,发现也是徒劳无功之后,直接放弃了挣扎。 沈熹年跟刘少奢等人来来回回没头苍蝇一样的转悠着,眼看着已经到了午时,依旧不见忘忧的影子。 “不管了!我去宴席上问陛下,你们继续找!”沈熹年说着,转身便往露华台的方向走。 “等下!”刘少奢一把拉住他,“你继续找,我去宴席上问消息。” “你?”沈熹年有点信不过刘少奢。 刘少奢正色说道:“我再说一遍,我不会伤害林紫苏的!我是我,太后是太后。林氏满门的恩怨跟我没有关系。” “我也没有别处可找了,便同你一起去,你上露华台问,我在外边等你。”沈熹年说着,拉了刘少奢一起往露华台去。 此时,雨已经停了,微风过出,有四季桂的香味。 露华台上的歌舞也停了,刘太后正在带着大家欣赏点评各家千金呈送上来的绣品。 乞巧,乞巧。历年的乞巧宴上都会有比女红的习俗,也是给各家千金们一个展示自己一双巧手的机会。 因为天子年少,后宫空虚,所以这次的乞巧宴便多了一层特别的意思。但凡有心攀附的官宦,都选了自家适嫁且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并准备了精致的绣品以供太后赏玩品评。 太后跟各家夫人们言笑晏晏,宋嬷嬷心里却着急的很,来露华台的时候她打发姜兰去找忘忧,然而到现在连姜兰都不见了。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宋嬷嬷有一种失控的惶恐。 然而太后的兴致极好,不但挨个品评各家千金的绣品,还要拉上赵祯给他说纹样的喻义,什么芙蓉丹桂图象征这夫荣妻贵,什么一只白鹭立在芙蓉花下象征一路荣华,什么富贵平安,连年有余等等。 赵祯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心里一直想着忘忧的事情。 “是哀家老糊涂了,拿着这些女工绣品跟陛下讨论什么?”刘太后笑着摇头,又说:“对了,我朝女子同男子一样可以入学读书,其中也不乏有才者。昨儿泽慧还收上来许多诗稿,这个倒是可以请陛下品评一下。” 赵祯心想这还没完了!于是歉然笑了笑,说:“母后,儿臣多吃了几杯酒,要去更衣。稍后再来品评诗词。” 刘太后和蔼地笑道:“陛下莫不是找借口躲了吧?品评诗词可是查考学问的好时机哦!陛下年轻,正要多多学习呢,莫要偷懒。” 赵祯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台下有人朗声说道:“臣来迟了,向太后娘娘和陛下请罪。” “少奢来了。”赵祯轻笑道。 “没规矩!”刘太后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 刘少奢躬身笑道:“太后恕罪,臣原本一大早就来了,因路过太清池的时候看见一对天鹅在水上嬉戏,觉得甚是有趣便看住了,不过臣在心中酝酿了长诗一首为太后娘娘助兴,还请娘娘容臣把这首诗先誊写出来再处罚。” 刘太后抬手指着刘少奢骂道:“你这混账一向不喜读书,文不成武不就,整日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写个长短句已经是为难了,还能酝酿长诗?” “太后明鉴,这次乞巧宴如此盛大,这西苑行宫的风景又如此美妙,臣真的是有感而发。”刘少奢一边说一边朝赵祯使眼色。 刘太后看他那样子便以为是来为自己递台阶的,于是顺坡下驴,笑骂道:“若你再用那四六不通的打油诗来糊弄哀家,便两罪并罚!” “谢太后,请纸笔来!”刘少奢朝两旁的内官们吆喝着。 赵祯笑吟吟的走到他跟前,问:“好些天不见你了,竟是躲着读书用功了吗?” 刘少奢笑哈哈的上前两步悄声说:“沈熹年把行宫翻遍了也没找到林紫苏。”说完便退回来,大声笑道:“陛下,臣已经做好了进科场的准备了。” 第177章 打掩护,得以脱牢笼 “好,今年秋闱,朕等着你的锦绣文章。”赵祯说完,好似很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宋嬷嬷,“朕有些冷,去拿一件披风来。” “是老奴该死,竟然疏忽了,老奴这就去。”宋嬷嬷躬身请了罪,然后匆匆转身离去。 赵祯看宋嬷嬷离去之后,又借机小声对刘少奢说:“你去跟沈熹年说,忘忧和陈常禄在一起,找到陈常禄就能找到忘忧。” “明白。”刘少奢答应了一声,抬手在怀里翻了翻,忽然喊道:“哎呀,我的草稿丢了,我得去找找!” 众人都偷偷地笑,但碍于太后颜面也没敢说什么。 刘太后气得脸色都变了,骂道:“混账东西,回头定叫你父亲好好地管教你!” “太后莫怪,臣去去就来。”刘少奢说着,向着太后躬身一礼便急匆匆的跑了。 似他这般无礼,若是换做旁人一定会被问罪。然而他是太后娘家唯一的侄儿,太后骂过了,旁人自然要劝说一二。太后气得脸色都变了,但碍于场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太后娘娘,各家千金的诗词都交上来了。”泽慧捧着一个装满诗笺的托盘走过来回道。 刘太后勉强笑了笑,对赵祯说:“哀家这些年被庶务所累,于诗词上却是荒废了。还是请陛下看看吧。” 赵祯心不在焉地揉了揉眉心,说湿气太重,又被凉风一吹,此时有些头疼。看着他敷衍的样子,太后面露不快之色。抬头看见了赵承渊便抬手笑道:“四郎,你来。” 极有眼色的赵承渊早就看出了赵祯的烦躁以及太后的不悦,便含笑上前躬身一揖并回道:“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你看看这首小词。哀家觉得甚是别致。”刘太后递给赵承渊一张花笺。赵承渊看了一眼那首小词,不过是闺阁女儿家写春景的词句,虽然说得上有几分清雅,但也不过是大众之作,并无新意。但太后既然说好,他自然不会说别的。 “母后,朕肩膀上的伤隐隐作疼,先回去歇一歇。”赵祯再也不想等下去了。忘忧一直没有消息,他只觉得坐立难安。 “今日这宴席是专门为陛下准备的”刘太后自然明白赵祯为何魂不守舍,但嘴上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叹道:“不过,罢了,龙体安康最是要紧,把张太医叫来给陛下好好地瞧瞧伤。” 赵祯道谢之后便裹上宋嬷嬷拿来的披风转身离去。 刘少奢下了露华台找到沈熹年把赵祯的话转达完毕,又拉了一位相熟的好友,死缠烂打要了人家一首诗便急匆匆的回去了。 露华台上依旧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露华台之外却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陈常禄是乾元殿的掌案大太监,此人在宫中几十年,可谓根深蒂固,若是他动了歪心思,忘忧只怕真的会出事。沈熹年立刻吩咐手下的人:“封锁行宫!把陈常禄给我找出来!另外,任何可疑之人都不许放过,统统给我扣起来!” 护军们立刻分组散开,由原来的搜寻忘忧一个人变成遇到可疑之人全部拘押。 赵祯急匆匆下了露华台便去寻沈熹年。 沈熹年此时正在清露轩的院子里站着,几个护军正在搜陈常禄的屋子。沈熹年站在屋门口凝眉盯着屋里人的举动,全身都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熹年!”赵祯疾步而来,走到沈熹年的面前,蹙眉问:“可有什么发现?” “暂时还没有。”沈熹年心里万分责怪赵祯,陈常禄是他贴身服侍的人,身为天子他怎么能有眼无珠到这种地步。但此时没有任何发现,他的火气也只能压在心里。 “忘忧回来后发现朕的饮食和汤药里被人动了手脚就一直在暗中追查。今天早上陈常禄忽然来说发现了一个可疑之人。但露华台的宴席即将开始,朕脱不开身,忘忧就跟他去了。想不到这竟然是一个圈套。”赵祯说着,忽然飞起一脚踹在旁边的栏杆上。 “沈统领!”有个护军急匆匆跑了进来,躬身回道:“我们逮住了一个可疑之人!” “谁?人在哪儿?!”沈熹年立刻问。 “带上来!”那人朝着身后一挥手。两个护军拎着凌三儿大步流星地进来。 “就是他!”护军把人往地上一扔,又把手里的一个包袱递上去,回道:“这人鬼鬼祟祟地像是要溜,还带着包袱,里面都是细软之物。” “陛下!陛下饶命啊!”凌三儿看见赵祯在,知道自己这下是完了,忙爬过去求饶,“奴才都是听师傅的!都是师傅指使奴才的陛下饶命啊!” 赵祯咬牙说道:“想要饶命?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刑部大牢里有的是刑具可让你生不如死。” 凌三儿二话不说就把陈常禄卖了:“师傅啊呸!是陈常禄他让奴才在静兰阁等着,然后他把明嘉县主诓了来,关进小屋里,让奴才看着她” “静兰阁!走!”沈熹年一挥手,带了护军便走。 赵祯吩咐宋嬷嬷:“叫人把这狗奴才看好了,不许他跑,更不许他死!”说完,便急匆匆追着沈熹年往静兰阁去。 忘忧昏昏沉沉之中听见沈熹年喊自己的声音,猛然惊醒。她“呜呜”的回应着,希望沈熹年快点破门而入。 幸好沈熹年也没让她等太久,静兰阁里几处屋舍门上都挂着锁,沈熹年命人把门锁全部砸了,很快就在最狭小的南屋里发现了忘忧。 “你怎么样?”沈熹年冲上去把塞在忘忧嘴里的布团拿走丢掉。 “我还好,快去抓陈常禄!”忘忧急切地说。 “先顾好你自己吧!”沈熹年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割断了绳子,把忘忧扶起来,又问:“他们有对你动手吗?有没有哪里疼痛或者不舒服?” “就是这绳子困得太紧了,我的腿脚都麻了。”忘忧说着,用力的跺了跺脚。 “忘忧!”赵祯夺门而入,一把推开沈熹年把忘忧搂进怀里。 忘忧有点尴尬的看着沈熹年,无奈的推了推赵祯:“陛下” 赵祯对忘忧的尴尬浑然不觉,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放手并连声致歉:“是朕不好!是朕疏忽了朕不该相信陈常禄那老贼,朕害了你,对不起” 沈熹年默默地叹了口气,挥手把门口的护军都撵走,自己也出去了。 狭小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赵祯和忘忧两个人,忘忧没了顾忌,抬手攀上赵祯的肩膀,柔声劝道:“陛下,没事了,别自责。我只不过被关了一会儿罢了,他们既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我现在就毫发无伤的站在你面前啊。” 赵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把怀里的人放开,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番,心里的那股恨意又涌上心头,遂咬牙说道:“想不到陈常禄这老贼才是别人的狗,今日这笔账若不能清算,朕连人都不配做了。” “陛下不要为了此等小人气坏了龙体。”忘忧忙劝道。 “走,先回去了。”赵祯拉了忘忧的手出门去。 沈熹年留了几个护卫在外面守着,自己已经先一步回清露轩提走了凌三儿。赵祯带着忘忧回来的时候,提前回来的宋嬷嬷和姜兰已经预备好了温热的香汤给忘忧沐浴。 赵祯把忘忧送到后院,低声说:“让她们服侍你好好地泡个澡,休息一下。若不舒服就让张太医过来诊脉。朕去去就来。” “好。”忘忧身上极不舒服,沐浴自然是此时最想做的事情。 目送赵祯离去之后,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进了自己的卧房。 姜兰先端来一碗姜汤给忘忧喝下,方伺候她更衣沐浴。 “多美的一身衣裳啊!竟这么糟蹋了!”姜兰看着裙裾上的褶皱和泥污,痛心疾首的叹息着。然而当她看见忘忧手臂以及小腿上被绳子勒出的青紫痕迹时,忍不住跳脚骂人:“凌三儿那个狗东西居然下这么重的手?我一定跟陛下说,让陛下勒死他!” “你就别添油加醋了!”忘忧自己撩了热水洒在自己的肩上,“这种程度的伤用活血化瘀的药油揉一揉就能散开了。” “县主就是太善良了,才让那些人欺负到头上的。”姜兰拿了手巾用热水浸湿,裹在了忘忧的肩膀上。 忘忧又往下缩了缩身子,让自己全部浸泡在温热的玫瑰香汤之中,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事情的始末。 有人在赵祯的汤药膳食里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以此引起自己的注意,就是算定了自己会暗暗地查这事儿。在自己查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的时候,陈常禄忽然说找到一个可疑之人。此时,自己已经没什么耐心了,自然轻易的相信了他,落进了他的圈套之中。 可是,他为什么只是让凌三儿看住了自己,却不伤害自己呢? 他们费劲了心思把自己诓进圈套里却不要自己的命,他们要的是什么呢? “说!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沈熹年手中长剑抵在凌三儿的咽喉,厉声问道。 凌三儿抱着脑袋喊道:“沈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只是听吩咐把明嘉县主关进那个小屋里。然后算好了时辰等着露华台的宴席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便跳窗离开,陈常禄让我出宫后去一个叫莫家堡的地方找他,其他的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第178章 雷霆怒,狡兔逃脱 沈熹年扭头对李舒说:“这个人就交给你了,我去莫家堡。” “沈大人放心,陛下已经交代彻查跟陈常禄有关系的所有人,这件事情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李舒说着,挥手让自己的人接管了凌三儿。 沈熹年带着人匆匆离去,李舒则开始秘密抓人。不但在西苑行宫,甚至大内乾元殿,司膳房,太医院,御药房等各处,但凡跟陈常禄有关联的全部拘押候审。 陈常禄在宫中几十年,可谓根深蒂固。这一番举措,等于抓了半个大内的人。 这样的动作必然惊动刘太后,因为尚服局的祈尚宫是太后的心腹又跟陈常禄多有来往,李舒都不用查问,直接就把她给关进了内刑司。太后勃然大怒。 乞巧宴虎头蛇尾,各家诰命夫人凭着本能的警觉感受到了。所以一个个都以各种借口提前离席。太后原本定好要在宴席上把皇后人选定下来的事情彻底泡汤。 看着零落狼藉的露华台,刘太后抬手抓了一只酒壶狠狠地摔倒地上,怒声叱问:“皇帝是疯了嘛?为了一个林紫苏,把半个大内的人都关押起来,他究竟想干什么?!” 泽慧上前悄声劝道:“天色晚了,天又阴沉沉的了,娘娘累了一天了,咱们先回去吧。” 太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眉瞪着泽慧。 泽慧忙低了低头,又劝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娘娘先回去喝口热汤茶,再慢慢问就是了。” “你”太后明白果然是泽慧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便咬牙瞪着她。 泽慧的头俯得更低。 “回去!”刘太后冷喝一声,甩开泽慧的手大步流星的下了露华台。 西苑行宫的卧松斋里安静地可怕,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茉莉也像是被黏住了嘴巴,低眉敛目的站在门外没敢跟进去。 丁素云一边服侍赵承渊换衣裳,一边悄声问:“陛下这么大动肝火,究竟是怎么了?” “听说是有人在陛下的饮食中做了手脚。这件事情你别多嘴,我去清露轩看看,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里呆着。谁来也别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不要信。”赵承渊神色凝重地叮嘱着。 “妾知道了。王爷放心就是了。”丁素云忙答应着。 赵承渊又想了想,方低声说:“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大内,你要有个准备,怕是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了。” “为何?”丁素云这回是真的不明白了。 “李舒抓了那么多人,除了在乾元殿当差的,连尚服局,浣衣局等地方也都有人被牵连。这事儿没个十天半月是难以平息的。在事情平息之前,陛下一定会住在这里。” “那妾让人回府去取些衣物来吧。” 赵承渊立刻皱眉瞪着丁素云,不悦地问:“我刚刚叮嘱你什么?” 丁素云忙低头说:“王爷莫恼,妾不让人回去就是了。” 赵承渊这才满意的理了理衣襟转身出门。 丁素云忙送至门口,看着赵承渊出了院门,方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茉莉忙上前搀扶着丁素云进屋,悄声问:“娘娘,出什么大事儿了?刚才若不是阿寺恰好在行宫门口奴婢干本就进不来!咱们王府的腰牌都不好用了!” “据说有人在天子的饮食里动了手脚被忘忧发现了,忘忧没声张,悄悄地查着上没有眉目,那陈常禄便将计就计想要把忘忧除去。幸好凌三儿还有些良心,不敢下手。否则忘忧这会儿只怕已经没命了。”丁素云悄声说道。 “陈常禄?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茉莉又惊又怒。 “他一个无根之人,跟忘忧无冤无仇如何会下这般狠手?况且还是拿着天子的龙体做垡子。必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罢了。” 茉莉莫名其妙的咧了咧嘴,喃喃地问:“能指使天子身边的掌案太监做出这等灭九族的事情来这得是什么人啊?” “闭嘴!”丁素云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立刻叮嘱茉莉:“有些话说出去就是掉脑袋的祸事!刚才这些话你务必给我烂在肚子里。” “是是,奴婢记住了。”茉莉忙扶着丁素云坐下,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悄声说:“这是王妃要的东西,是我娘找人配的。” 丁素云把荷包凑到鼻尖嗅了嗅,但闻见一股清雅的香味,如兰似麝,却又非兰非麝,闻过之后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眷恋。 “王妃放心,我母亲可是在秀林居呢!”茉莉得意的笑着。 丁素云笑了笑,说:“可不是么,秀林居是忘忧的,据说九真阁的香也是秀林居配制出来的。这个自然也错不了。” 茉莉根本不知道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香,傻傻地笑道:“这个香味极好闻,娘娘贴身带着,定然会让王爷喜欢。” “这次你事情办的不错,回去后一定好好赏你。”丁素云满意的笑了。 赵承渊到清露轩时,赵祯刚刚发完一通脾气。原本他心里的火气就一直压着,心里一遍遍的劝自己,身为天子要喜怒不形于色。那些算计自己以及伤害忘忧的小人一并收拾了就好,不要动怒,不要让下面的人猜透自己的心思。然而当他看见忘忧手腕上的青紫时,所有伪装起来的表情一并崩塌。 宋嬷嬷刚着人把一地的碎瓷收拾出来,看见廊檐下站着的赵承渊,低声说道:“王爷且稍等一下,陛下这会儿正不痛快呢,老奴进去回一下。” 赵承渊轻轻一点头:“有劳嬷嬷了。” 宋嬷嬷转身进去,没多会儿出来说:“王爷,请进吧。” 赵承渊抬手正了正冠,方跟着宋嬷嬷进去。 赵祯一个人歪在坐榻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见赵承渊进来,赵祯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陛下,您没事儿吧?”赵承渊关切地问。 “朕能有什么事儿?”赵祯一想到忘忧胳膊上的青紫,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凉的杀气。 赵承渊有低声问:“臣听说,陈常禄还没抓到?” “他们筹谋已久,自然是想好了退路的。”赵祯恨恨的咬牙。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陛下放心,凭他跑到哪里去,只要下了海捕文书,一定能抓得住他。”赵承渊劝道。 赵祯冷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过不是一条狗罢了!朕要打的,是这狗后面的主人。” “但是,这个陈常禄在宫中几十年,藏得这么深”赵承渊话说一半,只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巴。 赵祯知道赵承渊心里的顾忌,冷笑反问:“怎么,他在宫中几十年便可以谋害朕躬了吗?” “谋害天子是诛九族的大罪,自然罪不容恕。但陛下也别因为此事气坏了身子,这不值得。” “朕自然会好好地活着!朕要把那些想要谋害朕,算计朕的人全都送到坟墓里去。” “陛下。”宋嬷嬷从外面进来,躬身回道:“沈大人回来了。” 赵祯立刻坐直了身子,说:“进来!” 沈熹年带着一身风雨匆匆进门,跪地回道:“陛下,臣无能,没找到陈常禄。他的两处外宅以及一个庄子都翻遍了,除了几个不知内情的下人之外,其他值钱的东西早在半月前就变卖了。” “半月前?”赵承渊蹙眉沉思。 “半月前,是忘忧回京的日子。看来他们果然是步步为营。”赵祯暗暗地捏紧了拳头。 “既然是步步为营,自然早就铺好了退路。陛下,看来此事急也急不来。不如外松内紧,安排人悄悄地去缉拿。”赵承渊提议道。 赵祯抬眼看沈熹年。沈熹年欠身回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把陈常禄抓回来问罪。” “陛下,臣有个提议。”赵承渊躬身说。 “讲。”赵祯说。 赵承渊深深一躬,说道:“熹年肩负着京城和大内的防卫,要时刻伴随天子左右。这件事情不如交给臣去办,臣绝不会辜负陛下。” “不会辜负朕吗?”赵祯低头勾了勾唇角,心想只怕你也是因为忘忧才这般不避讳的吧。 “臣,绝不辜负陛下的期望。”赵承渊再次表忠心。 赵祯又看了看沈熹年,他自然知道韩枫去了边境,此时自己身边离不开这个护军副统领。若说去抓陈常禄自然是沈熹年最合适,可京城和大内的防卫却不能交给赵承渊。于是点头说:“也好,朕就等你的消息。” “臣遵旨,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辱使命。” “你们下去交接一下,沈熹年,你晚饭后再来见朕。”赵祯说着,又疲惫的靠在榻上。 赵承渊和沈熹年一起躬身退了出去。忘忧方从屏风之后走出来。 “你都听见了?”赵祯伸手点了点自己身边的空位置。 忘忧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低声问:“陛下是不相信吴王吗?” 赵祯冷笑道:“朕不是不相信他。在这件事情上,朕知道他不会包庇陈常禄但也正是因为这个,朕心里才有些不痛快。” 忘忧从这句话里品味出了一点不寻常的滋味,便岔开了话题:“我怕义母担心,想去看看她,还请陛下允准。” “也好,沈夫人是女中豪杰,你在她身边呆着,朕也放心。”赵祯点头准了。 第179章 翻旧账,背后之人 忘忧收拾了几件随身的衣服,同姜兰两个人去找沈夫人。 沈夫人的居所被宋嬷嬷安排在清露轩旁边的碧桂斋,忘忧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匾额上的“碧云桂气”四个端庄的大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对姜兰说:“这几天在义母这里不需要你做什么事情,我身边也不需要人服侍,你大可松散些。” “多谢县主体恤奴婢。”姜兰忙福了福身。 “别这么说,我曾经跟你一样都是做宫女伺候人的。没有谁生下来就是奴婢,我也从没有把你当奴婢看。”忘忧按了按姜兰的手,抬脚进门去。 沈夫人听说忘忧出了事儿一直在担心着,见她带着人拎着包袱忽然来了,又十分的意外,忙拉了她悄悄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熹年来去匆匆也没跟我说句明白话,陛下那边的人一个个嘴巴都刷了胶,严得很,什么都打听不出来。本来我还打算着带着一盒子糕点去清露轩请安去了。” 忘忧轻笑道:“义母别担心,我没事的。陛下要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便把我打发到您这里来了。这几天要麻烦您了。” 沈夫人嗔怪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母女的名分难道只是说给旁人听的?你受了委屈自然要来我这里,我沈家是要给你撑腰的。” “多谢母亲。”忘忧挽着沈夫人的手臂,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沈夫人抬手抚了一下忘忧的脸颊,温和地问:“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呢,咱们一起吃一点。” “好,我刚好饿了呢。折腾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忘忧轻笑道。 “刚好有红豆粥,你喜欢配什么样的小菜?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盐渍雪里蕻来着,现在还喜不喜欢了?” 忘忧点头说:“喜欢的,雪里蕻和盐水煮豆配在一起,吃粥是最好的。” “刚好,这些我都带来了。”沈夫人说着,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去准备。 没一会儿功夫,饭菜摆上来。雪白晶莹的糯米粥上放着几颗紫绿色葡萄干做装饰,一盘宫制的点心,四个家常小菜。其中一盘盐渍雪里蕻上撒着几颗饱满的豆子,黄绿相见,让人特别有食欲。 忘忧才吃了一口便想起了赵祯,他也是从早晨吃了点东西到现在,宴席上怕是一点胃口也没有的。 沈夫人夹了一点小菜放到忘忧的粥里,关切地问:“你叹什么气?” “谢义母。”忘忧笑了笑,低头说:“有家的感觉真好。” 赵祯坐在饭桌旁边,虽然他也是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但看着桌上的各式粥菜却没有一点食欲。 宋嬷嬷轻着脚步从外面进来,回道:“陛下,李舒来了。” “叫进来。”赵祯说。 李舒进来后躬身行礼,并回道:“陛下,有一个宫女甚是可疑。” “什么宫女?”赵祯抬眼看向他。 “这个叫韩翠的宫女是浣衣局的,年后进宫当差,有人看见她跟御药房的小内监钱符儿来往,那钱符儿的衣裳都是她洗,每次洗了都是她自己送过去,从不假手他人。这钱符儿收到过一张百两的交子,这笔银子他还没敢动,小人已经搜出来了。钱符儿自然是要审的,但这个韩翠用过一遍刑,但她说要见陛下或者明嘉县主才肯说实话。” “这有什么难查的?但凡进宫服役之人,除了获罪充官的罪奴之外,便都是有保人才得以进宫的。她是哪一种?一查便知。” 李舒躬身回道:“回陛下,这个宫女的保人是已经死去的宁寿宫福音。” “什么?!”赵祯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乍然听见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但蹊跷的是,韩翠进宫的时候,福音已经被问斩了。她的宫籍便甚为可疑,属下严刑拷问,她就是不说。” 赵祯缓了缓心神,冷笑问:“还是要等朕或者明嘉县主去了才肯说吗?” “小人无能。”李舒低头说道。 “走,去看看。”赵祯站起身来说。 “陛下,刑房污秽,陛下怎能以千金之躯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宋嬷嬷忙劝道。 “无妨,朕没有那么多忌讳。凭它什么魑魅魍魉,朕都不怕。”赵祯说着,人已经出门去了。 宋嬷嬷只得拎了一件披风匆匆的追了上去。 泽慧从外面匆匆进来,跪在刘太后跟前请罪:“奴婢铸下大错,无颜再服侍太后,求娘娘赐死!” 刘太后皱眉凝视着泽慧半晌,方叹道:“说说吧,你都背着哀家做了什么?” “奴婢舍不得太后娘娘被陛下逼迫辖制,之前他在大相国寺里住着也就罢了,如今回来了,娘娘又要被朝臣们逼着退居内宫了。奴婢便着人在他的饭菜里动了手脚,让他每日疲惫些,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干预朝政,便减了太后娘娘的烦心事儿。” “混账!”刘太后厉声骂道,“他是哀家的儿子!你怎么敢?!” “太后息怒,奴婢并不敢谋害天子。奴婢只是让他感觉疲惫而已,那些药奴婢亲自试过的,除了每日觉得睡不够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不适。” “你真是胆大妄为!天子的龙体每隔几天便有太医请平安脉,你就不怕事情败露了你便死无葬身之地吗?!” “奴婢跟陈常禄私下交好,从他那里知道陛下一向不喜欢太医诊脉。他只信得过林紫苏一个人。” “所以,林紫苏一回来就发现了不妥,便暗中盘查。你做的这点破事儿眼看着捂不住了,就想了今日这个愚蠢的办法来补救吗?!” “是奴婢错看了陈常禄这狗东西!奴婢让她把林紫苏骗到僻静的地方结果了,可他却只让凌三儿把人绑了藏了起来。太后娘娘的眼中钉没有除去,反倒引起这许多的麻烦是奴婢该死,请娘娘发落。” “你的确该死!”刘太后咬牙骂道,“你也说林紫苏是哀家的眼中钉。皇帝岂会不知?如她真的死了,你以为皇帝会善罢甘休吗?如今不过是为了一个皇后之位,皇帝便如此步步为营。若她死了,别说哀家跟你,就连整个江山社稷都要为她陪葬!” 刘太后悲凉地叹了口气,疲惫地说道:“她自然是死不足惜!可是我赵氏江山是几代人的心血,是多少将士的性命做基石?怎可因为她而毁于一旦?若真是那样,连哀家也死无葬身之地了!” “奴婢罪该万死。”泽慧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说什么万死?你的命只有一条。”刘太后低头看着这个服侍自己多年的人,叹道:“这件事情都有谁牵扯其中,你且仔细地跟哀家说一遍。” 赵祯一进刑房便止住了脚步,里面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逼得他一阵阵地恶心。 “陛下稍等。”李舒亲自去敞开窗户,让湿漉漉的风吹进来,散开了血腥的气味。 “还是在院子里问话吧。”宋嬷嬷把手臂上的披风裹在赵祯的肩上。 赵祯回头看见有人已经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了廊下,便过去坐下。 李舒着人把韩翠提出来按在院子里跪下,喝道:“还不叩拜天子?!” 这个叫韩翠的宫女一身血污,但身子却挺得僵直,她抬头看了一眼赵祯,惨然一笑,然后俯身叩拜。 烁烁灯光之下,这个满脸血污的笑容竟让赵祯一个恍惚,心想这女子有些面善,是不是从哪儿见过?于是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嬷嬷。 宋嬷嬷在赵祯耳边小声说:“陛下,这人跟福音长得有五分相似。” 赵祯瞬间恍然,冷笑道:“怪不得。” 韩翠淡然一笑,平静地问:“陛下是不是已经认出奴婢是谁了?” “放肆!天子不问,不许开口!”李舒喝道。 “韩翠翡翠。你倒是坦诚,连名字都懒得改。说吧,当日你是被谁赎走的?又是谁把你安排在浣衣局的。说了实话,朕会给你留个全尸并准你跟你的父母葬到一起。”弄明白了此人的来历,赵祯便不那么着急了。无非是还是之前那桩恩怨罢了。 韩翠冷笑道:“没有人替我赎身,是我自己给自己赎的身。我身为宰相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身上总有几件值钱的东西。想收买那些狗腿子还不算难事。” “然后呢?脱身容易,进宫却难。” “有什么难的?我母亲在宫中多年,总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相熟的。我顶替了一个无故失踪的宫人混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你想说你是为了家仇,才把朕的膳食汤药动了手脚?你费尽心思却不取朕的性命报仇,却只添加一点让朕疲惫嗜睡的药,你这仇报的还真是有意思。” “哼,谁说报仇就一定要杀人?比起让仇人痛快地去死,我更愿意看着你们像白痴一样的活着。” 赵祯目中寒光一闪,冷声说道:“真不愧是福音的女儿,倒是有些她的狠毒。只不过你这些话,朕一个字也不信。既然知道你是谁了,那么事情也就好办了。李舒,把她好好地看管起来,不许她见任何人,更不许她无辜殒命。” “遵旨。”李舒躬身应了一声,挥手着人把翡翠提走。 第180章 母女闲话,以攻为守 刘太后听泽慧把事情细说了一遍,皱眉叹道:“你的心思也算得上是细腻,只是却忘了人心易变。陈常禄虽然跟你是同乡,又巴望着翡翠那丫头的美貌,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他有命在的状况下才行。在天子的膳食里做手脚那是死罪,他于先帝在的时候就在乾元殿当差,岂能不知?所以把事情做完,他便卷着细软跑了!如今连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然而这罪名咱们是背下了!” “娘娘放心,翡翠跟林紫苏有灭门的仇恨,她不会咬出我们来的。”泽慧辩解道。 “她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身份暴露了,天子自然会把一切都堆在哀家的头上。” “都是奴婢该死” “罢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死与不死,对哀家来说都是一样的。如今也只能是看天子要把这件事情做到哪一步了。”刘太后摆摆手,示意泽慧退下。 泽慧磕了个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忘忧同沈夫人一起吃了晚饭,便出了屋子在游廊下缓缓地走着。 沈夫人低声笑道:“今天这场乞巧宴原本是太后给天子预备的一场相亲宴,没想到却被陈常禄给搅黄了。” “太后还是看好韩秋婳做皇后吗?”忘忧轻笑着问。 “不能了。秋婳已经订婚了。”沈夫人低声说道。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忘忧纳闷地问。 沈夫人轻笑道:“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她的母亲为她选定了永宁侯府的嫡次子。永宁侯祖孙三代驻守在岭南,府里的老夫人跟先帝是亲姐弟,算是正经地皇亲。这事儿是我做得媒人,双方已经换过庚帖了。你今儿没有去露华台许是不知道,今日韩夫人母女都没有来参加乞巧宴。” “原来是这样。”忘忧想起大日韩秋婳来翠墨书斋买玉台新咏的情景,后来她专门翻过这本书,里面有一首诗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想来能花重金买这本书的姑娘,心里向往的自然是“择一城终老,携一人白首”的未来。又听说岭南四时如春,民风淳朴,景色如画,想必也是她喜欢的地方吧。 “想什么呢?”沈夫人看忘忧出神,忍不住问。 “我想,这样的姻缘不知道是不是韩姑娘想要的。” “放心,这天底下多得是为子女操碎了心的父母,韩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全心全意为她做打算的。永宁侯的次子少年时在京城住过一阵子,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这两年长大了,长得是一表人才,而且读书习武都是不错的。这些都是打听清楚了才定下的事情,你就别瞎操心了。”沈夫人笑道。 “既然韩姑娘没来,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次太后娘娘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沈夫人轻笑道:“她看中了梅翰林的女儿梅清韵。这姑娘自幼被诗书浸染,是个满腹诗书的姑娘。模样倒是一般,不过一朝皇后是妇德典范,母仪天下不需要倾国倾城的容貌。说起来,太后娘娘为陛下选后的心是真诚的,眼光也很不错。” 忘忧嘲讽一笑,摇头说道:“可是,如果陛下不娶这位梅翰林家的姑娘为皇后,那么京城各公侯伯府家和读书清流人家的公子哥儿们,谁还敢登门提亲?前面有个韩姑娘了,后面再弄个梅姑娘,若是皇后的人选总是没定下来,这还要祸害多少姑娘呢?” 沈夫人笑道:“说起来也是她幸运,除了你这一档子事儿,太后娘娘的话含在嘴里没说出来又吞了回去。这梅家的姑娘算是躲过了一场是非。” 忘忧自嘲地笑了笑,说:“如此说来,我也算是做了一场好事。” “还有一件事情更有意思呢。”沈夫人悠悠的叹了口气,方说:“当时陛下一甩手走了,太后有些下不来台。吴王不好立刻走开便上前圆场。太后拿着梅清韵的诗让吴王点评。吴王倒是乖觉,立刻把丁素云给拉了出来,说在王府,他跟丁素云时常谈论诗文,说丁素云在诗文上的造诣极高,已经远超过他。偏生丁素云也是当初太后赐婚给吴王的,她自然说不出旁的话来,只得又把丁素云给夸了一顿。” “旁的不说,太后当初给吴王和丁素云赐婚这事儿,倒也是成就了一桩好姻缘。我瞧着他们二人日子过得倒是安逸,丁王妃也不在乎什么名分,而吴王似乎也没有娶正妃的意思了。”忘忧说着,挽起了沈夫人的手臂,“想必他心里一直装着熹月姐姐的。” “人都走了这么久了,他心里装不装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当初这桩婚事我便没看好,那我的女儿去笼络人嗳!这男女婚姻理应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这样的话,即便不能白头到老,但至少曾经互相倾慕过。可若是一开始就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这漫漫人生熬着有什么意思呢?”沈夫人感慨地叹道。 “义母此番话乃是金玉之言,忘忧多谢您的教诲。” “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这一点比熹月强了百倍。我是放心的。”沈夫人拉着忘忧的手往回走,又说:“天色不早了,这一天你也够累的了,早些睡吧。” “好,母亲也早些睡吧。”忘忧送沈夫人进了她的卧房,看着她换了外衣躺在床上,方跟沈家的大丫鬟银环退出去。 “东里间已经给县主收拾好了。刚才县主跟夫人去散步的时候,宋尚宫来过,让奴婢转告郡主,陛下说让县主不要多想,只管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今天的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明天一早便有结果。”银环说。 “多谢,辛苦你了。姜兰呢?” 银环小声回道:“张妈妈已经安排她去厢房休息了,她是宫里的人,虽然这里是西苑行宫,但夫人说咱们家毕竟是臣子,不好让宫女在这里当差伺候的,便叮嘱让她清闲几日,由奴婢来伺候县主起居。” “义母安排的很好,这几天就有劳姐姐了。”忘忧微笑点头。 “县主可别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奴婢服侍您更衣。”银环说着,上前把忘忧的发髻散开,又帮她褪去外裳。 忘忧舒舒服服的躺在床榻上,看着银环把帐子掩好,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扑面而来,像是一台大戏,在她眼前又重演了一遍。 原本,忘忧以为自己独自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会彻夜难眠,但是她很意外,等她被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上被绳子捆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但疼痛也刚好提醒她生活在这个世上该有的警惕和承受的勇气。 “嗯”忘忧忍着疼痛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守在外面的银环听见动静立刻掀开珠帘进来,轻笑着问:“县主醒了?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真的是好久都没睡得这么沉了,我好想连个梦都没做呢。”忘忧推开身上的薄被坐起来,转身下了床榻。 “这行宫的水土果然是养人,夫人昨夜睡得也很好呢。”银环拿了衣裳来给忘忧穿好,再有丫鬟端着洗脸水进来。忘忧梳洗之后来见沈夫人。 沈夫人已经在院子里练过一套剑法,此时正坐在廊下喝莲子羹。见忘忧出来,忙笑着招呼:“快来,御厨房送来的银耳莲子羹,味道很是不错。” “是吗?看来这行宫的御厨倒是有些手艺的。”忘忧坐下来,接了银环地上的银耳羹尝了一口,又笑道:“这个不好,今晚我给义母炖一盅保管比这个更好。” “我知道你厨艺好,熹年没回在家吃放都念叨你的厨艺。不过你这几天还是要多休息,身上的伤也要按时擦药。”沈夫人说着,抬手从旁边的丫鬟手里拿过一个瓷盒,“这跌打损伤膏用来活血化瘀是极好的。你也别伤神自己去配了这原本就是你父亲的方子,我们家一直用着的。” “居然是父亲留下来的方子?”忘忧接过瓷盒来,惊喜的打开闻着里面的味道。那淡淡的药香于她而言更像是亲人的味道,令人沉醉,留恋。 沈夫人笑道:“好啦,该用早饭了。饭后,我带你去给太后请安。” “啊?”忘忧立刻垮了脸,皱眉问:“为什么?” 沈夫人抬手抚了抚忘忧的脸颊,轻声叹道:“你若想跟天子在一起,那么就要学会跟太后相处。否则,只能让天子夹在中间为难。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一道难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法,这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 “母亲”忘忧羞涩地低下了头。 沈夫人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也,你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若非在天子身边耽搁着,早就该嫁人了。” 忘忧觉得这个话题实在难为情,于是拉着沈夫人说:“义母,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走,先吃饭。”沈夫人拉着忘忧进了小偏厅。 半个时辰后,宋嬷嬷悄声对赵祯说:“陛下,沈夫人带着明嘉县主去鹤鹿同春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 “现在?”赵祯惊讶地问。 “是,刚刚她们正好在老奴面前过,老奴上前打招呼,沈夫人亲口告诉老奴的。” 赵祯立刻坐不住了:“走,我们也去。” “陛下。”宋嬷嬷忙劝道:“有沈夫人在呢,您有什么不放心呢?老奴瞧着,沈夫人像是有备而去的。您若是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会让双方都” 赵祯转念一想,也笑了:“也对,沈夫人女中豪杰,太后一向是怵她的。如今忘忧是她的女儿,她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带着女儿去给太后请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朕就不去添乱了。” 第181章 含沙射影,杀人灭口 刘太后听闻于沈夫人和忘忧来请安,一时很是意外,捏着茶盏愣了一会儿才说:“请她们进来吧。” 沈夫人带着忘忧进来,以国礼向刘太后请安。 刘太后见着沈夫人倒是十分客气,抬手说:“靖西候夫人不必多礼,请起,赐座。” 沈夫人听太后不提忘忧的事,便没有起身,又行礼请罪:“昨日因为小女而坏了太后乞巧宴的兴致,臣妾今日特意带着她来向太后请罪的。” “昨天的事情怎么也怪不到明嘉县主的头上,她是受害者,说起来是哀家想的不够周到,让乞巧宴出了这样的事情。回头等天子那边把事情问明白了,哀家一定会给你靖西候府一个说法。”刘太后又问忘忧:“明嘉县主没受什么伤吧?可叫了太医来看诊?” 沈夫人伸手拉了忘忧起身,方回太后:“谢太后挂念,但这孩子身上是外伤,女孩子家请太医看诊不方便,臣妾从小摔打惯了,对如何养外伤算是熟手,亲自照顾她就是了。” 这样的话,听起来很是客气,但字字句句都带着不满。既挤兑了太后,又让她无法反驳。 “都是哀家识人不明,竟不知道陈常禄那混账东西藏着蛇蝎心肠,敢在皇帝的饮食上动手脚,幸亏明嘉县主心细如发,否则竟不知要酿成什么大祸!说起来,明嘉县主救了天子,对社稷有功,哀家不能辜负。”刘太后说着,扭头对泽慧说:“你叫人回城,去哀家的小库房里把那颗百年辽参拿来,给明嘉县主养身子吧。” “多谢太后盛恩。辽参珍贵难得,她一个小孩子,怕是受不得这样贵重的补品。” “靖西候夫人太客气了。靖西候最近可有家书回来?”刘太后说着,抬手请沈夫人用茶。 沈夫人端起茶盏只闻着茶香却并不入口,回道:“侯爷并无书信来,若无战报,想来边疆是平安的。” 忘忧坐在沈夫人身后,听着太后跟她说一些边疆的战事,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有点无聊。 忽然,沈夫人扣住了她的手,说:“紫苏的生日是八月初五,今年她已经满十七周岁了,却没有办过及笄礼。想想这孩子也是可怜。恰逢天子和太后垂爱,给了她县主的封号。我想着过几天她生日的时候给她半个及笄礼。虽然迟了,但到底也要对得起她泉下的父母家人。也不枉她叫我一声母亲。所以,今日专门带了她来跟太后辞行,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要接她回家了。” “姑娘家这一辈子最重要的除了婚礼便是及笄礼,这及笄礼可以迟来,却不能缺。靖西候夫人要给自己的义女举办及笄礼是人之常情,哀家没有不允的道理。这及笄礼上需要什么,靖西候夫人尽管跟哀家说,到时候哀家会准备一份厚礼,去给明嘉县主庆祝及笄之礼的。”刘太后心里早就想着把忘忧从宫里赶出去,但是天子那一关难过。如今靖西候夫人这么说,倒是给她解了一个难题。 沈夫人拉着忘忧起身向太后行李谢恩:“臣妾就不打扰太后娘娘了,臣妾告退。” “好。”刘太后面带微笑看着沈夫人带着忘忧出去,之后方对泽慧说:“这个秦桑玉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这么得理不饶人。” “沈夫人是见过血雨腥风的人,身上那股煞气多少年也抹不去。娘娘不必跟她计较。” 刘太后微微蹙着眉尖,叹道:“秦家虽然不如从前了,但在武将世家的威望还在。林逸隽娶了秦青茵,算是多了一重靠山。况且,我听说因为这次赈灾中的表现,林逸隽在江宁一带威望甚好。军中,民间都积攒了极高的声望,如今看来这个医家之子将来也是不可限量啊!” “凭他如何,有这样的出身将来也难出将入相。娘娘何必担忧?”泽慧低声劝道。 “罢了,不说这些了。哀家去看看天子。”刘太后说。 泽慧忙伸手扶着太后起身,叫人撑了伞,一行人往清露轩去。 赵祯一夜没睡,早膳之后刚好得空靠在榻上眯了一会儿,便被突然到访的太后给惊醒了。宋嬷嬷知道太后这个时候来是有话说,便亲自上茶并把立在门口的宫女都打发到外面去。 “外面下着雨,还劳动母后过来看朕,朕真是不孝。”赵祯抬手揉着眉心,一脸的厌烦,这一声“不孝”说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哀家心里记挂着你,一早便想着过来瞧瞧。熟料靖西候夫人带着明嘉县主过来请安,唠叨了半日。想不到这会儿来了,碰巧六郎正在补眠,倒是哀家来的不是时候了。”刘太后自嘲地笑了笑。 赵祯打了个哈欠,起身说道:“母后说这话便是责怪朕失礼了。朕刚睡得迷迷糊糊,失了礼数,请母后见谅。” 太后看着赵祯憔悴的容颜,叹道:“哀家是真的担心你的身体。为了明嘉县主的事情陛下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这可不是为君之道啊!” “朕彻查这件事情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忘忧是因为发现他们在朕的膳食和汤药里做手脚才去查的,他们不但不知收敛,竟还设计害她!这般胆大包天,若朕还轻轻放下,不但对不起为朕受苦的人,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死于非命了。”赵祯冷笑道。 “有吴王和沈熹年两个人办差,再有李舒协助,你还有什么不烦心的?你是天子,天大的事情都无需亲力亲为。你要懂得用人之道。”太后劝道。 “多谢母后教诲。”赵祯干巴巴的说道。 “哀家身为太后主理后宫事宜,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难逃干系。所以,哀家今日也不敢跟你说要亲自过问这件事情了。你只管找你信得过的人去查,只是哀家得劝你一句这件事情不宜拖沓得太久,各家诰命夫人们虽然走了七七八八,但王妃,侧妃以及宗室的夫人们还住在行宫里,人多嘴杂,若尽管拖延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母后放心,这事儿今天一定有个结果。” “那就好。”太后点了点头,又说:“还有一件事儿哀家得跟六郎说清楚刚刚靖西候夫人来给哀家请安时,说下个月初五要给明嘉县主办及笄礼,这次要接了她回家去准备。哀家已经准了。” “及笄礼?”赵祯心想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 “是啊,靖西候夫人把明嘉县主当亲女儿看呢。”太后轻笑道。 “及笄礼对一个姑娘来说是大事,自然马虎不得。都按靖西候夫人的意思办吧。只是及笄礼成之后便是议亲了。朕曾经跟母后说过,要娶她为皇后。母后觉得提亲的事情是由您出面好,还是朕直接下圣旨好呢?” 刘太后轻笑道:“靖西候夫人只是林紫苏的义母,尚且会为她前后操持。六郎虽然不是哀家亲生的,但哀家怎么说也是你的嫡母。身为嫡母为子女张罗婚事是应该的,若六郎直接下圣旨,可是在天下人面前打哀家的脸呢。” “那就有劳母后了。”赵祯向太后躬身一礼。 “哀家是真心顾念着这一份母子的情分罢了。”刘太后站起身来要走,却又回头说:“等娶了亲,陛下便是大人了,肩上还压着江山社稷的担子,以后做事还是要稳重些。” “谢母后教诲,朕会谨记在心。”赵祯起身相送。 宋嬷嬷看着太后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中方才转身回来,见赵祯靠在榻上想事情,便悄声笑道:“老奴先恭喜陛下了。终于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别高兴得太早了,朕总觉得她还藏着别的。”赵祯皱眉说道。 “只要明嘉县主是正宫皇后,其他的陛下可以不必较真了。”宋嬷嬷随口劝道。 “其他?”赵祯忽然想通了,忙直起身子问:“你是说,太后还会安排别的女子进宫做朕的妃子?” “天子后宫,除了正宫皇后之外,另有贵妃,贤妃,德妃,淑妃四个位份。下面还有各级嫔御。礼制如此,太后就算在天子娶皇后之后再选其他女子进宫服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 赵祯又缓缓地躺下去,叹道:“话虽如此,但忘忧肯定会不高兴的。” “陛下多虑了。明嘉县主知书达理,怎会不高兴呢。”宋嬷嬷笑道。 “陛下!”沈熹年在外面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人已经进来了,“臣找到陈常禄了。” “人在哪里?!”赵祯忙起身问。 沈熹年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已经死了臣是在一口井里把他捞上来的。” “死了?!”赵祯惊讶地瞪着沈熹年。 “他应该是被人勒死的,脖子上有明显的痕迹,之后被人丢进了井里。如此看来,陈常禄背后的人十分狡猾,而且”后面的猜测沈熹年没说。陈常禄在深宫几十年,能操控他的生死,这幕后之人绝非寻常之辈。 第182章 不问真相,妄言欢喜 赵祯沉默了半晌,方说:“如此说来,这条线索算是断了。我们想要追查幕后之人就只能从福音的女儿韩翠身上下手了?” “韩翠的嘴很硬,她认定了忘忧是杀她父母的仇人,所以不会招供的。”沈熹年无奈地叹道。 赵祯自嘲地摇了摇头,叹道:“其实,她招不招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若是真的招了,只怕朕也没办法把那人怎么样。” “那陛下是准备就这样结案了吗?”沈熹年心里有点失望,但理智上也知道此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对外,先这样吧。但事情还是要暗中追查的,即便查不出来也不能放松。” “是,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沈熹年答应着,要转身出去。 “你等一下。”赵祯又把沈熹年叫住。 沈熹年回身看着赵祯犹豫不决的样子,狐疑地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母亲沈夫人跟太后说要接忘忧回去给她办及笄礼。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休息几日,帮着沈夫人操持一下吧。另外,忘忧的及笄礼,沐霖夫妇也该回来了,嘉宁伯府修建的进度你也要去督促一下。” 沈熹年听到这话,既高兴又感慨,叹道:“她都满十七岁了,及笄礼再不办就成此生遗憾了。陛下放心,这些事情臣一定料理妥当。”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沈熹年的背影消失在假山石子之后,方悠悠的叹了口气。 宋嬷嬷舒了一口气,笑道:“这件事情了结了,陛下该松一口气了。等明嘉郡主的及笄礼办了,太后替陛下和明嘉县主赐婚,咱们可就等着吃陛下的喜酒了。” “嬷嬷,这次的事情让朕很惭愧。朕有些没脸见她。”赵祯吞吞吐吐的说。 宋嬷嬷忙劝道:“陛下这又是何苦?这事儿怎么怪也怪不到您的头上呀。” 赵祯懊悔地低下了头,自责道:“可是朕没有保护好她。她在朕的身边,朕都不能保护好她,将来朕又怎么敢许诺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将来?” “陛下无需这般自责,人这一生,谁也无法许谁无忧无虑。佛家说,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想无忧无虑,必须绝情断爱,陛下和明嘉县主互相牵挂,互相爱慕,所以才会互相忧虑。陛下为了她这样自责,让她知道了又该如何自处?陛下听老奴一句劝,为了让爱您的人安心,您得先保证自己身体康健,心情舒畅。您一切都好了,牵挂您的那个人才会安心呢。” 赵祯细想此番言语,轻笑道:“嬷嬷的话真的宽慰了朕。” 宋嬷嬷也笑道:“俗话说,旁观者请。陛下和明嘉郡主身在情网之中,又一心想着对方,自然不如老奴这个局外人看得清楚。” 一天紧锣密鼓的审讯之后,沈熹年和赵承渊把拘押的人分成了三类,一类是跟这起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人,一共五个,都是在乾元殿当差的,全部押进死牢等着问斩。其次是跟着五个人往来关系的,同样关进大牢候审,其他的背着莫须有罪名的全部流放到苦寒之地适逢任何大赦都不赦免,永远不许回京。 两日后,忘忧身上的青紫伤痕渐渐地淡了去,太后和天子也要回銮了。 赵祯一直忙,并没有再叫忘忧去清露轩,忘忧这两天有沈夫人照顾,饮食起居都很好,夜里睡得也安稳。只是心里着实记挂着赵祯,不知道他肩上的伤如何了,更担心他这两天为了这件事情吃不好睡不稳。但是赵祯不打发人来叫,沈夫人也不让她回,她自己便不好意思说什么。好不容易等到回銮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他上龙辇,忘忧的目光便像是黏在他的身上,再也移不开。 “上车吧。”沈夫人催了一句便先上了自家的马车。 忘忧不敢怠慢,忙扶着银环的手跟沈夫人上了同一辆车。 临走时钱,沈熹年匆匆的上了车,沈夫人很是意外,因问:“你不去护驾,怎么倒是上了内眷的马车?” “母亲,我有两句话同紫苏说。” “怎么了?是陈常禄的事情另有隐情吗?”忘忧纳闷地问。 “这几天我一直没时间过来看你,有一件事情一直没跟你说,你还记得丁巍的夫人身边那个叫翡翠的丫鬟吗?” “你是说福音的女儿?”忘忧惊讶地问,“她不是在被发卖的前一夜失踪了吗?” “她一直在浣衣局,这次的事情她承认是她做的。先跟御药房的小太监联手,然后利用陈常禄对她的美色的觊觎,利用陈常禄对陛下下手,目的就是引诱你上钩,然后取你的性命。” “怎么是她?”忘忧听闻此事十分意外,忽而想起当初在丁府讨生活的时候翡翠对自己也是多有照顾,心里一直觉得她不是这种狠毒之人,如今却为了仇恨细心筹划算计到这种地步? “仇恨最容易让人迷了心智。”沈熹年叹道。 忘忧轻轻摇了摇头,说:“我不信,她人关在什么地方?哥哥安排我与她见一面吧。” 沈熹年看了看沈夫人,方说:“下月初五是你的生日,母亲又要为你操办及笄礼。这阵子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料理,等过了及笄礼再说吧。” “我怕夜长梦多,若是她再被人灭了口,这件事情就永远没有真相了。” 沈熹年想起赵祯说的那番话,心里有些不甘,但也知道即便问明白了真相也无法报仇,于是叹道:“只怕你见了她也问不出真相,这个人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心神,大内宫监的刑拘她都尝了个遍,依旧没改口。你见不见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其实有些事情真相不重要,结果才重要。那些人虽然想要害你,但你只是被绑在小屋里待了大半日。你身上的伤也不严重,依照刑律,这是杀人未遂。就算找出幕后之人也不能定他的死罪。而且,你是个明白人,能让陈常禄相信可以保命的人后宫之中还有谁?就算那个叫翡翠的丫头招了,你能去问她的罪吗?” 忘忧苦笑着点点头,说:“好吧,我听义母的。” 沈熹年下了马车,车辇跟在天子銮驾依仗队之后缓缓而行。 走了两个时辰之后,一行人在暮云观外停住了脚步。太后和天子进暮云观歇息吃茶,忘忧便靠在马车里打盹儿。刚有些迷糊便被人叫醒。 “我们娘娘请县主过去喝茶呢。”马车外是茉莉的声音。 忘忧知道丁素云这个时候邀自己去喝茶肯定是有话说,遂回道:“多谢王妃相邀,我这就过来。” 丁素云在一颗合抱粗的桑树下扑了毡子,在毡子上摆了小巧的茶案和两个坐垫。忘忧过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那里用心的碾茶。 “见过王妃,王妃安好。”忘忧浅浅地福了一福。 “妹妹快来!”丁素云笑着向忘忧招招手,“来尝尝我做的茶。” 忘忧至茶案跟前坐下,笑道:“这一路点播的骨头都散了,王妃还有力气做茶?真是好兴致。”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丁素云把茶粉扫进茶海里,坐等水开。 忘忧笑道:“王妃有喜事?快说来祛一下我这身上的晦气。” 丁素云羞涩一笑,凑近忘忧的耳边低声说:“我的喜事么,还要等些日子才能确定。不过有你给我的药方,我想着,喜事应该也不远了。” 忘忧看着丁素云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忽而想起来的时候她曾问自己要坐胎的药方,还要了熏香的配方,便明白她这是得手了。于是笑道:“这样的大喜事只喝一盏茶怎么能行呢?若得了喜讯,王妃可要好好地请我一顿酒才行。” 丁素云忙应道:“你放心,若得喜讯,我必定重重谢你。” 忘忧想起沈夫人说乞巧宴上的情景,又说:“王爷跟王妃琴瑟和鸣的佳话已经传遍了。这喜讯自然是早晚的事儿。看来我的谢礼是十拿九稳了。” “这话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了?”丁素云笑着摇摇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的神采,可见赵承渊在乞巧宴上表现得与她情真意切再也容不得旁的女子的事情让她非常满意。 忘忧趁机打趣:“只可惜当时我没在,没瞧见王爷跟你柔情蜜意的样子。这也算是此生一件憾事了。” 丁素云忙放下茶壶伸手按住忘忧的手,一脸歉意地说:“真是对不住,这两年你遇到事儿,我都没去看看你。其实我是想去看你的,可王爷说你这几日都跟沈夫人住在一起,我是怕沈夫人瞧见我想起故去的熹月姐姐又要伤心,便听了王爷的劝,没去瞧你。妹妹不会生我的气吧?” 忘忧忙说:“我怎么会生气呢?你家王爷为了这事儿也跑前跑后的,听说着实辛苦。还劳烦王妃回头替我道一声感谢。” 丁素云跟忘忧说说笑笑,一起喝茶。 不远处的赵承渊靠在歪脖子树上闭目养神,心思却被这二人的说笑声缠绕着。谁也不知此时的他心里有一个贪婪地念头,他想着忘忧能跟丁素云这般说笑说不定是上天在眷顾他。 第183章 情相悦,奈卿若何 赵承渊想起七夕那天,自己里里外外的忙倒了深夜,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已经身心俱疲。进门却闻见一股细细的香甜味道。这似曾相识的香味像是一把利刃一下戳到他的心尖上,把他一身的疲惫都消了去。 那晚丁素云温情婉转,还特意穿了一身绯色的轻纱衣裳,妆容也极为精致。不得不说她是个难得的美人,然而这个熏香却是赵承渊的心结。当时赵承渊想要摔门而去的,但又想到这个熏香是忘忧的独门秘制,便耐着性子同丁素云吃了两杯酒,花费了一点心思左顾右问之后知道果然这香是忘忧给的,赵承渊嘲讽地笑了。 既然是你撮合的这件事情,那便如了你的愿吧。赵承渊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也懒得控制自己了,当晚跟丁素云颠鸾倒凤,做了真正的夫妻。却在第二天一早悄悄地打发阿寺去弄了一副避子汤来当做补汤给丁素云喝了下去。 孩子,自然是赵承渊想要的。但是他不想跟丁氏女子生。 那边丁素云跟忘忧在小声说话,偶尔开心的笑起来,看上去很是满足的样子。赵承渊抬手拿了树杈上的马鞭,朝着二人走了过去。 丁素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赵承渊,早就见他往这边走却只装看不见,待走得近了方猛然抬头,惊讶地问:“王爷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口渴了要吃茶?” 忘忧忙起身跟赵承渊见礼,赵承渊按了按手,微笑道:“你只管坐着吧,我不过是来讨你们一口茶喝。无须多礼。” “我已经吃过茶了,想起义母带了几样点心在车里,不如给王爷和王妃拿过来。”忘忧说着,又向素云使了个眼色,便离开了。 赵承渊落座之后扭头看了一眼忘忧的背影,淡淡的问:“她怎的见了我就走?” 丁素云递上一盏茶,嫣然笑的:“不是说给王爷拿点心去了嘛。”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那么开心?”赵承渊又问。 “没聊什么,不过是小女子家的闲话罢了。”丁素云低声笑道。 忘忧回到马车便躲了起来,只让小丫鬟金珠儿送了一盒点心过来。丁素云自然知道忘忧是在躲赵承渊,心里领情,嘴上也不多问。只把点心拿出来跟赵承渊分享。 一个时辰之后,太后和天子从暮云观出来,众人继续前行终于在天黑之时进了城门。 天子的龙辇跟天后的凤驾均从朱雀门入大内,各家王妃夫人们送至宫门口便折返,各自回府。忘忧没有进宫,而是跟着沈夫人住进了靖西候府。 沈夫人带着忘忧进了偏院一处叫听雨轩的所在,看着跨院小门匾额上的“观风听雨”四个字,叹道:“这是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一处住所,她最喜欢这院子里的那棵芭蕉,每年夏天都要在这里避暑。我想着,当年她那样疼你,若泉下有知知道你住这里必定是欢喜的。” “多谢母亲费心安排。”忘忧福身说。 “走,进去看看。我前儿打发人回来收拾过了,也不知道这些底下人事情办得如何。”沈夫人说着,拉了忘忧的手进了院子。 院子里那棵芭蕉已经高过了屋顶,碧油油的遮住了半个院子,月光从芭蕉叶子的缝隙里照下来,清凉如水。 忘忧笑道:“我记得这棵芭蕉,只是想不到如今竟长这么高了。” 沈夫人拉着忘忧的手进了正屋的门,笑道:“十年了,能不长吗?当年你跟个小皮猴子一样登高爬低的,现在都出落成这般水灵的大姑娘了。” 屋里的陈设简洁实用,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概没有,是沈夫人一贯的风格。倒是靠山几上的一只官窑花瓶里供着一支半开的白荷并一支莲蓬,给这屋里添了几分雅趣。 “这淡淡的荷香真好。”忘忧满意的笑着。 “你喜欢就好,今日天色不早了,叫银环伺候你睡下吧。林府的大轮廓已经修好了,只是各处的花木以及屋里的家私布置都要着手张罗。明儿让人带着你去看看,该如何布置修饰,还需要什么采买的东西也好列了单子让他们去办。”沈夫人说着,又带着忘忧进了卧房。 忘忧感激地深深一福,说:“多谢母亲,让您费心了。” “原本,我跟熹年商量着你的及笄礼在林府办,但算算时间怕是赶不上了。秀林居地方狭小,还是在我们府里办吧。一应事务张罗起来也方便省心。你觉得呢?” 忘忧忙应道:“都听母亲的安排。” 沈夫人听忘忧嘴上改了称呼不再叫自己“义母”而是口口声声直呼“母亲”,心里既高兴又酸涩,想起自己早亡的女儿,便越发的舍不得忘忧受委屈,然而又不好表现得太过了,只按了按她的手说:“时候不早了,颠簸了这一整天,身上乏得很。你也早些歇着吧。” “是,母亲也请早些安歇。”忘忧送沈夫人至院门口,看着她缓缓而去的背影,只觉得眼睛里涩涩的,心里一阵阵的酸楚。 夜里,忘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时想起小时候在这靖西候府玩耍的事情,一时又想着自己家里的模样,哪个院子里有什么树,什么花草,什么石子盆景,题写的什么匾额。想来想去,越想越睡不着觉,索性起身下床,悄悄地推开窗户,仰头看着婆娑的芭蕉以及细碎的月光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忘忧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起身把着窗口往外看,看见沈熹年站在院子里,身边还有一个人,身影有些熟悉但却看不清是谁,于是纳闷的喊了一声:“是谁站在那里?” 一个修长的手臂从她的身后环过来,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身。耳边一声轻笑,熟悉的气息便缠绕上来:“这么晚了还不睡,守着窗户等谁呢?” “陛下?!”忘忧心中一惊,忙挣脱开赵祯的钳制,皱眉问:“你怎么来了?这深更半夜的” “深更半夜的怎么了?朕有事找沈熹年商议,商议完了过来看看你,不行吗?” “你”强词狡辩! 赵祯看着忘忧气鼓鼓的样子,笑道:“朕是放心不下你身上的伤,来,让朕看看可已经好了?” 忘忧把手藏回袖子里,扭身说道:“陛下自重。您身为天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是啊,朕为了你,都顾不上什么天子体面了。你还这么没良心地躲开?真是让人伤心啊。” 忘忧心里有些气恼,转身朝窗外喊了一声:“沈熹年!” “唔县主怎么了?”睡在外面的银环被吵醒,茫然的应了一声便找火折子点灯。 赵祯想不到她会喊这么一嗓子,一时心急不知道该往哪里躲,转身便上了床榻并顺手放下了帐子。 银环端着烛台进来,看见忘忧站在窗口,关切地问:“县主,您怎么站在窗口吹冷风?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忘忧掩饰地笑道:“没事,我睡得有些口渴,起来找点茶喝。忽然看见外面有个人,还以为是义兄,便喊了一声。想不到把你吵醒了,对不住啊。” “县主要喝水?您别喝冷水,奴婢给您倒热水喝。”银环说着,把屋里的灯烛点上,又匆匆出去了。 忘忧看了一眼虚掩的床帐,又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院子,心想一定是沈熹年把赵祯送过来的,否则他怎么能轻易进这道门。 没多会儿功夫银环便提着一壶热水进来,刚给忘忧倒了半盏,果然便听见外面沈熹年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们都还没睡?” “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过来了?县主已经睡下了,因要吃茶,奴婢才有点了灯。” “我一直忙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此时肚子已经饿瘪了。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去给我拿些来。”沈熹年说着,便在廊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银环一听这话,立刻跑去厨房找吃的。 忘忧转身掀开床帐,好笑地叹道:“陛下真是好手段,竟把熹年收服了。让他帮着您打掩护。” 赵祯伸手拉了忘忧的手,一本正经地叹道:“你这话说错了。他带朕过来并不是为了朕,而是为了你。你看看你想朕想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若朕不来看你,你可不是要在窗户跟前等到天亮么?” “”忘忧无奈的瞪着赵祯。 “干嘛这样看着朕?朕的脸上有灰吗?”赵祯一脸无辜的问。 忘忧后退一步,福身说道:“陛下英俊潇洒天下无双,您的脸上怎么会有灰呢?只是这是奴家的闺阁,陛下身为天子,当行大丈夫之事,就别赖在这里了。请至外间奉茶。” “嗯,明嘉县主甚是明事理,只是朕的肩膀还疼着,劳烦你过来扶一把。”赵祯说着,缓缓地伸出手臂。 “算算时日,陛下身上的伤应该无碍了,怎么还疼?” “朕哪里晓得?或许是几天没好好休息的缘故?哦,对了,汤药朕也没敢用。”赵祯攥着忘忧的手,无奈地叹道:“卿卿不在身边,朕连用膳都觉得不安心呐!卿卿,朕该奈你若何?!” 第184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忘忧挣脱了赵祯的手,低声责备道:“做什么这般拉拉扯扯的,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让外头的丫鬟听见了还不知怎么想我呢。” 赵祯轻笑道:“怕什么?反正你早晚都是朕的人。” 外面传来银环跟沈熹年的说话声,想必是这丫头去厨房取了吃食回来了。 “我出去看看,你再躺一会儿吧。”忘忧问。 “朕也饿了。”赵祯的肩膀也不疼了,自发的下床跟着忘忧往外走。 “你不能去!”忘忧忙转身拦住他。 “为什么?” “让银环看见你,会会被你吓死的!”忘忧无奈的说。 “朕有那么可怕吗?” “陛下是故意要坏我名节吧?” “”赵祯扁了扁嘴巴,转身回床榻上面向里靠着。 忘忧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又觉得不忍,说:“我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给你拿进来。” “唔。”赵祯极不情愿的答应着。 忘忧出门去,见银环正端着一碗莲藕粥进来,因问:“这么晚了厨房还预备着粥?” “是夫人叮嘱的,公子经常忙到半夜回来总是要吃点东西再睡的。因县主如今在家里住着,夫人今儿特意交代小厨房炖着粥汤,原本是给县主做早膳的。我怕县主这会儿饿了,就端了一碗来。” “极好,我晚饭没怎么吃,这会儿肚子真是饿了,正想吃点什么呢。”忘忧接了托盘,又问银环:“义兄呢?怎么不进来?” “公子说县主既然已经歇下了,他进来多有不便。他让县主自便,他就在廊下躺一会儿,说还有差事没办完,天不亮就得走。” “这是把人当做牛马使唤么?”忘忧不满的瞥了一眼身后的床帐,又说:“罢了,深更半夜的,你去睡吧。这汤盅碗筷明儿一早再收拾。” “好。县主有事叫奴婢就是了。” “没事了,你去吧。”忘忧看着银环下去了,方放下门帘并把房门关上。一转身却差点撞到沈熹年怀里,再看看大开的窗户,无奈地叹道:“这么悄没声儿的站在人家身后,是会吓死人的!” “有人要夜闯民宅,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配合一下咯!”沈熹年接过忘忧手里的托盘说。 “这还是我的闺房吗?”忘忧翻了个白眼,走去床前请某人下床。 “这粥好香。”赵祯像是没听见忘忧的抱怨,端了粥就往嘴里送。 “瞧这样子哪儿像个皇帝?一碗粥都能馋成这样。” “你永远体会不到朕这种吃口粥都要提心吊胆的心情。哼!”赵祯极为不满的扫了忘忧一记白眼,然后继续吃粥。 忘忧看了一眼沈熹年,沈熹年无奈的怂了怂肩膀。 “你们两个三更半夜的跑到我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忘忧问沈熹年。 沈熹年摇摇头说:“我只负责把人带进来再把人送出去,并且守在你身边不准有人坏了你的清誉。至于其他的,我管不了那么多。” “朕想你了,几天不见心里着实挂念,白天不方便来,只好半夜来了。又想着即便是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也不能夜半私会情郎,所以就找了你的义兄来作伴。有他在,咱们这就不算是私会。”赵祯一边说一边吃完了一碗粥,然后把碗放回去并抽了帕子抹了抹嘴巴。 忘忧被“夜半会情郎”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反问:“是你跑来找我,又不是我去找你,这怎么叫会情郎?” “随便,你只需承认我是你的情郎就行了。” “咳咳咳咳”沈熹年一不小心被唾沫呛到了自己。 “好啦,现在快四更天了。你们再不走就会被人发现了。”忘忧催促道。 “是时候该回去了。”赵祯看了看窗外西沉的半月,又说:“朕来还有一件事顺便跟你说一声,福音的女儿坚持要见你一面,说有些话要跟你说。你怎么想的?你若不想见她就算了。” “那我就去见见她吧,毕竟共事一场,善始善终才算是圆满。”忘忧本来就想去见见翡翠。 “行,明天抽个时间让沈熹年带你去吧。”赵祯伸手按了按忘忧的脑袋,她一头乌发散在肩上,宛若黑丝缎一样的顺滑,让人舍不得放手。 “陛下,臣送你出去吧。这样熬夜对身体可不好,忘忧明天顶着一对黑眼圈儿出门,我母亲肯定是会查问的。” “行了,别催了。走了走了!”赵祯不耐烦地嚷了一句,跟沈熹年一起翻窗户走了。 忘忧看着月色下空落落的院子,忍不住笑了若是有人说堂堂天子会夜半爬墙跟女子密会,会不会被打断腿呢? 送走夜半来客之后,忘忧一头倒在枕上便进入了梦乡,等一觉醒来已经过了辰时。 “怎么睡到这个时辰?你也不叫我一声。”忘忧揉着眼睛埋怨银环。 银环端着洗脸水进来,笑道:“夫人说了,家里没那么多规矩,让县主睡饱了再起床,不能催的。” 忘忧洗漱更衣后往前面来见沈夫人,沈夫人正同管家娘子冯妈妈商量忘忧及笄礼的事情。见忘忧过来,忙笑道:“昨晚睡得可好?换了地方也不知道习惯不习惯。” “多谢母亲关心,我这一觉睡到辰时过,可是多少年没这样懒过了。” “这有什么,总归是自己家里,平日里就咱们娘俩在,你爱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母亲这样骄纵着我,我可舍不得走了。” “说起来做女孩儿也是可怜,这一辈子也就出嫁前这几年舒心的日子,等出嫁了,就要看公婆的脸色。而你又在外飘荡了这十来年嗳!”沈夫人爱怜的抚了抚忘忧的脸颊。 “前几日夫人打发人回来说林姑娘要来家住几日,我们还想着是不是把大姑娘当初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姑娘住。谁料夫人竟说要另外收拾屋子,把老太太当初喜欢的小院子给了林姑娘住。”旁边的冯妈妈笑道。 沈夫人拉着忘忧的手摇头叹道:“在我的心里,熹月是熹月,紫苏是紫苏。我从没有把紫苏当做熹月,我疼她,并不是因为我的亲生女儿没了就找了孩子来替代。我沈林两家原本就是旧交,紫苏这孩子也着实命苦。我们母女两个更像是两个走夜路的人,相互扶持,相互慰藉,相互依靠罢了。” 向沈夫人这样刚强的女子,素来不会在人前露出自己怯懦的一面,今日竟然握着忘忧的手红了眼圈儿。一时间,忘忧竟不知所措,忙劝道:“母亲不要伤感,这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抹起眼泪来了?”沈熹年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尘土和汗味。 沈夫人嗔怪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去了?弄得跟泥猴儿一样。” “回母亲,儿子一早起来先练了一个时辰的剑,然后用过早饭又去衙门上点了个卯儿,从衙门出来又去嘉宁伯府看了看工程进度。那些孙子们忒会偷工减料,把后花园的墙硬生生修矮了一尺多!我骂了他们一顿,让他们把与墙檐拆了再垒高一些。这一圈儿转下来,可不就成了这副德行了?”沈熹年把自己一早起来的行踪报备了一下。 丫鬟们早就端了洗脸水进来,忘忧上前去拧了手巾给沈熹年:“真是辛苦了,快擦擦脸吧。” “哟,这可让愚兄受宠若惊了。”是沈熹年笑呵呵的接过手巾蒙在脸上胡乱擦了两把,又说:“我还得出去那个宫女韩翠要见紫苏,我送她过去。” “这是要去大内宫监?”沈夫人皱眉问。 “她之前是丁巍府中的一等大丫鬟,曾对我多番照顾。所以既然她要见我,说有话对我说。那就去见见吧。” 沈夫人点点头,说:“这也不算什么,你想去就去吧。只是要明白,太过于纠结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学会放下过去,好好地应付将来。” “是,母亲的教诲我会铭记于心。”忘忧欠身答应着。 一时,下人把早饭摆上来,沈夫人又陪着忘忧吃了两块点心,沈熹年又坐下来吃了一碗银丝面,方带着忘忧出门,往大内宫监去见翡翠。 沈夫人目送他们二人出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冯妈妈说:“这孩子小时候淘气的很,没个女孩子的样儿。如今长大了,这性情模样倒是出类拔萃了。若我的熹年能娶她为妻就好了。” 冯妈妈笑劝:“夫人何必懊恼?王家姑娘也是极好的。如今夫人有了这样一个女儿,又有王家姑娘那样的儿媳,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这倒是。若是君恒在家,能跟我一起为这一双儿女操办人生大事就好了!”沈夫人低头叹道。 冯妈妈又劝道:“夫人放心,侯爷在辽东连打胜仗,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陛下如今看重咱们家,咱们公子又争气。往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第185章 最后挣扎,新端倪现 忘忧跟沈熹年一起进大内宫监,一路畅通直接进了关押翡翠的牢房。 翡翠再不是当初在丁巍夫人身边的体面大丫鬟。她穿着一身粗麻囚服,散着头发蜷缩在草席上,一脸一身的污渍,即便忘忧跟她相熟,此时若不是事先知道她是谁也根本认不出来。 “翡翠姐姐。”忘忧轻轻地叫了一声。 “”翡翠缓缓地抬头看过来,看清忘忧之后,她的眼神陡然有了精神,咧嘴冷笑了一声,说:“这一声姐姐我可不敢当。” “把门打开。”忘忧对旁边的老太监说。 “这”老太监抬头看着沈熹年,等他发话。 “她的精神有些不正常,还是别开门了。”沈熹年小声劝道。 忘忧想了想,又说:“叫人弄一盆干净的水来给她擦擦脸。女孩子家,就算是去死也要干干净净的。” 沈熹年对老太监点点头,老太监吩咐了一个婆子去端了洗脸水来,开了牢房门送进去。 忘忧说的没错,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蓬头垢面。 那婆子给翡翠擦脸的时候,她很配合,擦干净脸并梳了头之后,她又对忘忧说:“谢谢你。” 忘忧看她神态平和,不像是精神有问题的人,便进了牢门走到她的面前,问:“你说有话只跟我说,现在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 翡翠扫了沈熹年和看守太监一眼,淡淡地说:“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你别给脸不要脸!”沈熹年冷笑道。 忘忧忙拉了沈熹年一把,低声劝道:“熹年,你们去门口等我。” “你不能这么信任她!”沈熹年生气地说。 “没事,她伤不到我。”忘忧给了沈熹年一个安心地眼神。 沈熹年看了一眼老太监,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牢房。但沈熹年站在门口低低的盯着翡翠的举动。 “翡翠姐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忘忧低头看着翡翠。 “你觉得你的家仇得报了吗?”翡翠仰头看着忘忧,眼神中满满的尽是嘲讽。 忘忧皱眉说道:“那件案子是三司会审的。而且你的父母如今虽然在死牢里等着秋后问斩,但到底还留着一条命,你如果对结案的说法有疑虑有许多办法可以申诉。你恨我,对我下手就是了。为什么要对陛下下手?” “你好傻!”翡翠冷笑道,“难道这一切的恩怨是非不都是因为他吗?” 忘忧冷笑道:“这话好没道理陛下有什么错?你的父母为了攀附权势出卖了自己的良心,他们对我的家人下手,对无辜的春雨姐姐下手,难道这些都是陛下指使的?不管为了谁,为了什么缘故去做恶事,始终都是做了恶事。杀人放火的时候他们便该想到有落一天。” “他们只是剑而已!你要报仇,难道不该找持剑的人吗?”翡翠质问。 “不。你错了。他们不仅仅是凶器,还是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图谋,他们原本可以选择不去做恶事你叫我来,就是跟我掰扯这些的吗?” “当然不是。”翡翠忽然开心一笑,猛地朝忘忧扑了过来。 忘忧手里早就捏着一根银针,见她忽然动了,忙完后闪了一步,同时捏着手里的针刺了进了翡翠的胸口。同一瞬间,沈熹年左手的袖箭也“啪”的一声射出来,钉入翡翠的肩膀。 随着一声闷哼,翡翠倒在了地上。 沈熹年的袖箭上抹了不致命的酥麻之药,见血便迅速起效;忘忧的针上也涂了同样的药,这是她从西苑行宫被解救之后便预备好的防身之物。 “我就说这女人就没安好心。”沈熹年急躁的冲进来,一脚踢开倒在忘忧脚边的翡翠。 “她的手里是什么?”忘忧眼尖,看见翡翠的手紧紧地攥着,便弯腰去看。 “你别动。”沈熹年拦住忘忧,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太监。 老太监上前去掰开了翡翠的手从里面扯出一个脏兮兮的纸包。 “给我看看。”忘忧说。 沈熹年接过纸包便闻见一丝奇怪的香味,再打开看见里面是一些暗红色的粉末,因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屏住呼吸!”忘忧喊了一声,便忙用自己的帕子把那纸包裹住,又说:“拿油纸来!” 老太监一听这话就知道那粉末不是好东西,忙跑去拿了一块油纸来把那包东西包了好几层。 “这是什么东西?”沈熹年皱眉问。 “这便是传说中的夺魂香。只要吸入肺腑立时三刻就毙命,且无解药。”忘忧脸色煞白,心有余悸。 “这毒妇真是该死!”老太监狠狠地踢了翡翠一脚。 沈熹年心思一凛,质问老太监:“她已经过了好几遍刑了,身上怎么可能藏着这种东西?一定是有人给她送进来的。昨晚到现在,她都见过什么人?!” “没见什么人呐!她是谋害天子的重犯,我们都小心看守着,谁敢私自放人进来与她相见啊!如说一定有人见过她,那就是送饭的章婆子了!”老太监思索道。 “看好她!不许她死了!”沈熹年指了指翡翠,吩咐之后便拉了忘忧大步往外走,“来人!给我送饭的章婆子找来!” “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吧。”忘忧叹道。 沈熹年没说什么,紧皱着眉头等消息,不过片刻后果然有人来回说,章婆子已经暴毙身亡。 “原本我还想劝陛下息事宁人,早些把这件事情料理了。如今看来是有人不想善罢甘休啊!这般,老子便只好奉陪到底了!”沈熹年咬牙说道。 忘忧叮嘱道:“那夺魂香你要收好了,那味道便可夺人性命,千万别让心怀不轨的人摸了去。” “放心。”沈熹年舒了一口气,缓了缓心头的怒气,又说:“我先送你回家吧。” “不用你送,我自己认识回家的路。你且去忙吧。” 沈熹年叫了四个护军来,拜托他们帮忙送忘忧回去,自己则匆匆去见天子。 忘忧从大内出来并没有着急回靖西候府,而是先去了翠墨斋见过余先生,又去秀林居见过何妈妈,午饭后方回靖西候府去。 翡翠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赵祯,原本打算轻轻放下的他再动雷霆之怒,一夜之间从乾元殿,宁寿宫到宫监,便有数十条性命被抹了去,消失地无影无踪不留意点痕迹。 对这件事情,忘忧并没有多管多问,因为这些日子她也忙得很。既要被沈夫人拉着商议及笄之礼的事情以及沈熹年跟王樱的订婚的事情,又要盯着林府工程的最后一些枝节末梢的琐事;且沐霖夫妇眼见着要回京了,她还要准备给兄嫂接风。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闷热的七月过去,买进八月的门,颇有些秋高气爽的意思了。 这日沐霖夫妇的船在汴河码头靠岸,何妈妈带着车马迎接二人至秀林居。一进二门,便见忘忧笑嘻嘻的上前来行礼问安:“哥哥,嫂子安好,终于把你们盼回来了。” “妹妹!”秦青茵上前握住忘忧的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摇头叹道:“怎么回来这么久了也没养的胖一点,还是这般消瘦憔悴。许是家里事情多,累着了吧?” 忘忧笑道:“哪有,我就是这样的身子,吃什么都不长肉。哥哥嫂子一路可安好?看你们的气色也还好,想必江宁的事情都还顺利吧?” “我们都好,都好的。”秦青茵笑道。 何妈妈从旁边笑道:“大公子,大娘子,姑娘,别在这里站着了,屋里宴席都摆好了,赶紧进屋说话吧。” “哎呀,瞧我!看见哥哥嫂子就高兴地傻了!快进屋,进屋说话。”忘忧忙侧身拉着秦青茵往屋里走。 沐霖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包袱交给何妈妈,低声问:“妈妈,这些日子家中都还好吧?” “一切都好!这几日靖西候夫人对咱们姑娘细心照顾着,还张罗着给她办及笄礼。” “这事儿我知道了,所以才急着赶回来的。” “哥儿在江宁吃苦了!瞧都瘦成这样了。”何妈妈叹道。 沐霖看着秦青茵的背影,低声笑道:“无非是奔波些,我还好。青茵怀了身孕,以后还得劳烦妈妈多多照顾她。” “哎呦喂!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在天有灵啊!保佑林氏有后了!”何妈妈双手合十朝天拜着。 忘忧一回头看见何妈妈拜天,因问:“什么天大的喜事儿?” 秦青茵拉了忘忧一把,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忘忧喜出望外,兴奋地抱着秦青茵要跳起来。 何妈妈吓得不轻,忙上前来把忘忧拉开:“姑娘姑娘!快放手!大娘子这还没显怀,显然是刚怀上不久,万万不能晃着腰呢!” “是我不好,我这一高兴把什么都忘了!嫂子,你可有什么不适之处?你头晕吗?恶心吗?你先喝口水”忘忧忙去端了一盏茶来,又送回去,叹道:“孕妇能不能喝茶?要不还是喝汤吧,赤豆汤行不行?哥?” 沐霖无奈的叹道:“好了好了!你先消停一下,让你嫂子喘口气再说吧。” 第186章 夺魂香的秘密 何妈妈盛了一碗赤豆汤来,忘忧亲自捧着送到秦青茵面前,看着她喝了半碗,又问:“嫂子,味道还可以吧?” 秦青茵笑道:“这槐花蜜的味道是我最爱的。若还有,给我一瓶,我拿去调水喝。” 何妈妈忙应道:“自然是有的。今年春天的槐花开的极好,我收了一坛子存着呢。大娘子既然喜欢便都给您拿去。” 秋容带着几个丫鬟端着脸盆捧着手巾皂片进来服侍沐霖夫妇洗手擦脸之后,夫妇兄妹三人方入座,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把各自的境况能说的都说了一下,忘忧知道江宁府一切安好,自己兄嫂回京述职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及笄之礼,另外更有升迁之兆,心里便安稳了。 秦青茵听说沈熹年跟王著的女儿订了婚事,笑叹道:“他一向是个没笼头的马,如今取个书香门第的姑娘做娘子,就算是给自己上了一副笼头了。” 忘忧笑道:“这也未见得,我见王姑娘看他那眼神,似是百般纵容。说不定他会把王樱给带歪了也未可知。” “怎么说话呢?没规矩。”沐霖瞪了忘忧一眼。 忘忧吐了吐舌头,朝着秦青茵做了个鬼脸。 秦青茵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忘忧碗里,劝道:“没事的,就咱们三个人坐在一起说闲话罢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妹妹也过不了多少时日了。等进了宫,没得被数百条的规矩约束着呢。” “话虽如此,可沈熹年如今也是她的兄长。她这么背后排揎,像什么样子?”沐霖扫了忘忧一记白眼,“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这么口无遮拦,小心因祸上身。” “知道啦!哥哥放心,我以后注意就是了。”忘忧讨好地笑着,加了一个鸡腿儿放到沐霖的碗里。 沐霖无奈的抿了抿唇角,把鸡腿夹了放到秦青茵的碗里,说:“你怀着身子,需得好好补补。” 忘忧看着自家兄嫂相敬如宾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饭后,秦青茵被何妈妈和秋容服侍着回房休息,忘忧拉了沐霖去了书房。 沐霖看着她紧张地关上了房门,因问:“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哥哥看看这个。”忘忧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封得严严密密的油纸包,待要打开,又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沐霖,叮嘱道:“哥哥把口鼻掩起来,屏住了呼吸。” 沐霖盯了忘忧一眼,皱眉问:“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夺魂香。”忘忧小心翼翼的打开油纸包,里面还有一层,她又小心翼翼的打开两层才露出里面指甲盖儿大小的一点红褐色粉末。 沐霖的目光一紧,稍微放开一点呼吸便问道一股奇异的香味,于是忙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忘忧看他的神情,忙用油纸把东西一层一层的包了起来。 “果真是夺魂香吧?”忘忧小声问。 沐霖轻轻地点了点头,沉声叹道:“当初,祖母跟我们两个说这个东西的时候,你只有五岁。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个香味。” “当时祖母一再叮嘱,说遇到了这个东西一定要小心谨慎。我自然要好好地记住。”忘忧说着,把油纸包放回荷包里,正要带在身上却被沐霖一把扯了去。 “这么危险的东西别随身带着,交给我吧。”沐霖说。 忘忧等了一会儿不见沐霖说话,忍不住问:“哥哥就不问我是从哪儿弄到的这东西吗?” “我不问,你就不说吗?你把我拉到这里来又神神秘秘的关上房门,难道不准备细说此物的来历?”沐霖淡定的反问。 “这是福音的女儿翡翠就是丁巍府中的一等大丫鬟翡翠藏在手里,准备害我的。”忘忧便把赵祯的饭菜被人动了手脚到七夕事发以及大内宫监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沐霖听。原本她还以为沐霖会把扯着自己的耳朵教训一顿,却不料听完这些之后沐霖只捏着拳头沉默不语。 他什么都不说,忘忧反而紧张了,忙追着叫了一声:“哥哥?” “嗯。”沐霖应了一声,随之眼神缓和了几分,叹道:“你想清楚了吗?” “哥哥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我想清楚什么?”忘忧不解地问。 沐霖看着忘忧,皱眉问:“想清楚要进宫了吗?只要迈进那道宫墙,不管是做皇后还是做皇妃,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你想清楚了吗?这是你想要的后半生吗?” 忘忧想了想,叹道:“即便是平民百姓家,也总有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争执。宫中的日子不好过我自然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舍不得他独自一人在那里熬着。那天夜里他来看我,一碗白粥吃的犹如山珍海味,我当时还取笑他身为天子怎会如此,他说,我不在他身边,他连一口饭都吃的不安心。哥哥,你是倾心爱过一个人的,自然知道我心中所想。”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自然会全力支持你。” “谢谢哥哥。” “谢什么谢?你我是同胞兄妹,同气连枝。你好我才能好,你若是倒霉,我能有什么好事吗?” 忘忧笑了笑,点头称是。 “这个夺魂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我只记得祖母说这是她的一个老对手的得意之作。那人是个制香高手,然而祖母不屑这些东西,所以懒得跟他争什么高低。但那人自己魔怔了一定要争。后来咱们家出了事儿,这人也不知所踪了。想不到” “你之前说,太后曾重金配制珈蓝香,我便想起此人了,一直在暗中查访,却总没有线索。如今竟见到这个,看来此人跟大内有密切的联系。将来你若进宫,怕是首先要应付的便是此人。” 忘忧点头说“我也想到了此处,但对这个人我知之甚少,当时又年幼,对这些事情并不上心。所以哥哥都知道什么不妨跟我细细的说一说。我将来也好有个防备。” 沐霖细细的想了想,叹道:“这件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 忘忧递上一盏茶,说:“那就请哥哥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吧。” 沐霖捧着茶盏,一边细细的想着祖母说过的话一边跟忘忧说,唠唠叨叨的说了一个多时辰。 眼看到了晚饭时候,何妈妈在外面回说:“靖西候夫人派人来说,在家中备好了接风宴,请公子和大娘子以及姑娘一并过去呢。” “沈夫人真是有心了。”沐霖说。 “义母估计也是想嫂子了,再有也要跟哥哥商量一些事情。咱们这就去吧。” “你去换衣裳,我去看看你嫂子。” 沐霖跟忘忧各自回房,片刻后跟秦青茵一起出门上了马车往靖西候府去。 忘忧的及笄礼并不算太隆重。沈夫人跟沐霖商议过,林家的旧交已经不多,便只请了姻亲秦家以及太医院张家和中书令王家的人过来观礼。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到了这日,韩秋婳竟带着一份礼物来了,让忘忧着实惊讶。 忘忧亲自奉上一盏香茶,笑道:“听说韩姑娘婚期将近,想着定然忙碌,便跟义母商量了没送帖子过去。想不到韩姑娘竟来捧我的场,真是十分感谢。” “这可不敢当。”韩秋婳双手接了茶,笑道:“我家跟沈家是世交,家母跟沈伯母也是情同姐妹。县主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不来凑个热闹呢?” 王樱凑过来笑道:“听说韩姐姐的婚期就在下个月啦,将来可没这样清闲喽。” 韩秋婳笑问:“今儿我是客你是主,你这做主人家的怎么能取笑客人呢?”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也是来观礼的人,跟你一样是客。” “你少在这里装傻。”韩秋婳笑着打趣道:“你虽然是来观礼的,但我却知道你已经跟沈熹年定了婚约,难道不是这府里未来的大娘子?” “哎呀,你们都是坏人!”王樱羞红了脸,用帕子打了韩秋婳一下转身跑了。 忘忧笑道:“王家姐姐不好意思了。” “县主今日及笄大礼,我没有什么像样的贺礼。唯有这本玉台新咏是我平生所爱,今日就把它送给你,聊表一下敬贺之意。”韩秋婳说着,从自己贴身婢女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双手送给忘忧。 “姑娘当初为了寻找这本古籍可算是费劲了心思,如今把它送给我实在是太割爱了。我” 韩秋婳微笑道:“这本书里面,我最爱的一句便是卓文君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凤求凰的佳话传说了上百年,是许多女儿家心中的梦想。如今,我已经得了我的一心人,但愿你也可以。” 忘忧接过盒子向韩秋婳深深一福,说:“多谢韩姑娘。” 沈夫人身边的冯妈妈笑呵呵的进来,打断了忘忧跟韩秋婳:“你们小姐妹说什么体己话儿呢?吉时到了,县主该往前面去了。” “好,走吧。”忘忧向韩秋婳点了点头,随着冯妈妈出门往前面去了。 第187章 上门提亲,神秘邀约 忘忧的及笄礼上,秦青茵身为长嫂主持事务,沈夫人娘家嫂子秦家夫人被尊为宾者,沈夫人为赞者。 笄,簪也。 女子十五应及笄。 及笄,结发,以笄贯之。 是为成年。 秦青茵为忘忧挽长发为髻并加第一支素银笄,秦夫人代表所有宾客表示祝贺并为之加第二支傫丝镶珠笄,沈夫人身为长者为之赐小字并加第三支赤金点翠笄。三次加笄之后,忘忧向长者醮,之后,再向全体来贺者敬酒答谢。 及笄礼有条不紊地完成之后,太后的赏赐像掐算好了时辰一样,到了。 太后有赏赐来本不算什么奇怪的,然而传旨的人是贤王世子夫人蓝氏,这就令人深思了。在一众人等探究的眼神之中蓝氏把太后赏赐的九件玉器让人一一拿给沈夫人和忘忧看过,方对沈夫人说:“有道是,女子及笄便成人,成人之后便要议亲了。太后娘娘此番让我来,便是向明嘉县主行问名之礼的。” 议亲,问名。这样的说辞乃是寻常人家惯用,本没什么奇怪。可若出于天家之口,便另当别论了。 沈夫人带着秦青茵和忘忧谢过太后恩典之后方笑道:“女孩子嫁人犹如第二次投胎。婚姻大事我这个义母也不能全权做主,等宴席之后,我跟她的兄嫂商议过再给太后回话。” “这个自然。”蓝氏很是客气。 沈夫人请蓝氏入内上座,亲自陪着吃了几杯酒之后蓝氏方告辞。 蓝氏一走,宾客们也便纷纷告辞,申时刚过,大家便都各自离去了。前院交给冯妈妈和何妈妈两个人看着下人收拾,沈夫人带着秦青茵和忘忧又叫上沐霖和沈熹年一起进了内宅。 “想不到,太后让贤王世子夫人来提亲。而不是下谕旨赐婚。”沈夫人看着沐霖,问:“隽哥儿,你怎么看?” “这应该是陛下的意思吧。”沐霖心里默默地想着太后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应该是天子答应了她什么事情。但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她做这样的让步呢?这还这是让人费解。 “那我们怎么回复?答应她?把紫苏的庚帖送上去?” “若她让钦天监的合八字,又说妹妹的八字跟陛下不和,不能做皇后,这又怎么办?”秦青茵担忧的问。 沐霖摇摇头,说:“既然放低了姿态来提亲而不是赐婚,她就不会再去折腾这些细节了。” “那就应了她吧,准备好紫苏的庚帖,我明日给世子夫人送过去。” “此事有姑母了。”秦青茵说。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沈夫人笑道。 第二日,沈夫人一早起来便沐浴熏香,盛装打扮,带着忘忧的庚帖以及四样回礼去贤王府。 忘忧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要出嫁了,而且要嫁的人还是自己心里最记挂的那个。 忽然之间,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美好。秋风清爽,桂香浓稠,抬头是碧空如洗,低眉是遍地繁花。连早晨起来叫醒她的鸟叫声都那么悦耳。 别家姑娘待嫁需要准备嫁妆,忘忧的针线功夫实在太差,而且她要嫁的是天子,嫁衣自然无需自己动手。自有沈夫人和贤王世子夫人蓝氏商议着,着大内尚服局的人按照礼制准备。另有需要娘家准备的东西,秦青茵跟何妈妈两个人商议着张罗着。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忙起来,唯有忘忧一人整日闲着无事。她便把自己关进屋里认真研究各处搜罗来的制香秘方。 这日,忘忧正在秀林居自己的闺房里认真调配新的方子,秋容从外面进来,悄声说:“姑娘,钱家大郎求见。” “钱家大郎?”忘忧一时恍惚,想不起这钱家大郎是谁。 “就是瓷都钱家的钱丰明呀。”秋容小声提醒道。 “啊!是他呀!”忘忧恍然回神,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笑道:“这位钱大郎君算是咱们的财神爷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时候来了。快请他去花厅奉茶,我换身衣裳就过来。” 秋容答应着下去,忘忧叫了白芷来帮自己更衣。 白芷原本是宋嬷嬷挑选的宫女,因听见赵祯的汤药被动了手脚之事而被送出宫一直住在秀林居在何妈妈手下当差,如今忘忧在秀林居住着,她方回道忘忧身边服侍。 忘忧换了一件见客的衣裳出来见客,钱丰明见到忘忧忙起身行礼,恭敬地地说:“瓷都商贾钱丰明给明嘉县主请安。” 忘忧见他这般,忍不住笑道:“钱公子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了?请起,快请坐。” “谢县主。”钱丰明等忘忧坐下之后方躬身行礼,在下手的凳子上落了座。 忘忧笑问:“咱们的契约到年底呢,钱先生这个时候来找我是要提前中断合约吗?” “哎哟哟,县主可别这样说。小人这个时候来就是怕县主把咱们这合约中断了。小人听说太后娘娘已经着世子夫人向靖西候府提亲了。想来县主即将入主大内,将来这九真阁的事情不知道还有没有心思做下去呢?县主别怪小人痴心妄想,实在是这香饼卖的极好,已经定出去了许多,若县主撩开手,小人只怕要赔光了家底了。” 忘忧笑了笑,说:“九真阁不会关张的,钱先生放心好了。” 钱丰明忙深深一躬,说:“有县主这句话,小人这颗心就能放到肚子里了!” “只是,咱们这契约条款要做一些修订。还望钱先生能够谅解。” 钱丰明忙说:“只要您这九真阁不关张,只要您的香饼还做,其他的什么条件都好说。” “钱先生可不要答应地太痛快了,到时候看到新的契约又骂我贪婪。”忘忧笑道。 钱丰明躬身说道:“县主这是哪里话,我钱家上下都感激县主的青睐呢。县主但有驱使,即便刀山火海,小人也一定为您奔走效劳。” 忘忧自然明白钱丰明是无利不起早,将来自己进宫做了皇后,他们钱家更需要依附自己。但这不是什么坏事,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自从去江宁赈灾之后,忘忧便深知银子的重要。心想自己将来入主中宫,自然少不了每天拨算盘,钱家这样的人也刚好是自己需要的。 送走钱丰明之后,忘忧再没心思配香。便让人套车,带着白芷和秋容二人去即将竣工的林府看看。 林府旧址上重新修建了崭新的府邸,白墙灰瓦红漆大门,五进的大院子又分东西跨院,厅厦屋舍整整齐齐的,只是庭院里的花木尚未栽种。引着忘忧一路看过去的老何是何妈妈的丈夫,整个工程都是他在盯着,此时忘忧过来查看自然是他引着各处走。 “还差着好些花木,但这个急不得,第一时令不对,第二也要选好的品种。这院子若想跟旧时一样,需得养个三五年才行。”老何对忘忧说。 “这个自然。”忘忧看着飞檐底下的雕梁画栋,叹道:“不一样就不一样吧,这世上怎么会有完全一样的宅子呢?格局,布置能有个七八分像就很难得了。我与兄长无非是想留着心里的一点回忆罢了。” “不但哥儿和姑娘想把这宅子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我们这些老仆也想呢。姑娘放心,老奴一定尽全力。” “辛苦你了,何叔。”忘忧进了内宅西跨院,迎头看见一株挂满了海棠果的海棠树,一时有些愣住。 “这株海棠是哥儿专门寻来的,带着这么大的原土栽种在这里,专门找了一个花匠看顾它。幸好,它也争气,不但活下来了,也没落果儿。我家婆娘说,姑娘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这种海棠果儿,现在时候还有些早,再过十天半月的这果子就熟了。到时候姑娘若没空儿过来,我就摘了让人给您送过去。” “好,我先谢谢何叔了。”忘忧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夕阳西斜方起身往外走。 马车在府邸大门外停着,忘忧出了大门刚要上车,忽然有个小叫花子跑过来,一下扑倒在她的脚下。 “哟,这是哪儿来的猴儿,脏成这样还往咱们县主身上扑,可是不想活了?!”白芷斥道。 “我,我”小叫花子不敢辩驳,只把手里的一个纸条送到忘忧面前。 “给我的?”忘忧狐疑地问。 “嗯!”小叫花子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白芷伸手接过来递给忘忧,忘忧展开纸条看见上面只有三个字:醉仙楼。 “什么人给你的?”忘忧蹙眉问。 “一个姐姐。”小叫花说。 “姐姐?”忘忧心想这是谁用这种方式邀约? “很好看的!”小叫花又说。 “好看有什么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想见咱们县主?你回去告诉你姐姐,有事来靖西候府说话。”白芷斥道。 “”小叫花可怜兮兮地看着忘忧。 忘忧问他:“如果我不去,你会怎么样?” “她抓了我妹妹”小叫花扁了扁嘴巴,眼泪哗的掉了下来。 “你妹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你们是一伙儿的!”白芷皱眉说。 忘忧拉了白芷一把,对小叫花说:“你去跟那个姐姐说,我去。” 第188章 大宫女,惺惺作态 白芷忙拉了忘忧劝道:“县主!咱们不知道对方的来路,不能就这么冒险。” “是啊姑娘,不能听一个小叫花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秋容也劝道。 “无妨。我大概知道对方是谁。”忘忧笑了笑,往一侧看了一眼,说:“上车,去醉仙楼。” “县主!”白芷回头四顾,想找人去报信。 “上车了。”忘忧扶着秋容的手上了马车,催促着。 白芷和秋容无奈之下跟着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老常:“去醉仙楼。” 醉仙楼并不远,老常赶着马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车停下之后忘忧并没有急着下去,而是靠在车厢里急着下车,而是挑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对白芷说:“居然有买糖人儿的,你去帮我买个糖兔子的回来。” 白芷忙答应着下车去买。忘忧在窗帘的缝隙里仔细看看左右,看见了李舒的两个手下进了醉仙楼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姑娘,给。”白芷买了糖兔子回来。 忘忧接过来闻了闻甜甜地糖味,说:“这个是陛下喜欢的,得找个盒子装起来给他送进大内去。” “这事儿交给奴婢吧。”白芷忙答应着。 “下车。”忘忧抬手把帷帽上的轻纱放下来,下了马车。 “姑娘”秋容不放心,还想再劝两句。 “你若是害怕,便在这里等我。”忘忧微笑道。 “奴婢不怕!”秋容挺了挺胸脯,伸手护着忘忧的肩膀跟她一起进了醉仙楼。 往日喧哗热闹的醉仙楼今天有些冷清,一层的厅里只有两桌人在吃酒闲聊。 忘忧在厅里站定看了一眼,尚未说话,便有小二上前来笑着招呼:“这位姑娘,您是吃酒还是订宴?” “有人约了我在这里吃酒。”忘忧说。 小二立刻笑开了花儿:“哦!楼上有位贵客包下了所有的雅间儿,说是等一位年轻的姑娘一起把酒言欢,说的应该就是您了吧?您楼上请,小的给您带路。” 忘忧对着小二上了二楼,进了临窗的一个雅间。 雅间里有一个黑衣人在窗户跟前面下外站着,看背影像是个女子。听见屋门被推开她也不回头,只淡淡的说了一句:“来了?”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忘忧蹙眉想了想,试探着叫了一声:“泽慧姐姐?” 黑衣人转身看过来,那容长的鹅蛋脸以及精明的眼神都是忘忧熟悉的果然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泽慧。 忘忧轻笑叹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泽慧姐姐这样偷偷摸摸行事?” “明嘉县主如今风头正盛,要见你可实在不容易。” 忘忧走到桌子跟前坐下来,摇头笑道:“这话错了旁人见我不容易,你还不容易吗?你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第一得意之人。想见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今天却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不知道是何意?” 泽慧向忘忧浅浅一福,说:“今日我请明嘉县主到这里来见面并非太后的意思。相反,这件事情我不想让太后知道,所以才绕了这样的弯子,还请县主见谅。” “这真是叫人越发糊涂了。”忘忧笑道。 “说起来,县主即将入主中宫,将来这后宫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在你的手底下讨生活的。我请您过来吃一杯酒,说几句闲话套套近乎,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如此,泽慧姐姐是向我表忠心的?” 泽慧在忘忧的对面坐下来,拿起酒壶给忘忧倒了一杯酒,笑道:“表忠心倒也谈不上,而且我若说是,只怕县主也不会相信,咱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不必这般做作。” 忘忧心想你还知道自己做作?你今日摆这么个局难道就不做作吗? “明嘉县主,这是醉仙楼最好的酒醉仙酿。据说这是醉仙楼东家祖传的酿酒方子,连宫里都吃不到的。”泽慧率先拿起酒杯向忘忧举了举,“你不尝尝?” 忘忧并不动那只酒杯,只是微笑问道:“泽慧姐姐既然是背着太后娘娘出来的,又在这里饮了酒回去,就不怕太后娘娘问责吗?宫女在外无辜逗留饮酒可是大过。” “姑娘多虑了,我是在太后娘娘那里告假出宫料理一些私事的。今晚可不回宫里去。” 忘忧心想这个宫女果然不简单,竟然能在外面过夜。遂故作诧异地问:“自从福音死了之后,你便是太后娘娘身边第一得力之人。太后娘娘居然舍得让你在外面过夜?” “这是我的私事儿,您就不必担心了。”泽慧说着,自己把杯中酒喝完,又笑道:“真是好酒,县主不尝尝真是可惜了。” “我素来不喜欢喝酒。你若喜欢就请自便。” “这是我的不是了。平时跟明嘉县主交往不多,也不知道你的喜好。要不让掌柜的上一壶好茶?” “不必,你既然让小叫花子去我家尚未竣工的府邸找我,就该知道我很忙。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真的是来投诚的。只求县主将来做了皇后娘娘主理后宫时,别因为跟太后娘娘和福音做过的那些事情而排斥我。白头宫女最凄凉,我这辈子怕是要老死在宫里了,所以今日刚好有这么个机会,便想着请了未来的皇后娘娘来吃杯酒,表一下诚心。”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我同在宫中这么久,虽然极少共事,但你也该知道我并不是挟私报复之人。所以表诚心什么的,就不必了。再者,即便我将来嫁给天子为后,但你仍然是太后身边的人,你不去寻我的晦气便罢了,谁敢随意拿捏你呢?”忘忧说着,站起身来告辞。 泽慧放下筷子起身笑道:“明嘉县主果然是快人快语。有您这番话我也放心了。您请慢走。” 忘忧笑了笑,带着白芷和秋容出门离去。 泽慧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去,半晌才扭头对看似壁橱的隔扇说:“您都看见了吧?” 隔扇被人从另一面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白发老妪。这老妪穿着一身粗麻衣裳,一脸的皱纹,白发苍苍。其实穷困之人原本也没什么,关键是这老妪身上散发着令人压抑的气息,连泽慧这个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了十几年的人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夫人,就是这个小丫头。”泽慧低声说。 老妪哑声一笑,声音宛若夜猫子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她的孙女都这么大了!姜云深,想不到我费劲了心机还是没能杀了你的全家。” “夫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泽慧恭敬地问。 老妪冷笑一声,说道:“这第一步打草惊蛇已经打完了。今日你把那小丫头约到这里见面只怕已经引起了她的疑心,接下来要按兵不动。等她进宫做了皇后再说吧。这阵子你待在宫里,务必给我老老实实的,若再私自翻什么花样儿,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夫人的话我一定谨记在心。”泽慧忙躬身答应着。 老妪走到窗口从缝隙里往外看了看,说:“你可以走了。” “是。”泽慧躬身一礼,方从荷包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默默地退了出去。 忘忧从醉仙楼里出来,看了一眼那个卖糖人的小摊贩,转身走了过去。 白芷忽然发现小贩居然换了人,不是刚才那个。正要提醒忘忧,却见那人低头叫了一声:“县主。” “里面除了泽慧还有一个人,你留在这里等着他出来。不管多晚,都要等。”忘忧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铜钱递过去。 “是。”那人应了一声,递上一个糖老虎。 忘忧拿着糖老虎上了马车,吩咐老常:“回靖西候府。” 老常应了一声,挥起马鞭吆喝着赶车离开。 忘忧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心里默默地猜测着今日在雅间里藏在隔扇后面之人的身份。是太后吗?应该不是。以太后的秉性,要想见自己回明着宣召自己进宫,绝不会偷偷摸摸的躲在醉仙居里偷偷的看。 这世上,不敢露面却对自己好奇的人会是谁?是兄长说的那个祖母的对手吗?此人居然能让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为他奔走办事,她又是什么身份呢? 回到靖西候府,忘忧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地去见沈夫人。 沈夫人听了她的话之后茫然的摇摇头,说:“你家祖母的对手?我从没听人提及过啊!若是我家老太太在世的话估计知道一二,但” “没事,他今天没现身。我也是胡乱猜测,只是泽慧这个人很有意思。我以为她是太后的心腹,却想不到她背后另有其人。母亲说若是让太后知道她私下见我并且跟我说了这些话,太后会是什么反应?” 沈夫人摇头叹道:“你呀!还是太小了,殊不知这世上人心是最难猜测的东西。你怎么就知道太后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忘忧皱眉思索道:“这倒也有可能,哥哥说,那人当年靠着制香的绝活儿控制了不少人,其中不乏一些达官贵人。是祖母破了他的把戏,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对我家恨之入骨。想当年他走投无路时自然要找个庇护伞存身的。难不成这些年来那人便藏身在宫里?” 第189章 乔迁新居,夜半人来 忘忧一直在猜测泽慧身后那个人是谁,但是李舒的手下在醉仙楼守到天黑都没见有可疑之人从里面出来。泽慧第二天回宫之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这世上的事情不是靠猜测就能有结果的,况且忘忧的眼前堆满了事情,也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沉浸在这种猜测里。 十月初,当冬天的第一场雪覆盖了北方大地,嘉宁伯府已经全部收拾好,可以入住了。 至十月初十,大吉日,万事皆宜。 沐霖夫妇协同忘忧带着一干家人搬进了新家。 忘忧住的内宅西跨院里,那株海棠已经落尽了叶子,只留下被鸟儿啄剩下的几颗海棠果稀稀落落的挂在枝头,裹着一层洁白的积雪。红白相应,看上去颇为喜气。 “县主,这院子虽然不大,但却精巧别致得很。这翠绿色的碎玉窗棂糊着洁白绵纸,又明净又好看。还有这廊下的雕花美人靠也极好,等天暖和了,县主可以靠在这里百万\小!说晒太阳呢。”白芷拎着包袱站在忘忧身边,跟她一起打量着院子。 秋容摇头笑道:“傻丫头,县主跟陛下大婚的日子定在年前。等天暖和了,她早就在未央宫里百万\小!说晒太阳了。” “好啦!进屋里去看看。”忘忧说着,抬脚奔向正屋,推门进去。 屋里早早地拢了炭盆,各种用具摆设齐全,一进门便是一个大大的黄铜熏笼,里面炭火烧得极旺。迎面的八仙桌后面是靠山长几,几案上摆着一件翠玉石子盆景,一对儿青瓷美人肩花瓶里供着半开的腊梅,有淡淡的香味随着暖气扑面而来。 “这里布置的真好何妈妈是最懂我的人。”忘忧满意的笑道。 “妈妈看着姑娘长大的,自然最懂姑娘的心思。姑娘将来入宫,是不是也带着何妈妈去?”白芷把包袱放到坐榻上,打开之后把随身的茶具香炉等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好。 忘忧各处看了看都觉得满意,又带着秋容往东跨院见兄嫂。途中经过正房,想着进去看一眼,便见何妈妈拎着食盒过来。 “大娘子让厨房做了宽心面,我给姑娘送过来呢。”何妈妈说。 “秋容姐姐拿上面,我去嫂子屋里一起吃去。”忘忧笑道。 “姑娘,娘子那边有客人呢。”何妈妈笑道。 “啊?今天这日子,谁来做客?”忘忧纳闷地问。 “是亲家太太来了,还带了两个俊俏的姑娘。”何妈妈低声说。 “是嫂子的娘家妹子吗?” 何妈妈凑到忘忧耳边,小声说道:“亲家太太说,大娘子怀了身孕,怕咱们公子跟前没有人伺候,特意送了两个俊俏的丫头来做妾的。” “什么?!”忘忧立刻瞪起了眼睛,“她她是嫂子的亲娘吗?怎么能” “姑娘小声些。”何妈妈拉了忘忧一把,低声劝道:“虽然亲家太太不是咱们大娘子的亲娘,可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娘子好。姑娘别在这里嚷嚷起来,有什么话儿回房去说。” 忘忧只得跟何妈妈回到自己的跨院,进门后把手上的兔毛套子一丢,转身接过白芷递上来的手炉,方问何妈妈:“你刚才说的那事儿嫂子愿意?” “大娘子愿不愿意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女子怀胎十月,孩子生下来还要坐月子,养身子。这前前后后一年多的光景呢,哪个郎君熬得住?与其让他们自己去找什么人,还不如先挑两个进来伺候。”何妈妈一副理所当然地神色。 忘忧一肚子的高兴被这几句话弄得烟消云散,宽心面也没吃两口便一个人抱着手炉靠在榻上想心事。 晚饭是团圆饭,沐霖特意邀请了沈夫人母子过来一起吃饭。 忘忧再不高兴也要往前面去陪大家一起用饭。 秦青茵的母亲没有留下用晚饭,一张大大的圆桌上摆着十碟十碗,取十全十美之意。绍兴红的美酒在如玉的青瓷酒盏里映着烛光艳丽夺目。 “夫人,您请上座。”沐霖拱手请沈夫人入座。 沈夫人笑着入座,又招呼众人:“大家都别站着了,快坐吧。” 忘忧挽着秦青茵的胳膊笑道:“嫂子有孕在身,就别忙活了。你在母亲身边安坐,些许琐事就交给我吧。” “多谢妹妹了,我没事的。大郎给我配了安胎药,我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呢。”秦青茵笑道。 “哎呀,你坐嘛。”忘忧把秦青茵按在沈夫人身边,“你是咱们林家的大功臣呢,今天你就安坐着,我来伺候你。” 秦青茵还要说什么,沈熹年笑道:“表姐你就坐着吧,反正她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以后想让她来张罗这些事儿也不能够了,今天就给她个机会。” 于是秦青茵也没再客气,忘忧便在最下手的椅子上落座。 沐霖举杯先敬第一杯酒向沈夫人表示感谢。沈夫人笑着说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忘忧忙着给众人布菜斟酒,左右张罗。 沈熹年跟沐霖二人喝得高兴,秦青茵跟沈夫人姑侄二人聊的也开心。 一场欢宴至戌时方结束,五个人除了秦青茵有身孕没有喝酒之外,四个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秦青茵便挽留沈夫人和沈熹年在府中住下,忘忧看着沈夫人洗漱上榻安睡之后方才回自己房里,一进门便看见背对着门口站着的赵祯,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赵祯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着忘忧,微笑着问:“怎么,搬了新府邸人就变傻了?不认识人了?” “你你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又出宫?”忘忧慢慢地走到赵祯面前。 赵祯拉住了她的手,叹道:“你个没良心的不进宫来见朕,朕只好来见你了!你算算我们有多少日子没见了?” 忘忧红了脸,低头说:“可是订了婚的男女在婚前是不能随便见面的。” 赵祯被这句话弄得心里痒痒的特别舒服,于是伸手把忘忧拉进怀里,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轻声说:“放心,朕是悄悄来的。” “这怎么可能?!”忘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仰头问:“你是怎么进的府门?门上当值的居然不通报?!” 赵祯轻笑道:“你这宅子里里外外都是李舒的手下,朕若让他们闭嘴还不容易吗?” “”忘忧气结,一时竟无言以对。 “姑娘,热水准备好了呃!”白芷从外面进来,看见跟忘忧抱在一起的赵祯,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抬手揉了揉眼睛在看,发现人还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于是忙跪下请罪:“奴婢莽撞,求陛下恕罪。” “下去吧,不许旁人进来。”赵祯说着,揽着忘忧的肩进了内室。 忘忧皱眉说:“你不能这样!这里是我家” “你的家就是朕的家,朕的家也是你的家。你跟朕分什么你我?太见外了!”赵祯拉着忘忧去窗前的美人靠上坐下,又抬手按了按肚子,“朕晚饭没怎么吃呢,不知道你这里可有什么吃的?” 忘忧扁了扁嘴巴,嘲讽道:“每回来都是要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落魄公子来求助呢!” 赵祯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拿捏着声音说:“娘子,你就行行好吧,待小生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了,一定好好地报答你。” “噗”忘忧忍不住笑喷,推了赵祯一把,起身出去吩咐白芷去厨房那些吃的过来。 赵祯靠在榻上等忘忧回来,方收起玩笑之色一本正经地问:“今日是你的乔迁之喜,想要什么贺礼呢?” “多谢陛下。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忘忧向赵祯深深一福。 “过来。”赵祯朝她伸出手。 忘忧伸手握着赵祯的手踩着脚踏上前去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眉宇之间的疲倦之色,关切地问:“陛下近日来睡得不好吗?” 赵祯叹了口气,说:“没有你在身边,朕夜里总是睡不踏实。” 这猝不及防的情话让忘忧再次羞红了脸,遂凝眉嗔道:“陛下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这还不是好好说话?”赵祯无辜地反问。 “你说是就是吧。”忘忧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把赵祯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膝头,然后手指自自然然地切在他的脉搏上。 赵祯不再说话,只借着烛光认真的看着她。 半晌,忘忧方舒了一口气说:“陛下龙体康健,只是心火有点旺,肺气也有点燥。冬日里炭火太足也是不好,叫宋嬷嬷给您尝炖些秋梨汤喝就好了。” “她们炖的都不好喝。” “宋嬷嬷的厨艺如今可谓绝佳了,怎么可能会不好喝?莫不是陛下嫌弃我的秋梨汤配方不好?” “这汤汤水水的要有情人做了才能暖心。旁人做的也只是果腹而已。” “”又来了!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堂堂天子陛下张口闭口都是这些羞人的情话,这可怎么好? 赵祯伸出长臂把忘忧圈紧怀里,脸埋在她的发间,低声问:“怎么不说话,你就不想朕吗?” 他的气息太火热,忘忧有点招架不住,忙推着他说:“陛下,白芷送吃的来了,你放手,我去拿进来” 第190章 枕头风,慢慢的吹 白芷拎了一个食盒来,里面装着一盘菱粉鸡油卷,一碗瘦肉咸粥。 赵祯看那粥上撒着一点碧绿的菜叶碎末以及花生碎,便觉得特别有食欲,配着粥吃了两个鸡油卷。还要吃时,被忘忧按住了手。 “天色不早了,陛下不宜多食,对睡眠不好的。”忘忧劝道。 “嗯,该睡觉了吗?”赵祯回头看看窗外的半月。 “您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亥时了,这会儿功夫算是半夜三更。陛下明天不上朝吗?”忘忧无奈地问。 “朕在大相国寺为天下奉祭祈福已经两日了,明天中午才回宫。上什么早朝?”赵祯不满地哼道,“你对朕的事情是越来越不上心了,朕都怀疑你的心里是否还装着朕。” 忘忧恍然笑道:“哎呀,这可真是我的不是了。这两日忙着搬家竟忘了这事儿,求陛下恕罪。” “恕罪么也不是不可以,要看你怎么表现了。”赵祯懒懒地说。 “表现?”忘忧心想这恕罪的话不过就是说说,你还当真了? 赵祯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然后用他那勾人的眼神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无奈的扭头看了看门口的珠帘,轻轻地叹了口气。 “快点。”赵祯不耐烦地催促道。 忘忧不情愿的俯身下去想亲一下赵祯的脸颊,却没想到他忽然回头,迅速的吻了她的唇。 “”忘忧直起身子等着面前这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睡吧。”赵祯说着起身往床榻上走去。 “嗳?”忘忧纳闷地问:“你不走吗?” “深更半夜了,你让朕往哪里去?”赵祯拿了一床被子回来放在了坐榻上。 “我第一天住进来就要睡这里?这还是我家吗?”忘忧小声嘟囔道。 “这里是你家,你睡床上,朕睡这里。”赵祯说着,又亲自去搬炕桌。 “我来我来。”忘忧忙上去帮忙。 花梨木小炕桌有点沉,两个人抬着放到一旁,忘忧又拿了一个枕头过来,说:“要不还是我睡这里吧。您是天子,可受不得这样的委屈。” “这里没有天子。”赵祯从忘忧手里拿过枕头放到榻上,自行脱了外袍躺去了榻上。 忘忧看他那副完全没商量的样子,只好自己回床上去躺下。 这种感觉有点别扭并不是因为屋里多一个人,事实上这两年来忘忧一直在赵祯身边值夜,她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同室不同床的日子,但是之前都是赵祯睡大床,她睡旁边的小榻,今晚却对换过来,这让忘忧有点不适应。 所以忘忧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再加上心里装着一些事情,就更难入睡。 “不好好睡觉,想什么呢?”赵祯闭着眼睛问。 “我嫂子怀孕了。”忘忧轻声叹道。 “这是好事儿。”赵祯轻笑道。 “我嫂子的母亲今日过来道贺,专门选了两个俏丽的大丫鬟送了过来。” “嗯?”赵祯有些不解,笑问:“这是什么习俗?” 忘忧忽的一下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不满地问:“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的?” “我装什么?”赵祯莫名其妙地问。 “那秦家的大娘子送了两个俏丽的丫鬟来是给我哥做妾的!她怕她女儿怀孕了我哥会找旁人,与其弄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还不如她先选两个靠得住的放在我哥屋里。”忘忧生气地拍了一下床铺。 赵祯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床前掀开帐子坐在忘忧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问:“这是你哥屋里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犯得着把自己气成这样。” 忘忧忽然觉得很委屈,她心里的委屈怎么也说不出来,而能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了便是她在无理取闹。于是红了眼圈儿,低头哼道:“这不公平。” 赵祯细想了想这四个字,方问:“你是觉得,你嫂子为你哥生孩子,你哥却又抱着旁的姑娘共度良宵,这对你嫂子不公平?” 忘忧冷笑道:“难道不是吗?女子怀孕犹如生病,一开始的时候是吃不好睡不好,到后面胎儿打起来连行走坐卧都会不方便,更别提一朝分娩就是去跟阎王爷打个照面儿。生了孩子之后还要坐月子,若是月子做不好又要落下一身的病痛而所有的这些都与男子无关,他们只需要享受含章弄瓦的乐趣就好了。” “这些都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嫂子的想法?”赵祯伸手把忘忧揽进怀里,又扯过被子把二人裹住。 “我嫂子倾慕我哥,自然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我看她那幸福的样子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再者,即便有,她也不会说的。她的母亲也是为她了着想才会这样做。” 赵祯“你看你,什么都明白,却还是这样没道理的生闷气。图个什么?” 忘忧推开赵祯拉了被子重新躺好,闷声说:“你就当我胡乱发牢骚吧。” 赵祯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了一句:“早些睡吧。”便起身掩好帐幔回到小榻上去。 忘忧发了一通牢骚之后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赵祯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悄声问白芷,白芷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坐在门口睡着了。醒来后便不见了陛下,许是天不亮就走了吧。” “算了,不纠结这事儿了。”忘忧心想身为天子几次三番的半夜跑出来总归不是个事儿。幸好沈熹年掌管着护军,若韩枫回来,只怕又要看他的冷脸了。 赵祯的确是天不亮就离开了,他从后门悄悄地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李舒亲自护送他回了大相国寺,在寺中用过早点之后方乘龙辇回宫。 一回到宫中,赵祯连乾元殿都没回就直奔宁寿宫见太后去了。 天气冷了,太后的老毛病又有些反复,这几天一直留太医在宫中,一天两次用药。 赵祯进来之后先叫太医到近前来问过太后病情,方至内殿给太后请安。 今日不早朝,太后穿着一身深紫色家常灰鼠看见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若非她手里的佛珠一颗一颗的捻着,定然被人认为睡着了。 泽慧在近前小声提醒道:“娘娘,陛下回来了。” “母后,今日感觉可好些?”赵祯轻声问。 太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放下佛珠扶着泽慧的手臂下了床榻,方说:“六郎回来了?哀家今日觉得比往日好了些,胸口里也没那么憋闷了。” “足见太医用心了。回头朕要好好地赏赐太医院。”赵祯笑道。 “陛下,这屋子里都是药味儿,咱们去东暖阁说话吧。”太后指了指对面的暖阁说道。 “好。”赵祯上前搀扶着太后的手臂,同她一起进了做书房布置的冬暖阁。 泽慧上了茶便退了出去,暖阁儿里只有太后和赵祯二人。太后并不理会茶盏,直接问:“陛下刚回来就来见哀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朕想,皇后母仪天下,对江山社稷是极为重要的。所以迎娶皇后那日,我不希望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赵祯说。 “六郎说的不愉快的事情是指什么?”太后轻笑着问。 赵祯犹豫了一下,方说:“梅清韵入宫为妃的日子能不能往后推?” 太后蹙眉问:“这事儿咱么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而且梅清韵入宫的日子已经定下来并告知了梅翰林。他们读书人家最要脸面的,陛下这个时候忽然改了日子,可是要打梅翰林的脸吗?” “母后,你尚在病中,我不下跟你争执。但试问天下谁人家娶媳妇的同一天要纳妾?这样的事情是会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梅翰林是读书清流人家更应该尊重礼法教化,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太后面露不快之色,盯着赵祯审视了片刻,方说道:“梅尚云和林宥澄两个人的身份地位,梅家跟林家的门户地位,两相比较一下。那林紫苏比梅清韵低了好些!她为皇后,梅清韵为妃子,这本来就已经是笑话了!让梅清韵跟林紫苏同一天进宫是为了挽留那些清流官宦的颜面。这件事情当初陛下已经答应了,不知何故忽然反悔?莫不是陛下有又借着去大相国寺祈福的机会私下去见了林紫苏?” 赵祯心里恼火,脸上却没有带出来,只是缓缓地问:“母后,这么多年了,您就一定要跟朕对着干吗?任凭什么事情只要朕不喜欢,不愿意,您就一定要做。为什么?” “六郎这话说的让人心寒。然而你既然叫我一声母后,那么我便再教给你一句话: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哀家是你的嫡母,对你有养育教化的义务,哀家更是太后,对天子有纠察过错的责任。你如今是天子,你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社稷的安稳,哀家自然不能事事都顺着你的心思。哀家再说一遍,林紫苏不管从门第身份还是才貌品德上论,都配不上皇后的宝座。你硬要娶她为后,哀家拗不过你。但这梅清韵入宫为贵妃一事,也是你当初答应了的。自然不能更改。若朝令夕改,试问天子将如何面对天下人?” “母后这般滔滔长论,无非是瞧不起朕的心爱之人罢了。”赵祯轻叹一声,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梅清韵入宫的时间就不改了。太后请安心将养,朕回去了。” 第191章 心切切,事与愿违 关于翰林院编撰梅尚云之女梅清韵要进宫为妃的事情,赵祯一直想瞒着忘忧的。一来是他自以为忘忧不会介意这件事情,因为之前在书信中她也说过,天子乃天下人之天子。然而那晚看她辗转难眠的样子便知道她一定是介意的,所以赵祯一回来就去找了太后。 太后不准。这样的结果也在赵祯的预料之中梅清韵入宫为妃是太后向林家“求亲”而非“赐婚”的条件,此时婚期已定,自己却要反悔,太后是绝不会答应的。 “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走着瞧吧。”赵祯捏着一份奏折,眼神中闪过一丝冷锐。 “陛下,您在这书案跟前坐了半日想必腿脚也该麻了吧?不如起身去廊檐下走走,花房昨日送来的腊梅已经开了。”宋嬷嬷劝道。 赵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未央宫收拾的怎么样了?” 宋嬷嬷拿了一件斗篷踮起脚罩在赵祯的肩上,方笑道:“完全按照陛下的吩咐收拾好了,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今日不去了。”赵祯立在廊檐下,看着琉璃大缸里栽种的腊梅,眯起眼睛说:“忘忧喜欢用梅花做茶,你叫人剪一些花枝给她送过去。” “陛下放心,老奴一早就叫人送去了。只不过这么大的琉璃花缸不好抬,老奴叫人送去的是两对儿盆景,都是三尺高的老桩腊梅配着墨玉石子,是城西吴师傅的精心培育的新品。” “你有心了。”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陛下,为何皇后不入住坤德殿,却去未央宫?” “坤德殿一点好的回忆都没有。那个宫殿暂时空置吧。未央宫是沈德妃住过的地方,是整个后宫最华丽的宫殿,而且如今全部翻了新,里里外外都是按照忘忧的喜好收拾的。若是觉得宫殿的名字不配皇后的身份,大可改一个名字,这个可以让翰林院的人草拟几个呈上来,让忘忧挑选就是了。” “陛下说的是。”宋嬷嬷点头笑道。 赵祯看着廊檐下的含苞待放的梅花儿,忽然说:“你叫人把沐霖找来,朕有些话要跟他说。” “是。”宋嬷嬷答应着下去。 丁素云被何妈妈引着进了忘忧的院子,抬头便看见四个老桩腊梅盆景摆在廊檐下,冬日暖阳明媚,梅桩遒劲,墨玉温润,花枝繁简相宜,一颗颗骨朵儿含苞待放,梅香若有若无正是撩人心神的时候。丁素云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一看见这梅花便觉得喜欢,忍不住驻足叹道:“好俊俏的梅花儿!这老桩墨玉一看便出手不凡,定然是宫里送来的吧。” “王妃好眼力,这是今儿宋妈妈刚叫人送来的贺礼。”何妈妈笑着抬手引着丁素云进屋里去。 忘忧起身迎接至门口,丁素云见了忙深深一礼,被忘忧一把拉住:“王妃这是做什么?” 丁素云笑道:“县主即将入主中宫母仪天下,素云理应大礼参拜。” “王妃可别说这样的话,我这不是还没进宫呢嘛。快请里面坐,茶已经做好了。”忘忧客客气气的请丁素云入内落座,然后送上一盏香茶。 “今日特意来给妹妹恭贺乔迁之喜的。”丁素云接了茶,回头看了茉莉一眼。 茉莉忙双手奉上一张大红礼单。 “王妃客气了。”忘忧含笑致谢,看了身边的白芷一眼。 白芷上前从茉莉的手里接过礼单放到一旁。 忘忧又说:“过几日家里办一个小宴,算是暖房。到时候请王妃一定过来吃一杯酒。” 丁素云歉然一笑,低头说道:“我正是算着日子,只怕那日不得空没办法过来讨一杯酒喝,所以才提前过来给妹妹告罪一声的。” 忘忧忙笑道:“哥哥跟我说过了,不过是暖房小宴,不想声张的。王妃既然有事,尽管去忙就是了,谈何告罪呢,这可当不起。” “妹妹这般客气,真是叫我不好意思啊。”丁素云讪讪的笑了笑。 忘忧猜着丁素云并没有别的事情,她特意挑这个时候借着恭贺乔迁的事情上门,又带了那么厚的礼,定然是有求于自己,于是给白芷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下,方问:“王妃此番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丁素云回头看了一眼茉莉,茉莉欠了欠身也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忘忧和丁素云二人,忘忧抬手给丁素云添茶,自己则拿了一块菱粉糕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等丁素云开口。 丁素云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说:“这都快三个多月了。” “三个月?”忘忧纳闷地反问,“三个月怎么了?” 丁素云低头按着自己的小腹,又叹了口气:“我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呢。” 忘忧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七夕的时候丁素云干的那档子事儿,然而细想想,也觉得纳闷。以催情熏香和那副坐胎药的功效,这么久了丁素云不可能怀不上孩子啊。 丁素云伸出手放在茶案上,红着眼圈儿说:“好妹妹,你给我诊一下脉,看看我这身子是不是还有什么毛病?” “王妃啊!我这点微末本事不过是小孩子闹着玩儿的。您可别被我耽误了!”忘忧摇头叹道。 “好妹妹,你就帮我看一看吧。”丁素云哀求道。 “那我试试,但我只切脉,不开方子。这若是让我哥哥知道了,非得然我跪祠堂不可。我家的祠堂刚修好,里面冷嗖嗖的,我可不想去跪。”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切在丁素云的脉上。 片刻之后,又换了另一只手。之后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并没有发现王妃的身体有任何不妥,不知王妃有没有请太医诊过脉?” “请过了,太医说的跟妹妹说的一样。可若我没有什么毛病,为何至今没有身孕呢?”丁素云一脸的郁闷。 “想来,孩子跟父母都是看缘分的。王妃跟孩子的缘分还没到吧。有话说,欲速则不达。王妃还是放宽了心思,或许孩子就来了。”忘忧劝道。 丁素云犹豫了片刻,方又压低了声音问:“你说,会不会是王爷的身体有什么毛病?” 忘忧闻言一愣,心想他有毛病?那丁锦云的孩子哪里来的?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于是犹豫了半晌方眼前一亮,说:“这不能吧?之前熹月姐姐可是怀了身孕的。” “对哦!”丁素云这才想起沈熹月是小产血崩而亡的。于是点头叹道:“所以,王爷的身体也是没什么毛病的。这问题还是出在我的身上了。” 忘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丁素云,想了半晌方说:“王妃,我觉得还是缘分的问题。您若是着急,不如去寺庙道观里拜拜神仙真人,或者送子观音?” “这种事,求神拜佛有用吗?”丁素云苦笑道。 忘忧给丁素云添了茶,笑道:“有没有用我不敢断言。但是千百年来这求子的寺庙里一直香火不断,想必也有一定的道理。” “妹妹说的是。看来我的确是该去拜拜送子观音了。”丁素云捏着茶盏轻轻地啜了半口茶,心里却是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忘忧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打断她,只低头继续做茶。 丁素云自己想了半晌之后,方缓过神来,笑道:“让妹妹见笑了。” “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妃一心求子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吴王府的未来。这是极重要的事情,谁敢笑话?”忘忧把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今日没有外人,王妃留下来用个午饭吧。” “哎呀,只顾着说话竟忘了时辰。今日王爷说要回来用午饭的,我可得回去了。”丁素云说着,急急忙忙站起身来。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留王妃了。等忙完了这几日,我再去府上道谢。”忘忧客客气气的送丁素云出去。 何妈妈纳闷地问:“姑娘,这都到了午饭的时候了,怎么” 忘忧笑着挑了挑眉稍,说:“她并不是为了给我们道贺才来的,自然没心思留下来吃饭。” “那她备了这么厚的礼是为什么来呢?” “求医。”忘忧说着,转身回了屋里去。 “求医怎么求到咱们这儿来了?堂堂吴王府难道还招呼不动太医院?”何妈妈一向不喜欢丁素云,无他,只因为她是丁巍的女儿。仇恨这东西,是很难说抹掉就抹掉的。 “女人家的毛病跟太医也不好说。”忘忧细想想丁素云的脉象,不由得叹了口气。 “哟,看这意思,她还真的有什么隐疾?”何妈妈小声问。 忘忧看看左右只何妈妈一个人,便低声叹道:“她的脉象里有长期服用避子汤的迹象,已经不易有孕了。” 何妈妈惊讶地问:“她不是一心求子吗?怎么会服用避子汤?” “看她如此求子心切,想来那避子汤也不是她要喝的。只是不是她想喝的,那么这避子汤会以什么形式给她喝下去呢?” “这还不简单?若说是坐胎药,她还不欢天喜地地喝?”何妈妈冷笑道。 这个办法忘忧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猜不透的是吴王府里究竟是谁给丁素云喝的坐胎药换成了避子汤。 第192章 秘事难藏,隔墙有耳 丁素云从嘉宁伯府回来,进门便见赵承渊站在廊檐下逗鹦鹉,于是上前去笑道:“王爷今日倒是得闲,午饭想吃点什么?” “你出门去了?”赵承渊依旧逗弄着那只白色的鹦鹉。 “嘉宁伯府乔迁之喜,妾想着林大人跟明嘉县主与我们是朋友,总要送些贺仪过去。”丁素云笑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赵承渊把最后一点鸟食放到笼子里,拍了拍手,又问:“见到林夫人了?” 丁素云忙笑道:“秦氏娘子怀着身孕不方便见客,是明嘉县主招待妾身吃了一盏茶。还说过几天府中摆宴暖房,请王爷过去吃杯酒呢。” 赵承渊眼神一暗,淡淡地说:“暖房酒么,怕是吃不上了。明天我要去出门一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王爷又要出门?这次是去哪里?”丁素云关切地问。 “陛下不放心北境军营,着我去查看查看。”赵承渊说着,转身进屋里去。 “去边境?这半个月的时间能回来吗?”丁素云追着赵承渊进了屋里。 赵承渊接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说:“尽量吧。总要赶在陛下大婚的时候赶回来才行。” “说的也是,帝后大婚可是大事,王爷一定要赶回来的。可这样就太辛苦了。”丁素云叹道。 “无妨,你速速去替我收拾行李吧。不要带多余的东西,要轻装简从。” “好,我这就去。”丁素云不疑有他,忙带着茉莉回了内室。 赵承渊在门口的两个丫鬟身上扫了一眼,那二人便默默地退了出去。随后,一个跟着丁素云出门的管家娘子默默地进来,福了福身。 “你们在林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赵承渊低声问。 那管家娘子小声说:“明嘉县主请娘娘吃茶,两个人把随身服侍的人都大发出来,并关起门来说话。老奴从后廊上转过去,听见王妃跟县主感慨说自己一直没有身孕,请县主给她把脉。县主给她把过脉后说她身体没有什么毛病,没有怀孕应该是跟孩子的缘分没到。其他的老奴就没听见了。” 赵承渊点了点头,摆摆手让那娘子出去。随后把阿寺叫了进来,低声吩咐道:“你去找一下沈熹年,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见忘忧,让他安排一下。” 阿寺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 当日晚饭之后,赵承渊跟丁素云说要进宫面见圣上,让她自己先睡便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他倒也没说假话,果然先进宫见了赵祯,商议过一些军务之事之后便出了大内,悄然去了靖西候府,接上沈熹年后,两个人一同去见忘忧。 忘忧对于赵承渊深夜造访赶到意外,但有沈熹年陪着,她倒也没有推脱。 林府后花园的百草阁里种着数十种珍贵的药材。暖阁地下烧着地龙,里面暖烘烘的,数百盆药材整整齐齐的摆满了架子,一颗颗都碧油油的,葳蕤茂盛。 忘忧在花架子之间仔细的检查没一棵药草,目光温柔,动作轻盈,像是精心的照顾着自己的孩子。 “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还在倒腾这些花草?”沈熹年无奈地问。 “王爷来了。”忘忧回头看了一眼赵承渊,笑道:“这几天忙着,总是到了晚上才有时间过来看看它们。” 赵承渊笑道:“你真是个痴人。其他的倒也罢了,唯独对这些草药痴情一片。”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一样着迷的东西。有的人贪恋权势,有的人爱美色。有的人喜好收集古玩字画,有的人喜欢钻研武学而我,只喜欢它们。”忘忧把手里的水瓢交给秋容,指了指角落里的茶案说:“王爷,去那边喝杯茶吧。” “好。”赵承渊看了沈熹年一眼,两个人先后跟着忘忧至角落处的榻席上入座。 “这是我配的安神茶,二位尝尝味道如何。”忘忧说着给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茶。 赵承渊喝了一口茶之后,又看了沈熹年一眼。沈熹年笑道:“王爷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还不好讲吗?” “倒也不是你的缘故,我是有件事情要跟忘忧嫁给,只是有些难开口。”赵承渊说。 忘忧淡然一笑,问:“王爷是想说王妃今日来我这里求医问药的事情吧?” “是的,我”赵承渊被猜透了心思,更加不知道该如何说。 “王爷放心,你们夫妇之间的事情,我作为一个外人是不会多嘴的。”忘忧一边说一边给赵承渊添茶。 “这又是什么意思?”沈熹年纳闷地问。 “没什么。”忘忧又给沈熹年添茶,并问:“母亲是否知道你来这里?” “她自然是知道的不是,你们两个打的什么哑谜?”沈熹年又问赵承渊。 “我的第一个孩子已经那样了,所以不管第二个孩子是男是女,我都想他是正妃所出。庶长子这样的事情与我这样的门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所以” “王爷无需多言,我明白的。”忘忧不等赵承渊多说便打断了他。 “这事儿啊?”沈熹年笑着摇了摇头,又提醒赵承渊:“这事儿你只叮嘱忘忧有什么用?丁素云长着两条腿,又在你的王府当家做主,太医,郎中,什么样的人她请不来?要我说,你要么把她扶正,让她来做正妃。我冷眼瞧着她这个人的品性跟她那个姐姐是不同的,也算是个妥当人儿。你若是实在不愿她做正妃,就赶紧的另娶一个正妃进门吧。” “嗳!”赵承渊沉沉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又来了。”沈熹年悄悄地扫了一眼忘忧,警告地瞪了赵承渊一眼。 忘忧隐约明白赵承渊的意思,但却笑道:“熹月姐姐若是在天有灵知道王爷如此缅怀她,应该也觉得欣慰了。只是逝者已矣,王爷大可不必这样。只有你活得好,逝去的人才能安息。” 赵承渊举了举茶盏,说:“多谢县主成全。” “客气了。”忘忧笑了笑。 送走赵承渊之后,忘忧回自己屋里去。 秋容见她有些不高兴,遂不敢多说什么,只服侍着洗漱更衣上床安置了,悄悄退了下去。 赵承渊从林家出来,跟沈熹年在路口道别。 沈熹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说:“你那心思还没歇呢?” 赵承渊自嘲地笑了笑,叹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人能跟她比。我身边已经有一个人了,再也不想屈就。” 沈熹年环顾两侧空旷的街道,低声说道:“这是你的私事,我们都无权干涉。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她很快就要成为皇后了。入主中宫,母仪天下。她坐在高处,受万众瞩目,身上便不许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你那些心思最好藏严密些,否则便会成为伤害她的利器。到那时,你可别怪我不顾念你我两家的姻亲之义。” 赵承渊抬手按在沈熹年的肩上,笃定地说:“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我更不许有任何人伤害她。” “那就好。”沈熹年放心的点了点头,跟赵承渊道别:“我回了,你也早些回吧。” 赵承渊跟沈熹年在街口分开各自回府,街道上恢复了宁静。 片刻之后,旁边一家酒肆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华服男子扶着门框从里面走了出来。 “刘大人,您慢点!要不,小的还是叫您的家人来接你吧。”一个小伙计追着男子出门来,看看空旷的街道,叹道:“你看,这连个人儿都没有,您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呐。” “滚蛋!”刘少奢一把推开小伙计,打了个酒嗝,“老子从小在这做皇城长大,这街上几块石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大人,您慢点啊!”小伙计站在门口,看着刘少奢歪歪斜斜的消失在夜色里。 刘少奢走出这条街,方才站直了身子,收敛起刚才那副醉鬼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背后。 大街上连个人影儿都没有,只有两旁店铺的门口挂着的灯笼散着幽幽的光。一阵冷风过,刘少奢觉得脊背生凉,忙抬手紧了紧身上的猞猁裘。 刚才他在就酒馆里喝酒,隔着窗纱看见街上站着两个人,二人的身影都十分熟悉,他无需仔细辨认就知道是沈熹年和赵承渊二人。正要出去打个招呼,却听见沈熹年警告赵承渊,于是便按耐住了。当他听见后面那些话的时候,才知道幸亏自己没出去,否则呵呵,真是无法想象若是赵承渊知道自己听去了他心底最隐秘的事情,会是什么表情。 “什么人在那里?!”一对巡防的护军路过,远远地朝刘少奢喊话。 刘少奢从沉思中回神,朝着护军校尉挥了挥手,回了一嗓子:“是李校尉吗?不认识我了吗?” 那人走到刘少奢面前,笑道:“刘大人?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晃悠?” “喝多了,忘了时辰。”刘少奢说着,又打了个酒嗝。 “我让兄弟们送您回去吧。”李校尉说着,挥手叫过两个人,吩咐他们送刘少奢回府去。 第193章 新婚夜,越挫越勇 天气渐渐地冷起来,有一场雪落,压弯了腊梅的花枝。 忘忧跟赵祯大婚的日子也即将到了。不知道钦天监是不是故意的,帝后大婚的日子定在了赵祯生日之后的第三日。也就是说,赵祯刚过十七岁生日便要娶亲。按道理,男子及冠之后才娶亲,但天子不同。因天子要亲政,提前三年立后也在情理之中。 天家迎娶皇后自然与民间不同,各处都多了许多规矩。 太后和贤王妃再不喜欢忘忧,但顾忌到天家颜面,也要把事情办得圆满了。 忘忧四更天便起床开始梳洗打扮,一层又一层的衣裳,一件又一件的首饰,宋嬷嬷被赵祯打发过来伺候忘忧,又在她耳边一遍遍的念叨着一些成婚的规矩。至吉时,贤王世子赵承泓替天子上门迎亲,沈熹年以靖西候世子的身份送嫁。忘忧在二十四个宫女的簇拥下踩着大红毯子出门,登上翠盖琉璃八宝凤辇,以皇后仪仗入宫。 凤辇从太极门入,进宫的时候忘忧悄悄地掀开一点帘子看了一眼宫门。忽而想起当初她作为丁锦云的宫女跟着她进宫的情景。那天的阵仗自然不如今日,而自己的身份也有天壤之别。 入宫之后的礼仪更是繁琐,祭天地,拜祖宗,这一路折腾下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忘忧又跟赵祯一起走了一趟宁寿宫,直到天黑之后方能坐在未央宫的大床上喘口气。 “参见陛下。”门口的宫女的声音提醒了忘忧,原本靠在床边休息的她赶紧挺起腰来板板正正的坐在床上。 “都下去吧。”赵祯对门口的宫女摆摆手,径自入了内室。 内室当值的是白芷,姜兰以及随着忘忧一起进宫来的何妈妈。三人见赵祯进来忙跪下参拜,赵祯抬抬手说:“都起来吧。今天你们都辛苦了,下去找宋嬷嬷领赏。” 何妈妈答应了一声,带着白芷和姜兰下去。 赵祯这才走到床前挨着忘忧坐下来,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笑道:“今儿可真是累啊!” “陛下好歹没顶着十来斤的头饰呢,我这脖子都快被压断了!”忘忧低声抱怨道。 “呸呸!大喜的日子不许胡说!”赵祯说着,忙掀了忘忧头上的盖头,借着烛光看见盛装的忘忧,忍不住叹道:“哎呀,这可真是仙女下凡!” “陛下别闹了。”忘忧缓缓地动了动脑袋,随着凤冠哗啦啦轻响的同时只觉得脖子也吱吱地响。 “快摘下来吧。”赵祯说着,抬手把凤冠缓缓地拿了下来,看见忘忧额头上的红印子,又伸手按了按,叹道:“这凤冠非得赤金打造才显尊贵,只是也太沉了些。” “我这脖子啊!”忘忧抬手揉着自己的后脖颈。 赵祯忙伸手帮忙,刚揉了两下便听见忘忧的肚子里咕咕的叫了。 “饿了?”赵祯笑问。 忘忧扁了扁嘴巴,不满地说:“我从早晨四更天起来开始捯饬,到现在也只喝了一碗参须鸡汤,你说饿不饿?” “快,先吃点东西。”赵祯拉着忘忧起身,至圆桌跟前打开一只青瓷汤盅。 “这是什么汤?”忘忧看着汤盅里奶白色的汤品问。 赵祯拿了小汤碗盛了一碗给忘忧,说:“鱼汤,先喝点。还有蒸酥酪,这个是喜饼,要不要吃?” “嗯,吃呀。现在你给我一只鸡我都能吃完。”忘忧先喝了两口汤,又掰了一块喜饼吃。 “哎呀,别吃这个了。这个不好吃。”赵祯说着,把一块酥酪蒸糕送到她的嘴边。 忘忧两只手里都拿着东西,便直接张嘴从赵祯手里叼走蒸糕,一边吃一边点头说:“嗯,这个好吃,甜甜软软的。” “慢点吃,怎么就饿成了这样?”赵祯拿了帕子擦了擦忘忧的嘴角。 “唔皇后不好当啊。”忘忧叹道。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还很不情愿?”赵祯笑问。 忘忧又喝了一口汤,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方说:“自然是情愿的,就是这过程太累人。” 赵祯递上一盏茶,低声笑道:“好啦,现在累也累过了,尺页吃饱了。也该做些皇后应该做的事情了。” “啊?”忘忧诧异地往门口看了一眼,“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就不能等到明天吗?” “春宵一刻值千金呢!你让朕等到明天?” “”忘忧眨了眨眼睛,在赵祯暧昧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忙端起茶盏喝了口清茶漱漱口,说:“走,我们去床上吧。” “”赵祯准备好的话没用得上,于是上前把忘忧扛起来转身就走。 “嗳,你”忘忧想说你怎么这么猴儿急呢,只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赵祯扔到了床上。 即便铺了厚厚的锦被,但忘忧依然被摔的有点晕头转向,她还没转过身来,赵祯便欺身上前把她压在了身下。 好一通翻来覆去的折腾,赵祯气喘吁吁地倒在一旁时,忘忧身上的衣服被揉成了咸菜。 “你这?”忘忧缓缓地坐起来,看着一脸菜色的赵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他。毕竟春宵一刻这样的时候,他连衣裳都脱不掉这样的事情怎么说都让人恼火的很。 “看什么看?还不脱了?”赵祯恼羞成怒,咬牙瞪着忘忧。 忘忧憋着笑,伸手至腰后解去了腰封,然后把外裳脱了丢到一旁。 赵祯再次化身为狼扑上来。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某狼再次挫败的翻身摊在床上。 忘忧裹着被子凑过来,枕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学医的吗?”赵祯闷声问。 “学医怎么了?那我也不能无师自通啊!”忘忧无辜地扁了扁嘴巴,又说:“您还是天子呢,怎么就没先学学?” 赵祯忽的一下起身按着忘忧的肩膀,恶狠狠地质问:“学学?你让朕跟谁学?” “你是天子,身边还能少得了美人儿?随便找个谁不就学会了?而且我听说宫中有好些珍藏的绘本儿,那里面图文并茂,以陛下的天资,应该不难学会吧?” “你真是没良心!”赵祯生气的掐了忘忧一把。 “啊疼啊!”忘忧忍不住喊了一声。 外面,窗根儿下蹲了好久的何妈妈和宋妈妈终于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走了。 这两位老人都以为好事已成,但却并不知道屋里的两个人正躺在大红锦被中生闷气呢。 忘忧着实累了,躺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赵祯却怎么都睡不着,躺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宋嬷嬷说床头的匣子里放了些预备陛下与皇后共度春宵的东西,于是灵光忽现,忙起身在床头的匣子里翻找着。果然找到一本忘忧说的图文并茂的绘本儿。 赵祯如同找到科考秘诀的举子,抱着绘本儿跑去灯烛下,认认真真的翻了个遍。 忘忧在睡梦中被一只饿狼咬住,迷迷糊糊地就被吃了。 第二天一早,忘忧在浑身的酸痛之中醒来,连眼皮儿都是涩的。 “醒了?”赵祯侧卧在枕边,笑眯眯的问。 “唔,什么时辰了?”忘忧一说话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于是皱眉说:“我这是怎么了?浑身疼的厉害。” “给你看样东西。”赵祯神秘兮兮的笑了笑,起身从床角里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递给忘忧。 “嗯?这是帕子啊?有什么特别吗?”忘忧接过来随手展开,看见上面一块鲜红的血迹,不由得愣住。 “你看一眼,一会儿嬷嬷会来把这个收走。”赵祯低声说。 “”忘忧这才明白帕子是怎么回事儿,顿时红了脸,忙拉了被子钻进去。 赵祯看她的样子,不由得开心一笑,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笑问:“怎么样?身上还是很不舒服吗?” “陛下明知故问!”忘忧转身向里。 “嗯,既然这样,那叫人去宁寿宫说一声。就说” “不必了!”忘忧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忙推开被子坐了起来,朝外面喊道:“白芷,姜兰!都进来吧。” 宋,何两位嬷嬷早就带着人恭候在外面,只听里面叫人便赶紧的进来,二位兵分两路,一个带人服侍忘忧穿衣梳洗,另一个带人服侍赵祯。 梳洗完毕后,宋嬷嬷躬身回道:“陛下,皇后殿下,刚才太后宫中送过话儿来,说太后娘娘昨日累着了,今日身上有些懒懒地,请天子和皇后殿下午饭时再过去叙话。” 赵祯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传早饭吧。皇后昨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功夫定然饿了。” “是,老奴这就叫他们传膳。”宋嬷嬷满面春风地出去。 何妈妈去收拾凤榻,发现那块染血的帕子,忙整整齐齐地叠好,装进了一个绣着和合二仙的荷包里,交给了旁边一位专门负责帝后房事的嬷嬷。 一听说不用去宁寿宫请安,忘忧立刻没了精神,懒懒地靠在榻上不想动弹。 赵祯正要吩咐人挑几样她爱吃的送到寝殿来用,外面有人回了一声:“回陛下,皇后殿下,贤王妃,裕王妃,吴王侧妃等几位王妃夫人进宫来给皇后殿下请安了。” ------题外话------ 亲爱滴们,清明节停更一天,要回老家给祖父扫墓。 抱歉了! 么么哒。 第194章 含沙射影,难免尴尬 忘忧一听说贤王妃来了,心里便有些打怵。倒不是怕,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赵祯看忘忧不说话,便替她吩咐道:“让她们先在偏殿奉茶,一会儿皇后娘娘在正殿召见。” 门口的宫女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传话,忘忧方才回神,忙撂下筷子起身要走。 赵祯一把拉住她,说:“慌什么?你只需记住,你现在是皇后娘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话虽如此,但贤王妃也来了你毕竟要叫她一声阿娘,这可不能怠慢了。”忘忧说着,忙去梳妆台跟前坐下,让姜兰过来给自己补妆。 赵祯也没心思吃饭了,擦了擦嘴巴起身走到忘忧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如花容颜,轻笑道:“她是一个极其和蔼可亲的人,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我知道了。”忘忧又仔细的照了照镜子,没发现有何不妥,方起身说:“我去前面见她们,陛下呢?” “朕身上有些乏,想再躺一会儿。你且去,有何不妥,宋嬷嬷会来告知朕的,到时候朕去给你解围。”赵祯说着,又进了寝殿。 忘忧带着何妈妈和白芷姜兰进了正殿,贤王妃带着一众宗室命妇进来拜见。 “诸位王妃,夫人们请起。都坐吧。”忘忧微微抬了抬手,又吩咐宫女:“上茶。” 一溜儿宫女鱼贯而入,给每位王妃都奉上香茶和果品。 忘忧微笑道:“今日天冷,本宫叫人预备了红枣茶。请喝两口去去寒气吧。贤王妃和裕王妃都是长辈,也有年纪了,受不得辛苦,若无要紧的事情,进宫问安这样的小事可让世子夫人代劳了。”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裕王妃忙欠身笑道,“今日是皇后娘娘跟天子成婚的第二天,也是臣妾们第一次入宫朝见,可不敢失了礼数。” “裕王妃是个周全的人。”忘忧微笑道。 贤王妃喝了一口红枣茶,方问:“昨日帝后新婚大喜,为求双喜临门,太后下了谕旨令淑妃梅氏在皇后入宫之后入宫,怎么今日她竟没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吗?” 关于梅清韵跟自己同一天入宫并封为淑妃一事,忘忧心里一直不舒服。但因赵祯早就找了沐霖说明原委,之后沐霖夫妇又一再劝说开解,忘忧才把这件事情压在了心底。原本想着,好歹也是新婚,装过这几日再倒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却不料贤王妃一来就把这事儿给翻出来了,倒像是有意为之。 “回皇后殿下,淑妃娘娘来请安了。”门口的宋嬷嬷适时地回了一声。 忘忧笑了笑,说:“这人真是不经念叨。快请进来吧。” 贤王妃和裕王妃各自端坐回去。梅清韵款款入内,至大殿内规规矩矩的站住,然后大礼参拜。 忘忧看着她跪拜地姿势那样标准,心中忍不住为梅翰林的家教规矩喝彩。 “臣妾淑妃梅氏,请皇后殿下金安,愿娘娘吉祥如意,芳华永驻。”梅清韵磕了最后一个头,方朗声喊道。 “快起来吧,地上凉。别跪坏了膝盖。”忘忧看了旁边的姜兰一眼,吩咐道:“赐座。” 姜兰回头看了一眼小宫女,小宫女搬了一个绣凳送过来,凡在忘忧的一侧。 梅氏再次行礼谢坐,又向贤王妃,裕王妃等人欠了欠身之后,方在小绣凳上落座。 裕王妃笑着对贤王妃说:“一直听说梅翰林读书清流门户,家教极好。今日见了淑妃才算是信了。” 贤王妃含笑说道:“太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梅妃,听说你自幼跟家中兄长一起读书?” 梅清韵忙起身回道:“回贤王妃的话,妾小时候跟兄长们一起读书,无非是打发时间罢了。也并没认真读几年,只些许认识一些字,不是睁眼瞎罢了。” “读书方能明事理。你的祖父曾经官至太师,你的父亲虽然在翰林院只是个五品闲职,但他学问极好,是个端方中正之人。如今太后娘娘选你陪伴在天子身侧,你务必要尽心尽力,既要照顾好天子的饮食起居,更应该时常劝谏。辅佐好皇后,给我赵氏开枝散叶。”贤王妃朗声说道。 此番话,说给皇后正合时宜。然而贤王妃偏偏说给了淑妃梅清韵。 在座的都是人精,一个个都是权谋窝里爬出来的,任谁还听不懂贤王妃的意思呢?忘忧就算一开始没听明白,在看到众人低头喝茶的神色时也回味明白了。 然而忘忧却并不说话,只拖着茶盏慢慢的喝茶,仿佛贤王妃的那些话她根本没听见一样。 梅清韵却有些尴尬了,这样的话她若是应了,以后必定遭皇后记恨;可若是不应,当下就把贤王妃给得罪了。 “王妃的话自然是金玉良言,但臣妾身份低微,只怕难当大任。”梅清韵忙站起来向着贤王妃福身一礼,又向忘忧欠了欠身,说:“臣妾以后一定以皇后娘娘为榜样,悉心服侍陛下和皇后娘娘的。” 忘忧心里暗暗一笑,这梅清韵居然是个滑不溜秋的人,她这般难拿捏,不知道贤王妃该如何下这个台阶? 裕王妃笑着给贤王妃解了围:“淑妃虽然出身清流门户,却也没有那些读书人的酸腐傲气,这温柔的性子是最难得的。皇后娘娘在陛下身边的日子久一些,你以后多听皇后的话自然是没错的。” “多谢裕王妃教诲。”梅清韵又向裕王妃福了一福。 忘忧看看众人都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说:“今日诸位王妃夫人们头一次来觐见本宫,本宫也没什么好赏赐的。便叫御膳房预备了家宴,请诸位王妃和夫人们在本宫这里用过午膳再走吧。” 贤王妃抬手扶着自己的儿媳妇蓝氏缓缓地起身,说:“虽然太后不喜吵闹,但咱们也该去请个安,不然叫小辈儿们有样学样的,越发没规矩起来。” “八弟妹说的是。”裕王妃笑着点头,又对忘忧说:“我们几个老的去宁寿宫走一趟,请过太后安之后也便家去了。她们几个年轻的就随意吧。” 忘忧扶着姜兰的手缓缓站起来,说道:“宋嬷嬷,替本宫送送二位老王妃。” 此话一出,蓝氏等一干世子夫人们自然也不好真的就随意了,众人齐刷刷的跟在贤王妃身后告退,依次出去了。 忘忧看着站在最末位的丁素云也跟着众人离去之后,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正要说回去歇歇,扭头却见梅清韵还站在一旁,便笑道:“妹妹也累了吧?回去歇息吧。” “多谢皇后娘娘个体恤,臣妾想给皇上请个安。”梅清韵低声说。 忘忧轻笑道:“嗯,你是个有心的。皇上在本宫的寝殿呢,你要不要跟本宫一起来?” 梅清韵没想到忘忧会这样说话,一时有些羞涩难言,忙低头说:“既然陛下在休息,那臣妾晚上再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吧。” “你的心意本宫会对陛下讲的。若陛下要见你,自然会去你的重华宫,晚饭的时候你就不必过来伺候了。” “是。”梅清韵福身答应着。 忘忧没再多说,只带着何妈妈和姜兰白芷往后面去了。 梅清韵看着忘忧窈窕的身影,暗暗地咬了咬牙,方转身出了未央宫的正殿。 一直守在殿外的金蕊是梅清韵从家里带进宫的宫女,从小跟梅清韵一起长大,最是贴心的。之前她虽然守在殿外,但殿内的对话她倾耳听着,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姑娘,小心台阶。”金蕊扶着梅清韵出了未央宫的大门,悄声说:“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梅清韵轻声叹道:“没什么的,不必多说了,回宫吧。” 金蕊搀扶着梅清韵一路回了重华宫,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出去。金蕊递上一盏热姜茶,低声说:“太后娘娘为了弹压皇后娘娘下了一道谕旨让姑娘跟皇后同一天入宫。这在外人看来是无上的荣耀,可实际上呢,却是把姑娘架在了火炭上烤。今日皇后娘娘挤兑姑娘也就罢了,怎么贤王妃也拿着姑娘做垡子?她瞧不上皇后娘娘大可直接说,她是天子的养母,想来就算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皇后娘娘也不敢对她怎样。如今却偏偏要拿着咱们当剑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梅清韵自嘲地哼道:“我进宫的日子尴尬,这身份也尴尬,连住的这个地方都尴尬。我不过就是个尴尬之人罢了!” 既然名分上是皇妃,那便跟皇后有尊卑之分,入宫的日子跟帝后大婚定在一日这是天大的尴尬。 现而今天子的一颗心都扑在皇后身上,他们二人的事情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如今大婚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他们恩爱夫妻之间非要自己插一脚,这又是一层尴尬。 巍巍皇城之内殿宇无数,可太后偏偏赐居重华宫。这重华宫跟皇后的瓜葛再次被人倒腾出来,梅清韵便有白白的添了一层尴尬。 第195章 谁惹了朕的皇后 金蕊烧好了手炉送到梅清韵的怀里,低声叹道:“咱们巴巴的去请安,竟然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皇后娘娘把那些拈酸吃醋的话说到了明面上,姑娘这端庄持重的性格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嗳!这才刚开始呢,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能怎么过?过一日算一日吧。”一心要跟忘忧这个医家之女争高下的梅清韵今日吃了个哑巴亏,一时间有些灰心,靠在榻上低头发呆。 “姑娘,这样可不行,咱们得想个办法。”金蕊悄声说。 梅清韵嘲笑道:“能有什么办法?纵然我有十八般武艺,也要见着陛下才能使得出来。如今她不顾及颜面就这样把我挡在门外,难不成我还要闯进去?” 金蕊轻笑道:“您何必闯进去?那陛下自己有腿,也不可能一直都在未央宫的寝殿里不出来。姑娘打起精神来,来日方长呢。” “这话也有道理。”梅清韵笑了笑,又说:“父亲说,陛下最喜欢诗,他的采也极好。趁着现在没什么事,我不如写几首冬日赏梅的诗词,若见到陛下也好请他指点一二。” 金蕊赞同地点头:“姑娘的诗词满汴京城都是数得着的。哪家的公子不夸赞?陛下见到了一定喜欢。” “你去准备笔墨吧。”梅清韵说着也自行下了榻,缓缓去书架上随手选了一本书,随意打开一页自己定了韵脚,便开始构思起来。 却说忘忧把一众人等都打发走,回到寝殿便疲惫的靠在了榻上。 赵祯对正殿里众人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忘忧对梅清韵说的那些话让他心里很是畅快,见忘忧一脸的愤愤然,便笑嘻嘻地凑过来询问:“谁惹朕的皇后生气了?”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哥哥专门把我叫到书房里,跟我讲了半日你的难处。我原本也想着那梅清韵不过是太后用来恶心我的棋子罢了,既然没办法甩掉,索性就眼不见为净吧。可谁知道贤王妃居然嗳!原来是我想错了!”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给了赵祯一个后背。 “这话怎么说一半儿?你想错什么了?”赵祯纳闷地问。 忘忧闷声说:“原本我以为以后的日子只需要应付好宁寿宫就可以了,哪里想到还要应付这么多长辈。” “那怎么办?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赵祯忍着笑说。 忘忧听着赵祯的语气有些不对,忽然回头刚好看见他眼底的笑意,于是起身问:“陛下究竟怀着什么心思呢?我怎么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呢?” “啧啧皇后之位怎么是贼船呢?” “”忘忧知道这话是有些不妥,但总是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朕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所以朕以后都不会进重华宫。”赵祯收了玩笑之色,说道。 “嗯嗯?这话什么意思?”忘忧纳闷地问。 赵祯贴近了忘忧的耳边,小声说:“就是你听见的意思。朕不会进重华宫,不会理会梅清韵。她乐意进宫做淑妃,就让她在重华宫做她的淑妃吧。朕只守着皇后。” “真的?”忘忧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窃喜,毕竟赵祯是天子,即便只是说说,这样的话也让她忍不住高兴。 “朕是天子,必定金口玉言。”赵祯绷起一脸的正气凛然。 忘忧高兴地伸手攀上赵祯的脖子,开心地说:“陛下最好了。” 赵祯顺势把她搂紧,叹道:“你呀!以后有什么不喜欢的直接说就是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朕,朕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晓得?” “嗯,陛下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不对。”赵祯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纠正道:“朕是最好的夫君。” 忘忧笑着扑进他的怀里,赵祯又顺势把她按在了榻上。两个人叽叽咕咕的闹起来。 外面何妈妈无奈的摇了摇头,挥挥手把所有的宫女都打发到外面去,自己则端着一簸箩小山核桃在门口坐下来,用钳子慢慢的捏着。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三日不朝。 这三日之内,赵祯果然没出未央宫寝殿的门。 由此,帝后恩爱有加的佳话不胫而走。然而这世上有光便有暗影,跟帝后恩爱的佳话一起散播开的,还有林皇后媚惑君王的流言。 三日的光景一晃而过,赵祯终究要上早朝,而忘忧也必须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 不过太后要垂帘听政,忘忧去宁寿宫请安的时辰也不宜太早。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早一步去宁寿宫等着比较好,于是让宋嬷嬷提着早就预备好的点心小食,来宁寿宫等候。 说来也是巧,梅清韵正好也在。忘忧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跟泽慧说话儿。 门口的太监喊了一声:“皇后娘娘到!” 梅清韵和泽慧忙起身至门口迎接。忘忧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两个人,淡然一笑,说:“淑妃也在这里?快起来吧。泽慧,你也请起。” 梅清韵扶着金蕊的手缓缓起身,泽慧也跟着站了起来,又欠身说:“皇后娘娘个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吧?太后早朝,还要过会儿才回来。娘娘若是不着急,就请暖阁里坐一会儿吧。奴婢这里有刚煮好的汤茶。” “太后娘娘为国事辛苦操劳,本宫等一会儿是应该的。”忘忧说着,便往里走。 宋嬷嬷把手里的食盒交给泽慧,说道:“这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点心,还热着呢。特意拿来给太后娘娘尝尝。” “皇后娘娘辛苦了。”泽慧接过食盒,说:“等会儿太后娘娘回来,刚好拿给她尝尝。” “淑妃也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忘忧扭头看向梅清韵。 梅清韵欠身说道:“是啊。这两日臣妾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只见到了宋尚宫,若是知道皇后娘娘今日也来宁寿宫请安,臣妾就该在未央宫候着,跟皇后娘娘一起来。” 忘忧悠悠地说:“都说你们读书人家的规矩大,本宫今儿算是见识到了。你放心,本宫是医家出身,可没那么多规矩。你以后来给太后请安不用等本宫。本宫那里也不用天天过去请安伺候。每月初一十五过来坐坐也就罢了。” “皇后娘娘宽仁,是臣妾的福气。但臣妾却不敢失了规矩。每日晨昏定省是绝不敢忘的。”梅清韵笑道。 忘忧盯着梅清韵看了一会儿,点头说:“极好。那你就每日晨昏定省,按照规矩来吧。” 两个人就这么针锋相对的说着话,没多会儿的功夫太后散朝回来了。 “皇后来了?早知道皇后来宁寿宫,哀家该把天子也一起叫过来一起用个午膳。”刘太后和蔼地笑着,又问梅清韵:“哀家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太后娘娘,您交代的事情臣妾哪敢怠慢呀?早已经办妥了。”梅清韵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金蕊。金蕊转身去拿了一个匣子双手捧给梅清韵。梅清韵接过来后把盒子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摞经书。 梅清韵微笑道:“太后娘娘看看能不能用,若不能用,臣妾再重新抄写。” 太后拿了一本随手翻开,看见那娟秀的簪花小楷,赞道:“瞧这一笔好字!竟像是卫夫人亲传的。”说着,她又招呼忘忧:“皇后也瞧瞧这字,怎么样?” 忘忧笑道:“梅翰林的家教好,学问好,淑妃从小受家族熏陶,若是不能写出这样的字,才真是对不起梅家世代书香呢。” “听听,连皇后都这样夸赞你们家。”太后朝梅清韵笑了笑,把经书放回匣子里,对泽慧说:“叫人送去大相国寺,放到佛龛上好生供奉七七四十九日。” “太后放心,奴婢一定把这事儿办妥。”泽慧从梅清韵手里接了匣子,躬身退了下去。 “这是药师经吧?”忘忧眼尖,早就看见经书里的字迹。别的经她是不懂,但药师经还是背过的。 “是啊,太后娘娘说,江宁府的水灾虽然已经过去了,但在那一场灾难里死去的人要好好地超度,她老人家在佛祖跟前发了愿,要散一千册药师经为水患中死去的百姓们超度。臣妾也做不了别的事情,也就能写几个字,便自告奋勇替太后娘娘抄经了。” “一千册?”忘忧心想,手抄一千册,这得用多久? “是啊,皇后跟天子新婚燕尔,每日只在寝殿里耳鬓厮磨。淑妃却已经替哀家抄了三百册了。皇后啊,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可不能只顾着儿女私情啊!”太后淡淡地冷笑道。 忘忧默默地吸了一口气,心想拐了这么大个弯儿,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太后娘娘教训的是。本宫是去过江宁府的,当时哪里的惨状本宫耳闻目濡,至今想起来依旧心疼得很。只是当时我只不过是一个医家之女,我没有更多的能力去做更多的事情,只能把我所有的继续都拿出来买了粮食和药材分给他们。如今,本宫是皇后了,自然也该做一点符合皇后身份的事情自今日起,后宫各处的份例减半,匀出来的都拨给江宁府吧。” 第196章 婆媳妻妾,针锋相对 忘忧这话一说出口,别说刚入宫的梅清韵,连太后都傻眼了后宫用度?现在的后宫除了太后,皇后和淑妃之外,还有旁人吗?难不成要去减免北苑行宫里养着的那些太妃们? 梅清韵忍了忍,终究是没忍住,福身说道:“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吃不得苦。皇后娘娘缩减宫中用度臣妾也不敢有怨言,还请娘娘不要动宁寿宫的用度吧。” 忘忧叹道:“哎呀,是本宫的不是了进宫之前义母一再叮嘱,让我进宫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大事多与太后娘娘和陛下商议。太后娘娘,不知” 刘太后看着忘忧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地笑了笑,说:“哀家一个孤老婆子有什么苦吃不得?为了社稷安稳,让哀家去住寒窑都使得。这是皇后母仪天下做的第一件事情,若哀家带头不遵从,只怕以后这后宫就没人听皇后的话了吧?” 忘忧忙谦虚的躬身,应道:“太后娘娘教导的是。” “罢了,这后宫一共没几个人,即便大家不吃不喝,把东西都送去江宁府也挡不了什么。哀家出五千两银子,你身为皇后也凑一些,拿去做一些冬衣,叫人给江宁府的百姓送去吧。” 忘忧忙躬身道:“太后娘娘个心怀天下,母仪天下。臣妾以后定以太后娘娘为典范,克勤克俭,为陛下分忧。既然太后娘娘个出五千两给灾区的百姓添冬衣,那本宫也出五千两,凑个整数交给户部的周侍郎去办吧。” 刘太后想了想,说:“周成江出身江宁,这事儿他去办一定不会徇私。很妥当。” 一旁的梅清韵顿时觉得一阵阵的肉疼,她入宫做皇妃,家里给予了最大的希望,甚至把半个家底儿都给她带进来了,但总共也不过万八两银子,这会子让她拿出一半儿来去接济灾民,她定然是舍不得的。但若是一两银子都不出,定然会被太后嫌弃,于是暗暗的一咬牙,上前回道:“臣妾身份低微,自然不敢跟太后和皇后娘娘比肩,便出两千两银子吧。” 太后犹豫了一下,方说:“你们梅家世代读书,是清流门户。这两千两对你来说可不是小数,罢了!哀家替你出了吧,你只管回去把药师经仔仔细细的替哀家抄完就是了。” 梅清韵一听这话立刻暗自欢喜,忙躬身谢恩:“臣妾谢太后娘娘恩典。” “好了,哀家也乏了。你们都回吧。”刘太后疲惫的摆摆手侧身靠在了榻上。 忘忧忙福身告退,带着梅清韵出了宁寿宫内殿。 殿外冷风依旧,忘忧抬手紧了紧肩上的黒貂斗篷正要加紧脚步,却听梅清韵说:“皇后娘娘真是财大气粗,听说娘娘在闺中之时便颇懂得敛财之道。给人家调理身子,张口便是几万的银子。之前臣妾还当是旁人造谣,今日见娘娘一掷千金,方才信了。” 忘忧回头看了一眼梅清韵,笑道:“淑妃你也不差啊!一千册药师经值两千两银子。早知道银子这么好赚,本宫小时候一定好好练字。” “”梅清韵想不到忘忧会攻击自己的字,她自幼读书练字,她的字得大家指教,在汴京城闺阁之中是出了名的好,如今却被人这样嘲讽,一时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忘忧扫了梅清韵一眼,径自带着宋嬷嬷和姜兰回未央宫去了。 “她她怎么跟个市井泼妇一样?”金蕊盯着忘忧的背影,愤愤地说道。 “闭嘴!”梅清韵低声呵斥道:“她是皇后娘娘,单凭你这句话,她就能摘了你这颗脑袋。” 金蕊忙闭上了嘴巴。 “回去吧。”梅清韵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还有几百册药师经要抄呢。 忘忧回到未央宫时,赵祯已经吃过蜜饯,正在做茶。因看见忘忧脸上没有笑容,赵祯便放下手里的茶碾子,递了一块芙蓉糕给她,又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刚好陛下的淑妃也在宁寿宫呢,就多说了几句话。”忘忧接了芙蓉糕狠狠地咬了一口。 “哟,这是带着气呢?”赵祯诧异地问。 “几句话,便丢了五千两银子,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呢?”忘忧叹道。 “这话儿怎么说?好端端的谁敢讹皇后娘娘的银子?” “太后娘娘让淑妃抄写一千册的药师经为江宁府死去的灾民超度,我能怎么办?我只好拿出银子来贴补那些活下来的人咯!”忘忧扁嘴说道。 “你不是已经卖了两个盐庄给洪州百姓买了稻种了吗?再者,江宁到洪州的百姓们都已经安顿下来了。又何必再劳师动众?” “粮食是粮食,这天越发的冷了,本宫身为皇后,为他们送些棉衣棉被也是应该的。不是说要母仪天下嘛!太后娘娘都说这事儿办的极好,先拿出体己五千两,还提淑妃出两千两。算起来,我这五千两也不冤了。”忘忧叹道。 “太后替淑妃出两千?” “是啊。”忘忧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这也不奇怪。本来梅清韵就是太后执意选进来的人。” “嗯,我知道。”忘忧把最后一块点心送进嘴里,又拿了帕子擦擦手,准备接过赵祯手里的物件儿做茶。 “朕来。”赵祯摆摆手,继续碾茶。 “对了,有一件事情挺奇怪的。”忘忧忽然说。 “何事?”赵祯随口问。 “今日宁寿宫竟没有珈蓝香的味道。那珈蓝香的味道极其持久,若一丝香味也无,至少已经半月没熏燃了。太后娘娘为何会停了珈蓝香?” “哦?这事儿倒真是有意思了。”赵祯忍不住停了手中的动作,皱眉凝思。 “罢了,陛下别想了,快些把茶做好,人家都等半晌了。” “这就好。”赵祯忙又开始做茶。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赵祯做好茶之后先递给忘忧一盏。忘忧喝了口茶方又叹道:“这算是开始了吗?” “早就开始了,难道你还没准备好吗?”赵祯笑问。 “自从我决定嫁给陛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准备好了。” “嗯,没事,朕会站在你这一边。” 忘忧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没什么可怕的。但如果将来有一日陛下累了,不想站在我身边了,也请陛下明说。我也找好退路。” “胡说!你”赵祯点着忘忧,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刚嫁给朕几天呢就想着找退路?朕有那么不堪托付吗?” 忘忧轻笑道:“哟,是臣妾说错话了。还请陛下别生气。” “你好好跟朕道歉。”赵祯噘着嘴巴说。 忘忧起身上前替赵祯捏着肩膀,柔声说道:“臣妾给陛下道歉,臣妾知错了。” “捏肩不算。” “那陛下要如何?” “去床榻,朕要细细的跟你算账。”赵祯说着,拉了忘忧便往寝殿去了。 “”白日宣淫,非明君所为啊!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 蜜里调油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忘忧只觉得一个恍惚的时间便到了冬至。 冬至是个不大不小的节日,若在平时,司膳房加一个羊肉锅子,包些扁食也就过去了。但几年帝后新婚,天子恨不得每天都要过节,冬至日自然也要好好地庆贺一下。 既然要过节,自然少不了宴席。既然有宴席,便少不得阖家同庆。 太后头一天就发话下来,说冬至日要在宁寿宫摆个小宴,请帝后和淑妃一并过来喝两杯黄酒,听新来的伶人唱几支新曲。 忘忧不愿去,但又想着日子总要过下去,便洗手下厨做了几道菜,让宋嬷嬷用食盒装了,先一步往宁寿宫来。 梅清韵这次没有早到,泽慧正带着人预备膳食,见了宋嬷嬷手里的食盒,上前行礼笑问:“咱们早就听闻皇后娘娘厨艺了得,今日也能长长见识了。” 宋嬷嬷微笑道:“陛下跟太后娘娘在前朝议政,过一会儿才能回来,皇后娘娘赶着过来先料理一下,等太后娘娘回来也省心些。” 泽慧自然明白忘忧提前过来准备膳食是放着有人在膳食中做手脚的,但也不好当面点破,只笑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无奈小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可不敢劳动皇后娘娘过去,一会儿陛下来了,闻见娘娘身上的烟火味,可不是奴婢们的罪过?皇后娘娘请先坐着吃茶,只请嬷嬷跟我来吧。” 忘忧笑着朝宋嬷嬷努了努嘴,说:“就依着泽慧的话,你们去搭把手吧。” 宋嬷嬷带着两个宫女去了小厨房,忘忧径自去摆宴的暖阁中吃茶歇着。 约么两刻钟的光景之后,梅清韵来了。她并没有带点心小菜,却拎了一坛子酒来。 “这是臣妾的父亲在臣妾出生那年埋下的黄酒,臣妾进宫的时候刚从梅花树下挖出来的,已经藏了是六年了。今日特意拿来给太后,陛下和皇后娘娘尝尝。”梅清韵说。 忘忧点点头,叹道:“嗯,这便是女儿红了。按理说,这酒要在家中女儿出嫁之日拿出来招待贵宾的。只可惜淑妃进宫那日是本宫跟陛下大婚。你这好酒却没有排上用场,着实可惜。”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再尊贵,也是妾室的身份。婚嫁大礼自然是行不得。但臣妾即便是妾室,也是天家之人,手中有册印,名字上宗谱。不知皇后娘娘的可惜之言从何说起呢?” 第197章 立规矩,妻妾名分 忘忧含笑看着梅清韵,半晌方问:“你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可曾听说过一本叫做玉台新咏的书?” 梅清韵微微一笑面带不屑,朗声说道:“玉台新咏是陈后主的贵妃张丽华集合两朝诗词歌赋做成的集子。张丽华虽然聪颖美丽,才思敏捷,但却也是干政误国的红颜祸水。臣妾鄙视她的为人,所以只知道这本书却不曾翻看过。” 忘忧想借着这本书跟梅清韵说一句:愿得一心人。却没料到她竟然说了这番话堵自己的嘴,于是懒得多说,起身撂下一句:“想不到淑妃竟这般清傲自持。”便自往外面去。 梅清韵原本准备同忘忧辩驳一番,却想不到她撂下一句就走了,于是愣了一下方才跟着出去。 太后和天子一起回来,一进院子便看见忘忧和梅清韵一前一后的出来,便笑道:“六郎,这人生最大的乐趣理应是妻妾和睦了吧?” 赵祯淡淡一笑,说:“妻妾和睦那是齐人之福,朕不敢有贪念,只想着夫妻同心也就足够了。” 说话间,忘忧已经迎上来向太后和天子行礼。 “起来吧。”赵祯上前拉了忘忧一把,关切地问:“手怎么这么凉?手炉呢?”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出来的匆忙,忘到里面了。”忘忧接过赵祯的手炉搂在怀里。 “既然冷,就别在这里站着了。”太后扫了忘忧一眼,抬手搭上梅清韵的手臂,说:“进屋说话儿吧。” 赵祯拉着忘忧的手进了殿内,忘忧转身替他解去了斗篷交给宋嬷嬷,又笑问:“陛下一早起来只吃了一盏酥酪就去早朝了,这会儿可是饿了吧?我带了您喜欢的酥油卷来,要不要先吃一块?” “好。”赵祯捏了忘忧的手往里面去,却不看梅清韵一眼。 太后挽着梅清韵的手入座,笑道:“既然入了宫,便跟哀家是一家人了。以后事事不必这么拘礼,天家虽然重规矩,但也重亲情。” “是,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诲。”梅清韵低头坐在太后身边,悄悄地打量着赵祯。 这是梅清韵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天子,她忍不住怦然心动。天子乃世间最尊贵的男子,这是身份使然,但赵祯的容颜遗传了李宸妃,面若冠玉,俊俏隽逸,自有芝兰玉树之骨骼。他从小被贤王夫妇教养,又有那样的经历,眉宇之间的冷傲之色仿佛与生俱来。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梅清韵觉得这股清傲冷彻之气仿佛有魔力一样,深深的吸引着她。 赵祯感觉到梅清韵一直在偷偷地看自己,便一记冷眼扫过去,皱眉问:“朕的脸上有东西吗?” “回陛下,没有。”梅清韵忙低了头,羞涩地说,“臣妾是觉得陛下好生面善,像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哀家记得有那么一句话,是与君初相见,似是故人来。”太后笑呵呵的转向赵祯,问:“六郎之前是最喜欢这句诗的,哀家说得对不?” 赵祯暖暖一笑,按住了忘忧的手,说:“母后一向要记性,朕是喜欢这句诗,到现在也喜欢。所以当初朕在暮云观见到皇后的时候,就确定她便是朕此生要的人。” 太后淡然一笑,叹道:“瞧瞧,这可是做皇帝的人能说的话?” 梅清韵深情款款地看着赵祯,说:“陛下是重情重义之人,臣妾能将此生托付给陛下,是臣妾的福气。” “是么?”赵祯看了一眼身边的忘忧,轻笑道:“那你善自珍重吧。” 梅清韵还想说什么,宋嬷嬷近前打断了她,说:“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饭菜好了,这就开宴么?” “开宴,朕都饿了。”赵祯说。 泽慧和宋嬷嬷带着人把菜肴一道一道的摆上来。白芷和姜兰拿了酒壶给太后和皇上皇后斟酒,金蕊也给梅清韵斟酒。太后看着青瓷酒杯里的美酒,又低头闻了闻酒香,笑道:“这样的好酒,宫里也不多见啊。” 忘忧笑道:“这是淑妃从娘家带来的女儿红,太后可要多喝两杯。” “哦?”太后高兴地尝了一口,又问梅清韵:“哀家听说,百姓家生女,必定酿酒埋于花树之下。等女儿出嫁时再拿出来待客。这酒可是这般?” “太后娘娘英明,这正是臣妾的母亲在臣妾出生之后酿的酒,埋在梅树下藏了十六年了。” “极好。”太后有对赵祯说:“六郎,快尝尝。” 赵祯皱了皱眉头,扭头问忘忧:“朕今日能喝酒吗?” 忘忧无奈的叹道:“陛下昨晚还说有些头疼,若是尊太医嘱,这酒最好是不喝。今年的贡桔极好,臣妾让姜兰压了些果汁,陛下到可以多喝一些。” “六郎怎么会头疼?可是着了风寒?”太后有皱眉责备忘忧:“你已经为人妻子,怎么连自己夫君的身体都照料不好?” 赵祯立刻替忘忧挡了回去,说:“母后,这不关忘忧的事,是朕昨天早朝的时候被冷风扑了一下。若不是忘忧精心照料,今儿只怕朕已经卧病在床了呢。” 姜兰捧了一只酒盏过来,里面装的是黄橙橙的橘子汁:“陛下,这是奴婢按照皇后娘娘的法子压榨的橘子汁。” “来,朕尝尝。”赵祯接了橘子汁喝了一口,立刻赞道:“好喝!朕以后每天都要喝这个。” 姜兰跟忘忧对视一眼,笑道:“是,以后奴婢每天都给陛下预备着。” 太后不悦地扫了姜兰一眼,说道:“都说,成家立业。这成了家才能立业。六郎如今有了皇后和淑妃,便是大人了。可不能整日里任性妄为。” “谢母后教诲。这许多年了,儿子让母后操心了。今日敬您一杯,聊表谢意。”赵祯说着,举起杯中的果汁向太后举了举。 “瞧瞧!刚说你不能孩子气,倒是越发孩子气了。”太后端起酒杯,又对忘忧和梅清韵说,“你们两个,都随着一起喝一杯吧。” 忘忧端起酒杯笑道:“臣妾借淑妃的酒恭祝太后福寿绵长。” “好。皇后有心了。”太后说着,仰头把杯中酒饮尽。 宫女又上前斟酒,泽慧则进来问:“太后娘娘,女先儿已经在外面伺候着了,请太后娘娘示下,要她们唱什么曲儿呢?” 太后淡淡地说:“不拘什么,只管细细地唱来就好了。今儿我们娘们儿几个说说家常话儿,叫她们别唱那些太热闹的就罢了。” 梅清韵笑道:“最近有一曲蝶恋花很是红火,是晏先生的词。不知这女先儿可会唱?” “许是会的,奴婢就然她们唱来。”泽慧答应着要下去,却被太后拦住了。 “哀家听说,清韵的歌喉是极好的,不如给哀家唱一曲?”太后笑道。 梅清韵忙起身应道:“承蒙太后娘娘厚爱,臣妾不胜欣喜。” 金蕊立刻喜滋滋的取了梅清韵的古琴来摆在旁边,梅清韵净手焚香,然后坐在古琴跟前,青葱玉指轻轻地挑抹捻弹,叮叮淙淙的琴声便如泉水一般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帘幕风轻双语燕。午醉醒来,柳絮飞撩乱。 心事一春犹未见。余花落尽青苔院。 百尺朱楼闲倚遍。薄雨浓云,抵死遮人面。 消息未知归早晚。斜阳只送平波远。 梅清韵的嗓子也是极好的,这一曲唱来,的确令人心绪婉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一曲既终,太后首先叫好称赞,又问赵祯:“六郎,如何?” “嗯,朕虽然听的曲子不多,但这一首的确是极好的。淑妃唱得也好,比外面那些女先儿好了几倍。”赵祯说完,又问忘忧:“皇后说是不是?” “陛下说得极是。”忘忧笑着点了点头,抬手把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摘了下来交给姜兰,“这个,就赏给淑妃吧。” 梅清韵的脸色极其难看。赵祯先说她唱的比女先儿好,她林紫苏便摘了镯子打赏,他们真把自己当成卖唱的了吗? 刘太后自然看出了梅清韵的恼火,于是皱眉问忘忧:“皇后这是做什么?淑妃又不是外头卖唱的。” 忘忧无辜地看着刘太后说:“太后娘娘误会了,您不是一只教导臣妾说,后宫要和睦相处吗?这只翡翠镯子是臣妾的陪嫁,今日送给淑妃也是一番好意啊。” “是啊母后,咱们谁也没说淑妃是外头卖唱的。皇后好心赏赐,她不受也就罢了,何必拉着个脸色?皇后跟朕一体同心,她是藐视皇后还是藐视朕呢?”赵祯说着,冷冷的扫了一眼梅清韵,又说:“你出身书香门第应该知书达理,你既为天家妾室,便理应尊重中宫皇后。今日你当着朕和太后的面对皇后无礼,是怎么个意思呢?” 梅清韵忙起身离座,跪在地上请罪:“臣妾知罪,还请陛下宽宥。” 赵祯哼了一声,摆摆手说:“罢了,今日是太后好心设宴,求得无非是后宫和睦。朕还希望你能体会太后的良苦用心。” 刘太后也说:“好了,哀家知道你一向乖顺听话,此时也不过是一时没想开。快起吧,地上这么凉,别跪坏了身子。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忘忧对姜兰说:“既然淑妃瞧不上这只镯子,本宫就赏了你吧。” 姜兰忙躬身谢恩:“谢皇后娘娘恩裳。” 第198章 夫妻同心,言听计从 梅清韵的心抽搐了一下,即便她出身读书门第,也到底是女儿家,心里自然喜欢珠宝玉器。何况那只翡翠手镯一看便价值不菲,眼见着落尽了姜兰的手里,让她怎么不心疼。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本就是皇后故意演的一出戏,故意拿那支翡翠镯子做幌子,引得自己心烦。于是心里更加记恨忘忧。 一场小小的家宴,只有娘们儿四个人,也是你来我往的挤兑。 赵祯实在心烦,便拉了忘忧的手说:“朕的头又疼了,皇后陪朕回去吧。” “泽慧,传太医来给天子诊脉。”太后皱眉吩咐道。 看着泽慧忙答应着下去,梅清韵方起身说:“太后娘娘,陛下龙体不适,臣妾是不是该过去侍奉着?” “这个自然。你这就去吧,看太医怎么说,用什么药。回头来跟哀家说一声,也让哀家放心。”太后说。 “是,臣妾这就去了。”梅清韵福了一福,便带着金蕊出宁寿宫,追着赵祯和忘忧的身影往未央宫去。 金蕊跟在梅清韵身旁,忍不住劝道:“姑娘,这样的借口,明显就是陛下在躲着太后娘娘和咱们,您又何必上赶着去伺候?” “身为皇妃,为皇上侍疾是本分。他们嫌弃我我岂能不知?可若是不过去,便是我的失职了。”梅清韵蹙眉看着前面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在天子身边谋得一席之地。 赵祯拉着忘忧的手回到未央宫,还没进殿门,一转身便看见跟过来的梅清韵,一时愣住还以为眼睛花了。 忘忧挣脱了赵祯的手,笑道:“淑妃怎么跟过来了?莫不是忘了回重华宫的路?” 梅清韵福身回道:“陛下龙体不虞,臣妾身为皇妃理应过来服侍。或伺候茶食,或伺候汤药都能帮皇后娘娘一把的。” 忘忧闻言,无奈的笑了笑,说:“好,那就有劳淑妃了。” 赵祯嫌恶的看了一眼梅清韵,自顾进了殿内。 “宋嬷嬷,你带淑妃去偏殿候着吧,一会儿张太医来了,叫他进来给陛下诊脉。”忘忧吩咐完便也转身进了殿内。 赵祯见忘忧进来,没好气地问:“你怎么不把她撵走?” 忘忧笑道:“这话有意思,她要来伺候陛下,我怎么好撵人走?要撵也是陛下开口啊。” “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眉眼高低的人?真是讨厌!”赵祯烦躁的拉了个枕头侧身靠在了榻上。 忘忧转身接过姜兰递上的姜糖水,劝道:“一路吹着冷风回来又无辜生气,身子怕是受不住,先喝口姜糖水暖暖胃吧。” “嗯。”赵祯接过碗来喝了两口姜糖水,皱眉说:“放了多少生姜?好辣。” “不会吧?何妈妈煮姜糖水一向是有数的。”忘忧接过碗来想要尝一口,却被赵祯一把拉住。 “你尝尝”赵祯说着,猛地吻住忘忧,把半口姜糖水渡进了忘忧的嘴里。 “”忘忧差点被呛到,好不容易平复了喘息,皱眉骂了一句:“幼稚!” “怎么样?是不是很辣?” 忘忧横了某人一记白眼,转身出去了。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忘忧让他进内殿给赵祯请脉。张太医还以为天子真的病了,一时紧张的不行,结果一切脉发现天子的脉搏沉稳有力,比往常都好,根本就没啥病。于是暗暗地松了口气,又问:“不知陛下除了头疼之外,还有其他的不适之感吗?” 赵祯一脸痛苦地说:“就是头疼,想要清净地带着。人多就心烦。” 张太医活了一把年纪了,自然不是个愚蠢的,一看天子的神色便猜到了几分。因说:“许是朝政繁忙,陛下心中为国事着急,有些上火。那老臣给陛下开一剂清心火的药茶方子,皇后娘娘也通医理,可煮来给陛下当茶饮。” “好,你且去开方子吧。”赵祯摆摆手,又懒懒的靠在了枕上。 忘忧带着张太医出了寝殿,叫人拿了纸笔来让张太医开方子。 张太医笑道:“皇后娘娘明鉴,陛下的龙体并没什么大碍,更无需开什么药方,只要用清热去火的菊花,金银花煮些茶水给陛下喝,再让他安静的睡一觉也就好了。” “药方还是开一下吧,淑妃还在偏殿等消息呢,她是带着太后娘娘的嘱托来的。”忘忧低声笑道。 张太医愣了一下,摇头叹道:“既然这样,那老臣就开个方子吧。陛下想喝就喝,不想喝就罢了。” “有劳了。”忘忧笑着点了点头。 张太医开好了方子,忘忧让姜兰拿着去偏殿交给宋嬷嬷去捡药煮茶。 宋嬷嬷在偏殿里跟梅清韵在一起,拿到药方后故意给梅清韵看了一眼,说:“淑妃娘娘这回可放心了?这煎煮药茶的事情自有老奴去做,就不劳动您了。只劳烦您去给太后娘娘回禀一声,别让她老人家牵肠挂肚的。” “嬷嬷说的是,那本宫就先告辞了。”梅清韵自然要在宋嬷嬷跟前维持着尊严,便挺着腰杆儿昂着头走了。 宋嬷嬷看着梅清韵的背影,对旁边的何妈妈低声笑道:“这个淑妃娘娘一肚子的小心眼儿,哪里像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太后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她也不过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咱们陛下清隽俊朗,才华横溢,且又是社稷之主,天下的姑娘谁不倾心呢?能有机会接近天子,任谁也不会放过的。” 宋嬷嬷看着何妈妈叹气,忙劝道:“妹妹放心,陛下心里只有皇后娘娘。” “这我自然知道的,可惜咱们皇后娘娘性子直爽,只怕以后还有得磨呢。” 宋嬷嬷又笑道:“我见过她做小伏低的时候,当初她跟着先帝的锦妃进宫,只是一个二等宫女,那时陛下还是太子,虽然有心回护,但到底名分不够,那日子过得是如履薄冰。如今想想,真心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子更好,帝后恩爱和谐,是整个社稷的福泽。妹妹放心,咱们都打起精神来,齐心协力地服侍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姐姐说的是。我去捡药给陛下煮药茶去。” “好,我去小厨房看看,今儿陛下和娘娘在宁寿宫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肚子肯定饿了。” 乾元殿两位尚宫嬷嬷各自忙活起来,没多会儿的功夫,点心,粥菜,药茶便都预备好了。 忘忧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赵祯的额头,小声问:“陛下,饿不饿?” 面向里靠着百万\小!说的赵祯长叹一声,说:“嗳,朕早就饿了。刚才在太后那里就被怎么吃东西嘛!” “那起来吃点东西吧。宋嬷嬷叫小厨房做了羊肉胡萝卜馅儿的蒸饺。您昨晚不是说想吃这个吗?” “朕闻到香味儿了。”赵祯拉着忘忧的手起身,把书放到枕边下了榻。 忘忧跟着一起至外间,在圆桌跟前落座。 姜兰递上湿热的帕子给二人擦了手,赵祯拿筷子夹了一个蒸饺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只觉得鲜香可口,于是赞道:“好吃。” 旁边服侍的何妈妈笑道:“可怜见儿的,堂堂天子居然也吃不饱饭。陛下慢点吃,先喝口粥。” 赵祯一口气吃了半盘子蒸饺,又喝了一碗粟米粥。起身的时候便觉得吃撑了,于是在殿内来回的转悠。 白芷从外面进来,笑道:“下雪了!” “下雪了?咱们出去走走,御花园的白梅开了,咱们踏雪寻梅去。”赵祯拉着忘忧便往外走。 “陛下刚吃了饭,不能出去吹冷风。”忘忧把赵祯拉回来,劝道:“再说了,这雪刚开始下呢,这会儿出去也踏不到雪,您且在这殿内来回走走,明儿一早咱们再去踏雪寻梅。” 对于忘忧的话,赵祯无有不听。 然而第二日仍然要上早朝,忘忧一觉醒来想要起身的时候身边的锦被已经冷了,不用问也知道他一定是五更便上朝去了。 何妈妈带着人进来伺候忘忧梳洗的时候回道:“娘娘,前阵子您叫人订做的棉被和棉衣都已经好了,余先生叫人送话进来,说今儿就装船送走,约么半月之后便到江宁布政使的手上了。” 忘忧忙叮嘱何妈妈:“你递话出去,催着他们路上快一些,这大雪一下,天寒地冻的。那些重建家园的百姓们也少遭些罪。” 何妈妈应道:“老奴已经按照娘娘的意思把话递出去了,娘娘放心。江宁布政使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一定会把这事儿办好的。” 宋嬷嬷从外面进来,回道:“娘娘,太极殿的小太监送信过来,说陛下跟大臣们正在议科考的事情,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陛下的意思是娘娘可先用早膳。” 忘忧微笑道:“我也不饿,早膳还是等陛下回来再用吧。” “既然这样,那娘娘先用一碗糖蒸酥酪吧。要等陛下回来,只怕还要一两个时辰呢。”何妈妈劝道。 “也好。”忘忧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 宋嬷嬷刚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门外的小宫女回道:“皇后娘娘,贤王世子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忘忧愣了一下,方说:“蓝夫人来了?就请在偏厅奉茶吧,本宫这就过来。” 第198章 醉翁之意不在报恩 忘忧心里纳闷蓝夫人怎么会进宫来,她与自己一向没什么来往,难不成还专门请安来了? 何妈妈从外面进来,在忘忧的耳边悄声说:“娘娘,世子夫人带了白姑娘一起来的。” “白敏姝?”忘忧诧异地问。 “是的。”何妈妈点头,“不过看她已经做妇人装扮,许是不会再缠着陛下了。” 忘忧失笑,瞪了和妈妈一眼:“连妈妈也来取笑我了。” 何妈妈低声笑道:“倒不是取笑,老奴是真的担心世子夫人再把她送到娘娘身边来。这女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不怕。”忘忧宽慰地拍了拍何妈妈的手,起身说:“走,去会会她们。” 蓝氏带着白敏姝在偏厅里坐等,一盏茶吃了一半便听见环佩叮咚的声音,自知是皇后来了,便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忘忧进来后见二人站着,便笑道:“夫人怎么站着?这些奴才们真是不懂事。快请坐吧。” 蓝氏忙带着白敏姝给忘忧行礼,很是谦恭地说:“臣妾蓝氏白氏恭请皇后殿下金安。” “快请起。”忘忧伸手虚扶了一下。 白敏姝扶着蓝氏起身,忘忧又指了指下手的雕花檀木椅子,说:“快请坐。姜兰,给夫人和白娘子换新茶来。” “多谢皇后娘娘。”蓝氏忙又欠身道谢。 “论起亲情来,咱们算是妯娌。大嫂子何必这么客气?”忘忧和气的笑道。 蓝氏忙笑道:“皇后娘娘这话说得人心里暖暖的。怪不得敏姝妹妹总在我跟前说娘娘的好。” “哦?”忘忧笑着看向白敏姝,“白娘子面色红润,气质越发的好了。可见在王府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吧。” 白敏姝忙起身向忘忧深深一福,说:“妾能有今天的日子都是拖了皇后娘娘的福泽庇佑。妾心里万分感激,一直想着给皇后娘娘立个长生牌位供着,但我家主母说皇后娘娘出身名医世家,怕是不喜欢这些东西。所以妾便没敢造次。” 蓝氏忙笑道:“的确是这样,妾是想着皇后娘娘未必喜欢那些,所以今儿专门带着她进宫来向您道谢的。” 忘忧嫣然一笑,摇头说道:“这就太客气了。且不说如今是一家人,之前为白娘子诊治,得了那么丰厚的诊金,本宫还觉得占了大便宜呢。” “皇后娘娘这话让妾倍觉惭愧。”白敏姝低头笑道。 忘忧心知这两个人专门进宫肯定不是为了一句道谢的话,遂抬抬手,笑道:“好了,你也坐吧。坐下说话随意些,大嫂子,尝尝这汤茶。” 蓝氏端了茶盏尝了一口茶,又看了一眼白敏姝。 白敏姝便放下茶盏说:“皇后娘娘对妾恩重如山,妾一直想要报答却没有机会。这几日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到了一件事情且或许可以帮上娘娘。” “哦?”忘忧诧异的笑问:“不知是何事?” 白敏姝又站起身来,莞尔一笑,回道:“妾出身商家,也没有旁的本事。皇后娘娘在宫外有一处叫做九真阁的产业,却依托在瓷都钱家的名下往外销货,娘娘秘方配制的香饼不但为钱家的瓷器打开了海外的销路,还有这香饼的利润也被他们分了许多去。娘娘是尊贵人儿,自然犯不上为这些小事操心,但那起子小人只当是皇后娘娘手下无可用之人,未免起了轻慢之心。妾略懂一些商道,自问不必那钱丰明差,愿替皇后娘娘效劳。” 原来是为了九真阁而来!忘忧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么快就惦记上我的产业了,这贤王世子夫人可真是精明的很。 “你平日里在贤王府帮着夫人打理府中事宜,又要在老王爷和王妃跟前尽孝,想来已经很辛苦了。这些琐事,怎么好劳烦白娘子呢?”忘忧微笑道。 “王府里的事情都是主母打理着,妾总是闲着也无聊的。”白敏姝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蓝氏。 蓝氏笑道:“她一心记挂着娘娘的恩情,娘娘就给她一个机会吧。若是她无能,没给娘娘当好差,娘娘只管把她丢回来,臣妾再教导她。” 忘忧看着这两个人,心知若是一再拒绝只怕要撕破脸了。然而九真阁的事情实在不能让她们插手,于是笑道:“若白娘子真想要给本宫帮忙,倒是有一庄事情一直悬着,也没个合适的人去经手。白娘子帮本宫去料理这件事情倒是很合适。只是怕你又受不了这份苦楚。” “请皇后娘娘吩咐就是了。妾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一定会尽全力的。”白敏姝忙应道。 “这事儿并不难办前几天太后娘娘跟本宫说,怜惜今年江宁遭了水患的难民没有冬衣,于是太后根本宫便凑了一笔银子在外头订了一批棉衣棉被,昨儿刚好都齐备了,却没有人能帮本宫送到江宁府。若说动用官差吧,未免小题大做又惊动了地方官府。若就这么悄悄地送去又怕地方上的小官小吏们给贪了,倒是要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了。若白娘子能替本宫走一趟江宁,倒算是解了本宫的燃眉之急。只是这一去千里,只怕世子爷舍不得。”忘忧说到后面,笑着扫了一眼蓝氏。 蓝氏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世子爷的心里装的可都是为陛下分忧的事情。这事儿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赞同支持的。” 忘忧笑道:“若真是这样,那真是替本宫解了大难题了。等陛下回来本宫一定要跟陛下为世子也邀功的。” “皇后娘娘说笑了,些许小事,怎敢惊动天子?”蓝氏讪笑道。 忘忧看看一侧的沙漏,笑道:“今日也没什么事儿,不如请大嫂子和白娘子留下来一起用个午膳吧,司膳房说今日有上好的鹿肉,本宫叫他们腌制了咱们烤来下酒吃。” “多谢娘娘一番厚意,但今日出来的时候母妃一再叮嘱让早些回去呢。”蓝氏笑道。 “既然这样,那本宫就不执意挽留了。”忘忧说着,又吩咐宋嬷嬷:“给王妃的点心准备好了没?” 宋嬷嬷拿了连个食盒过来,笑道:“这是咱们皇后娘娘亲手做的糕点,劳烦夫人带回去给王妃尝尝。” “这可怎么敢当呢。妾替父王和母妃深谢皇后娘娘。”蓝氏忙躬身行礼。 忘忧抬手拉住她,笑道:“王爷和王妃对天子有养育之恩,本宫便是洗手作羹汤也使得,何况几块糕点。” 蓝氏又客气了几句,叫人拎着食盒带着白敏姝告退,忘忧让宋嬷嬷送她们出去并安排白敏姝跟着运送棉衣棉被的船去江宁。 何妈妈扶着忘忧回内殿,小声问:“她们这是想借着报恩的由头插手九真阁,从而分一杯羹?” “她们想插手九真阁的事情只怕不仅仅是因为想分一杯羹那么简单。区区一个九真阁,一年不过百万两银子的进账,她白敏姝可瞧不进眼里你忘了人家的父亲是做什么的了?如今有贤王府这座靠山,应该是盐商中的头把交椅了吧。” “那她们这样殷勤备至的是图什么?”何妈妈纳闷地问。 “正是因为不知道图什么,所以才要防着点。”忘忧进了内殿,落座后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妈妈,你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找我哥哥。” “好。”何妈妈点头答应着。 忘忧又想了想,说:“我写封书信你带回去吧,一些事情一言半语也说不清楚。” “那老奴去拿纸笔来。”何妈妈说着,转身去端了文房四宝进来。 忘忧思量着写了一封短信,装到竹筒里用火漆封好交给何妈妈。何妈妈回自己屋里换过衣服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以儿子婚事为理由记了出宫的档,便赶着回林府去了。 赵祯下朝回来看见忘忧睡在榻上,纳闷地问:“怎么这个时辰就睡了?” 姜兰小声说:“娘娘早膳还没用,贤王世子夫人便带着白娘子来请安了。跟皇后殿下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儿,娘娘留他们午膳,她们才告辞走了。娘娘累了,原本说等陛下回来一起用膳的,却歪在那里睡着了。” 说话间,忘忧听见动静醒了,转身看见赵祯,忙撑起身子来问:“今日怎么这么晚?” “为了科考的主考官人选,这些大臣们争执不下。”赵祯在忘忧身边坐下来,又问:“世子夫人来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请个安,又说了些感激的话罢了。” “感激?”赵祯挑眉看着忘忧。 “就是白敏姝当初那档子事儿,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她们对九真阁感兴趣。”忘忧叹道。 “世子夫人对九真阁感兴趣?她虽然爱财,但还不至于算计皇后的私产吧?”赵祯疑惑地问。 忘忧笑道:“是啊!所以陛下要替我好好想想,她是图什么呢?” 赵祯摇摇头说:“不管她图谋什么,你不让她插手便是了。朕饿了,咱们用膳吧。” 忘忧忙吩咐姜兰传膳,然后跟赵祯一起去洗手吃饭。 第200章 一心攀附,另有打算 却说白敏姝跟蓝氏从大内出来之后上了马车,蓝氏的连便拉了下来。 “夫人,妾真的要走一趟江宁吗?”白敏姝低声问。 蓝氏冷笑道:“你已经满口应承的事情,此时如何反悔?你当人家是三岁的小孩儿吗?” 白敏姝抿了抿唇,低声说:“若是妾能把这件事情办好,多少也能博得一些信任。到时候再提九真阁的事情,她便不好拒绝了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先把眼前这事儿帮她料理好了再说。幸好来回只是个把月的光景,事情也简单。你跟着船走一趟,年前务必赶回来。”蓝氏吩咐道。 “是,妾一定在年前赶回来。”白敏姝答应道。 蓝氏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甘,又说:“这件事情虽然不大,但她也不会全然信任你,一定会派她的心腹之人跟随,你可想办法拉拢一两个可用之人。但行事务必谨慎,别漏了马脚。” “主母放心,妾一定把握好分寸。”白敏姝毕恭毕敬地应道。 蓝氏盯着白敏姝半晌,轻声冷笑道:“你这样娇弱的人儿去办这样的事情,心里是不甘的吧?” 白敏姝忙欠身说:“为夫人分忧是妾的分内之事,怎么会不甘呢。” 蓝氏对白敏姝的做小伏低状并不心软,依旧冷笑道:“我知道世子爷宠着你,舍不得你吃半点儿的苦。但是你也要明白,后宅之内是我做主。你若敢有二心,我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你悔青了肠子。” 白敏姝忙惊慌地说道:“主母放心,妾对主母忠心不二,绝不敢有二心的。” “罢了,你在我面前不必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我不是世子爷,不吃你这一套。我累了,先打个盹儿。”蓝氏说着,侧身往后靠了靠。 白敏姝忙把自己身后的靠垫拿过来加在蓝氏的背后。蓝氏觉得舒服了许多,满意的摆摆手合上了眼睛。 马车依旧不紧不慢的颠簸着,白敏姝抿着唇角靠在车厢口,偷偷地看了蓝氏一眼,心里升起一股恨意。 当初她被天子赐给赵承泓为妾,蓝氏算是搬起石头咋了自己的脚,自然是处处看她不顺眼。起初的时候白敏姝还反抗,但她自幼被教导的那些东西都是如何讨好男人却没有如何对付女人。而蓝氏在贤王府中管了十来年的家事,收拾这样的白敏姝那只是顺手的事儿。 一开始的时候白敏姝去赵承泓那里诉苦,赵承泓便跟蓝氏念叨了几回。然而赵承泓一念叨,蓝氏便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不肯出来理事。来回闹了几次,赵承泓也不好为了一个妾室跟正妻翻脸,另有贤王妃听见风声,把白敏姝叫去骂了两次,白敏姝便知道再王府内宅里混日子,蓝氏是她得罪不起的。便学着做小伏低看着蓝氏的眼色行事。 然而同为女人,白敏姝的姿色胜过蓝氏数倍;论家世,白家是盐商,蓝氏祖上也是经商的,不过到了蓝氏父亲这一带才开始读书,但兄弟辈儿里却也没有谁能考取功名,入仕也是仰仗着贤王府的势罢了。所以,白敏姝思量来思量去,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地方比蓝氏差,她站着正妻的名分如此欺负拿捏自己,实在是难以忍受。 忘忧跟天子大婚成为正宫皇后,让白敏姝的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她心里想着自己跟皇后到底有一点情谊在的,若是能借的她的势力,在赵承泓封王之后得个侧妃的名分就不必再受蓝氏的拿捏了。于是她便去求赵承泓,说想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并谢她当初的诊治之恩。赵承泓跟蓝氏说了一嘴,蓝氏心里揣着一些事情,正愁没办法在皇后跟前安插个人呢,当即便答应了赵承泓,又把白敏姝叫到跟前顶住了一番,才有了今日的一番折腾。 虽然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差事,但白敏姝知道蓝氏说的没错,这次跟着船去江宁的一定是皇后的心腹,她便借机拉拢几个,踩着他们攀上皇后娘娘也不算辜负这天寒地冻的一场辛苦。 白敏姝心里的算盘慢慢的打着,却并不知道忘忧早就把事情都安排好了。 第二日一早白敏姝带着贴身的丫鬟并两个婆子乘车去码头。何妈妈之子何正业正在码头上等着。白敏姝的姿容实在惹眼,即便带着帷帽也惹得码头上大半的人侧目。 何正业接了白敏姝上船,找了船娘叮嘱一番,船娘便把白敏姝送进船舱里安置好,一应事务都不让她操心。 半个时辰后船队离了码头往南而行,码头上便有人悄悄地回去传递消息。 忘忧坐在宫中安静的做茶,何妈妈从外面进来,至忘忧跟前小声回道:“娘娘,安排好了。” “嗯,妈妈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那个张仲桓到底还是贤王府推荐过来的人,总是不叫人放心。” 何妈妈小声劝道:“娘娘尽管放心,大郎说他会亲自把这些事情接过来的。再者,咱们的秘方不是调整过一次嘛,如今的新方子他并不知道了。” 忘忧忽然想起之前张仲桓替赵祯防治了自己配的香饼送给太后的事情,皱眉说道:“可别小瞧了他的医术。如他有心,那方子改多少遍他都能分辨出来。” “娘娘说的是。大郎君跟老奴说了,他会细细的查一查姓张的底细,等有消息了自然会告诉娘娘。外面的事情娘娘只管放心,如今新婚燕尔,应该多把心思放在陛下身上。”何妈妈劝道。 忘忧羞涩一笑,低声说:“妈妈又说这些。” 何妈妈又低声劝道:“这可是大事儿。娘娘如今是独宠后宫,需得要早日怀上龙子才好堵住那些小人的悠悠之口。再过些日子,陛下若还冷着重华宫那位,只怕这朝中就有人说话了。春闱在即,想来太后和天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读书人寒了心的。” 忘忧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沉下了心思,良久方叹了口气,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呢?难不成我真的要跟别人共侍一夫?” “瞧娘娘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呢?天子的后宫怎么可能只有皇后一人?”何妈妈笑道。 “是啊!若没有梅清韵,自然还会有旁人。”忘忧叹道。 “什么旁人?”赵祯一脚进门,刚好听见忘忧的半句叹息。 “陛下回来了!奴婢竟没瞧见,真是该死。”何妈妈忙跪下请罪。 “起来吧,朕有些渴了。”赵祯说着,走到忘忧跟前拉了她又回坐榻上。 何妈妈忙起身去小厨房端了梨汤送进来,又把姜兰白芷两个人带了出去。 内殿里只剩下了赵祯和忘忧二人,赵祯喝了两口梨汤又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没什么的,不过是随口说些闲话而已。”忘忧掩饰地笑了笑。 “忘忧,你还没学会撒谎呢!”赵祯皱眉说。 “刚刚何妈妈催着我说要早些怀上龙子才能稳坐中宫呢,这后宫之中素来是百花盛开,如今虽然只有一个淑妃,但也是因为陛下年轻,理应保重龙体的缘故。再过两年,这后宫里一定会添许多新人的。是以,我说没有淑妃也有别人。”忘忧轻声笑道。 赵祯听了这话,忙放下手里的梨汤伸手握住了忘忧的手,说道:“朕不敢保证将来身边没有别人。但朕的心里只装你一个。这偌大的皇宫,朕只想待在你的身边。” “谢陛下。”忘忧侧身枕在赵祯的肩上。 “不过何妈妈说的很对。”赵祯抚弄着忘忧的耳垂儿轻笑道。 “嗯?”忘忧懒懒地回应了一声。 “若是你能早日怀上龙子,总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了。” “才不是呢。”忘忧摇头叹道。 “为何?” 忘忧扁嘴哼道:“我嫂子一怀孕,她母亲便送了两个貌美的女子过来。这事儿我记得跟陛下说过的?若我怀孕了,太后岂不是立刻逼着你去重华宫睡去?” 赵祯低笑一声,在忘忧的耳边说:“任谁都不能逼迫朕。你放心,你若是怀孕了,朕天天陪在你跟孩子身边,绝不让你一个人守空房。” “谁知道陛下说话算不算数。” “那咱们试试啊!”赵祯说着,手上忽然用力把忘忧推到在榻上。 朝堂之上经过几番争执,春闱主考官的人选终于定了王著。王著身为中书令是为百官之首,如今又当此重任,一时间风头无两。所谓水涨船高,王樱因为父亲的缘故也倍觉尊贵起来。 忘忧想着她跟沈熹年的婚事,心里想着可不能让靖西候府落了下风,让王樱博一个下嫁的名头,于是跟赵祯说了一声,要在宫中设宴,请几位仕宦家的姑娘来赏梅花。 赵祯对忘忧的要求自然无不允准,当即便问:“需要朕再叫几个世家公子哥儿们来凑趣儿吗?” 忘忧想了想,笑道:“也好,只有姑娘们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皇后娘娘要给陛下选妃呢。” 赵祯正在给忘忧画眉,因她总是动来动去,便抬手捏住了她下巴,方说:“那就把沈熹年,刘少奢以及王著的次子王柏他们几个都叫来吧。对了,明日韩枫便回来了,这次他在北境立了功,到时候把他也叫来,算是朕的一番抚慰吧。” “好,就依着陛下。”忘忧说。 第201章 晨妆美,百花争艳 御花园里四时美景都精心布置,然而冬日里能赏玩的花卉却只有梅花。所以御花园的梅园里栽种着十数种梅花,不管是红梅还是白梅,亦或是腊梅,在这漫漫冬日给御花园增添几分娇媚和风韵。 梅花繁盛自然是好,但文人雅士却最喜欢稀稀疏疏的梅枝,觉得梳梅浅香才最有韵味。忘忧倒是不在意这些,但如今已不再是小孩,早就明白了月满则盈水满则溢的道理,便也觉得梳梅更有意思。便叫人把宴席摆在那一丛稀疏的白梅之中。想着这几日天气晴朗,等过了巳时,阳光和暖。白梅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最是沁人心脾。 王樱一早便入宫来,先至未央宫请安。 彼时忘忧刚送皇上去了早朝,正坐在妆台跟前梳妆。宫女进来回说王家大姑娘来了,忘忧便笑道:“她竟来的这样早,怕不是跟她父亲一起出门的吧。快叫她进来暖和暖和,外面冷,别冻着了。” 王樱随着宫女进来,向皇后行国礼。忘忧招手笑道:“快起来,过来帮本宫选个簪子。” “是。”王樱含笑起身上前,在一排簪子步摇里挑了一支赤金镶珠喜鹊登梅枝的步摇,说:“这支步摇做工精细,又带着一丝梅花的香味,跟娘娘今日的妆容很配呢。” 忘忧笑道:“那梅花的香味是因为珠子里面藏了梅花香粉,不过这支步摇的确好看,今儿又赏梅,就戴它吧。” 王樱手中拿着簪子在忘忧的发髻上比了比,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缓缓地簪上,又笑道:“皇后娘娘真是倾国倾城的容貌。” “你呀!嘴越来越甜了!”忘忧拉了王樱的手起身,又问何妈妈:“梅园那边怎么样了?” 何妈妈回道:“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都安排好了,宋尚宫带着人在那边照应呢。这会儿几家姑娘们都还没过来,娘娘可以先用些点心和汤水再过去也不迟。” “今日小膳房预备了什么点心?”忘忧又问。 “有娘娘喜欢的松子酥,还有杏仁酥,白玉芙蓉糕和枣泥山药糕。另外还有红枣燕窝羹,娘娘也用一些吧。” 忘忧微笑道:“点心也就罢了,燕窝羹盛两碗来,给王家姐姐一碗。” 王樱忙起身行礼:“王樱谢皇后娘娘恩典。” “你坐着吧,这里也没有外人,在本宫的心里你便是娘家的嫂子一样的。”忘忧笑道。 王樱立刻羞红了脸,低头说:“娘娘怎么又取笑人家。” “这是正经话,如何是取笑?”忘忧轻叹了口气,又说:“原本本宫想着你跟义兄的婚事在年前办了,然而辽东战事又吃紧,义父没办法卸掉军务赶回来。你们的婚期也因此延误了。” 王樱微笑道:“婚姻大事都听长辈的意思,母亲跟我说了,靖西候只有熹年一个儿子,他的婚事自然要父母在堂才算是圆满。” “你最是明事理的,熹年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姑娘是他的福气。”忘忧笑道。 说话间,外头宫女进来回道:“回皇后娘娘,淑妃来了。” 忘忧早就想到今天的事情肯定少不了梅清韵,但也没想到她来这么早。王樱悄悄地看忘忧的神色便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于是笑道:“娘娘,不如我们这就去瞧瞧宴席的事情吧。早就听闻御花园的梅花是极好的,今日能有幸来赏梅,便有些迫不及待呢。” “也好,那我们就过去吧。”忘忧放下手里的燕窝羹,伸手拉了王樱一起出了内殿。 站在廊檐下的梅清韵看见皇后跟王樱携手出来,一时有些愣住。 “王樱见过淑妃娘娘。”王樱向着梅清韵福身请安。 梅清韵这才回神,忙向忘忧行礼:“臣妾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起来吧。”忘忧淡淡地说。 “谢皇后娘娘。”梅清韵起身,又向王樱笑道:“王大姑娘快请起。” “谢淑妃娘娘。”王樱直起身来,打量了梅清韵一眼,但见她一身粉绿色的衣裙,外照着同色锦缎白狐风毛的斗篷,发髻首饰也都用青白玉石,自成一股清新淡雅之风格。于是轻笑道:“淑妃娘娘的衣裳真是好看,很衬您的气质。” 梅清韵端庄地微笑道:“王姑娘过奖了。今日皇后娘娘在梅园设宴,请了各家姑娘和公子们赏梅花,本宫想着梅花凌风傲雪,在这冬日里已是艳丽到了极致,便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裳去冲了那花儿,所以才选了这一身淡绿色。不想却入了王姑娘的眼。” “好了,别在这里站着了。走吧。”忘忧听见梅清韵侃侃而谈就觉得厌烦。 “是。”王樱忙上前搀扶着忘忧的手臂,说:“皇后娘娘小心脚下。” 忘忧对王樱笑了笑,反手挽着王樱的手,二人并肩而行。 梅清韵看着她们姐妹情深的背影,心里很是羡慕,忽然又想,自己在宫中只有太后做后盾,但太后年事已高,又不方便插手天子的房中事,若自己能有个相好的姐妹相伴,定然就不一样了。 梅园之中早就摆好了屏风,榻席,梅园之外也有小宫女燃起了碳炉烹煮刚刚从梅花上收来的雪准备做茶。 众人见皇后同王樱携手而来,纷纷跪拜行礼。王樱见状,忙把手从忘忧的手里抽出来,跟在她身后慢了两步随后而行。至主榻跟前,忘忧转身在榻上徐徐落座,方笑道:“都起来吧,各忙各的,别耽误了事儿。” 众人都应声而起,然后继续忙碌。 梅清韵随后上前来,福身问:“娘娘,需要臣妾做些什么?” 忘忧看看左右,笑道:“并没什么事情需要劳烦你的,听说你也是个极有才情的人,倒不如这会儿去逛逛,等下人齐了要作诗联句的,你也好有个准备。” “是,那臣妾就听皇后娘娘的吩咐去各处转转。”梅清韵将要转身,又回头问王樱:“王大姑娘要不要跟本宫一起走走?这御花园的梅花儿可是难得一见呢。” 王樱微笑道:“淑妃娘娘先请一步,我稍后就来。” “也好。”梅清韵微微点头,带着自己的侍女金蕊往没花丛中走去。 王樱看着梅清韵的背影消失在梅花从中之后,方悄声问:“娘娘不喜欢她?” 忘忧扁了扁嘴巴,反问:“若是给熹年纳个妾,让她跟你同一天进门,你会喜欢吗?” “这倒也是。”王樱叹了口气,又说:“其实她这个人在闺中时,名气不坏。不但有些才情,性格也和顺。况且梅家清誉在外,若是外头的公子哥儿们谁若是娶了她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话虽这么说,本宫也知道她不过是旁人手里的一颗棋子。可同样的事情还有韩姑娘呢,为什么人家就有办法寻得脱身之计?说到头,她还是贪恋这份荣华罢了。”忘忧拨弄着怀里的手炉套子,叹道:“其实本宫也不是厌烦她,只是每次看见她都觉得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被旁人沾染了去,心里别扭得很。” “娘娘的心情我能理解。说心里话,这样的事情换到谁身上都难以容忍。官宦人家纳妾本是寻常,天子后宫妃嫔过百也不是稀罕事。然而跟皇后同一天入宫这样的事情也独有她这一份儿了。哪怕是晚一天呢,也是该有的礼数。真不知道礼部的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事情竟也没有人弹劾劝谏!”王樱不满的哼道。 忘忧对这件事情早就看明白了,只轻笑道:“无非是看在梅翰林的面子上罢了。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嘛。” 姜兰含笑走到近前,躬身回道:“皇后娘娘,吴王府丁王妃来了。同来的还有史尚书的嫡女银霜姑娘,秦家的四姑娘以及呼延将军家的三姑娘。” “既然来了,便都请过来吧。”忘忧说着,抬手理了理衣袖,端正了坐姿。 王樱忙起身在下手侍立。 不多会儿功夫,姜兰引着这几位姑娘过来,齐刷刷的给忘忧行礼。忘忧看着眼前的四个花容月貌的女子笑道:“看着你们,本宫便觉得是春天到了呢。都起身吧,随便坐。姜兰,给诸位姑娘们上茶点。” 皇后说让随便坐,但没有人真的敢随便落座。这些人里面丁素云身为吴王侧妃身份上比旁人都高一些,自然是她坐得离忘忧最近。便对王樱笑道:“一直说要去府上给王姑娘道喜,然而府中一直是琐事不断,在加上我这身子前几天也闹了一场小病,竟给耽搁了。今儿借着皇后娘娘的赏梅宴先给王姑娘道贺了。” 王樱忙福身还礼,并笑道:“多谢王妃美意,王妃要来也不敢当的。更何况身上还病着,就更不敢劳动了。” 忘忧因问:“王妃的身体怎么样?可找太医瞧了没有?” 丁素云低声笑道:“还是之前的旧烦恼,不敢劳皇后娘娘挂念的。妾求了王爷,请了国舅爷来府中为我诊了脉。” “哥哥?”忘忧心里诧异,暗想这丁素云可真是能纠缠,居然还找了哥哥给她去诊脉,也不知道哥哥怎么应付的她,若说漏了嘴,怕是又要有些风波了。 第202章 梅花宴,蜜里调油 丁素云见忘忧脸上的诧异,忙笑道:“皇后娘娘可别见怪,并非是妾信不过您的医术,实在是王爷有些话要问,问您也不方便。”说着,她又别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睛。 忘忧顿时明白这是赵承渊也问诊了。于是轻笑道:“你们夫妇之间恩爱和睦就好,当初太后赐婚,陛下也为你加了一把力气,如今看着你们生活美满,才不算辜负了当初的好意。” 闻听此言,丁素云忙起身行礼:“臣妾深谢皇后娘娘。” 忘忧看了看坐在下首的众人,笑道:“这园子里梅花开得正好,你们不必陪着本宫在这里闷坐着,就去各处走走,看看花,理一理这心中的才思。过一会儿咱们才好斗一斗这诗文词句。” 几个女孩子一起起身,行礼谢恩之后或结伴或独行,散在梅花深处。 忘忧看丁素云没动身子,便笑道:“我知道你一向是有才情的,今日不准备一展身手吗?” 丁素云笑道:“她们都是姑娘家,一展才华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妾身已经是王爷的人了怎好跟她们去争风头?今日妾就给皇后娘娘打打下手,伺候笔墨,誊写诗文,做个文书吧。” 忘忧嫣然一笑,摇头说道:“今日的文书另有其人,王妃还是要一展才华才行。听说上次乞巧节,王爷对你的诗文才华大家赞誉,今日若被她们比下去,岂不是失了王爷的颜面?” 闻言,丁素云忙笑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去吧。”忘忧微笑道。 “是。”丁素云福身应了一声,带着茉莉也去赏梅了。 忘忧独自坐在榻上闻着梅花的香味听着那些莺声燕语慢慢地吃了一盏热茶,便听见有内监高声喊了一嗓子:“皇上驾到!” 姜兰忙伸手去搀扶忘忧,忘忧搭着她的手臂起身,缓步上前迎上赵祯,躬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一众人等都纷纷赶过来跟着忘忧跪拜,齐声道:“臣女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赵祯先拉了忘忧的手,方对众人说:“都起来吧。今日是皇后邀你们来赏梅,朕不过是过来凑个热闹罢了,大家都不必拘礼。” 跟着赵祯过来的沈熹年,韩枫,刘少奢以及王樱的兄长王柏等几位青年才俊都上前来参拜皇后。 忘忧抬抬手说:“诸位请起,韩大人刚从北境回来甚是辛苦,等会儿可要多吃两杯酒。” 众人都谢恩起身,唯有韩枫跪在地上朗声回道:“谢皇后娘娘,为陛下和朝廷效力是臣的本分,不觉辛苦。” “起来吧,别跪着了。”忘忧笑着对赵祯说:“臣妾叫人烫好了上好的梨花醉,一会儿陛下可要多喝两杯。” 赵祯拉着忘忧的手入榻席落座,笑道:“好!今日春闱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且边境安稳,朝中也没什么烦心事。今日朕就同诸位痛饮一番。” 忘忧看了一眼宋嬷嬷,宋嬷嬷立刻吩咐下去叫开宴。 十几个宫女鱼贯而至,先上炭烧炉,里面是炖的软烂鲜香的羊肉,再上点心果子,另有宫女斟上热热的梨花醉。 忘忧举杯微笑道:“这第一杯酒,臣妾要先敬皇上。愿陛下今年春闱能多得贤能之才辅佐天子成一代明君,愿我天朝国泰民安。” “好,愿朕这次能多得贤才,愿我天朝国泰民安。”赵祯举杯跟忘忧碰了一下。 其他众人也都举杯附和。 如此,连饮三杯之后,赵祯方问忘忧:“皇后说今日要赏梅论诗文,不知是怎么个规矩?” 忘忧还没说话,梅清韵先一步起身,福了一福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说诗词不过是助兴而已,不拘什么都好也无需限韵。所以臣妾觉得今日人多,倒是联句更有意趣。” 赵祯皱了皱眉头正要驳回,忘忧笑道:“淑妃说的不错,那就联句吧。本宫不懂得这些诗文词赋的,本宫只负责你们吃好喝好,这诗文联句的事情便交给淑妃了。淑妃,你今儿可要辛苦了。” 梅清韵一听这话,立刻喜笑颜开,福身说:“多谢皇后娘娘信任,臣妾一定尽心尽力。” “本宫知道淑妃的字写得是极好的,一会儿他们联句,还有劳你一并誊写了。”忘忧又说。 梅清韵听了这话有些失望,原本她想在今日一展才华的,却没料到要负责誊写之事,但皇后既然说了,她也不能不听,于是只得应道:“是。” 一时,赵祯定了韵脚,又起了首句:竹摇霜后翠,梅动雪前香。然后又出了上联:莹莹香彻骨。抛给后面的人。 梅清韵当仁不让,自己先对了赵祯的上联:袅袅落玉堂。又抛出上联然后扭头笑看王樱。王樱淡然一笑随口对上,又出上联给后面的人。 忘忧看着众人都有条不紊的联句,便又举杯对赵祯说:“陛下,看这些才子佳人吟诗作对,果然是一种享受。陛下,臣妾再敬你一杯。” “来,干了。”赵祯举杯,跟忘忧碰了一下便仰头一饮而尽。 忘忧看众人都文绉绉的坐在那里有些放不开,便笑道:“诸位,第二轮时,咱们以七鼓为限,对不上的可要罚酒了。” “哎呀,这回诸位可要打起精神来了。”梅清韵笑道。 王樱率先端起酒杯来,笑道:“到我了,我先吃一杯,再连四句,然后就瞧诸位的了。”说完,她喝了杯中酒,随口吟诵道: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高情逐云空,低眉敛锋芒。便把手里的一枝梅花送到了丁素云手里,又出了上联:月寒梅影浅。 丁素云接过梅花嗅了嗅,轻声对上下联:情暖酒香浓。 梅清韵立刻笑道:“哎呀哎!知道你与王爷情深义重,也用不着在我们面前显摆呀。” 丁素云脸上一红,忙说:“让诸位见笑了,我自罚一杯。” “这是何必?人家两情相悦也是光明正大的。你们一个个的难道不盼着将来与自己的心上人情暖酒香弄吗?本宫觉得这句极好。”忘忧说着,又问赵祯:“陛下觉得如何?” 赵祯沉吟道:“上联说,月寒梅影浅,这样的句子妙则妙矣,却不好对下联。丁王妃从景转情,月寒对情暖,梅影对酒香,一浅一浓,情景交融,妙极!妙极!” “刚才说了,对不上来要罚酒。如今对的极妙,自然也要奖赏喽?”忘忧笑看着赵祯。 “皇后言之有理。这赏罚分明是必须的。只是朕一时不知道该赏什么,还是皇后做主吧。” 忘忧扁了扁嘴巴,说:“想来,那些金银珠宝跟今天这样的风雅之事不搭边儿,本宫再俗,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坏了诸位的兴致。”忘忧说着,朝着旁边的何妈妈伸了伸手。 何妈妈便把手里用锦帕包着的一个盒子送到忘忧的手里。 忘忧接过来放在桌案上,打开锦帕,又开了盒子,露出里面两只拳头大小的青瓷茶罐。方说道:“这里面是本宫亲手调制的香薰饼,这是秘法配制,花费了本宫好些心思呢。一共得了也没多少,今日这两罐儿便作为奖赏给你们两个一人一罐儿吧。” 王樱和丁素云忙起身上前叩谢皇后娘娘恩典。 忘忧把东西交给何妈妈,何妈妈把两只瓷罐分别递到了王樱和丁素云的手里。 刘少奢眼尖,看见瓷罐封口上的宝蓝色笺子上的“九真阁”字样儿,惊讶地问:“难道九真阁的香都是皇后娘娘调制的?” 韩枫淡淡的扫了刘少奢一眼没有说话,那神色像是看一个白痴。 沈熹年笑道:“那是皇后娘娘前几年无聊的时候做的事儿罢了。” “好啦!该奖的已经奖过了。接下来谁若是不得力,可就要罚了。”忘忧笑着靠在榻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王樱和丁素云各自归位,联句继续。 赵祯悄声问忘忧:“你什么时候调配的新香?怎么连朕都不知道?” “这点东西,陛下也舍不得?”忘忧轻声问。 “朕不高兴的是你有好东西竟先给别人,连朕都不知道呢。” “陛下这几日睡得如何?”忘忧笑问。 “嗯,这几日睡得不错。每日清晨起来都神清气爽。” “所以,这都是陛下用过的东西了,就不必这么小气了。” 梅清韵借着誊写的功夫一直暗中观察赵祯和忘忧,见他们两个根本不在乎这一众男女联句如何,只管并头窃窃私语,那蜜里调油的样子一点帝后的仪容都没有,俨然是一对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一时间心里暗暗地记恨,却又束手无策。 两轮联句下来,刘少奢被罚了三大杯酒,便有了几分醉意。他一向倾慕韩秋婳,然而韩秋婳已经许身驻守岭南的宁侯府次子,此生与他无缘。今日见了韩枫,他便有些把持不住,于是借了酒意上前来搭讪。 “少初。”刘少奢抬手按在韩枫的肩上,笑道:“今日就数你我输得惨了!你比我喝的还多吧?” “刘大人,你醉了吧。”韩枫淡淡地说,“醉了,就好好地坐在那里,可别走来走去的,小心摔着了。” 第203章 被责问,小人当道 刘少奢把半个身子都压在韩枫的肩上,呵呵笑道:“少初,来,咱们两个再喝一杯。” 韩枫伸手拿起酒杯,跟刘少奢碰了一下,默默地把酒喝掉。 “你还是这样闷葫芦似的。喝闷酒有什么意思?走,咱们叫上沈熹年一起猜拳。”刘少奢说着,拉着韩枫走到沈熹年身后喊了一嗓子:“沈国舅,今儿你可是大放异彩啊!是不是从此以后你眼里只有美娇娘,没有咱们这些朋友了?” 沈熹年正在跟王樱低声说话儿,猛然被打扰,心中顿生不快。回头看见是刘少奢,遂皱眉斥道:“又胡说。这才喝了几杯,就醉成这样了?” 韩枫朝王樱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樱微笑道:“你们说话儿吧,我的手上沾了墨,要去洗一下。” “你去吧。”沈熹年看着王樱离开,方转身拉了刘少奢入座,说:“你刚才是说要猜拳吗?输了怎么喝?” “老规矩,输了的喝三杯啊!”刘少奢一边说一边撸袖子。 沈熹年尚未说什么,恰好呼延翠屏笑嘻嘻的走过来,问:“你们要猜拳吗?算我一个。” “哟,呼延三姑娘,你不跟那些女孩子们玩儿去,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最烦诗文,与其绞尽了脑汁子给她们垫底儿,倒不如直接猜拳喝酒来的痛快。”护眼翠屏是呼延老将军的孙女,是真正的将门虎女,相貌端庄大方,性子直爽,是个直肠子。 沈熹年也不矫情,直接让开一个位置给呼延翠屏,四个人凑在一桌吆喝着猜拳喝酒,不把那些对诗联句的人抛到一边不理会。倒也热闹自在。 忘忧跟赵祯一起喝了几杯酒,吃了些羊肉和菜蔬。因觉得腿有些酥麻了要起身走走。赵祯便起身相陪。两个人携手漫步,缓缓地走进了梅花从中。 “你想去哪儿?”赵祯低声问。 “头有点晕,不如去之前咱们住过的小阁楼去看看?” “好。”赵祯一听这话立刻高兴起来,拉了忘忧加快了脚步。 在梅林之中的这所阁楼之后重新修建过,因为梅清韵入宫,赵祯不想给某些人某些事留余地,便把此处又重新提了匾额:暗香盈月。取花好月圆之意,之后宫中之人便称这里为香月阁。 在这里当值的宫女都是宋嬷嬷精心挑选的,见天子携皇后同来,忙跪拜请安之后上了果品茶点便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赵祯在扑了白熊皮褥子的榻上落座,抬手揉着眉心说:“朕喝了不少酒,这会儿竟有些晕眩了。” 忘忧在赵祯身侧跪坐下来,伸手给他揉着太阳穴,柔声劝道:“要不要叫他们端一碗醒酒汤来?” “不要。”赵祯伸手攥住忘忧的手,低声说:“此时此刻,朕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咱们。” 忘忧低声嗔道:“这青天白日的,陛下想干什么?” “朕什么都没说,是你想歪了吧?”赵祯低笑道。 忘忧瞪了他一眼,哼道:“我什么都没想,还是叫人给陛下端醒酒汤吧。” “别。”赵祯用力拉了忘忧一把让她倒进自己的怀里,伸手箍住了她的腰肢,笑道:“别动,朕只想在这儿安静的歇一歇,但你若是不消停,就别怪朕把持不住了。” 忘忧听了这话果然不敢再乱动,只管靠在赵祯的怀里闭目养神。 却说梅清韵虽然张罗着联句的事情,但一门心思都黏在天子身上,因见天子拉了皇后悄然离席,便给金蕊使了个眼色。让金蕊悄悄地跟了上去。宋,何二位一个留在未央宫值守,另一个跟了来却只留心帝后进口的酒菜,一时竟没能察觉金蕊的动向。 金蕊悄悄地跟着帝后的脚步穿过梅花至香月阁之外便被里面当值的嬷嬷给挡了回来。她只陪着笑脸说自己是刚进宫不就的宫女,一时在梅林里迷了路才走到这里来,又问那嬷嬷:“好精致的一处阁楼,敢问嬷嬷这是什么所在?” “这里是天子最喜欢的一处香月阁,陛下和皇后殿下刚进去小憩,你无事快走远些,若是吵到了陛下,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那嬷嬷说着,又挥手赶金蕊走。 金蕊又贪恋的看了一眼匾额上的“暗香盈月”四字,方转身回去给梅清韵透消息。 梅清韵一直跟众人联句,又不辞辛苦执笔誊写,忙的手都酸了。见天子和皇后离席,她方偷了个空儿吃了点东西喝了两口热汤水。扭头顾盼之时,见金蕊悄悄地回来,便侧身闪到一株梅花之后等她过来。 金蕊过来之后对梅清韵耳语几句,然后又用力的点了点头。 “设宴宫中却半途离席,竟然躲在一角白日宣淫简直伤风败俗!”梅清韵手上用力折断了一支梅花,然后狠狠的把花瓣揉碎。 金蕊小声问:“姑娘,咱们就不做点什么吗?” “这种丑事我们能做什么?!”梅清韵咬牙说道。 “不如,奴婢找人去回了太后娘娘”金蕊悄声建议。 “这好吗?”梅清韵犹豫地问。 金蕊抿了抿唇,狠狠地说:“她身为中宫却狐媚惑主,太后娘娘自然要处置她!也只有太后娘娘出面处置了她,姑娘才有机会啊!” 梅清韵一想也是,于是点头应道:“言之有理,你便速去!” “是。”金蕊应了一声,又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宋嬷嬷原本正吩咐姜兰安排人煮些红枣茶来给诸位姑娘们驱寒气,扭头看见金蕊急匆匆的北鹰,于是皱眉说道:“刚刚好半晌没见着她,这会儿又急匆匆的往哪里去?你去跟着她,看她有什么古怪。” 姜兰忙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追着金蕊的身影离去。 金蕊离了梅林直奔宁寿宫,姜兰看着她进了宁寿宫心里越发纳闷,这种时候能有什么事去找太后呢?姜兰一时想不清楚,便躲在一座假山石后面瞧着。片刻功夫,却见太后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泽慧和金蕊。 “这是搬的哪门子救兵呢?”姜兰百思不得其解,但依旧不敢耽搁,抄近路急匆匆跑回去告知宋嬷嬷。 宋嬷嬷凝眉思索了片刻,忙问:“陛下和皇后去了哪里?” “陛下有些微醺,皇后也说有些乏了,他们去了香月阁稍事休息了” “坏了!”宋嬷嬷忙把手里的茶盏放下,焦急地说:“你去告诉王家大姑娘和沈大人,就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让他们赶紧来香月阁。再叮嘱他们莫要声张,不可扫了众人的兴致。” “好。”姜兰虽然不知宋嬷嬷是什么意思,但也来不及多问,急急忙忙的去找沈熹年和王樱。 宋嬷嬷又叫了白芷来,吩咐她赶紧悄悄地去请张太医来,然后自己方往香月阁去。 尽管宋嬷嬷急急匆匆的赶过来,但还是比太后慢了一步。此时香月阁的房门大开,太后正威严的坐在里面向赵祯和忘忧问责。 “身为正宫皇后,却一点也没有正宫皇后的样子!哀家就说你上不得台面,有幸进宫做个妃子也就罢了,陛下偏偏不听哀家的话,一定要娶你为正宫。瞧瞧你作出的这等下作事!勾引得皇上颠三倒四,简直该死!”太后恨恨的骂道。 “母后!朕再说一遍,是朕酒醉,要皇后送朕来这里稍事休息的。”赵祯辩驳道。 “哀家看,天子是被迷了心性!时时刻刻都要护着这个贱妇!”太后指着忘忧骂道,“旁的事情也便罢了!本宫绝不容许你坏了天子的清誉!今日之事,断不能饶你!” 宋嬷嬷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心急如焚。但她只是一个尚宫,身份低微不足以跟太后抗衡,也不敢贸然进去。幸好沈熹年和王樱急匆匆噶来,她才有了些底气,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太后娘娘息怒。” “谁在外面?!”太后喝问。 宋嬷嬷忙应道:“是老奴。老奴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已经着人去传张太医了。沈大人和王大姑娘也过来探视皇后凤体了。” 沈熹年看了一眼王樱,二人齐声说道:“臣沈熹年臣女王樱恭请太后金安,并特意来探望皇后娘娘凤体。” “进来吧!”太后冷声喝道。 沈熹年跟王樱并肩而入,进门便见忘忧散着头发跪在地上,赵祯站在她身边跟太后对峙。而太后则稳稳地坐在正中的榻上,正横眉冷对面前所有的人。 “给太后娘娘,陛下,皇后殿下请安。”沈熹年和王樱一起跪拜。 “沈熹年,你身为皇后的义兄,是来替她求情的吗?” 沈熹年朗声回道:“刚才席间,臣见皇后殿下脸色不怎么好,臣敬她酒,她说胸口憋闷,也有些头晕。臣实在放心不下方暗暗地求了陛下带皇后殿下来这香月阁稍事休息。这才寻常人家也不算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却不知怎么的,就被太后娘娘说是败坏天子清誉?难道帝后新婚燕尔,琴瑟和鸣,不是好事吗?” “皇后精通医术,身子健壮如牛,能有什么不适的?不过是你们编出来的借口罢了。她妖媚惑主,勾引天子,哪里有中宫之德?今日若非哀家正巧撞见了,天子一世清誉便毁在了她的手里!哀家虽然年老,但还没有糊涂!只要哀家有一口气在,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204章 闻喜讯,国舅威武 沈熹年冷着脸上前把忘忧从地上拉了起来,朗声说道:“太后自然没有糊涂,但皇后凤体也是极重要的。帝后新婚燕尔,太后便因为二人在宴席上一同离席而罚皇后在这三九严寒时节跪在地上,难道就不怕传出去落一个苛待新妇的名声吗?” “你个混账东西!谁准你这么跟哀家说话?来人,把他给哀家拉出去狠狠地打!”刘太后厉声喝道。 有两个内监犹犹豫豫地进来,尚未敢动手,就听天子冷声喝道:“该死的奴才!给朕滚出去!” 沈熹年挺着腰板儿冷笑道:“怎么,太后娘娘讲不过道理,便以身份压人吗?” 刘太后指着沈熹年咬牙要骂,胡听见外面有人回了一句:“臣太医院院正张继臣奉旨来给皇后娘娘诊脉。” “奉旨?”刘太后扭头瞪了赵祯一眼,冷笑道:“他奉谁的旨?” “奉旨,自然是奉朕的旨。”赵祯冷冷的哼了一声,厉声斥道:“来了还不赶紧的进来!这般磨磨蹭蹭的,你这差事也做到头儿了!” 张太医急急忙忙的进来,先叩头请罪,然后上前说:“老臣给皇后殿下请脉吧。” “有劳张太医了。”忘忧自然知道这张太医是来救急的,便配合的伸出手腕让他诊脉。 张太医起初也没怎么在意,然而一诊脉,面色便凝重起来。之后又说换另一只手。 赵祯看他的神情也免不了紧张,忙问:“怎么样?” 张太医忙躬身说:“臣恭喜陛下,恭喜太后和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已经有身孕了。” “真的?”赵祯喜出望外,一时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太医躬身回道:“回陛下,虽然有孕的时日尚短,脉象还没那么明显,但老臣敢肯定娘娘的确是有孕了。” “朕要做父亲了!朕”赵祯一把拉住忘忧的手腕,高兴地要跳起来,“忘忧,咱们有孩子了!太好了!” 沈熹年看赵祯欣喜若狂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等他稍微消停了,方说:“张太医,刚才皇后殿下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许久,身子无碍吧?” “若是身子弱一些的,这般跪在冰凉的地上十有八九会造成滑胎,幸好皇后娘娘深谙保养之道,身子的底子还算好,所以即便有些胎像不稳但也并无大碍,老臣会开一剂保胎的方子,皇后娘娘只需按时服用再好好地休养几日便可保无虞。” 沈熹年冷笑道:“听张太医这话的意思是说,皇后腹中的龙胎今日也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趟了?” “国舅爷这般说也不错。今日真是万幸之幸。”张太医忙说。 “万幸之幸?这是皇后自幼吃苦,身体的底子磨炼的好,所以才保住了龙胎。否则,就该有人说皇后失德无福才会保不住龙胎?我沈家男子在战场上抵挡外敌什么刀光剑影没见过?却也不得不佩服那些凭着红口白牙血口翻张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妇人!”沈熹年冷声问赵祯:“臣听说,是重华宫的宫女向太后报信,请了太后来这香月阁的,不知道陛下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一个宫女就敢污蔑朕跟中宫皇后?朕倒是想见识见识。”赵祯说着,先扶着忘忧去一旁落座,方转身喝道:“把那个宫女给朕带上来!” 守在外头的姜兰和白芷早就扭住了金蕊,只等里面天子一声呵斥便把人给推了进来。 金蕊已经吓得失了主意,只朝着太后喊道:“求太后娘娘救救奴婢啊!求太后娘娘救奴婢一命啊!求太后” “闭嘴!”沈熹年厉声喝道:“天子在此,你胆敢这般喧哗?” 赵祯冷声吩咐道:“来人,先把这贱人掌嘴二十再提上来问话。” “是。”宋嬷嬷上前一把拎了金蕊出去,先拿了帕子塞住了她的嘴巴,又吩咐一个小太监:“抽二十个嘴巴。” 小太监提了提袖子,上前照着金蕊的脸上左右开弓。 这边正打着,梅清韵赶来了,见状忙上前呵斥:“住手!她是本宫的人,即便犯了什么错处也是本宫来处置,你们凭什么打她?!” “老奴请淑妃娘娘安。”宋嬷嬷朝着梅清韵浅浅一福,冷笑道,“这小宫女是您的人呐?怪不得这样机灵硬气呢,竟挑唆太后娘娘跟陛下的母子情分。” 梅清韵皱眉反驳道:“宋嬷嬷这话说得奇怪,太后娘娘何等尊贵,如何会听她一个小奴婢胡言乱语?” “淑妃不信,就请进去自己问问太后娘娘吧。”宋嬷嬷说完,又扭头呵斥小太监:“为何停手了?你要抗圣旨吗?!” 小太监吓得一个激灵,忙又开始掌嘴。梅清韵见状,一甩袖子急匆匆的进了香月阁。 阁内,太后跟沈熹年正在对峙。沈熹年一改往日的放荡不羁,挺直了腰板站在忘忧身边,全然没有一丝惧怕。王樱则朗声回道:“皇后殿下身体不适,这些繁杂琐事就不要让她操心了。臣妾请太后娘娘和陛下恩准,让皇后殿下去内室休息吧。” 赵祯不等太后开口,便歉然点头,应允道:“那就有劳王大姑娘送皇后回未央宫吧。” 王樱福了福身,搀扶着忘忧轻声说:“殿下,这里交给熹年吧。凤体和龙胎是最要紧的,我先扶您去歇息。” 忘忧知道沈熹年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她有心劝他无需把此事闹大,但想想刚才太后不分青红皂白让自己跪在地上那么久,心里也是来气,便默默地向太后福了一福,又看了沈熹年一眼,带着王樱往外面去。 恰好梅清韵进门,跟忘忧走了个面对面。 “皇后娘娘。”梅清韵躬身行礼。 忘忧淡淡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便抬脚走了。 王樱随后朝着梅清韵福了一福,也是什么都没说便追上了忘忧的脚步。 梅清韵心里隐隐觉得这次要吃亏,但还是迎着头皮进去了。 早有何妈妈得到消息,传了软轿来香月阁。王樱扶着忘忧上了软轿,起轿之前忘忧对王樱说:“今日之事是为大内丑闻,切不可传到宫外去。你去应付一下梅林里那些才子佳人们,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结束这次小宴吧。原本是想请你们进来散散心,却不料事情闹成了这样。嗳!” “皇后殿下请放心回宫歇息,臣妾一定妥善处理此事。”王樱答应着,目送忘忧的软轿离开之后,方回梅林间的宴席之上。 此时在宴席之上的众人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除了韩枫之外并没有人发现天子皇后以及沈熹年和王樱相继离席有什么不妥,毕竟大家都喝了不少的酒,想要各自行个方便也没什么。 王樱回来的时候,大家依旧谈笑风生,推杯换盏,唯有韩枫一个人端坐着,不苟言笑,也不理会旁人。 “韩大人。”王樱上前对韩枫微微一福。 韩枫起身,拱手还礼,皱眉问:“王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王樱拔高了声音说道:“皇后娘娘刚才觉得身体有些不适,陛下便叫人传了太医诊脉方才得知,皇后殿下有喜了。太后知道此事十分高兴,不许皇后殿下再来宴席之上招呼大家。便让我过来跟大家说一声。咱们今日作诗联句,吃酒说笑也算是惬意。天色已经不早,不如先各自散去。等过些日子皇后殿下胎像安稳了,再着家中女眷进宫请安。” 众人闻言都拍手庆贺,齐声说:“真是大喜,大喜呀!” “皇后殿下大喜!天家大喜!” 王樱伸手拿了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酒,说:“诸位说的不错。来,让我们痛饮一杯为天家祝贺,然后便谢恩散去了。” 众人果然一同举杯向未央宫的方向道了祝贺,然后饮了杯中酒便各自散了。 王樱把能自己走的送走,吃醉的也叫人扶着送出宫去,方舒了一口气离了梅园直奔未央宫。 至未央宫,王樱进内殿便见忘忧正靠在榻上喝安胎药,旁边的何妈妈正低声数落着什么,于是笑着上前行礼,并说道:“臣妾已经把皇后殿下交代的差事办妥了,特来复命。” 何妈妈忙福身行礼:“今日多亏了王大姑娘了。老奴深感谢意。” “可不敢当妈妈的礼。”王樱伸手扶了何妈妈一把,又悄声笑道:“我跟殿下说几句悄悄话。” 何妈妈会意的笑了笑,福身退了出去。 忘忧忙招手说:“过来坐下说话。” 王樱坐过去,叹道:“今日的事情可真是够悬乎的!殿下肚子里的龙胎何等重要?也无怪乎何妈妈都唠叨您了。” 忘忧羞涩一笑,低声说:“今日之事的确意外,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怀上了。你回去之后,可把这件事情缓缓地跟义母说。莫要让她跟着着急上火的。” “殿下叮嘱我有什么用?沈熹年那脾气可不是好惹的。当时他听那姜兰一说此事,差点便摔了酒壶闹起来呢。这个时候在香月阁里,只怕他也是寸步不让的。” “这件事情关乎天家颜面。若真的寸步不让,剑拔弩张的,最终为难的人是天子,吃亏的也只是臣子。今日之事,主要是梅清韵主仆两个挑唆生事,处置了她们两个也就罢了。”忘忧叹道。 王樱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皇后殿下说的是。那就请殿下安心歇息,臣妾这边去香月阁瞧瞧。” 第205章 追疯狗,莫入穷巷 待王樱离去之后,何妈妈端着一碗红枣燕窝粥进来,看忘忧在垂眸沉思,忙劝道:“我的娘娘!这个时候了就别劳神了!快吃点东西去榻上歇着吧。” 忘忧笑道:“妈妈,我这身子没事儿,不必这么小心谨慎的。” 何妈妈红了眼圈儿,叹道:“还说呢!自己精通医术却不知道已经怀了身孕,今儿还在冷地上跪了那么久!这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孕妇也不会吃这样的苦,可怜娘娘母仪天下,应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却要吃这样的苦楚和委屈。” “妈妈也说了我精通医术了,所以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自然是有数的。妈妈快别这样了。”忘忧宽慰着何妈妈。 “娘娘,那安胎药的味道可不好喝,快喝两口燕窝粥改一改嘴里的味道吧,老奴放了枣花蜜调味儿呢。”何妈妈说着,用银匙喂着忘忧。 忘忧吃了半碗粥便说吃不下了。 何妈妈又愤愤地说:“重华宫那人还妄称读书人家,心思竟如此歹毒,很该送进冷宫里去!” 忘忧轻笑道:“妈妈,咱们只管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罢了,何必去跟一只疯狗计较?追的它入了穷巷,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恶心的还是咱们自己。” “娘娘个说的极是。可你就是吃亏在心太善了!”何妈妈服叹了口气,又侍着忘忧用菊花茶漱口后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然后又出去吩咐宫女们一些琐碎事宜。 忘忧听着何妈妈的唠叨声便觉得心安,渐渐地进入梦境。何妈妈忙了一圈儿回来见忘忧已经睡着了,便上前把锦被给她往上拉了拉,方悄声退了出去。 却说金蕊被掌嘴之后重新提回了阁内丢在地上,梅清韵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金蕊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重的责罚?” 宋嬷嬷冷声说道:“淑妃娘娘,您不必演戏了。老奴亲眼看见金蕊在去宁寿宫之前同您在梅花树后嘀咕了好久。若没有您的同意,她一个宫婢如何敢去太后娘娘面前聒噪?若不是你的主意,太后娘娘有如何会听信她一个宫婢之言移动尊驾来这香月阁?” “你你这是污蔑!”梅清韵脸色发白,似是被宋嬷嬷的话气得不轻,但实际上是心里害怕。她不等旁人有什么反应,又立刻质问金蕊:“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金蕊此时已经明白过来,知道说实话也没用了,只能白白搭上自家的主子,若能挺住,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于是哽咽道:“姑娘恕罪,是奴婢一时糊涂才去惊扰了太后娘娘,但奴婢所言并没有半句假话!奴婢当时并不知道天子跟皇后娘娘在这里,只是听见里面有男女说笑的声音一时好奇才凑过来,又被这里值守的嬷嬷告知是陛下跟皇后娘娘在此歇息,实在是实在是那说笑声太过刺耳,奴婢从小跟着姑娘在家学听先生讲书,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合规矩,毕竟梅园里还有好些人在吟诗作对,吃酒猜拳,若让他们都听见了那天家颜面何在啊!奴婢念及这些才悄悄地去了宁寿宫告知太后娘娘奴婢知罪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太后娘娘和陛下饶过奴婢一条贱命吧!” 沈熹年冷声喝道:“好一张伶牙俐齿!你这条舌头简直比杀人的刀还锋利!说什么说笑声太过刺耳?说什么这样的行为不合规矩?你一个婢女,也敢跟天子和皇后殿下讲规矩?你讲的是哪门子的规矩?!” 梅清韵上前一步,正色说道:“沈大人!金蕊是婢女,但她也是宫中的奴婢,即便您贵为国舅也没有权利管教她!” “我是没有权利管教她!因为她是你淑妃娘娘的婢女!所以她的一言一行都是你淑妃娘娘的意思。” “你你这是血口喷人!”梅清韵跺脚喊道。 “怎么,淑妃娘娘进门之前便一再强调这婢女是你的人,现在反而不认了?一介婢女敢挑唆太后娘娘,污蔑天子和皇后殿下,这样的胆识真不愧是梅翰林家出来的奴才,真是叫人佩服啊!”沈熹年冷笑道。 “她是本宫的人,做了错事自然有本宫管教。但这也不能证明她做任何事情都是本宫指使的!沈大人你在刑部供职许久,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反而一味地要把这事儿扣到本宫的头上,只怕你是想要借机除掉本宫吧!” 沈熹年嗤笑一声,哼道:“笑话!你拿自己当根儿葱,可谁拿你蘸酱呢?” 梅清韵自幼受教于父兄,自诩诗书之家,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村话,一时被气的胸口都要炸了,指着沈熹年骂道:“沈熹年!你这狂妄无知的粗野匹夫” “罢了!”太后忽然高声喝道,“都给哀家闭嘴!你们不嫌丢人,哀家还要脸呢!” 梅清韵立刻闭了嘴巴并躬了身子听着太后要说什么。 沈熹年却不依不饶地问:“既然太后娘娘说要脸面,那臣请问,太后娘娘要如何处置这挑唆天家母子关系的一对主仆呢?” 太后斥道:“沈熹年!哀家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一直没说话的赵祯抬手阻止了沈熹年后面的话,朝着太后拱了拱手,说:“母后也不要为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生气了。这种心思龌龊的贱婢合该拖出去喂狗,如今留她个全尸已经算是莫大恩典了。” “太后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娘娘救我!求娘娘个救奴婢一命”金蕊一听这话,立刻爬到梅清韵脚边抱着她的腿求饶。 “你求本宫有什么用?是你自己糊涂做错了事惹怒了陛下!”梅清韵说着,忽然红了眼圈儿,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大有悲戚难以自持之状。 金蕊得到梅清韵的提示,立刻转身扑向赵祯:“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奴婢一条贱命吧!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来人!把她拖出去!”赵祯嫌恶的往一旁躲了躲。 “六郎。”太后缓了缓语气,想要说什么,却被门外的王樱高声打断。 “回陛下,太后娘娘个。皇后殿下差臣妾过来传一句话。”王樱在门外躬身一礼。 太后皱眉舒了一口气,说:“有话进来说吧。” 王樱入阁内,向太后和天子行礼,然后朗声说:“皇后殿下让臣女来传一句话,殿下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且她如今刚怀了身孕,宫中不宜有血腥之事。然宫女金蕊今日所为伤了太后娘娘和天子的母子情分,若不惩戒,也难警示后宫众人。便革去她的宫籍发配到辽东做军奴吧。” “不”金蕊一听这话疯了一样的哭喊起来:“奴婢是清白之身,如何去给那些兵鲁子做奴役奴婢宁愿去死!” “放肆!皇后饶你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你非但不谢恩还敢大呼小叫,来人,把她的嘴给朕堵上!” 宋嬷嬷应声上前,一把捏住了金蕊的下巴,将一颗药丸送进她的嘴里。 片刻后金蕊便只张着嘴巴再也喊不出声来了。 梅清韵见状,吓得瑟瑟发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婢被拖出去,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祯又问王樱:“皇后还说了什么?” “回陛下,皇后殿下只说了这些,其他也没什么了。”王樱躬身回道。 “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都散了吧。”太后说着,便要起身。 “等下。”赵祯说着,扭头看向梅清韵,“这件事情虽然是宫女所为,但淑妃到底也有管教不严的罪过。即日起,淑妃便在重华宫中闭门思过,若非朕的旨意,不许踏出重华宫半步。” “陛陛下?臣妾”,梅清韵想要辩驳却不敢说,只求助地看向太后。 “哀家看淑妃的身体不大好,找个太医过来给她瞧瞧,便在重华宫好生将养歇息吧。此番淑妃身边没了贴身的宫女,哀家让泽慧挑两个老成持重的过去服侍你。”太后扶着泽慧的手臂起身,看也没看梅清韵一眼,径自离去。 梅清韵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劳,只得跪下叩头:“臣妾谨遵陛下圣谕。” 赵祯看了一眼宋嬷嬷。宋嬷嬷着人把梅清韵拉起来送回重华宫去。 沈熹年便向赵祯躬身请退:“陛下,臣要亲自安排那个贱婢去辽东,就先告退了。” 赵祯点了点头,说:“也好。不过这件事情的重点也不在那个贱婢身上,你安排一下也就罢了,没得为了枝节末梢浪费精神。” “臣明白。”沈熹年携同王樱一起躬身告退。 赵祯看着门外摇曳的白梅,叹道:“到底没能处置了这个贱人!还让太后抢先一步把人塞进重华宫。” 宋嬷嬷轻声安慰道:“陛下,这件事情虽然发生的突然,但咱们也急不得。当务之急是皇后殿下安胎要紧。重华宫的事情咱们可以慢慢来。” “朕既为天子,却连自己娶妻纳妾的事情都做不了主,这是窝囊。”赵祯懊恼地叹道。 “陛下别这样说,天家无私事。陛下的一言一行都牵动国本,朝臣们自然也是极其关注的。” 赵祯欣慰一笑,叹道:“如今皇后有了身孕,可以让一些人闭嘴了。” 第206章 深夜柔情,可劲儿折腾 世人素来注重血统传承,皇后有喜,自然是普天同庆。 当下,赵祯便寻思着是不是要大赦天下为孩子积福,夜里跟忘忧商量时,忘忧犹豫地摇头,说:“现在怀孕时日尚欠,胎儿并未坐稳,陛下就如此张扬起来,未免叫人背后嚼说我张狂。” 赵祯点头说:“这话说的极是,那咱们就悄悄地,也免了朝臣命妇的祝贺。” 忘忧笑道:“这样最好。等孩子生下来,陛下再疼他宠他也不迟。” “嗯,都听皇后的。”赵祯抬手把忘忧揽进怀里,满怀向往地看着帐子顶,开心地问:“你说,他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忘忧笑了笑,反问:“陛下希望他是男是女?” “男女都好。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儿自然要立为太子。若立为太子么,那自然要辛苦一些,需早早开蒙,找名师教他读书习字。若是女孩儿朕一定要宠她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如此说来,我倒是希望她是个公主。”忘忧低声笑道。 “为何?”赵祯疑惑地问。 忘忧侧了侧身子,看着赵祯说:“因为我想看看陛下是如何把她宠成最幸福的公主的。” 赵祯闻言愣了一下,忙低头看忘忧,笑问:“这话听起来怎么带着一点酸味儿?” “哪有?”忘忧扁了扁嘴巴,又侧转了身子给了赵祯一个后备。 赵祯伸手环住她,在她头顶低声说:“放心。在朕的心里皇后永远是最重要的。” 忘忧忙说:“陛下这话可不对。陛下是天子,心中最重要的自然是天下,是百姓,是我朝万年基业。” 赵祯在忘忧的耳垂上咬了一下并轻声责怪道:“在这枕边衾里夫妇二人说悄悄话,你又拿什么官腔儿?” “陛下别闹,这个时候可不能胡来。”忘忧往里躲了躲。 赵祯轻笑道:“朕知道,宋嬷嬷已经叮嘱过朕了。” 忘忧忽然想到了一事,又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赵祯,低声问:“陛下,要不要” “嗯?”赵祯看着忘忧犹豫的样子,等了片刻,笑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陛下要不要再纳两个嫔御进来?毕竟我怀了身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伺候你。而且皇室宗族自然是子孙旺盛才好” 赵祯的脸色立刻变了,不等忘忧说完便打断了她:“好了,不必说了。” “嗯?”忘忧伸手摸了摸赵祯的脸颊,柔声问:“陛下生气了?” 赵祯叹了口气,说:“朕不会纳什么嫔御的。若说嫔御,重华宫里不是有一个吗?太后亲自给朕选的人,朕自然要用起来才不辜负她的一番苦心。” “你”忘忧一时气结,她想过给赵祯纳妃,选个温柔善良或者懦弱些的门第低一些的女子进宫,但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梅清韵。 赵祯看她的样子便知道这是不高兴了,忙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宽慰道:“好了,别瞎想了。” 忘忧只当他刚才的话是句玩笑,生气的哼道:“这是什么时候?陛下居然开这样的玩笑。” “好啦!别躺着了,该起来用晚膳了。”赵祯先起身,又把忘忧搬起来。 “没胃口。头还晕着呢。”忘忧懒懒地说。 “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也要吃点东西。”赵祯拿了枕头垫在忘忧背后,又扭头吩咐姜兰:“叫他们把晚膳送到寝殿来。” 姜兰答应着出去,一会儿功夫后跟白芷二人抬着一个小炕桌进来,炕桌上是几个精致的小菜和粥,还有素馅的蒸饺包子。 忘忧吃了半碗红豆粥,赵祯倒是胃口挺好,陪着她吃了两个包子并一碗粥。吃饱之后又跟她说了一会儿闲话,看着姜兰和白芷服侍着梳洗了睡下,方说去乾元殿处理一下政务,便披上大氅出去了。 忘忧当时没有多想,况且今日也的确是累了,躺在暖暖的锦被里没多会儿便迷糊着了。 赵祯从未央宫出去之后回了乾元殿,叫新选进来的乾元殿掌案内监宁寿远把今天的奏折都搬上来,然后又叫人多点了几支灯烛,开始在书案跟前坐下来看批阅。 赵祯这一坐下来就坐到了四更天,还是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皱眉揉了揉肚子。 “陛下,已经四更天了。您要不要吃点宵夜?” “嗯?谁准备了宵夜?”赵祯纳闷地问。 “自然是宋尚宫叫人送来的。”宁寿远说着,转身朝外面拍了拍手。 两个小太监拎着食盒进来,给赵祯送上一份热热的鸡丝粥和两个梅花馅儿的甜酥饼。 赵祯吃了一口酥饼便知道这不是未央宫的手艺,皱眉问:“这些究竟是谁送来的?” “送来的人的确说是宋尚宫让送来的”宁寿远狐疑地回头看向那两个小太监。 其中一个小太监忽然跪下去,叩头回道:“陛下恕罪,臣妾心系陛下,所以才借了宋尚宫的名头”那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摘了头上的帽子,散开一头乌发。如墨色瀑布般的乌发半遮掩着一张俏脸,正是梅清韵。 “是你?”赵祯不悦地皱紧了眉头,“朕让你禁足重华宫,你连一个晚上都没过就出来了?你这抗旨的胆子是谁给的?这便是你们梅家的教养和规矩吗?” “陛下恕罪,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要安心养胎不方便照顾陛下,如今正是用得着臣妾的时候,太后娘娘让臣妾戴罪立功,所以臣妾便细细的做了陛下喜欢的梅花馅儿酥饼和滋补养身的鸡丝粥,赶着给陛下送来了。求陛下看在臣妾辛苦到半夜,就多进一口吧。您想惩罚臣妾,也要顾惜自己的龙体呀。”梅清韵素颜低眉,一副恭敬温婉的模样,一番关切的话娓娓道来,这一份柔情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然而赵祯并不是一般人,他自幼便在恭维,算计以及虚情假意之中长大,最懂得分辨人心的真伪。 “朕听你这番话,是奉太后之命打着未央宫的皇子来朕面前自荐枕席来了?”赵祯凉薄地笑了笑,抬手把手里咬了一口的酥饼丢回盘子里。 “陛下这话说得可真是难听。臣妾是陛下的皇妃,照顾您的饮食起居是分内之事。” 赵祯斜了梅清韵一眼,淡淡地说:“说的是。你的确是朕的皇妃,所以今晚便留下来吧。朕累了,要歇息。你去内殿把床榻收拾好。” 梅清韵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忙答应一声起身往寝殿去了。 赵祯这才朝殿外的护卫喊了一声:“来人。” 护卫在门口应了一声。赵祯指着宁寿远,吩咐道:“把他给朕拖下去,重责二十杖。” “呃啊?”宁寿远原本还以为自己办了一件得力的事儿,却没想到转眼就要被杖责一时傻了眼。遂忙跪地求饶:“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啊!” 赵祯懒得搭理他,转身往内殿走去。 梅清韵在里面听见宁寿远哀求,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这里尚未缓过神来,赵祯已经进来了。 “怎么,没做过这些铺床叠被的粗活?”赵祯淡淡的问。 “啊,不。臣妾虽然在家里没怎么做过这些,但要进宫伺候陛下,自然也做了些功课的。”梅清韵说着,赶紧的转身去忙活,很快就把龙榻收拾好了,然后请赵祯上榻。 赵祯抬起胳膊让梅清韵把自己的外袍脱掉,然后躺上了龙榻。在梅清韵想要爬上来的时候,冷冷的吩咐了一声:“去那边跪着。” “呃,啊?”梅清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当场。 “不愿意跪在这里?那就去殿外跪着去。”赵祯说着,自己拉了拉锦被,转身向里。 “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梅清韵委屈地跪在了地上。 “竟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就去外面跪着想清楚。如再啰嗦半句,朕便把你降为九品娘子。”赵祯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臣妾知罪。臣妾这就去自省。”梅清韵知道再多说只能让天子更加不高兴,便老老实实的出去跪着了。 第二日一早忘忧便得到了消息,不过她听到的跟乾元殿实际发生的并不一样。传话的是乾元殿的一个仅有十二岁的小内监,这小孩子并不知道寝殿内的事情,所以只告诉了何妈妈淑妃娘娘昨晚在乾元殿侍寝,宁常侍因伺候不周被陛下杖责二十。 忘忧听了这话还以为自己在梦中,愣愣的问何妈妈:“梅清韵昨夜侍寝了?她不是被禁足重华宫了吗?” “老奴也不知道啊!”何妈妈比忘忧还心烦,虽然天子一定会有别的女子,但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更不应该是刚刚往皇后身上破脏水的梅清韵啊! 忘忧想了想,笑道:“罢了。既然已经侍寝了,那咱们也不能太小气了。准备些东西,咱们去道一声恭喜吧。” “娘娘要去给淑妃道贺?”何妈妈一脸的不可思议。 忘忧略一沉思,说道:“去把那对儿青玉花瓶儿拿上,再把蜀州进上的锦缎选两匹好颜色的。咱们走吧。” 第207章 施恩典,娘家人来了 赵祯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去上早朝,忘忧带着何妈妈过来的时候梅清韵依旧跪在寝殿外的屏风之旁。 看着梅清韵那一双肿得桃子似的眼睛,忘忧诧异地问:“哟,这是怎么回事儿?” 梅清韵一夜没睡神思有些恍惚,听见周围的宫女内监们给皇后请安的声音才缓过神来,忙俯身请安。 “起来吧。”忘忧叹了口气,转身去榻上落座,又吩咐乾元殿当值的宫女碧螺:“去拿一些热汤水来给淑妃去去寒气。” 梅清韵心里有一万分想要起身,但却依旧没有动。只说:“谢皇后娘娘恩典,但是陛下让臣妾跪着,臣妾便不敢起来。” 何妈妈皱眉说:“后宫事宜皆有皇后殿下做主。皇后殿下让你起来,你竟敢违逆?” “起来吧,陛下若是责怪由本宫替你担着。”忘忧面带微笑,一脸的和蔼可亲。 何妈妈给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上前把梅清韵拉起来扶到绣凳上坐下。 忘忧端着茶盏却不喝,只看着雪白的茶沫,轻叹道:“今日一早起来,本宫听说陛下昨夜留你侍寝,便巴巴的赶来给你道贺,却没想到你竟惹恼了陛下。你倒是跟本宫说说,究竟是怎么个缘故?本宫回头也替你劝劝陛下。” 梅清韵心里恼怒到了极致,却又不能对皇后翻脸,只冷着脸说:“请恕臣妾不能回答皇后的话,正是因为臣妾不知何处错了惹陛下生气,所以才跪在这里自省。” 忘忧惊讶地问:“你跪了一夜,还没想明白?” “臣妾愚钝。”梅清韵心里恨极了忘忧,恨不得山前去生撕了她。 “嗳!看来呀,人还是不能读太多的书。”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茶盏放回桌上,对身侧的宫女碧螺说:“你找两个人来,送淑妃回重华宫吧。天寒地冻的跪了一夜,只怕是身子吃了亏,再传个太医进宫来给她瞧瞧。” “是。”碧螺答应着出去,叫了两个粗壮的嬷嬷来硬生生把梅清韵送了出去。 “宁常侍呢?”忘忧又问。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内监躬身回道:“回皇后殿下,宁常侍被陛下杖责了二十,这会儿在床上怕着呢。” 忘忧看这个小内监面白清瘦,甚是眼生,因问:“你是新选上来的?” “回皇后殿下,小人张四平,是宋尚宫选上来负责乾元殿洒扫的人。” “嗯,既然这样,那你就着人把这乾元殿里里外外都清扫一遍吧,龙榻上的铺设都换了,还有这地毯那拿出去晒一晒,再叫人把这地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忘忧说完,扶着何妈妈的手站起身来。 “是。请皇后殿下放心,小人一定收拾干净。”小内监恭敬地答应着。 出门的时候,忘忧看了一眼姜兰手里的青玉花瓶,说:“把这对花瓶留在乾元殿吧,回头去折两支白梅来插瓶,也给这殿内添一点花香。至于这蜀锦” 何妈妈见忘忧有些为难,便低声劝道:“殿下,这蜀锦难得,不如留着等过年的时候再赏人吧。” 忘忧笑道:“既然都拿出来了,再拿回去未免有些小气。白芷,你把它送到重华宫去吧,给淑妃裁件衣裳也是不错的。” 白芷答应着,捧着那两匹蜀锦往重华宫去。 忘忧在乾元殿的游廊下听张四平把昨夜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之后不去偏殿也不离开,只沿着游廊缓缓地走着,对何妈妈说:“想不到竟是这样。亏了我还生了一早上的闷气。” 何妈妈上前紧了紧忘忧身上的玄狐斗篷,低声叹道:“这事儿怨不得娘娘,不过她也该知难而退了。” “经过昨日之事,她还敢跑到乾元殿来献媚,所以我觉得她怕是不会知难而退。” 何妈妈嗤的一声笑了,悄声说:“陛下都这样了,她还想怎样?” 忘忧摇头笑道:“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又有各种各样的心思。咱们哪里猜得透呢?走一步瞧一步罢了。” “娘娘这话说得有理。但经此一事,咱们也得好好地打算起来了。”何妈妈说着,又凑近了忘忧的耳边,小声说:“老奴知道咱们家大娘子的娘家有一个庶出的妹妹也已经到了摽梅之年,容貌属于中上之姿,性子也和顺柔软。不如” “妈妈的意思是选进来给陛下做嫔御?” 何妈妈小声说:“秦家虽然是百年旺族,但她到底是庶出的女儿,若能进宫来伺候天子,想来也不算是辱没了她。娘娘要明白,天子身边总要有人的,与其等太后娘娘,还有贤王府的老王妃往里面塞人,还不如挑两个咱们信得过的进来。” 忘忧停下了脚步,侧转了身子看着这个熟悉的院子。往年夏天,她曾经跟赵祯在这个院子里吃瓜果,品茶点,说笑话,那个时候自己虽然只是个宫女,但却觉得乾元殿就像是自己的安身之所,一草一木都觉得亲近。而如今,自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成了这后宫之主,再回这里却没有那种亲切的感觉了。 何妈妈见忘忧沉默不语,以为她是生气了,忙躬身说:“是老奴多嘴了。娘娘,这儿有风,咱们还是回去吧。” 忘忧给了何妈妈一个宽慰的微笑,说:“无事,我刚刚只不过想起了一些旁的事情罢了。这件事情暂且缓一缓,还是看看陛下的意思在定夺也不迟。看着阳光晴好,咱们不如去御花园走走,摘些半开的梅花儿做酥饼。” 何妈妈又劝道:“这些事情自有人去做,娘娘怀着身孕不好用药,若是被风扑了可要受罪了。娘娘想要什么,老奴都打发人去弄了来,您还是回宫好生歇着,等龙胎坐稳了再各处走动也不迟呀。” “嗳!你从现在就开始唠叨,这未来的八个月要唠叨多少遍呢。”忘忧无奈的叹道。 “娘娘别嫌老奴唠叨,娘娘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可牵着咱们林氏一门的荣辱呢!”何妈妈劝道。 忘忧答应着正要往外走,便见赵祯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沐霖和沈熹年。于是忙迎上去行礼,却被赵祯一把拉住。 “朕一下朝便要往未央宫去看你,谁知道宋嬷嬷打发人来说你来了乾元殿。这大冷的天跑这么远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叫了他们去未央宫回话?” 忘忧笑道:“臣妾一早起来便听说陛下昨晚留了淑妃侍寝,所以才预备了礼物过来,是要为淑妃祝贺的。却不料陛下竟不知怜香惜玉,让人家跪了一夜。” 赵祯略显尴尬,咳嗽了一声说:“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冷?快进屋说话。” 何妈妈忙说:“陛下,皇后殿下正吩咐人在内殿收拾清扫,这会儿还没收拾利索只怕不宜安坐。要不,请陛下和皇后殿下还是回咱们未央宫说话儿吧。” 赵祯看了一眼进进出出的内监宫女们,说:“也好,叫人抬了暖轿来,别让皇后受了风寒。” 于是一行人离了乾元殿至未央宫。 赵祯拉了忘忧的手进了内殿,把她送到暖榻上坐好,方对沐霖说:“你来给她诊诊脉,朕还是信不过旁人。” 看见沐霖一脸严肃的样子,忘忧忙讨好地笑了笑,又叫了一声:“哥。”方乖乖地把手伸出来让沐霖诊脉。 沐霖没说话,只肃着一张脸上前搭脉,半晌之后又换另一只手。 赵祯比昨日还紧张,盯着沐霖的神色,问:“如何?” “张太医的脉息自然是不错的。”沐霖轻声吐了口气,又问何妈妈要了安胎药尝了一口,说:“这个汤药也不错。皇后殿下只需按时服用即可。只是如今怀着身孕,一举一动都务必要小心。做母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切不可任性妄为。”这后面一句话自然是说给忘忧听的。 忘忧忙答应着:“哥哥的话我记住了。” “重要的不是记住了,而是做到了。冬日天气寒冷,若非有要紧的事情大可不必出去吹冷风。”沐霖又说。 “这个何妈妈已经念叨过啦,哥哥就别再唠叨了。哥哥请喝茶。”忘忧笑嘻嘻地说。 “皇后殿下好生歇着吧。臣还有几句话同陛下讲。”沐霖说着,站起身来向忘忧行了君臣之礼告退。 忘忧看着赵祯跟沐霖到外间去,不满的嘟囔着:“一个是我的亲哥哥,一个是我的夫君,这两个人有什么话还避开我?” 沈熹年自行剥了个橘子,掰了橘子瓣儿塞进嘴里,笑道:“既然要当娘了,就把心思多放在孩子的身上吧。” 忘忧想起昨日在香月阁里沈熹年跟太后的对峙,忙说:“昨日你那般跟太后争执,可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态度。回去之后义母可有罚你?” “并没有。”沈熹年挑了挑眉稍,得意地说:“相反,我还被夸奖了几句。” “义母夸你?”忘忧一脸的不信。 “王大姑娘夸了我,说我不畏权势,算得上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忘忧笑道:“瞧你那得意的傻样儿!依我看,这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 第208章 拒纳妃,静待机缘 赵祯和沐霖至外间坐定,宋嬷嬷亲自拿了笔墨纸砚放在林逸隽手边,笑道:“就算张太医开的保胎汤药很好,也请林大人给咱们写一写皇后娘娘的凤体需要怎样进补,更需要避讳些什么。也好让小人们心里有个数,做起膳食来也有个章程可循。” 林逸隽想了想,说:“不过就是怀孕而已,并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皇后的身体一切都好,不需要特别进补,你们料理膳食的时候只需注意别把麝香,红花之类的东西混进去就好了。” 宋嬷嬷忙回道:“林大人放心,这些寻常孕妇都忌讳的东西咱们未央宫绝不会有的。” “那就好。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而且皇后自己也懂医术,些许事情你们都听她的就是了。”沐霖微笑点头。 “是。”宋嬷嬷答应一声,躬身退了下去。 赵祯看着宋嬷嬷出去,方问:“沐霖,你是有什么顾虑吗?其实她是可以信赖的人。” 林逸隽淡然一笑,缓缓地说:“回陛下。臣并没与特别的顾虑,只是担心书写的文字被有心人拿了去反而会生出事端来。再者,皇后自己就懂医术,再加上张太医这个妇科圣手在,龙胎不会有事的。妇人生子虽然辛苦危险,但也是自然规律。陛下不必过度紧张小心。您是天子,您若是整天这般担心,下面服侍的人就更加战战兢兢了。” 听了这话,赵祯也笑了:“舅兄说的有道理。” 林逸隽忙向赵祯欠身一礼,又说:“臣还有一事要请陛下明示不知陛下是否有意纳妃?” “朕未及弱冠之年,需得保养身体,房中之事不宜过度。这是张太医给朕的建议。而且重华宫还有一个淑妃,所以纳妃之事暂且不议了。” 林逸隽站起身来躬身说:“陛下这样做自然是为皇后殿下着想,但只怕太后娘娘和大臣们不同意,若是他们轮番上奏,到时候受到攻讦的便是皇后了。” 赵祯淡淡一笑,抬手示意林逸隽评审,并说:“朕知道你的顾虑,不过你也要放心,朕不会让忘忧受到伤害的。” “臣自然放心陛下待皇后的心意,只是臣的意思是说,若是纳妃可以堵住悠悠众口,臣会替陛下物色合适的人选。”林逸隽低声说道。 “沐霖。”赵祯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林逸隽面前,低声说:“当初你的岳母送了几个美婢到你家,忘忧很是生气呢。因为这事儿她还跟朕闹了小脾气。” “”林逸隽低了低头,心里暗暗琢磨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赵祯抬手在林逸隽的肩膀上按了按,说:“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朕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处置不了,还如何做天下之君呢?” “是臣多虑了。”林逸隽躬身说道。 “无妨。朕知道你也是为了忘忧好。”赵祯微笑道。 说话间已经是午膳时候,赵祯说让林逸隽和沈熹年留在宫中用膳,林逸隽谢恩婉拒,跟沈熹年告退离去。 赵祯陪着忘忧用了午膳又陪着她去午休。 忘忧靠在榻上问:“哥哥跟陛下说什么悄悄话了?” 赵祯避重就轻地说:“你怀了身孕,朕自然是要问一问该注意哪些事宜。说起来沐霖也是过于谨慎,宋嬷嬷想让他把能给你进补的东西和忌讳的都写下来,他竟怕被有心人窥探了去,不肯写。” 忘忧笑道:“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刻板谨慎,又总是板着个脸。真不知嫂子当初是瞧上他什么了。” “各花入各眼罢了,你有那个时间想他们夫妇的事情,倒是不如想象咱们孩儿的名字吧。” “现在就想名字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呢。”忘忧笑道。 “那就男女的名字都想,到时候挑着用不就好了?” “也好。”忘忧懒懒地答应。 赵祯看着她渐渐地睡着之后想要悄悄地离开去乾元殿处理政务,起身是却发现自己的衣带被忘忧攥在手里。顿时,一股柔情涌上心头,让他心中生出绵绵不尽的怜惜之情。此时此刻,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军事政务,都比不上怀里的这个女子重要。于是他又躺回去,揽着她的腰肢也闭目养神。 冬日里的寒风萧瑟,吹不透未央宫厚重的门帘,扰不了暖榻上帝后的美梦,却让重华宫里的淑妃寒冷彻骨。 太后让泽慧挑选两个老成能干的宫女过来服侍梅清韵,泽慧当晚便打发了人来,两个宫女一个叫香橼,一个叫墨菊,都是在宫中服侍了五年以上的人,算得上是老成持重。 香橼模样俊俏,身段风流,原本是太后早早挑选了来用心教导着留有大用的人,墨菊模样一般,且寡言少语,但却做一手好汤水,虽然不能说秀外,但却算得上慧中的人。 昨夜梅清韵提着食盒去乾元殿献殷勤,用的便是墨菊做的梅花馅儿酥饼和鸡丝粥。然而并没讨好到天子却被罚跪了一夜,所以此时梅清韵看墨菊怎么都不顺眼。又碍于是太后的人,不敢明着怎样,只吩咐她:“打今儿起你只在厨房里当差罢了,本宫喜欢清静,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墨菊恭敬地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香橼看着墨菊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外,忙把墨菊煮的红枣姜茶送到梅清韵面前,温婉地劝道:“娘娘别生气,先喝口热姜茶去去寒气。一切都要从长计议才是啊。” 梅清韵冷笑道:“从长计议?你倒是跟本宫说说该如何从长计议?” “这几天皇后有喜,陛下初为人父正是欣喜若狂的时候,且把皇后宠在心尖儿上呢,娘娘且耐心些,早晚有陛下耐不住的哪一天。”香橼悄声劝道。 “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就这么等下去?”梅清韵生气问。 “娘娘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儿,自然该懂得静待时机这四个字。一切缘法都不过是时机刚好罢了。所以人们常说机缘二字。娘娘说是不是呢?” 梅清韵愣了一下,方笑道:“是我小瞧了你。想不到你竟懂得这些。” 香橼宛然一笑,低头说:“奴婢懂什么?不过是在太后娘娘身边学的多看的多罢了。咱们太后娘娘在这后宫里熬了几十年,有什么事情料理不开的?娘娘有太后娘娘照拂,根本无需着急,只要安心等些时日,自有转机。” “你说的是,那本宫就静下心来且待机缘。”梅清韵盯着香橼看了一会儿,又说:“金蕊是陪着我一起长大的丫头,我与她十几年的主仆情谊,昨日她那样被拖出去,本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真是心如刀绞。不知你有没有办法出宫?替本宫给家里传个话儿,让家里人想想办法,也让她少受点苦。” “太后娘娘就知道淑妃娘娘放心不下金蕊姐姐,早就叫泽慧姑姑留心着了。今儿一早送来了消息,那沈熹年亲自安排人把金蕊姐姐给押送到辽东去,旁人怕是难以插手了。泽慧姑姑让奴劝着娘娘,过去的事情不必太纠结了,凡事要往后多做打算。” 梅清韵听了这话,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又不甘地问:“这沈家竟能一手遮天了?” 香橼小声说:“沈家自然不能一手遮天,可金蕊姐姐这次触怒的是陛下。那沈熹年自然要借着陛下的怒气断了娘娘您的臂膀。谁让您跟皇后是对头呢。” 梅清韵的目光落到那两匹鲜艳的蜀锦上,恨恨地说道:“我本不想与她为敌,且想着既然她为后,我为妃妾,便放低了身段委曲求全,一心跟她和睦相处。无奈她身为中宫竟如此无德,媚惑君主也就罢了,还仗着沈家的势力为所欲为,这般欺负凌辱我读书人家,便也怪不得我了。” 香橼又劝道:“娘娘也不必着急,日子且长着呢。您昨儿夜里您受苦了,一会儿太医来了咱们仔细的诊脉,当务之急是先把身体保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嗯,如今只能如此了。”梅清韵想起金蕊终究保不住了,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气愤。 接下来的日子,梅清韵在重华宫禁足思过,至除夕之日都没有踏出重华宫的大门。 然而新年毕竟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节日。又逢着帝后新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再加上皇后有孕,两重的喜事叠加在一起,宫中的年宴便比往日热闹了几倍。 太后特意向赵祯提及梅清韵禁足之事,说新年朝贺之时,若梅翰林入宫叩拜而不见淑妃,心中必然会有疑虑。 忘忧也知道不可能把梅清韵关在重华宫一辈子,便对赵祯说:“太后娘娘说的极是,新年宴乃是大团圆之宴,淑妃若不露面,倒是叫臣子们生出许多猜忌。陛下便解了淑妃的禁足,许她来参加宫宴吧。” 赵祯淡淡地笑道:“后宫之事,应由皇后做主。且母后也这么说了,那就暂时解了她的禁足吧。”赵祯说着,看了旁边的宁寿远一眼。 宁寿远忙躬身领命,然后往重华宫去传旨。 第209章 除夕宴,见缝插针 梅清韵禁足了这些日子,已经算准了除夕这日会被解了禁足。所以一早起来便梳洗打扮,认认真真涂脂抹粉,梳头绾髻,簪花描眉。又把自己喜欢的几套衣裙都拿出来一一在身上比对。 香橼给她挑了一套嫩蓝色的苏绣裙,配白狐风毛的披肩。梅清韵也觉得自己不宜大红大紫的出现在年宴上,这样小家碧玉的颜色刚好趁自己的肤色和气质,便让香橼帮自己换上了。香橼又帮她拿了帕子,手炉等物,又叫了两个小宫女跟着,一行人往举办年宴福庆殿的方向去。 一年一度的大宴十分的隆重。尤其是这次帝后大婚之后的第一个年宴,来参加宴席的不仅仅是皇室宗族,还有分封各地的王爷们也到京祝贺。 梅清韵过来的时候宴席还没有开始,赵祯正同太后和皇后在后殿的暖阁里同吴王太妃一起说些闲话。下手坐着赵承渊,侧妃丁素云则立在吴王太妃身侧。 有宫女进去回禀说淑妃到了。刘太后便叫进来。梅清韵进来之后先向太后,天子和皇后请了安,又跟吴王太妃见礼。吴王太妃笑道:“淑妃娘娘这一身衣裙好生淡雅。” 丁素云一向是站在忘忧这边的,也知道梅清韵进宫的始末,料定忘忧跟梅清韵之间必定不会亲如姐妹,便笑道:“淑妃娘娘这身衣裳果然是超尘脱俗,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呢。” 梅清韵心里暗骂了一句丁素云可恶,脸上却笑着说:“吴王妃说笑了,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岂是我等蒲柳之姿能比下去的呢。” “罢了,你们也别只顾着说笑,都坐吧。素云,你也坐吧。”刘太后一句话把丁素云的小心思给弹压了下去。又问:“四郎,素云进你的王府也一年的光景了,怎么这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丁素云立刻低下了头。赵承渊忙欠身笑道:“想来是臣的子嗣缘分淡薄吧。谁有天子这样的好福气呢?那日素云从宫中回去,高兴地一夜没能睡着觉呢。” “这倒是真的,臣妾自从帝后大婚之后便住在王府,日日见她做女红,都是给陛下和皇后的小皇子做衣裳呢。鞋帽衣裤做了整整齐齐的一套。”吴王太妃说着,又回头问丁素云:“今儿是年宴,你难道没带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贺喜?” 丁素云笑道:“妾粗手笨脚的,做的针线也拿不出门,不敢当着太后娘娘的面拿出来丢人。还想着等会儿悄悄地交给宋尚宫收起来呢。” 太后心情不错,听丁素云这话也不生气,只笑道:“哀家的针线活计也粗糙的很呢。总不会笑话了你去。” 丁素云从身后茉莉的手里拿过一个大红缎子包袱来送到宋嬷嬷的手里。宋嬷嬷接了,送到忘忧面前,然后把包袱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套小婴儿的衣服鞋帽,以及肚兜围嘴儿都是齐全的。大红绵绫的肚兜上绣着五彩麒麟,且以黑曜石镶了眼睛,绣工精致,麒麟栩栩如生。 忘忧笑道:“这样精致的绣工还不好意思拿出来?咱们的合该丢去烧了。” 刘太后也笑道:“这麒麟绣的极好。不知六郎可给这孩子取了乳名?哀家倒是有一个名字。” “虽然朕想了这许久,也得了几个名字,但总是觉得不那么称心。想来母后的名字是极好的,不知母后取的是何字?” 刘太后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说:“便是这个启字。启同麒同音,且有新开始的意思,这是六郎的第一个孩儿,用这个字再妥当不过。” 赵祯携了忘忧的手起身,二人一起向太后躬身行礼,谢太后为孩子赐名。 宁寿远进来回禀:“回太后,陛下,皇后娘娘。吉时已到,诸位王公亲贵们也都到齐了。可以开宴了。” 太后扶着泽慧的手起身,说:“好,开宴了!走吧。” 众人都答应着起身,出暖阁,跟在淑妃之后转过屏风至大殿。太后和天子以及皇后入座之后,众人朝拜行礼,向天家恭贺新年。赵祯抬手请众人入座,鼓乐声起,宴席开始。 本朝不喜奢靡,更注重简约自然之风。所以宴席之上也没有太热闹的歌舞。 赵祯举杯邀一众权贵共饮,三杯之后大家便都舒活起来,不再如开始那般拘谨。 忘忧做了这一会儿便觉得腰有些酸,只扭头对宋嬷嬷说:“我要出去走走。” 宋嬷嬷忙让姜兰和白芷扶着忘忧起身,自己悄悄地跟赵祯说了一声,赵祯叮嘱她好生跟着,不许大意了。宋嬷嬷忙跟在后面一起离席。 转过大殿后门的屏风,被清冷的风一吹,忘忧方觉得胸口的气闷疏散了许多,遂叹道:“还是外面舒服。” “殿下怕是闻不惯那酒肉之味吧?要不要喝一口热热的果茶?”白芷说着,把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青瓷南瓜汤盅捧到了忘忧面前。 “这还热着?”忘忧笑问。 “奴婢用小手炉暖着呢。”白芷说着,把汤盅下面的手炉递给姜兰,“就怕着果茶凉了入不得皇后殿下的口。” “你真是有心了。”忘忧接过汤盅打开一看,里面是用橘子和苹果切丁煮的浓汤,酸酸甜甜的味道极为开胃。于是转身去椅子上坐下,把一盅果茶连果子一起吃了个干净。 宋嬷嬷叹道:“瞧咱们娘娘这可怜见儿的,害喜闹的什么油腻荤腥都闻不得,只能吃这点酸酸的果茶。” “咱们宫里还炖着粥呢,要不奴现在去去了来给娘娘迟一点吧。”姜兰忙说。 “罢了,这会儿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忘忧说着,抬手紧了紧披风的襟口。 宋嬷嬷见状,忙吩咐姜兰:“你回去把娘娘那件灰鼠套子拿来,再把手炉加足了碳。” 姜兰答应着下去,宋嬷嬷又劝忘忧:“这里炭火不足,又是背阴的地方。娘娘若是想歇着,咱们还是去暖阁里坐坐吧。” 忘忧笑道:“暖阁里也不透气,炭火烧得太足,便闷得很。今儿穿的暖和,怀里还抱着手炉,并不觉得冷。嬷嬷也站了半天了,去那边略坐一坐,不然晚上腿又要痛了。” 宋嬷嬷见劝不动,也只得依着忘忧。只是却不敢去躲清闲,跟白芷二人好生在忘忧身侧服侍着。 刚消停一会儿,便听见后廊上有人说话。 “姐姐,我瞧见皇后娘娘往这边走了,怕不是撑不住已经回了未央宫。不如咱们等宴席结束之后再去拜会吧。” 忘忧跟宋嬷嬷对视一眼,宋嬷嬷蹙眉摇了摇头,表示没听出这人是谁。但忘忧却已经听出来了,说这话的人正是赵承泓的妾室白敏姝。而她嘴里的姐姐十有八九就是蓝夫人了。 “别胡说。这大宴尚未进行到一半儿,皇后殿下怎么可能回未央宫?我猜着她定然是嫌弃宴席上的酒肉味,出来躲一躲。瞅着这是个空挡,赶紧的把话说明白了要紧。” 果然是蓝夫人的声音,忘忧给宋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把人带过来。 宋嬷嬷点了点头,转身迎出去,笑道:“世子夫人,白娘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哟,这不是宋尚宫吗?”白敏姝惊讶地笑道:“咱们正找您呢,想不到这样巧,竟在这里遇到了。” 宋嬷嬷朝着蓝夫人微微一福,说:“世子夫人是要找皇后殿下说话吗?殿下在这边,夫人请。” 蓝氏忙紧走几步跟着宋嬷嬷进了小偏厅,见忘忧果然坐在椅子上,忙上前行礼问安。 忘忧笑道:“大嫂嫂不在前面吃酒,这般急着找本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蓝氏歉然一笑,叹道:“按理说这大年下的不该说这些琐事惹皇后殿下烦心。但这事儿又刚好在褃节儿上,不说怕是要误了皇后殿下的事儿,所以臣妾便斗胆过来多一句嘴了。” “皇后殿下怕还不知道吧?钱家出事了。” “钱家?”忘忧微微皱眉,反问:“你说的莫非是瓷都钱家?” 蓝氏压低了声音说:“哎呦,别的钱家出事,自然碍不着皇后殿下,臣妾怎敢来聒噪?自然是他家。上个月,那钱丰明看上了一个花魁娘子,一定要为她赎身弄回家里去。钱家老爷子不同意娼妓入门,便收回了钱丰明在生意上的权力,不许他碰公中账上的一文钱。可谁料到那钱丰明竟迷了心窍,私下把进贡给大内的一批瓷器专卖给去了西夏!这可不是触了国法!如今人已经下了刑部的大牢。娘娘那九真阁的生意怕是要耽误了!” 这事儿忘忧的确没有听闻,于是诧异的看了宋嬷嬷一眼,蹙眉问:“竟出了这样的事情?” 白敏姝附和道:“可不是嘛。因为是大年下,这事儿按着没审呢。要是等结果,怕是要开春以后了。可九真阁的生意一下就要耽误几个月了。皇后殿下自然不缺这点银子,可九真阁上上下下也有许多人吃饭吧?殿下也要心疼一下他们才是。” 忘忧叹了口气,说:“多谢大嫂嫂替我费心,然而今天是除夕,总要过了今天明日才好议论这事。” 白敏姝讪笑道:“殿下说的是。不过也无需怎么议论,只要殿下首肯,剩下的事情妾都能给您办妥了。” 第210章 弄玄虚,收服白氏 蓝氏立刻呵斥白敏姝:“你急什么?皇后殿下有安排,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忘忧实在不想跟这两个人多说什么,便轻笑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等宴席结束之后,白娘子来未央宫说话吧。” 白敏姝立刻眉开眼笑着行礼答应,蓝氏倒是端庄许多,躬身行礼之后带着白敏姝先行一步回宴席上去。 忘忧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又沉默了良久,方问宋嬷嬷:“你说,她们如此上赶着跟我亲近,是图什么呢?” 宋嬷嬷笑道:“瞧娘娘这话说的,您是中宫皇后,她们上赶着巴结不是常理吗?” “若是旁人,自然不必疑心。”忘忧淡淡的笑了笑,伸手扶着宋嬷嬷站起身来,说:“你去前面跟太后和陛下告罪一声,就说我被酒气熏得头晕,只好半途离席了。剩下的事情就有劳太后娘娘多多担待了。” 宋嬷嬷答应着,又吩咐白芷:“好生服侍娘娘回去。” 忘忧回到未央宫便把何妈妈叫到了跟前,悄声问:“那个白敏姝究竟是怎么个来路?正业摸清楚了没有?” 何妈妈低声笑道:“她在王府被蓝氏拿捏得喘不过气来,一心想要摆脱她的辖制。只是老王妃年纪大了不管是,内宅之事一向由蓝氏一手遮天,她没办法才想着要投靠皇后殿下的。若说旁的倒也不至于了。她已经是世子的人了,再没可能勾引陛下。” “谁问你这个!”忘忧嗔怪的瞪了何妈妈一眼,又说:“她一心要掺和九真阁的事情,就没有旁的人指使?” “真正对九真阁动心思的是蓝氏。此人面上端庄贤惠,实际上是个极为贪财的人。这些年她仗着贤王府的势背地里敛了不少的钱财。要不然当初这白家也不会寻到张仲桓的头上给白敏姝治病,这其中就是走的她的门路。” “仅仅是贪财?”忘忧又觉得不对,区区一个九真阁能让蓝氏如此上心吗? “娘娘何必管她呢!她虽然是世子夫人,可也不敢拿您怎样,您只管不理会就是了。”何妈妈劝道。 忘忧心想怎么能不理会呢,那个配置断魂香的人还藏在暗处,若不把这个人揪出来,我如何能安心生孩子? “娘娘?吃点燕窝粥吧,这是先用雪梨炖的汤汁又煮的燕窝。”何妈妈说着,从白芷的手里接过一只青瓷汤盅捧到忘忧面前。 忘忧摆摆手,吩咐白芷:“你去寝殿,把我枕头边那个小暗格里的一个花梨木匣子拿过来。” 白芷应声而去,忘忧又在何妈妈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何妈妈虽然面带不解之色,但没有多问,点头出去,没多会儿回来递给忘忧一个龙眼大小的蜡丸儿。 忘忧把把蜡丸儿轻轻地捏开,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拿了一块锡纸把丸子包起来放进了那只精致的盒子里。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何妈妈纳闷地问。 “妈妈,把这个收好,一会儿我叫你拿来你再拿给我。”忘忧把盒子交给了何妈妈。 何妈妈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没有多问,只管把小盒子收了起来。 忘忧这才端起燕窝粥来小口小口的吃着。大概两刻钟的功夫之后,门外的小宫女进来回禀:“贤王府的白娘子求见皇后殿下。” “她来做什么?”何妈妈皱眉问。 “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吧。”忘忧说着,把最后一口燕窝粥吃干净,把汤盅放回桌上。 宫女应声出去,引着白敏姝进了殿内。 白敏姝进殿之后悄悄地打量着里面的布置,只见偌大的殿内一色简洁质朴的陈设,却搭配着精致且舒适的刺绣锦缎软垫靠枕,殿内没有任何熏香,却有数只青瓷花瓶里供着梅花。只梅花的香味便浸染了未央宫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思平静,平静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之前准备好的话都忘了。 “白娘子,见到皇后殿下还不行礼?”白芷在边上提醒道。 “啊,是妾失仪,请皇后殿下恕罪。”白敏姝忙向忘忧行礼。 “白娘子起来吧,坐下说话。”忘忧说着又吩咐白芷:“给白娘子端一盏玫瑰蜜茶来。” 白敏姝忙又起身谢恩。忘忧微笑道:“你只管坐着吧,这样说两句话就起身,闹得我也眼晕。” “谢皇后殿下隆恩。”白敏姝又谢过恩,方落座。 “前阵子你去江宁府那趟,事情办得极好。”忘忧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姜兰,“去把前几日吴王太妃送的那一对儿白玉如意拿来,赏给白娘子吧。” 姜兰应了一声,转身去后殿。白敏姝又起身谢恩。 “你坐着吧,我话还没说完呢。”忘忧又抬手指了指绣凳。 “谢皇后娘娘。”白敏姝谢恩后方再次入座。 姜兰把那一对儿白玉如意拿出来给白敏姝看过,又放进了原来的盒子里。 忘忧又说:“刚才在前面,你说可以为我分忧?” 白敏姝再次离座并跪在地上,说:“是,娘娘但有驱使,奴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次忘忧没有叫她起身,只是低眉轻笑着问:“可你是贤王世子的妾室,本宫如何敢驱使你呢?”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妾为娘娘做事是天经地义的。” “这天下愿意为我做事的人不少,但我也知道多是冲着皇后这个身份。白娘子也是吗?” “妾是冲着皇后殿下的身份,但也不全是。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妾这辈子注定是为人驱使的。但即便当牛做马,也要给自己选一个好主人。否则怎么能心甘情愿的去卖命呢?” “卖命?”忘忧笑着摇了摇头,“你这话说的有些过了。” “妾自幼读书,习字,练舞,学歌赋。虽不敢说全才全艺,但至少不是一个只知道在内宅里争宠的低贱轻浮女子。妾知道,妾这点才华抱负只有在皇后殿下这里才能得以施展。求皇后殿下成全妾吧。”白敏姝说着,便俯身叩头,以额触地等着忘忧发话。 忘忧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说:“白娘子这番话足见你的志向不同于寻常女子。可你这样也有些为难本宫。别的倒也罢了,你如此信誓旦旦,说要为本宫做事。但你的顶头主子还是蓝夫人,一朵花儿,半红半白视为珍品,可人若是这样就不可用了。” “从今日起,妾只听皇后殿下的吩咐,绝不会背叛殿下。” “誓言这东西,不可信。你若是真的想让本宫信任你,倒是有一个简单的法子。”忘忧说着,扭头看向何妈妈,“把东西拿来。” 何妈妈应了一声,把刚刚收起来的匣子取了过来,双手奉给忘忧。 忘忧把匣子打开,拿出里面用锡纸包的药丸,说:“白敏姝,你若是让本宫相信你,就把这个吃下去。” 白敏姝直起身来双手接过药丸,犹豫地问:“这是?” 忘忧微笑道:“这是一丸名叫九幽丹的药。它既是毒药,又是延年益寿的良药。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吃。” “既然是毒药,又怎么会是良药?”白敏姝纳闷地问。 “它是用九种极为珍贵的药材配制而成的一套丸药,一共有八十一颗,每九颗为一个轮回。若只吃这第一颗,便是致命的毒药。然而若三七二十一天之后再服用第二颗,那么第一颗的药效跟第二颗的融合,不但能消除人身体里的病灶毒素,且有病祛病,无病养身。当然,只两颗也不行,还需第三颗,第四颗如此循环地吃下去,就算不能保你长生不老,也能让你芳华常驻。但若是断了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皇后殿下的意思,妾明白了。”白敏姝说着,把锡纸剥了去,把整颗药丸放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吞咽下去。 “白芷,扶白娘子起来吧。”忘忧满意的笑了。 “谢皇后殿下隆恩。”白敏姝再次谢恩。 “何妈妈,你送白娘子出去吧。”忘忧说着,缓缓地起身,“本宫乏了,前面的宴席就不去了。” 白敏姝躬身送忘忧进了内殿,方跟何妈妈出去。 晚间,何妈妈趁着没人的时候悄声问忘忧:“那不过是一颗秘制山楂丸,娘娘怎么说的那样可怕?” “不过是试试她罢了。那么玄妙的毒药可不是我能配出来的。”忘忧笑着摇了摇头,又说:“你跟正业说,用她便用,但此人暂时不能深信。只让她敲敲边鼓也就罢了。” “娘娘放心,这个老奴有数的。”何妈妈答应着 忘忧看了看外面的灯火通明,轻声叹道:“今夜除夕,外面热闹的很。叫她们都出去玩儿吧,我累了,要早些睡。” “这么早就睡?是身体不舒服吗?”随着话音未落,赵祯已经进了内殿。 忘忧忙起身相迎,因问:“前面的宴席尚未结束,陛下怎么就先回来了?” “除夕夜,原本是一家子团圆的。白日的大宴已经够热闹了,朕跟太后商议了,让大家都各自回家,各过各的除夕夜,各吃各的团圆饭,岂不落个体贴的好名声吗?”赵祯说着,揽着忘忧的肩膀在榻上坐了下来。 第211章 除夕夜,为卿画像 忘忧顺势靠在赵祯的肩上,轻轻地舒了口气,说:“六郎什么时候也沽名钓誉起来了?” “这倒不是沽名钓誉,之前朕没有过这样的体会所以并不知道。今日你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坐在高位上低头看着那么多人说说笑笑,那样热闹,却倍觉孤独。于是忽然觉得他们的开心多半是装出来的,凭谁在这个时候不愿意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呢?所以便叫散了,我们也好一家在一起守岁除夕,过一个团圆的大年夜。”赵祯说着,轻轻地按上忘忧的小腹,“他乖吗?” 忘忧轻笑道:“这么点儿打,都不会动呢。自然是乖的了。” “那就好,他不折腾你就是乖孩子。等他出生了,我自然好好疼他。否则哼。”赵祯故作凶狠地咬了咬牙。 “这是我的孩子,不许你对他不好。”忘忧用肩膀推了一下身边的人。 “嗯,好吧。看在他阿娘的面子上,在他三岁之前就对他好点。” “为什么是三岁之前?三岁之后就不对她好了吗?” “三岁就要开蒙啦!交给师傅之后,咱们当父母的就不能过多的宠溺他咯!” “三岁就要开蒙?”忘忧坐直了身子盯着赵祯,半晌方叹道:“那我还是生个女儿好了。女孩儿不用三岁就开蒙,不用那么辛苦。” 赵祯伸手把忘忧揽进怀里,低声说:“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其实我也希望她是个公主。”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希望是个皇子吗?这样你赵氏江山后继有人了。” “是啊!如果是皇子,那赵氏江山后继有人了。但也意味着这个孩子不完完全全属于咱们俩了。那种滋味我九岁的时候就尝到了,说真心话真的一点都不好。” 忘忧看赵祯一脸的惆怅,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忙劝道:“好啦!这大年夜的,不要这样唉声叹气的。” “嗯,好。”赵祯笑着捏了捏忘忧的手,忽然说:“我给你画一张小像吧。” “好呀。”忘忧也来了兴致,又问:“妆容和衣裳就这样好吗?我这发髻有些松了,要不要再绾一下。” “不用,就是这样最美了。”赵祯说着,拉了忘忧去冬暖阁,先让她端坐在轩窗之前,又怕她坐久了会累,便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腰后。 早有人伺候好了笔墨绢帛,赵祯提着毛笔看了又看,半晌没有落笔。 “怎么不画?”忘忧忍不住问。 “只怕我这画技不好,难以描绘卿卿的美貌。”赵祯为难地叹息着。 忘忧笑道:“六郎又说疯话。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只怕你把我画的太美了,叫人家见了只说根本不是我,是六郎梦里遇见的神仙姐姐呢。” “卿卿就是我梦里的洛神。”赵祯抿嘴一下,开始落笔。 忘忧飞了他一记白眼没再多说,而是端庄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赵祯一笔一笔的描画,把全服的心思都放在画中。忘忧开始的时候还很兴奋,渐渐地便有些困了。赵祯见她有些睁不开眼,便说:“你合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忘忧打了个哈欠,摇头说道:“这怎么行?我可不想你画我睡着的模样。” 赵祯笑道:“放心,五官已经画好了。实际上你现在可以起来走一走,其他的发髻衣裳看不看都能画的。” 忘忧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但见素色绢帛上一副白描美人图,美人面容娇美,衣饰华丽,虽然正襟危坐仍旧风情万种。于是笑问:“这是我吗?” 旁边伺候的姜兰笑道:“以奴婢看,这画上的人跟娘娘有八分相似。” “真的?”忘忧又仔细的看了看。 “小人听说,人跟人的眼睛是有区别的,想来娘娘在陛下的眼睛里就是这样子,虽然跟奴婢所见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但神韵却是无差的。”姜兰凑趣说道。 忘忧夸赞道:“想不到六郎的画工如此了得。” 赵祯兴致勃勃地说:“你若是累了便去歇着,我这会儿兴致正浓,要把这幅画画好方才睡觉。” 忘忧劝道:“只怕太辛苦了。明日初一,五更天便要祭天的。” “嗯,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打个瞌睡,四更天便要梳妆了。”赵祯说着,亲自扶着忘忧去榻上靠着,又拿了一床白狐皮子来搭在她身上方又回去画画。 忘忧只打了个盹儿便被叫起来梳妆,五更天跟赵祯一起去行祭天礼。祭天之后又去祭拜列祖列宗。然后去宁寿宫给太后恭贺了新春,这一圈儿转下来已经将近午时。忘忧困得睁不开眼,一回来便倒头睡了,赵祯吃了点东西又去画那幅没有完成的画。 新春第一天,未央宫里是一片祥和宁静,岁月静好。但重华宫就没这么美好了。 梅清韵沉默地靠在榻上闭目假寐,香橼在旁边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半晌也不说话。梅清韵心里不甘,原本以为过年是个好机会,皇后怀着身孕,天子即便是为了做给宗室王公们看,也该对自己有个好脸色,然而她又失望了。赵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仿佛她梅清韵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即便是今日太后让她跟着一起去祭天祭祖,天子的眼里也只有皇后一人,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她梅清韵就是个多余的。 对于梅清韵的一腔愤懑,香橼自然知道,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替她排解。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但又不能躲清静,免得梅清韵大过年的发脾气,于是默默地在旁边侍弄着香炉。 偌大的殿宇里安静的吓人。墨菊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轻声叫了一句:“娘娘。”便把梅清韵给吓了一跳。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梅清韵没好气的问。 “扰了娘娘的休息是小人的罪过。只是小人想着娘娘早晨起得早,随着陛下和皇后去祭天祭祖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午时了,想必娘娘已经饿了。便做了羊肉馅儿的饺子,您要不要用一点?” “饺子?”梅清韵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香橼,忽然起身说:“走。” “娘娘要去哪儿?”墨菊纳闷地问。 “带上你的饺子,咱们去给陛下和皇后请安。”梅清韵说着便往外走。 “娘娘,外面冷。”香橼忙拿了梅清韵的斗篷跟了上去。 赵祯正在未央宫的冬暖阁里给得意的画作设色,还专门把宫中善于作画司珍局内监梁以辰叫来伺候笔墨。 梁以辰在大内负责保管鉴别古字画几十年了,对丹青有独到的见解,正在给赵祯建议如何调制画作之中忘忧衣裳的湘妃色,便听门外的小宫女回说:“陛下,淑妃娘娘求见,说是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的。” “朕忙着呢。叫她回去吧。”赵祯头也不抬地说。 “陛下是在画画吗?”梅清韵已经不请自入,向着赵祯深深一福。 梁以辰等人忙躬身行礼。 赵祯一肚子好兴致被打散,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梅清韵恭敬地低下头,说道:“今儿是大年初一,臣妾需得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的。已经午时了,臣妾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忙了一上午都累了,便亲自包了饺子,送过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臣妾自然也明白未央宫的小厨房里有最好的厨娘,臣妾这点微末手艺怕也入不得皇后娘娘的眼,但这好歹是臣妾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和娘娘莫要嫌弃。” “皇后累了,在歇息。朕忙着呢,没工夫尝你的饺子。带上你的东西走吧。”赵祯说着,又朝梁以辰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调色。 梅清韵一看那些颜料,便上前一步说:“陛下可是要调湘妃色?臣妾略懂一二,不如让臣妾试试?” 赵祯皱眉刚要呵斥,梁以辰拱手说:“素来听闻梅翰林对绢本设色研究颇深,一直没有机会请教。今日好巧,若是淑妃娘娘若是肯赐教,小人也长长见识。” 梅清韵暗暗地高兴,忙微微欠身,轻笑道:“梁先生客气了。家父曾经对我说过,我朝的丹青妙手不多,大内司珍局的梁先生当是个中翘楚。” 梁以辰拱手说:“淑妃娘娘过奖了。臣虽然擅丹青,但这湘妃色一直调配不好,这朱砂之色少一点则不够艳丽,多一分又失了端庄,各种分寸实难掌控。刚听娘娘之言,似是有把握?” “在闺阁之中时,曾调配过几次。家中还有我调好的收着,只是现在去取也来不及。我看着颜料甚是齐全,不如就现研磨调制也是好的。”梅清韵说着,走到画案跟前,用小银匙调了颜料粉末认真端详了一番,又展开自己的素色帕子,把小汤匙在上面一抹。汤匙背面的粉末才帕子上碾开,涂出一抹朱砂色。 “这朱砂研磨的还不够细腻。需得再细细地研磨两刻钟才好用。” “我来。”梁以辰上前去把朱砂粉倒进青石小磨里,缓缓地拈着。 梅清韵又取了一点点赭石用戥子称过,又用毛笔沾了一点藤黄,细细的试探着分量,加朱砂一点一点的调出娇艳又端丽的湘妃色来。 第212章 上元节,玩个花样儿 赵祯一直冷眼旁观,直到他想要的颜色调配出来之后脸色方有所缓和。 “陛下请看。”梁以辰高兴地拿着试色的纸条给赵祯看,“这才是最正的湘妃色啊!”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多调制一些吧,别等朕画了一半儿,颜色倒是不够了。” 梅清韵福身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调好,不会耽误了陛下的画作所用。” “嗯。”赵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梅清韵也极其会看脸色,此时再不敢提什么饺子的事儿,只管静静地调制颜色。赵祯亲手把画稿收了起来,又自取了一本人物画谱来看,并不理会梅清韵。梁以辰见状,悄然退了出去。 赵祯看了一会儿画谱,肚子里咕噜噜叫了两声方想起来自己早膳只用了半碗粥,于是扭头要叫人时看见了梅清韵,一时又不想说话了。于是撂下画谱起身出来,喊了一声:“人都哪里去了?” 守在暖阁外面的一个小宫女忙上前应道:“陛下有何吩咐?”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她们人呢?”赵祯看看左右,不见宋何两位嬷嬷,也不见姜兰和白芷。 小宫女忙躬身回道:“回陛下,皇后殿下醒了,她们在里面伺候着呢。” 赵祯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许多,又问:“什么时辰了?皇后醒了肯定饿了。速去叫人传膳。” “是。”小宫女答应着出去。 赵祯默默地叹了口气往寝殿去寻忘忧。 忘忧已经睡醒有一会儿了,不等她问,姜兰就把梅清韵在冬暖阁为陛下调颜色的事情跟她说了。虽然知道赵祯对梅清韵并没什么,但想到自己在这边睡觉,他却在那边跟梅清韵一起画画调色,忘忧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姜兰和白芷都是极会看眼色的,而且上次梅清韵和金蕊挑唆太后为难忘忧,她们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实在瞧不上这样的人。两个人便都守在忘忧身边伺候,对冬暖阁的事情不闻不问。 何妈妈心里自然是向着忘忧的,宋嬷嬷也不喜欢梅清韵。一时之间未央宫里近身伺候的几个人都在寝殿里围着忘忧转,赵祯进来也没有人看见。 “咳咳。”赵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哟,陛下怎么过来了?臣妾正想打发人把午膳送到冬暖阁去呢。”忘忧说着,向赵祯微微福身。 “怀着孩子呢,别行礼了。”赵祯拉了忘忧的手,问:“今日真是累着了,这一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肚子饿了吧?” “的确是饿了,所以臣妾刚刚已经吃过了。陛下也饿了吧?听说淑妃带了羊肉饺子来不过这个时辰了,那饺子怕是凉透了。羊肉凉了膻味忒重,陛下怕是不喜欢,要不” “忘忧。”赵祯皱眉打断了忘忧的话,无奈地问:“你生气了?” “啊?”忘忧茫然地笑了笑,反问:“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臣妾生什么气?况且,臣妾的祖母在臣妾很小的时候就叮嘱过了,新年第一天里,就算是有一星半点儿的不痛快也需得忍一忍,否则这一年的日子都会不痛快的呢。” “这话极有道理。”赵祯点了点头,又问:“朕也饿了,还有什么吃的没?” “瞧陛下这话说的,这未央宫虽然是臣妾住着,但究竟也是您的后宫。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忘忧说着,又扭头吩咐姜兰:“还不去传膳?” 姜兰忙答应着下去,没多会儿便进来回道:“陛下,御膳已经在花厅摆好了,请您移驾用膳吧。” “走。”赵祯拉了忘忧的手就往外走。 忘忧却挣脱了他的手,说:“臣妾刚刚吃过了,就不陪陛下了。让淑妃伺候陛下用膳吧。” 赵祯似笑非笑地盯着忘忧,半晌方叹道:“还说没生气?瞧瞧这脸色都变了。” “臣妾不敢。”忘忧忙躬身说。 “罢了。”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儿大年初一,咱们不为了些小事生气。姜兰?” “奴在。请陛下吩咐。”姜兰忙躬身应道。 “你去冬暖阁,告诉淑妃说今儿朕累了,让她回去吧。” “是。”姜兰悄悄地对何妈妈做了个鬼脸,转身去冬暖阁传话了。 忘忧暗暗地把心里那些不痛快压下去,摇头说:“陛下不该这样。此事若是传出去,谏议大夫们一定会弹劾我这个皇后没有中宫之德,不配母仪天下的。” “这是朕的后宫之事,什么时候也轮得到前朝臣子指指点点了?朕倒是要看看谁这么闲!”赵祯哼了一声,拉了忘忧去小花厅用饭。 忘忧陪着赵祯用膳,赵祯又说了个前朝的笑话哄她开心。 一顿饭吃下来,忘忧便开始暗暗地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使小性子。进宫之前兄长就一再提醒过自己,自己嫁的人是天子,天家有天家的规矩,妃妾嫔御必不可少,自己身为中宫皇后要做好与人分享自己丈夫的准备。 其实在真正坐上这个皇后凤座之前,忘忧觉得凭着赵祯对自己的宠爱便可以抵挡一切烦恼和伤害。然而事情真正来临,她却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强和大度。哪怕梅清韵只是来未央宫帮着赵祯调个颜色,她心里都会不高兴。 然而,中宫皇后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啊!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 当日赵祯怕忘忧心里不高兴,便没再提及画画的事情,只让宁寿远把画稿和颜色一并拿去乾元殿,想着回头看奏折累了的间隙慢慢的画。而这几日新年伊始又逢着忘忧害喜的症状渐渐明显,便打算把一切繁杂事务都丢到一旁,静静地陪她几日。 且说梅清韵被姜兰两句话打发出了未央宫也没有生气,回去之后便写了清单打发内监出宫去梅家,把她素日里画画用的一套家伙什儿都拿进宫来。 香橼也是学过琴棋书画的,对这些东西都懂得一二,看梅清韵的这些东西虽然算不上最名贵,但每一件也都是精品,于是一边帮着她清点整理一边纳闷地问:“娘娘,您去不去笼络陛下,难道打算以后天天在这重华宫里画画以消遣时日?” “我真是傻的竟然错过了这么写时日。”梅清韵自嘲地摇了摇头,笑道:“若是比厨艺,我怎么能比得上之前在乾元殿专门伺候陛下膳食的人呢?陛下是个极清雅之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而我的长处正是这些啊!可恨入宫这么久了,我竟然到今日才想明白。” “娘娘所言极是。”香橼开心地笑道,“新春已到,再过一两个月,春暖花开了,娘娘就去御花园里画画。到时候陛下赏花遇到娘娘,便是春日里最美的邂逅。” 梅清韵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她心中早有打算,哪里等得到春暖花开再去御花园设计一场邂逅呢。 接下来的几日梅清韵安安静静的待在重华宫里,忘忧原本想着她大年初一来调了一回颜色,之后肯定还会找各种借口来,却不料竟再也没露面。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倒是有些惊讶了。于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地问何妈妈:“你说,淑妃这是什么路数呢?” “娘娘何必为了这些事情费神?反正陛下夜夜来未央宫,她能老老实实呆在重华宫不出来折腾,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何妈妈笑道。 “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总觉得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即便她先放弃,也有人不愿意呢。” “老奴已经叫人去悄悄地探听过了,她那天从咱们这里回去之后就打发了人回娘家取了些东西来,都是她在闺阁之时的一些旧物,无非是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这几日也不出门,除了每日去宁寿宫晨昏定省之外,便只跟那个叫香橼的宫女一起画画呢。” “画画?画什么?”忘忧纳闷地问。 何妈妈笑道:“无非是些花草虫鱼之类的,这些小事有宋尚宫替娘娘留意着呢,娘娘只管好生养胎要紧。” 忘忧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没再多问。 然而到了正月十五这日,梅清韵却干了一件让人惊讶的大事。 正月十五乃上元佳节,这是极其热闹的一个节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民间的热闹。 皇宫大内自然也会挂灯,宫中也有宫宴,但到底比不上街上热闹。所以这日一早,赵祯心里还默默地盘算着该如何给忘忧一个惊喜。却不料梅清韵却把事情办在了他的前头。 早膳过后,赵祯照例在乾元殿的书房里批阅一下要进的奏章。宁寿远轻手轻脚的进来回道:“陛下,淑妃娘娘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回禀。” “叫她进来说吧。”赵祯头也不抬地说。 宁寿远出去,引着梅清韵进来。梅清韵行过礼后,恭敬地说:“回陛下,今日是上元佳节,臣妾想着皇后娘娘身怀龙胎,后宫之中自然要好好地庆祝一番。臣妾便亲手绘制了一百零一盏花灯为娘娘和龙胎祈福。还请陛下允准臣妾把这些花灯在御花园挂起来。另外,臣妾还请宫外的父兄帮忙收集了一些灯谜。也诚心邀请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赏灯,猜灯谜。这是臣妾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恩准。” 第213章 登阙楼,同赏花灯 赵祯原本已经想好了呵斥梅清韵的言辞,然而听了这番话却又没办法呵斥了。半晌方点头说:“既然你已经做好了,若是不挂出来岂不成了虚耗物力?不过朕倒是好奇,不过十几日的功夫,你如何能制好一百零一盏花灯?” “回陛下,臣妾不敢贪功。这些花灯是我重华宫一众人等一起动手制作的。” 赵祯笑了笑,说:“既然如此,便不能辜负了重华宫上下十几人的辛苦。宁寿远你带人去帮着淑妃把花灯在长街上挂起来,月上柳梢之后,朕和皇后陪着太后一起等阙楼关灯。” “陛下。”梅清韵又躬身回道:“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赵祯微微蹙眉,问:“还有什么不情之请?” “这赏灯猜谜,人少了没什么意趣。年宴的时候陛下跟皇族宗室聚过了,何不趁着上元节请几位出嫁的大大长公主,长公主以及郡主们入宫一起赏灯呢?” “大长公主,长公主,公主以及郡主们多都不在京中,留在京中的几位也已经年迈,只怕没什么兴致。”赵祯蹙眉说。 “陛下说的是,只是” 赵祯不想再啰嗦下去,于是摆摆手说:“罢了,既然是你辛苦一场,朕便许你请几位要好的亲眷进宫一起赏灯吧。” “臣妾深谢陛下恩典。”梅清韵忙躬身谢恩,带着宁寿远一起出去挑人挂灯。 待跟前清净了,赵祯又叫人把宋嬷嬷找来,吩咐道:“你出宫一趟,把林逸隽夫妇接进宫里来陪皇后过个上元节吧。” 宋嬷嬷低声劝道:“陛下,秦氏娘子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怕是进进出出的不方便啊。” “刚好皇后也有身孕,朕想着她们同是有孕的人在一起会有话说。而那秦娘子已有五六个月的身孕,想必胎像已经很稳了,宫中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你再挑几个人小心伺候着,也不会有什么闪失。再者,年宴的时候林逸隽夫妇并未到宴,若上元节再不让忘忧见见娘家人,似乎有些苛刻了。”赵祯叹道。 “陛下说的甚是,那老奴叫人准备软软的坐垫铺在马车里,小心谨慎的接了国舅爷和秦娘子进宫来。”宋嬷嬷答应着,便急匆匆去办了。 忘忧这几天开始孕吐,今日一早起来吃过就吐,至午膳之后便吐过了六次。 何妈妈心疼地叹道:“娘娘吐的这样厉害,不如把咱们大郎君请进宫来给您看看吧。开个止吐的方子也好。” 忘忧捂着胸口摇头说:“不要让哥哥担心了。我翻过医书,书上说这样的状况大概二十天左右就消失了。我算着日子,这都过去七天了,等出了正月就该好了。” “当娘真是不容易。从这个时候起就开始受罪了。”何妈妈说着,端了一盏白开水劝道:“娘娘喝口水吧。” 忘忧摇摇头说:“还是再缓一会儿吧,我怕这水喝下去也要吐出来。” 何妈妈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外面一个宫女回道:“启禀皇后殿下,国舅爷和秦氏大娘子在宫外求见。” “哟!大郎君来了!”何妈妈喜出望外。 忘忧笑道:“还不快请进来,只管啰嗦什么?” 何妈妈亲自去迎接,至屏风处,林逸隽和秦青茵并肩进来了。 “大郎君,大娘子安好。”何妈妈忙躬身行礼。 “妈妈快请起,皇后殿下如何?”秦青茵忙伸手拉了何妈妈,关切地问。 “老奴跟娘娘正念叨着大郎君和娘子呢。可巧就来了!”何妈妈引着林逸隽和秦青茵转过屏风至内殿,笑道:“快请,快请。” 林逸隽夫妇上前以国礼参拜,忘忧伸手说:“别拜了。哥哥嫂子快起来,快坐。” “谢皇后殿下。”林逸隽起身,又躬身说:“是陛下打发宋尚宫来接我们夫妇二人来宫中赏花灯。进宫后宋尚宫才说娘娘这几日害喜的症状越发的厉害了,刚在殿外便听见娘娘说喝口水都会吐?” “那倒是不至于,就是闻到一些气味会吐。”忘忧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下手的椅子示意林逸隽夫妇坐下,又吩咐旁边的宫女:“还不上茶水点心?” “来了来了。”姜兰和白芷端着点心茶水从外面进来,恭敬地放在林逸隽和秦青茵手边。 “嫂子。”忘忧朝着秦青茵伸了伸手,说:“嫂子过来,过来坐。” 秦青茵起身犹豫了一下,方走到忘忧身边,挨着忘忧坐了下来。忘忧伸手按在秦青茵隆起的肚子上,高兴地问:“他乖不乖?” 秦青茵幸福一笑,说:“还好,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也有时候会忽然踹我一脚。” “真好。”忘忧摸着秦青茵的肚子又问林逸隽:“哥,这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这怎么能说得准呢?男女各半吧。”林逸隽微笑道。 “你这话说的等于没说啊!”忘忧嗔怪的瞪了林逸隽一眼。 何妈妈在旁边笑道:“我看大娘子的肚子尖尖的,十有八九是个哥儿。” “这可真是太好了。”忘忧想着林氏即将有后,心里是真的很高兴。 “皇后殿下的脸色可不太好,我知道害喜的症状是挺难受的,但挺过去也就好了。所以这阵子你不论如何也要吃些东西,可不能亏着自己跟孩子。”秦青茵关切劝道。 何妈妈从旁说道:“大郎君给咱们皇后殿下诊一下脉吧。看看皇后殿下的龙胎是否安稳,再斟酌着开一剂止吐的方子。殿下这几日吐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好。”林逸隽上前给忘忧诊了脉,思忖了片刻方说:“龙胎挺好的,止吐的汤药就不必了。回头我指给妈妈几处穴道,每日按时给皇后殿下按摩导引,这呕吐的症状便可减轻一些。” “好,好。有办法就好,能不吃药咱就不吃药。”何妈妈满口答应着。 忘忧跟兄嫂三个人坐在一起闲聊了一阵子,因为心中欢喜的缘故,忘忧倒是没有再吐。到了申时二刻后,赵祯方从乾元殿赶过来一起用膳,忘忧吃了两个芝麻馅儿的糯米圆子。又喝了半碗米粥,竟也没有吐。所以赵祯说去阙楼上看灯,她也很高兴的一同前往。 不得不说,梅清韵这次真是下足了功夫。一百零一盏花灯各有特色,上面描绘这各种花卉,下面坠着五彩流苏,随着灯光流转,流苏下面摇曳着一张张花笺子,笺子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灯谜。 大内的殿宇楼阁原本就雍容华丽,此时明月初升,华灯初上,这长街两侧的楼阁俨如琼楼玉宇一般。花灯下,有稀稀落落的盛装男女以及宫人们说笑着走过,他们或指指点点,或凑在一起斗灯谜,更给这副美景增添了许多生机。 赵祯怕忘忧辛苦,亲自扶着她上了阙楼,居高临下观看这样的盛景。林逸隽和秦青茵跟紧随其后。 秦青茵出身武将世家,本就是一副直肠子,见着这般景象,忍不住叹道:“这淑妃真是长了一副九转玲珑的心肠,这十来天的功夫竟弄出这么个大花样儿来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开心。” 忘忧这才知道是梅清韵整出来的这一套,于是笑道:“原来是淑妃的心思。怪不得呢。” 赵祯的手紧了紧,悄声说:“管她谁的心思,你只管瞧热闹便好了。” “陛下放心。”因为兄嫂多在侧的缘故,忘忧今晚心情极好,即便是知道这些是梅清韵的主意也不生气,又叹道:“说起来,也真是难为她了。” “记不记得那年咱们在角楼上看烟火的事情?”赵祯悄声问。 忘忧点头说:“自然记得。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烟火。” 赵祯看着忘忧眼睛里闪烁的灯光,悄声说:“放心,以后会有更美丽的烟火,专门给你的。” “陛下这样做,怕是要招得谏议大夫们纷纷上书了。”忘忧笑道。 赵祯低声说:“朕可以假他人之手” “太后娘娘驾到!”一声公鸭嗓打断了赵祯的话。众人转身,见梅清韵搀扶着太后上了阙楼。于是纷纷转身行礼。 “都起来,起来吧。”刘太后也很高兴,看见秦青茵,便问:“秦娘子来了?你这肚子竟这么大了,产期在何时呀?” 秦青茵忙行礼回道:“回太后,臣妾的产期在四月中。” “别多礼了。你大着肚子进宫来给皇后请安已经是辛苦了。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刘太后说着,又问忘忧:“听说皇后这几日害喜得厉害,今日如何了?” 忘忧福身回道:“多谢太后垂爱,兴许是沾了上元节的喜气,今日倒是好些。” “上元节的喜气自然是好,你兄嫂来看你更是极好的。秦娘子也多给皇后说说孕中需要注意的事情。可惜哀家没有生养过,对这些事情却是没有什么可教皇后的。”刘太后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梅清韵忙劝道:“太后娘娘不要伤心,陛下可不就在您眼前站着呢。” 太后立刻笑道:“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大家都随意吧。你们行动方便的年轻人大可不必拘在这里,下去猜灯谜去也是好的。” 梅清韵附和道:“太后娘娘恩典,那些灯谜猜中了还有彩头可拿呢。” 第214章 上元献舞,却是故人 忘忧闻言自也不好反驳,只笑了笑对身旁的宫女内人们说:“如此,你们便都下去玩罢了。” 宫女之中多有十二三岁之人,正是喜欢玩闹的年纪,听皇后如此说便欢天喜地的谢了恩,纷纷下阙楼去赏灯猜谜。太后见状,也朝自己身后的众人摆摆手,便有八成伺候的宫女内人们都默默地退了下去。 如此,不算宽敞的阙楼便宽松了许多。 梅清韵躬身说:“请太后娘娘,陛下和皇后娘娘入座,妾下去准备一下。” “去吧。你今日受累了,我们娘儿们只管赏灯看花便罢了。”太后和蔼地笑道。 阙楼内早就用毡帘围起三侧,再拢了炭盆倒也暖和。里面设榻席案几,并用红泥小炉煮了茶,摆了新鲜花样的点心。众人按辈分尊卑入座,各有宫女在侧斟茶伺候。 太后又对林逸隽和秦青茵说:“今日也没有外人,二位不必拘礼,随便用些点心茶水吧。” 林逸隽和秦青茵忙躬身道谢,然后随意用些点心。 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忘忧抬头看时,便见一只只花灯冉冉升起。于是笑道:“竟还有这般新花样儿?淑妃这次是真的用心了。” 赵祯低声叹道:“这样大的阵仗不知道虚耗了多少人力物力。” 太后身旁的泽慧躬身回道:“陛下明鉴,这些不过是心思奇巧罢了,想来也花费不了多少银钱。至于人力么,都是重华宫上下动手做的,也不算虚耗了什么。” “说的也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赵祯淡淡地笑了笑,随手拿了一块点心递给忘忧。 忘忧接了,但却没吃,只放在手炉上烤着。 忽然又丝竹之声传来,众人又是一阵惊喜,但见夜空中那摇曳的花灯之间竟凭空出现了一个铺着红毯的平台,台上有红绸扎成的偌大花朵,花瓣缓缓绽开,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从花蕊之处站起来,婀娜起舞。 “好!”忘忧忍不住叫好,并高兴地对赵祯说:“陛下,这样的曲乐,这样的舞姿,真是美妙至极啊!” “这女子是谁?朕好像没见过她。”赵祯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微笑道:“你见过她,只是不记得了她是当阳伯的孙女张俞颖。几年前虽父兄外放去了蜀州,去年刚回京的。” “张俞颖?”忘忧惊讶的坐直了身子看着翩翩起舞的女子,皱眉问:“她是张俞颖?” 太后微笑道:“对了,皇后曾经在丁巍府中待过一段时间,这张俞颖的姑母是丁巍的夫人,想来你也是见过她的。” 忘忧心思急转,心想当时丁巍夫妇获罪抄家的时候张家居然没有被连累吗?又想着太后并没有倒下,张氏的父亲当阳伯张祺曾经在太后最落魄的时候出手相助,太后得势之后一直厚待张祺,所以丁巍夫妇倒了,张祺的子孙被保下来也说得过去,可如今把她弄进宫里来在这个时候跳这样的舞又是什么意思?难道 “皇后,你脸色不怎么好,是不舒服吗?”太后关切地问。 忘忧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翻滚,尚未来得及说话,扭头便呕吐。幸好宋嬷嬷一听说张俞颖的名字时便警惕着,忙把旁边的痰盂送到忘忧面前。 忘忧把晚膳时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吐得嘴里发酸发苦,似是连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幸好林逸隽上前捏着她的手臂按压着穴道,才把呕吐止住。 赵祯一直听说忘忧吐得厉害,但从未亲眼见到过她吐得如此痛苦,一时间心疼地不得了,拉着她的手问:“忘忧,你怎么样?沐霖!你想想办法!” “没没事。”忘忧忙摇头劝道:“陛下不要着急,我已经没事了。” 秦青茵劝道:“皇后殿下如此不适,不如先回宫歇息吧。” 忘忧的确是想回去,于是向太后欠了欠身,说:“只怕扫了陛下和太后赏灯的兴致。” “你肚子里的龙胎是最要紧的。既然这般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太后宽容的笑道。 “谢太后。”忘忧起身告退。 赵祯也起身想要送忘忧回宫,却听太后说:“六郎,皇后有娘家兄嫂照顾着必然是万全的。况且他们兄妹隔着厚厚的宫墙,平日里碍着国礼也难在一起说说家常话,今日你就别去凑趣儿了。” 忘忧按了按赵祯的手,示意他不要跟太后争执,自己带着何妈妈和兄嫂下了阙楼回未央宫去。 回去时,忘忧和秦青茵都坐了软轿。一路无话,进未央宫后,忘忧便以身体不适不喜人多在跟前晃悠为由把宫女内监们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何妈妈一个人在跟前伺候。 何妈妈把忘忧怀里的手炉拿走,又另送上一盏姜枣热茶给她,方默默地立在一旁。 忘忧捧着茶盏暖手,冷笑道:“原本我想着,梅清韵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无非是邀宠而已。却没想到太后会让张俞颖掺和进来。瞧着今晚这架势,怕是立刻要她伴驾了?” 林逸隽面色平静地说:“张祺虽然是个无能之辈,但当初先帝为太子时曾把刘娥托付给他。当年的歌女刘娥如今已经是太后至尊,张祺一家能从丁巍之事中全身而退也没什么可稀奇的。至于张俞颖我还是那句话,不是她,也有别人。” 忘忧无奈地笑道:“哥哥说的不错。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但若是别人,不管是谁都比她让我省心啊。她若是进了宫,我只怕一天安静日子也没有了。” 林逸隽沉吟道:“其实当初,我想过替你拒绝这皇后之位。我想着,以天子对你的宠爱,你入宫做个宠妃也挺好的。中宫皇后,母仪天下,说起来是无上的尊贵和荣耀,可这凤座也意味着许多规束。不能邀宠,不能善妒,更别说要费尽心力替天子管理好后宫。这中宫皇后之位更像是天家的臣子,是一个官职,不仅需要用心经营更要老成谋算。这些,你却一样都不擅长。就刚刚在阙楼之上,太后刚说出张俞颖的名字你便成了这番模样,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将来天子亲政,只会比现在更忙碌数倍,你指望着他日日护着你怕是不能够的。” “哥哥说的是,是我心太急了。一听见张俞颖的名字,立刻想到了丁巍和我们的灭门之恨。所以才在太后面前失仪了。哥哥和嫂子放心,我会用心修炼这涵养功夫,学会做一个合格的皇后的。” “你虽然性子跳脱,小时候喜欢胡闹。但却也是个倔脾气,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做好。我并不担心你做不好一个皇后,只是”担心你的一颗赤诚之心被这后宫的污垢蒙蔽玷污,变成你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只是什么?”忘忧看着林逸隽欲言又止的样子,追问着,“哥哥有话为何不直说?自家亲兄妹还这样吞吞吐吐的。” 林逸隽淡然一笑,说:“我是担心你从小到大不肯多读书,除了医书之外什么都看不进去,担心你应付不来这后宫的尔虞我诈。所以想要提醒你一句这世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兵法有三十六计,同样适用于商家,而药理的相生相克的道理,若你细细琢磨,也同样适用于管理后宫。” 忘忧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林逸隽的话,于是应道:“哥哥的话我听明白了。” 秦青茵又叮嘱了忘忧一些保养之道。张妈妈看了看窗外已上中天的圆月,提醒道:“皇后殿下,天色不早了,大内的规矩,外戚不方便留宿宫中。咱们娘子还怀着身孕,夜深了怕也不便。” “妈妈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忘忧说着,又朝外面喊了一声:“姜兰,把本宫给嫂子准备的礼装到车上去了没有?” 姜兰忙应了一声,进来回道:“回殿下,给国舅夫人的礼已经打了包袱,一会儿送夫人出宫的时候一并拿到车上去。” “皇后殿下隆恩,过年的时候已经赏赐了许多” 忘忧笑着打断了秦青茵,说:“嫂子,这些不过是给娘家的侄儿准备些小玩意儿,您就别推辞了吧。” 秦青茵只得谢恩。忘忧让何妈妈亲自送兄嫂出宫去。她自己则送至未央宫门口,看着兄嫂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发酸,眼睛里便热热的。 姜兰见状,忙劝道:“娘娘,夜深风凉,咱们还是进去等吧。” 忘忧点点头,扶着姜兰的手臂入内殿,又靠在坐榻之上,方问:“这会子前面好像安静了许多,是不是淑妃的灯市结束了?” 姜兰尚未回话,白芷从外面进来,一脸不高兴地说:“回娘娘,泽慧姑姑让奴来跟娘娘说一声,说太后娘娘吹了风,有些不适。天子下送了太后回宁寿店再来未央宫。” 忘忧审视着白芷的神色,不解地问:“这也是常理,而你为何这般不高兴?” 白芷扁了扁嘴巴,低声说:“因为奴看见,淑妃和那个张姑娘都往宁寿宫去了。” 第215章 至亲至疏,是夫妻 梅清韵和张俞颖一起往宁寿宫去了?忘忧心思一转,继而笑道:“这也是常理,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她们两个人理应过去伺候着。好了,闹了一天,你们也都累了,各自散了去歇着吧。” “那汤婆子在被子里捂着呢,小人去收拾一下。”白芷说着,往凤榻上去收拾被褥。 眼看着要三更天的时候,不见赵祯回来,忘忧便独自睡下。 也许的确是累了,也许是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也不能更糟心了,忘忧今夜反而没想太多,头一挨着枕头便开始迷迷糊糊的入了梦境。 梦里好像有人一直跟着自己,忘忧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想要躲开也躲不掉。于是心里越来越着急,然而那人似乎不打算放过她,终于追上她并紧紧地保住了她。 “啊!”忘忧想要拼力挣扎实际上也只是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从梦中醒来。 “唔怎么了?”赵祯迷迷糊糊的问。 “六郎?”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情绪从梦里拉回来,无奈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回儿了,你是做梦了吗?看急的这一头的汗,梦到什么了?” “没什么,许是两个人靠的太近,太热了。”忘忧往里侧挪了挪,离开赵祯一些。 赵祯伸手把她拉回来搂进怀里,责怪道:“正月里正冷呢,你躲那么边儿做什么?” “别压着我的肚子。”忘忧抬手推了推某人。 “哪有压着你的肚子?”赵祯抬了抬自己放在某处柔软的手臂,顺手扯了扯被子的一角,“快睡吧。” 忘忧却睡不着了,转了个身,面对着赵祯,问:“太后要把张俞颖也接进宫里来吗?” “不知道。”赵祯依旧有些迷糊,说话的声音也含含糊糊的。在忘忧听起来就有些敷衍。 “怎么会不知道呢?”忘忧不高兴地问。 “不相干的人罢了,哪有心思去理会?”赵祯往前凑过来在忘忧的额上吻了一下,疲惫地说:“快睡吧,一会儿天要亮了。” 忘忧没再多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听见身侧的人呼吸渐渐地沉稳悠长,便知道他已经睡熟了。于是轻轻地把身上的手臂拿起来放回去,又给他把锦被裹好,然后缓缓地下床去。 守在外间的姜兰听见动静,忙起身问:“娘娘要什么?您怎么起来了?” “你往里些,咱俩挤一挤。”忘忧上了姜兰的小榻。 “这怎么行?”姜兰想要拒绝,但又发现忘忧身上只穿着寝衣,于是忙把自己的被子裹在她身上,“娘娘可别着凉了!” “没事。你也进来,别着凉了。”忘忧说着,展开被子等着姜兰跟她挤在一起。 姜兰哪里敢这样做?忙去拿了一件斗篷裹在身上,悄声说:“无妨,娘娘快躺下吧。怀着身孕的人可不能着了风寒呢。” 忘忧有些愧疚,但见姜兰把炭盆里的火拨旺,又去拿了一床棉被来,方才安心。 赵祯一觉醒来发现怀中空空,一时有些不悦。起身披上衣服出了寝殿便看见裹着被子睡在小榻上的皇后和裹着被子坐在脚踏上打瞌睡的姜兰。 “咳咳。”赵祯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姜兰立刻睁开眼睛起身,刚要说话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皇后,方躬身请安:“陛下晨安。” 赵祯使了个眼色让姜兰去外面,然后自己也轻着脚步出去了。 姜兰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忘忧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发髻跟了出去。 赵祯什么也没问,只由着宫人和内监伺候梳洗更衣,然后留下一句“好生照顾皇后娘娘”便走了。 “姐姐,陛下怎么不高兴?”白芷悄声问姜兰。 姜兰犹疑地说:“或许是因为昨夜里皇后娘娘悄悄地下了凤榻跑到外面来睡的缘故?” “什么?!”白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嘘”姜兰忙按住白芷的嘴巴,低声说:“娘娘还睡着呢,你别那么大声儿。” 正月十六,新春后第一次崇政殿议事。 大臣们隐约感觉天子的心情不怎么好。 但幸好也没什么火烧屁股的大事儿,今日唯一要议的大事就是春闱殿试的事情。王著已经从这次科考的举子之中选出了十个极优秀的,并把他自己最看好的三个人举荐上去。然而赵祯早就看过这一期的考卷,一番点评之后,他没有钦点王著喜欢的人为状元,也把太后早就看中的人放到了一边,而是选了只有十七岁的王陌琛。 散朝之后,中书令王著大人跟枢密院副使史静兰说悄悄话:“今儿议政,太后娘娘称病没来,陛下竟也有些不高兴啊,史大人知不知道为什么?” 史静兰笑道:“王大人多虑了吧?不就是新科状元没有钦点您选中的人吗?陛下有陛下的考量,这曾长岭排到第七名也挺好的。进翰林院历练两年再放出去,回来便可担当大任了。王陌琛虽然高中了状元,但陛下钦点他在身边伴读,外放的机会怕是没有了。这细细的算下来,还是曾长岭的前途更好一些。他是你的得意门生,王大人很该透着乐去。” “我哪里是思量这些!”王著沉沉的叹了口气,又说:“太后年纪大了,总是三天两头的传太医。陛下已经大婚,是该请太后撤帘的时候了。史大人想想,这个时候要万事求稳啊。” “此言不差。”史静兰点点头,又说:“我听说,昨日上元节,太后登阙楼赏灯着了风寒。今儿一早便传了太医,今儿也没能来崇政殿,以我看,撤帘是早晚的事情,大可不必争这一朝一夕。” “史大人言之有理。只要皇后殿下再诞下皇子,我朝江山便可万代永固了” 春闱结束,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人选定之后便是琼林宴了。 琼林宴是朝中盛事,忘忧身为中宫皇后,即便身怀六甲也不能躲清闲,需得出面料理一些事情。幸好有宋嬷嬷在旁边提点帮扶,赵祯又把大部分的差事都分给了礼部。忘忧虽然忙,但到底还能按时吃饭睡觉,并没有太劳累。 而这几日赵祯都在晚膳时到未央宫坐坐,饭后便回乾元殿看奏折并在乾元殿歇息。他不回未央宫,也不叫梅清韵进乾元殿,竟过起了清心寡欲的日子。 起初,忘忧还以为是因为朝政繁忙,加上殿试忙碌,又选出了那么多可用之才,赵祯忙着大展宏图所以没顾上后宫之事。然而琼林宴结束好几天了,新选上来的士子们各自都有了差事,赵祯依旧独宿乾元殿。这就有些奇怪了。于是她让人把乾元殿的常侍内监宁寿远叫到未央宫问话。 白芷引着人进来,躬身回道:“娘娘,宁寿远来了。” 宁寿远给忘忧行礼请安,然后躬身听问。 忘忧问了一下赵祯日常起居的事情,又问:“这些日子陛下一直忙于朝政,可疏忽了去给太后娘娘晨昏请安的礼数?” 宁寿远躬身回道:“回皇后殿下,陛下一直关心太后娘娘的病,隔日便回传太医来问太后娘娘的病情汤药。但因政事实在是繁忙,并没有日日去宁寿宫请安但个隔三五天总会去一趟的。太后娘娘的病是沉疴痼疾,每年春天都会严重些,过了四月,等百花一落,这病便也好了大半儿。” 忘忧点点头,又问了些有的没的,便吩咐宁寿远好生伺候天子,让他回去了。 一时跟前没了人,忘忧靠在枕上默默地想事情。 何妈妈小声劝道:“娘娘别多想了,若是不放心,何不就去乾元殿看看?老奴做了陛下爱吃的点心,刚好送一些过去。” 忘忧摇了摇头,说:“不去乾元殿。你去把点心装一些,咱们去宁寿宫。” “去宁寿宫做什么?”何妈妈纳闷地问。 “太后病着,身为儿媳我应该时常伺候在侧才是。如今因为身孕不能日夜伺候,但也不能躲清静。这若是让言官们揪住了,那劝谏弹劾的奏章一定会雪片儿般的飞进乾元殿呢。” 何妈妈自然知道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在多劝,忙去装了一盒新出炉的点心,又叫了软轿抬着忘忧往宁寿宫去。 自从上元节那日,张俞颖就被太后留在了宫中居住,原本想着琼林宴后她便走了,然而并没有。她竟在宁寿宫长住下来。 第216章 进为守,行皇后之事 太后的病反反复复,这两日已见好转。忘忧来的时候,她正在宁寿宫后殿的廊檐下看着张俞颖跟小宫女们在院子里投壶。梅清韵则跪坐在脚踏上给她捶着腿,俨然一副极其孝敬的样子。 忘忧一进来,小宫女们都慌忙收了手,纷纷行行礼参拜。张俞颖倒是大方,把手里的竹箭交给身后的丫鬟,款款下拜,并朗声请安:“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臣妾请太后娘娘安。”忘忧先上前给太后行礼。 太后温和的笑着摆摆手,说:“快起来。你怀着身孕就不必恪守礼数了。泽慧,去拿个软垫来给皇后垫着。” “谢太后。”忘忧落座后,指着何妈妈手里的食盒,笑道:“这是臣妾小厨房新寻来的花样儿,用紫香芋粉做的点心,刚出炉,还热着呢。” 太后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张俞颖和躬着身子的梅清韵,指着下手的椅子说:“好,好。你坐吧。” 忘忧这才转身对众人说:“诸位都请起身吧。淑妃和张姑娘这几日伺候太后着实辛苦了,本宫谢谢你们。”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何妈妈。 何妈妈便躬身说:“皇后娘娘给淑妃的赏赐已经着人送去重华宫了,这是给张姑娘的。” 姜兰便把手里的一个盒子送到张俞颖面前,然后把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对儿金丝镶绿松石的镯子。 太后扫了一眼,便道:“这东西样式新奇的很,不像是咱们这边的匠人所制。” 忘忧笑道:“太后娘娘果然见多识广,这是南洋来的镯子。原本是贤王世子夫人送进来的年礼,只是我怀着身孕,手脚浮肿,这样的好东西却是戴不上了。白留着也是可惜,又感念张姑娘这几日在太后娘娘跟前尽孝,便拿出来赠罢她,聊表心意。” 这样的一只赤金镯子,别说金子和宝石价值如何,单只这新巧的样式也足够拿出去显摆一下了。张俞颖这一年多来遭了不少的白眼,即便她心里恨着忘忧,然而时移世易,眼前的人不再是丁府里的小丫鬟,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她也不敢再当面造次,于是忙躬身叩谢:“谢皇后娘娘。” 忘忧见她这样,心道果然还是苦日子磨炼人,张俞颖这两年倒是长进了,收了那副刻薄的样子倒也有几分惹人怜爱。于是抬手笑道:“请起。那日上元之夜,张姑娘翩然起舞,宛若仙子下凡,着实让本宫惊讶了一番呢。你与本宫早就是熟人了,如今虽然有国礼宫规约束着,但也不必如此拘束。” 在张俞颖看来忘忧并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所以原本还以为忘忧上门来是找茬的,毕竟自己上元夜匿名献舞有献媚与天子的嫌疑,又以为她先说孝敬太后的事情不过是欲抑先扬的做派,却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于是忙躬身回道:“皇后娘娘宽仁体下,是臣女们的福分。” “好了,咱们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忘忧指了指下手的绣凳,又对梅清韵说:“你们都坐吧。” 梅清韵和张俞颖二人谢过之后落座,姜兰把首饰盒子送到张俞颖的贴身丫鬟画眉手里。白芷则把带来的点心拿了一盘放到二人中间的高几上。 “尝尝。”忘忧和气的笑着。 “谢娘娘。”张俞颖拿了一块糕点往嘴里放时,瞥见梅清韵警示的眼神,微微愣了一下,但还是咬了一口细细的嚼着。 忘忧原本是有心而来,梅清韵警示张俞颖的眼神她自然瞧见了,却依旧笑问:“你是尝过我之前的手艺的,觉得而今的点心比之前味道如何?” 张俞颖忙放下点心起身回道:“这梅花酥的味道臣女一直记着呢。” “你坐下,别说一句话就站起来。”忘忧摆摆手,又对太后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怀了身孕的缘故,这阵子总想起以前的事情。人都说,不做父母不知父母心。想想太后娘娘把天子养这么大,不知道吃了几多辛苦。如今您身子病着,侍奉汤药本是儿子媳妇分内的事情,然而陛下忙于朝政自然无可指摘,臣妾便是大大的不孝了。还请娘娘责罚。” 太后淡淡一笑,说:“皇后母仪天下,这番话说得至情至性,但却失了道统。” 忘忧此番上门自然不是逞强的,于是忙起身说:“臣妾年轻不懂事,还请太后娘娘教导。” 太后按了按手示意忘忧坐下,方说:“你刚才的一番话,若在寻常百姓人家自然是极好的。可咱们是天家,天家无私事,天子以天下事为重,你身为皇后,自然需得把天下事放在首要。哀家一个老婆子,如何敢跟江山社稷比?是以,天子忙于朝政便已经是尽最大的孝心。而皇后身怀六甲,肚子里装的是我国朝的未来,乃社稷重中之重。别说哀家一些小病小灾的,即便是病重了也不能劳累了你。这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你腹中龙胎的缘故。” 忘忧忙欠身说:“谢太后教诲。” 太后笑了笑,说:“你肯听教,那哀家就多教教你。如今你怀着身孕,自然以龙胎为首要之事。天子忙于政务,身边也要有人服侍才行。哀家听说这几日朝政渐渐地冗繁起来,天子每天忙到三更天依旧要去未央宫坐一坐,看到你安好之后方回乾元殿歇息。这样的事情若是让前朝的谏议大夫们知道了,只怕那奏章里说的便不是帝后情深,后宫和谐,而是你身为皇后不但没有照顾好天子的生活起居,且气量狭小,无容人之德了。” 忘忧心想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儿,您终于说到这里了。 “太后娘娘说的是,所以我今日来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讨您的一个主意。”忘忧微笑道。 “哦?不知皇后说的是什么事?”太后有点意外,忘忧的回答跟她想的不大一样。 “朝廷选才有国子监和贡院,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自然是极好的。然后宫干系到国朝的未来,也该有个章程选娘子才是。” 太后闻言,那脸色便拉了下来,厉声斥道:“皇后这是要大兴选美之事吗?此乃昏君误国之道,我朝厉行节俭,切不可行此等事!” “太后息怒,忘忧再无知,也晓得大兴选美之举乃误国之事,绝不敢肆意妄为。然而既然是要选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要陛下喜欢才行。若是选上来的人不能得陛下喜欢,那岂不是白费了咱们一番心思?所以便想着,三月里春暖花开之时,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我自拿出些私房钱来劳烦义母靖西候夫人办一场春宴。到时候把京中名媛都请来,马球,捶丸,投壶等诸多花样都铺开,也让陛下松散一日。若有合了陛下眼缘的女子再做定夺,不知太后娘娘以为如何?” 太后听了这番话,方缓缓地点头,说:“皇后能如此想,便是哀家的造化,是我国朝百姓的福气了。” 忘忧抬手扶着何妈妈站起来,向太后躬身说道:“儿媳年轻,少时也没有读什么圣贤之书,很多事情都处理的不够妥当,让太后娘娘操心了。” 太后缓和了神色说:“皇后自谦了。今日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也累了。且回宫歇着吧,你怀着身孕,每日的晨昏定省自可免了。若有事,只管差遣个人过来说一声也便罢了。” “请太后娘娘好生保养,儿媳告退了。”忘忧躬身告退。 “恭送皇后娘娘个。”梅清韵和张俞颖等人早早地起身,待忘忧转身之际,躬身向送。 太后靠在榻上,眼见着忘忧一行人出了宁寿宫,方冷笑道:“如今也是学乖了。” 张俞颖拿着那只金丝镯子笑道:“还是皇后娘娘财大气粗,张口便说拿出私房钱来办春宴给陛下选美。” “那东西瞧着眼熟。”太后扫了张俞颖那满足地笑脸,淡淡地说:“你喜欢就收起来吧,只别戴在身上。” 张俞颖只当是款式僭越,忙应道:“娘娘放心,这镯子乃是贡品,贤王世子夫人都不敢私自留下要谨献给皇后娘娘,俞颖自然是不敢戴的。” 刘太后见张俞颖并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思,无奈的叹道:“哀家嘱咐你,你记在心里也就罢了。” 梅清韵极有眼色,忙劝:“说了这半日的话,娘娘想必是口渴了。臣妾去把秋梨汤端来给娘娘润润喉。” “嗯。果然是渴了。”太后点头说。 梅清韵浅浅一福退下,太后招手把张俞颖叫到跟前,皱眉说:“离着这么远,哀家便闻到这镯子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你们小女孩儿家只当是好事,但哀家却觉得有些不妥。明日你回家去找个外面的郎中仔细验看一下,这是什么香。” 张俞颖一愣,方才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吓得一个哆嗦把镯子丢回匣子里。失声道:“她自幼读医书,又喜欢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别是专门配置了害我的吧?!” 太后嫌恶的皱了皱眉,斥道:“怎的又这般蝎蝎螫螫的?说了你多少回了,若不改了这性子,即便送你到天子身边你也讨不到好处。” 第217章 行光明事,遇卑鄙人 忘忧从宁寿宫出来后没有做软轿,而是扶着姜兰的手臂缓缓地走着。 姜兰悄悄地打量着忘忧的神色,觉得怎么看皇后娘娘的脸色都不算好,于是忍不住劝道:“娘娘跟陛下刚成婚几个月,现而今又怀了身孕,实在不用在个时候张罗着选美扩充后宫。” “无非是早晚的事情罢了。历朝历代,你听说过哪个皇帝只有皇后一个人的?”忘忧淡淡的笑了笑。 姜兰又笑道:“娘娘说的是。然所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陛下独爱娘娘您,就算是选了再多的美人进宫,陛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忘忧忍不住笑着扫了一眼姜兰,问:“你怎么知道陛下不会多看一眼?这些日子,陛下可都在乾元殿歇息的。” 姜兰扁了扁嘴巴,说:“陛下去乾元殿歇息还不是因为娘娘您总是躲着陛下?那天早起,陛下见娘娘睡在外榻上,那脸色可比三九严寒天还冷。” 何妈妈从旁笑道:“你少胡说。娘娘还不是怕伤着肚子里的小皇子?” 白芷凑上来说:“咱们自然知道陛下对娘娘是极好的。再说了,陛下如果喜欢旁人自然会名正言顺的纳妃。又何必跟娘娘怄气,这几日晚上只在娘娘睡着的时候过来?” 何妈妈骂道:“你们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连这样的话都敢说,小心宋尚宫拉你们去打板子。” “娘娘怀着身孕呢,咱们不过是胡说两句逗娘娘开心。这样小皇子在娘娘的肚子里才会开心啊。” “好了好了!小小年纪嘴巴这样厉害。将来谁敢娶你?”忘忧笑道。 姜兰见忘忧笑了,忽然叹了口气说:“嗳,可惜了那只金丝镯子。出门的时候娘娘忽然叫奴婢去把那只镯子拿来,奴婢还以为是娘娘要戴,却没想到是赏人的。” “想不到你这丫头不但唠叨,还这样小气。放心,将来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准备一大份儿的嫁妆,那样的镯子也给你寻一对儿来。”忘忧笑道。 “娘娘这话奴婢可记住了。先谢娘娘恩典。”姜兰忙躬身笑道。 旁白的白芷笑着啐道:“你倒是会顺杆儿爬!这就先谢恩了?” 姜兰对白芷做了个鬼脸,笑道:“放心,娘娘对我这么好,对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也不用眼红我的。” 白芷上前搀扶着忘忧,劝道:“这丫头,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娘娘别打理她了,再给她点颜料她就跑去开染坊了。” 一行人走了会儿,抬头便见那从刚开的连翘,忘忧指着那一片淡淡的鹅黄,说:“今儿太阳极好,那片连翘要开了,咱们过去坐坐。” 于是大家转了个弯儿,至那从连翘跟前。白芷忙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把一块浑圆的石头擦了擦。 “这石头冰凉的,把这个垫上吧。”何妈妈把怀里医德一领小毛斗篷铺在了石头上。 忘忧坐下后指了指初开的连翘,对姜兰和白芷说:“你们两个捡着没开的花骨朵摘一些回去给宋嬷嬷煮茶喝,我听到她早起的时候干咳了一阵子。” 姜兰闻言忙答应了一声拉了白芷一起去采摘。忘忧只坐在那里笑着看。 何妈妈叹道:“娘娘自幼就喜欢这些能入药的花草。” 忘忧笑道:“能入药的花草才有价值,总比只能供人观赏玩乐的好。” “娘娘是真的要给陛下选美吗?”何妈妈低声问。 忘忧轻叹道:“你看这里都没有人打理,这一片连翘都在疯长。可见这御花园不是草药园,长在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供人观赏玩乐的,能不能入药倒是无所谓。” “那要不要老奴去跟大郎君知会一声?” “嫂子快要生了,身子越发的重。这件事情就不要让他们操心了,你去找一下义母,再把王樱召进宫来。就说我这两天读书有些困惑,请王大姑娘来为我解惑。” “是。”何妈妈答应着,“老奴晚饭后出宫,把事情办妥了就回来。” 忘忧看俩个丫头把用帕子采了一包连翘花蕾,方招呼着:“好了,够用就行了,采光了也不好。回了。” 姜兰和白芷一个用帕子包了花蕾,一个上前来搀扶着忘忧起身,一行人又说说笑笑地回未央宫去了。 而在花木之后,一直尾随着她们的墨菊眼看着这些人进了未央宫的宫门之后方转身离开。 晚膳时候,梅清韵看着桌上精致的膳食没有一点食欲,若说进宫之前她同意进宫是为了梅氏家族的荣耀,那么在见到赵祯之后她一肚子的心事便都是如何讨得赵祯的喜欢了。 上元节她的一番努力被太后拿去给张俞颖铺路,还美其名曰给她找个人帮忙。梅清韵就一肚子的怨恨,只是不敢表露出来。幸好赵祯看都不看张俞颖一眼,梅清韵因此也好歹保持了一丝理智,每日还去太后跟前点个卯。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再想个办法把赵祯的目光吸引过来。 然而办法还没想到,忘忧便跟太后提议要办什么春宴选美以扩充后宫。自己这个淑妃还没来得及侍寝就要失宠了吗?梅清韵一想到这个,怨气便再也压不住,忽然抬手把粥碗掀翻在地。 “啪”的一声脆响,把一脚迈进门的墨菊吓了一跳。 梅清韵冷眼扫过去,没好气地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难道跑去哪儿睡了一觉不成?” “奴婢不敢。”墨菊上前,把自己尾随忘忧回未央宫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细细地说了一遍。 梅清韵听完冷笑:“居然让王樱来做军师!她倒是找了个好帮手!” 墨菊没有说话,只是躬身站在那里等梅清韵吩咐。 “怎么,哑巴了?泽慧打发你们两个到我身边来,难道是吃白饭的?”梅清韵生气地呵斥着。 墨菊欲言又止,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香橼。 香橼催促道:“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出来,用不用娘娘自有定夺。” “回来的路上,奴婢倒是想了一个主意,只是这事儿有些冒险,若是有一丝疏漏便会把娘娘搭进去,所以” “搭进去?本宫已经在坑里了!你只管说来听听。”梅清韵冷笑道。 墨菊便凑上前去在梅清韵的耳边嘀咕了一阵子。 梅清韵愣了一下,皱眉骂道:“你这是什么鬼主意?她若是进了宫,岂不是又给我添了一道堵吗?!” “娘娘细想,那王樱心心念念要嫁的人是沈熹年。若她不得已入宫,心里岂能痛快?而她进宫本就是为了给那边排忧解难,她这口气不能朝着天子撒,也只能撒在那边的头上。凭她们如今怎么姐妹情深,到时候怕也要反目成仇了吧?”墨菊低声解释道。 听了这番话,梅清韵立刻舒展了眉目,轻笑道:“她能坐上中宫的宝座无非是仗着一身的狐媚功夫,再有就是沈家托着她。若此事办成了,不但王樱会跟她反目成仇,只怕沈家也会恨极了她。到时候我再想办法跟王樱联手,自然有的是办法把她从凤座上拉下来。” “娘娘说的没错。”香橼也觉得这个办法极好。 梅清韵又皱起眉头反问:“可是陛下是谦谦君子,怎么会对臣子的未婚妻下手?” “这个么,咱们要用心的谋划一下。”香橼说。 “如何谋划?”梅清韵又问。 香橼看了一眼墨菊,低声说:“娘娘不知,墨菊是颇懂一些医术药理的,咱们就让她泡制一壶药酒” 晚膳之后,何妈妈拿了未央宫的令牌出宫去了,宋嬷嬷从乾元殿回来,说陛下正在跟几位大臣商议西边榷场的事情,怕是没有二更天是议不完了,请皇后娘娘早些歇息。 忘忧叫白芷把连翘花煮的茶端了一碗来给宋嬷嬷喝了,叮嘱她照顾好赵祯,又说明天一早自己做了早点送去乾元殿陪陛下用早膳。 宋嬷嬷一一答应着,临走的时候又把小厨房给赵祯炖的燕窝粥带上。 一夜无话,何妈妈第二天中午回来的时候忘忧正在用午膳。她先去换了衣裳洗了手,方进来伺候。 “怎么样?”忘忧问。 “娘娘放心,已经跟沈夫人说明白了。老奴从娘娘的私账上拿了一千两银子给沈夫人,夫人说什么也不肯收。还是沈公子劝着她收了。” “王樱呢?”忘忧又问。 “王大姑娘这两天受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娘娘,说等大好了就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哎呀,怎么竟病了?不要紧吧?” “老奴去看过了,跟她的奶娘说王大姑娘去捶丸,出了点汗,又被风扑了一下。回来便有些发热,咳嗽。已经吃了三天的汤药,病症都消散了。若是旁人自然是不用这般计较的,只因娘娘有身孕,她便说再缓两天。反正春宴安排在下个月,来得及呢。” 忘忧笑着摇头,叹道:“你们也忒小心了。我看嫂子怀着孩子的时候照样操持家务,而且还跟着哥哥才从江宁坐船回来,不也好好地?难道我就是纸糊的了?” “娘娘别着急,这些事情老奴已经跟王姑娘说明白了,趁着这两日的光景她也好先想出个章程来呢。” 忘忧听了这话,也只得罢了。 两日后,王樱果然递了请安的帖子进来。忘忧便让人去宫门口接了她来未央宫,两个人见面自然分外高兴,忘忧把刚得的贡茶拿出来给王樱品尝,又想起御花园中的杏花开得正好,忘忧便对白芷说:“今儿天气好,本宫心情也好。叫人去杏花坞收拾一下,我跟王大姑娘去去那里用午饭。” 白芷忙答应着挑了几个能干的宫人去杏花坞收拾。 吃过一盏茶,忘忧便拉了王樱一起去御花园,两个人一边散步赏花,一边商量着春宴上该如何考评女子品性才情的办法。至杏花坞时,白芷已经带着人收拾妥当了。 今日朝政不多,赵祯忙了一上午,眼看至午时,便对宁寿远说去未央宫陪皇后用午膳。自从那天晚上忘忧半夜从风榻上挪去外面的小榻上睡觉,赵祯便没有再未央宫留宿过。之后他也细细的问过太医,说妇人怀孕前三个月一定要小心,有时候一些不经意的动作都会导致滑胎。因此,赵祯便没再跟忘忧闹脾气,只白天去陪她用膳,晚上在乾元殿处理政务,睡前去未央宫看看,再回乾元殿歇息。每日奔波几个来回也不觉辛苦。 至未央宫后,却发现忘忧不在,问及宫人方知道王樱入宫请安,皇后带着她去杏花坞赏花去了。王樱是沈熹年的未婚妻,赵祯碍于这层关系便欲回乾元殿,转身却遇到了梅清韵。 “臣妾请陛下安好。”梅清韵款款福身。 赵祯看了一眼梅清韵身后提着食盒的两个宫女,因问:“你是来给皇后请安的吗?” “回陛下,臣妾听说王大姑娘来了,特意带了几个小菜一壶好酒,想来陪王大姑娘说说话儿。”梅清韵看赵祯有些微怔,又补了一句:“之前在闺阁之中,我们一向交好的。” 赵祯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梅清韵又问:“陛下既然来了,怎么又不进去呢?” “皇后不在,她同王姑娘去杏花坞了。”赵祯说。 “既然这样,那陛下同臣妾一起过去吧。王樱喜欢吃臣妾做的香辣鱼脍,臣妾今日用心做了一大碗。听说陛下也喜欢吃鱼,不如一起来尝尝吧。”梅清韵甜甜地笑着。 赵祯本不愿跟她同行,但想着若不去杏花坞,宫人们必定会猜测自己跟皇后生了嫌隙。于是点头说:“那就走吧。” 第218章 入套,奸计得逞 去杏花坞的路上,赵祯觉得忘忧若是看见自己跟梅清韵一道前来一定会不高兴,于是他便琢磨着找个什么错处把她打发了。然而梅清韵非常小心,她一路尾随在赵祯身后,既不向前也不搭话就那么默默地跟着,跟个宫女没啥区别,赵祯一时还真的寻不到她的错处。一行人就这么走到了杏花坞。 王樱无意间抬头看见天子跟梅清韵一行人过来,诧异地问:“咦?她怎么跟陛下一道来了?” 忘忧寻声看去也愣了一下,方说:“兴许是来的路上遇到了吧。” 王樱不再多说,忙站起身来至杏花坞门外,躬身行礼:“臣女王樱拜见陛下。见过淑妃娘娘。” “起来吧。”赵祯抬了抬手,又问:“沈熹年没同你一起进宫吗?” “回陛下,臣女是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并没有知会沈熹年。”王樱说着,悄悄地扫了赵祯身后的梅清韵一眼。 恰在此时忘忧也迎了出来,正要行礼被赵祯一拉拉住。梅清韵忙躬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淑妃来了,起来吧。”忘忧淡然一笑,拉着赵祯的手说:“陛下是算着时辰来的吧?冷盘刚刚上来,热菜马上就到,咱们快入座吧。” “好。大家都坐吧。”赵祯拉着忘忧入座,又对王樱摆摆手。 “臣妾的母亲把臣妾一直喜欢的厨娘送进了宫,今日臣妾听说皇后娘娘召了王大姑娘进宫商议春宴的事情,便自荐几道菜色,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看看可否上得了台面。”梅清韵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香橼。 香橼把两个食盒打开,依次从里面端出四道菜:酸辣鱼脍,清汤羊肉丸,凉拌鲜笋丝,和一盘油炸的小河虾。 赵祯看了一眼,说:“皇后不喜欢鱼虾,这两道撤下去吧。” 如此直白的拒绝倒是让忘忧有点不好意思了,再说了,于是微笑道:“不知怎的,我这口味竟与之前大不相同,尤其是鱼虾,每次闻到就觉得不舒服。不过王樱喜欢鱼虾,陛下若也不想吃,就放到她们那边吧。” 原本忘忧跟王樱要同桌而餐的,但赵祯来了就不方便了。早有人另加了一张方桌放在下手,是王樱和梅清韵共用的。忘忧这样说,香橼忙应了一声,把香辣鱼脍和油煎河虾放到了王樱那桌上。 “淑妃娘娘给陛下和皇后的膳食,我怎好僭越。”王樱微微欠身。 梅清韵忙夹了一块鱼放到王樱的碗里,笑道:“王姑娘就别客气了,说起来还是我蠢笨,竟不知道皇后娘娘不喜欢鱼虾,早知道就换两道别的了。” 这话在赵祯听来便是梅清韵并没有悄悄地探听皇后的饮食起居,这并不是坏事,赵祯默默地想。 忘忧的想法跟赵祯差不多,而且她今日也不想为难梅清韵,于是拿起筷子加了一块炖羊肉放到赵祯的碗里,说:“陛下下午还要忙政务不宜饮酒,本宫怀着身孕也不能饮酒,今日的午膳就简慢了些。” 王樱忙躬身说不敢当,又谢皇后恩典留饭。赵祯拿了筷子为笑道:“好,大家都用膳吧。” 于是梅清韵和王樱都拿起筷子,四个人分两张膳桌默默地吃饭。 忘忧眼看着赵祯吃了一个酥饼并一些羊肉,便有亲手给他盛了一碗鲜绿的野菜羹汤,说:“陛下尝尝这个汤,是用新鲜的菜叶儿做的。” 赵祯尝了一口,笑道:“是紫苏叶子做的汤,朕一直想吃这个,想了好久了。” 梅清韵放下碗筷,含笑而不失恭敬地说:“这话也就陛下敢说罢了。以臣妾看,这个名字跟皇后娘娘的闺名重着,不如改个名字的好?” “这话极是。”王樱附和道。 赵祯沉吟片刻,说:“它的叶子绿中带红所以世人方称其为紫,朕看,不如叫赤苏吧。” “陛下所言极是,以后这个便叫赤苏蛋花汤。” 梅清韵今日温婉的很,处处表现出对皇后的恭顺之意。忘忧心里想着或许她也跟韩秋婳一般不愿意入宫的,只不过是家族所需和太后恩威罢了。于是微笑着扫了她一眼,方欠身谢恩,席间气氛一度极为融洽。 “陛下,皇后娘娘。”墨菊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躬身说:“淑妃娘娘叫人煲了一盅老鸭汤。” 梅清韵忙说:“对,对!只顾着说话了,倒是忘了这个母亲让厨娘带了竹荪来,说是跟鸭子一起煲汤是最好的。我昨儿就让他们收拾干净了,把鸭子腌制好。今儿一早起来早膳之前就炖上了。陛下和娘娘要不要尝尝?若是觉得好,咱们春宴上也可以用这道汤呀。” 赵祯点了点头,看着墨菊盛了一碗鸭汤放到自己跟前,又问忘忧:“刚才就说春宴,是怎么回事儿?” 忘忧笑了笑,尚未说话。梅清韵先笑道:“陛下还不知道吧?皇后娘娘已经托付了靖西候夫人在西郊办一场春宴为陛下选美呢。” “选选美?”赵祯惊讶地看着忘忧。 忘忧心中一凛,方明白梅清韵的埋伏在这里呢。于是淡然一笑说:“这偌大的后宫里除了臣妾便只有一个淑妃。想想寻常百姓家秋日里多收了几担粟米尚且想要买个妾进门伺候。陛下身为天子,身边只有一妻一妾,未免太寒酸了。而且陛下如今风华正茂,是多少青春少女的梦中人呢!臣妾便想着趁春暖花开之时办一场宴会,给陛下选两个可心的人在身边伺候。” “皇后真是贤良淑德。”赵祯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但心里已经很生气了那个“贤德”的名头就那么好那么重要吗?让她为了这样一个虚名不惜把自己心爱的人推到别人怀里?还是在她的心里自己根本就比不上一个虚名? 眼见着气氛忽然冷下来,王樱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于是喝了一口鸭汤,微笑道:“陛下,皇后娘娘,这汤的味道的确极好,不如您二位也尝尝?” 忘忧已经不高兴了。她跟王樱说体己话,身为天子来掺和一脚也就罢了,偏偏还带了梅清韵来。他们两个既然私下里遇到了,有多少话说不完?又多少美味佳肴吃不得?非要到这里来凑热闹?若说梅清韵心机深沉目的不纯,那么赵祯便有纵容她的嫌疑。 “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这样的好菜好汤怕是无福消受了。请陛下自用吧。”忘忧说着,便起身离席,扬长而去。 赵祯有些下不来台。脸色很是难堪。 梅清韵忙笑道:“臣妾听说女子有了身孕,情绪就容易不稳定,一时高兴一时恼怒,事情过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也不是成心的,请陛下莫要跟娘娘赌气了。” “你,出去!”赵祯生气的斥道。 “”梅清韵无辜地扁了扁嘴巴。 “滚。”赵祯冷着脸,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是。臣妾告退。”梅清韵委委屈屈的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王樱见状,也起身告退,赵祯却说:“你留下!” “啊?”王樱一愣,心想你们夫妻妻妾之间的矛盾留我一个外人怎么说得清楚? 梅清韵给香橼使了个眼色,香橼上前拉了王樱的丫鬟慧儿,悄声说:“天家密事,妹妹就莫要在一旁听了吧。” 慧儿虽然不放心王樱,但想着天子乃皎皎君子,留下自家姑娘无非也是问皇后之事,便默默地跟着香橼一起退至外面。 慧儿一出来,原本跟着王樱进来的两个仆妇也出来了。杏花坞内只留下了天子近侍宁寿远和两个小内监。 梅清韵叹了口气,对香橼说:“你陪着王家的几位贵眷在这里伺候着,本宫先回去了。” 香橼和慧儿福身恭送,梅清韵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带着墨菊离去。 慧儿有些担心,不停地看杏花坞的那道竹帘。香橼便悄声劝道:“妹妹别担心,陛下对后宫众人一向和善的。” “姐姐说的是。”对天子之事,慧儿虽然有些耳闻,但天子的脾气品性如何她的确不是很清楚。宫中之人说他和善,想必便是和善的。 于是众人都在杏花坞外面等着,等了片刻,便见宁寿远带着小内监急匆匆的出来了。然而却不见天子出来,更不见王樱。慧儿又有些着急,但看宁寿远神色慌张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只好忐忑地等着。 又过了片刻,便听见里面“啊”的一声,是王樱痛苦的呻吟。慧儿便站不住了,拔脚便往里面冲,却被宁寿远挡在了外面。 “宁常侍,我家姑娘怎么了?”慧儿担心的问。 “放心,你家姑娘好好的。”宁寿远一脸正气地说。 “可是” “没有可是。” “我刚刚才明明听见” 宁寿远打断了慧儿,微笑道:“你什么都没听见,若有可是,也是一场大富贵。” “什什么大富贵?”慧儿话未说完,又听见王樱痛苦的沉吟声,便一把推开宁寿远要进去。 “拦住她!”香橼一声呵斥,两个小内监便上前去死死地拉住了慧儿。 慧儿急的红了眼,低头在小内监的胳膊上咬了一口,那小内监吃痛松手,慧儿奋力挣脱了另一个,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然而里面的景象却吓得她说不出话来。 第219章 被算计,陷入两难 宁寿远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慧儿的嘴巴,又厉声呵斥旁边的小内监:“皇后娘娘怀着身孕且不宜惊动,你去!快去宁寿宫请太后娘娘过来料理此事!” 那小内监也是十分激灵的人,闻言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跑。他没有去宁寿宫找太后而是跑回乾元殿找宋嬷嬷去了。宋嬷嬷今日没跟着赵祯是因为天气晴好她亲自看着两个小宫女收拾寝殿,把龙榻上的被褥都拿出去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因是天子贴身之物,所以不敢假手他人,由她亲自盯着不离眼。 小内监张四平慌慌张张地跑了来,便斥道:“什么事慌成这样?乾元殿的规矩全都忘了?!” “嬷嬷!嬷嬷”张四平跑到宋嬷嬷跟前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方说:“出大事了!” 宋嬷嬷一看他这般神情,心里不由得一慌,喝道:“什么事?快说!” “陛下在杏花坞跟皇后殿下,淑妃和王樱姑娘一起用膳,期间说皇后娘娘要办春宴为陛下选美,陛下不高兴,皇后娘娘也生气走了,随后淑妃又被陛下撵了出来,只留王姑娘在里面问话。咱们都不敢近前,半晌之后半晌之后” “半晌之后怎么?你倒是说啊!”宋嬷嬷顿时觉得不好,跺脚催促着。 张四平一闭眼,咬牙说道:“陛下陛下轻薄了王姑娘!” “放屁!陛下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是活腻了!”宋嬷嬷生气的骂道。 张四平从地上爬起来,急切地说道:“嬷嬷快去料理!宁常侍说这事儿万不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惊了龙胎。让小的去宁寿宫请太后来,小人便先来跟嬷嬷说一声,这就去宁寿宫回禀呢。” 宋嬷嬷几乎是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于是揪住张四平吩咐:“见了太后缓缓地说,不许这般慌张失措。我这就去杏花坞。” “是,是。”张四平答应着又转身跑了。 宋嬷嬷按着胸口稳了稳心神,伸手从晒衣杆儿上拿了一件披风方急匆匆的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叫了自己的四个心腹宫女来,低声吩咐:“缳儿,你去未央宫,悄悄地叫何妈妈出来。万不可惊动皇后殿下!听见没有?” “是。”叫缳儿的小宫女答应一声急匆匆的走了。 “绫儿,你去重华宫悄悄地盯着,看淑妃有什么异常。或者重华宫有什么脸生的人出入。” “是。”叫绫儿的小宫女也应声而去。 “你们两个跟我走!快些!”宋嬷嬷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 然而,即便宋嬷嬷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依旧是晚了一步。当她看见杏花坞外的宁寿宫宫女时,暗暗地叹了一声不好,便抿了抿唇角悄悄地进去了。 杏花坞内,赵祯散着头发坐在榻上,他身上的衣裳外袍已经换过,只是人还没缓过神来,双颊微红,目光迷离,面带怒色但却皱着眉不说话。 “春寒料峭,老奴给陛下送衣裳来了。”宋嬷嬷躬身说着又偷偷的扫了一眼,并没看见王樱。 太后冷笑道:“你这衣裳终究是迟了一步。” “是,老奴该死。”宋嬷嬷说着,跪在了地上。 “你是该死!近身服侍陛下这么多年,竟然疏漏至此!即便是现在打死你也是应该的。”太后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此事跟她没有关系,太后何必迁怒?”赵祯的声音有些沙哑。 “迁怒?”太后冷笑道,“此事若是迁怒于一个尚宫就可以平息,哀家自然不惜折寿也打死她了事。可王樱乃中书令之女,王家是什么人家?陛下怎么敢!” 此时,赵祯的心里自然是怒火滔天,他恨不得把整个杏花坞烧了以泄胸中之愤怒。然而太后这么快就来了,反而让他捡回了一丝理智。他忍着怒火,说:“席上所有的膳食汤水都封起来,叫太医院来查。” 太后立刻喝问:“查什么?难道你要把这件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陛下不怕,难道王著也不怕?即便王著不怕,哀家和赵氏祖宗也丢不起这份人!” 赵祯猛然抬头怒视着太后,缓缓的问:“有人胆敢在朕的膳食里下药!难道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太后扬了扬下巴,正色说道:“这件事情自然要查!但不能让太医院的人插手!宫中自有懂得医药者,哀家会命人秘密的查看。当务之急是眼下之事该当如何?六郎你还要速速决断。” 一说到决断,赵祯立刻偃旗息鼓了。太后见他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圣人云,始乱之,终纳之。哀家做主,王樱封贵妃,择吉日入宫,行册封之礼吧。” “不行!”赵祯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太后,犹如一只困兽。 “不行?天子的意思是处死王樱?” “朕没有!难道她不做贵妃就要死吗?” 太后冷笑反问:“有婚约在身的女子还勾引别的男子,这在民间便是个死!更何况她媚惑勾引的是当今天子?!” “她是沈熹年的未婚妻,她” 太后缓了缓语气,叹道:“王樱失身于天子,哀家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许她进宫为贵妃,王著的侄女王桐嫁给沈熹年为妻。沈王两家联姻犹在,这件事情也能掩盖过去。难道不是万全之策吗?” 跪在地上的宋嬷嬷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瞒是瞒不过去了,太后的万全之策也的确是万全之策了。 赵祯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只是如此被人算计,他心头的恨意实在压不住,于是忽然起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桌子,闷声不响的走了。 太后并不动声色,又吩咐宋嬷嬷:“宋尚宫,你是天子的乳母,如今虽然还在乾元殿当差,但也是宫中品阶最高的女官了。而且皇后跟你也有些情谊,这件事情便由你去说与皇后。皇后有身孕,这件事情要缓缓地说,莫要惊了她腹中龙胎。” “是。”宋尚宫应了一声,缓缓起身,“小人告退。” 太后环顾左右,皱眉道:“来人!把这里收拾一下,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外头有人答应着,太后扶着泽慧的手起身出了杏花坞的门,方问:“王樱怎么样了?” 泽慧忙回:“太后娘娘放心,王姑娘已经被挪去了香月阁,由香橼带着两个宫女伺候着呢。” 宋嬷嬷站在一侧,听到了这句话方默默地转身往未央宫方向去,刚走了没两步,便抬头看见何妈妈。于是拉了她的手,叹道:“你怎么才来?出大事了!” 何妈妈纳闷地问:“皇后娘娘回去后又吐了两回,我这刚服侍着她吃了半碗羹汤睡下,缳儿那丫头便急匆匆找来,说有急事,还不许惊动旁人。刚才又见太后离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宋嬷嬷拉着何妈妈一路往未央宫走,便把事情悄悄地同她说了。 何妈妈吓得顿住了脚,半晌方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陛下也不是那种急色之人啊!况且,王姑娘是沈家的未婚妻,这婚书都下了,这可让她怎么活?!” “事情如何会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要细查的。但是当务之急是如何跟皇后娘娘说这件事情,我是怕” “皇后若是知道这些,怕不得一口气上不来给气死过去。”何妈妈怒火难抑,眼泪都掉下来了。 “呸呸!妹妹说话也该有个忌讳!这可不能乱说。” 何妈妈缓了缓神,忙擦了眼泪说:“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我怕有那个嘴贱的先我们一步把事情捅到皇后跟前,这可真是要了她的命呢。” 宋嬷嬷忙说:“你去服侍皇后殿下,我去查这件事情的缘由。” “好,你快去。”何妈妈说着,急匆匆回未央宫去。 忘忧怀孕后一向浅眠,外面有个什么动静她立刻就醒了。今日原本就有些不痛快,睡得自然更不安稳。何妈妈一掀珠帘进来她便醒了,遂转了个身疲惫地问:“我睡了多久?” 何妈妈忙回道:“这才两刻钟的功夫呢,娘娘若是累,且再躺一会儿。” “不躺了,腰酸。”忘忧说着便已经坐起身来。 何妈妈忙拿了外裳披在忘忧的肩上。 “王樱呢?”忘忧又问。 “王姑娘在香月阁睡午觉呢。”何妈妈慌忙编了个瞎话儿。 忘忧纳闷地盯着何妈妈问:“你眼睛怎么红了?在这未央宫谁还敢欺负你?” “娘娘说笑了,奴在娘娘身边,自然没有人敢欺负我。不过是” 忘忧看何妈妈的神情越发的可疑,于是皱眉问:“妈妈,你从不在我面前撒谎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人凭什么事都比不上娘娘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啊。” “妈妈!”忘忧正色叹道,“这宫中尔虞我诈者甚多,若你我都不能坦诚相待,那我还敢相信谁呢?” 何妈妈闻言,提着裙角跪了下去,并哀求道:“老奴不敢期满娘娘,只是娘娘听了这事儿可千万别动怒啊!” 忘忧本来只是觉得何妈妈有事瞒着自己而微微不悦,如今见她这样,顿时愣住,因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值得你这样?” 何妈妈便吞吞吐吐的把事情说了。 忘忧先是愣住,之后又细细的想了想宴上的情景,顿时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再想到王樱和沈熹年,想到沈夫人一时间便觉得心口里一阵阵的翻滚,像是有一双手攥着,拧着,忽然一张嘴便有一口血吐了出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何妈妈失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外间的姜兰听见何妈妈声音都变了遂急急忙忙冲进来,进门便看见皇后胸前的雪白衣衫被血浸染,吓得差点没晕过去,忙转身喊:“快传太医!” 未央宫里一时乱成一团。 张太医急急火火的被拉了来给皇后诊脉,诊脉之后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便起身出去了。 “何妈妈。”忘忧虚弱地喊了一声。 “娘娘,老奴在呢。”何妈妈忙握住忘忧的手。 忘忧感觉一股热流从腹中缓缓地游走,下身黏腻腻的,便叹道:“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娘娘”何妈妈低头便看见锦被的缝隙里有殷红的血缓缓流出,一时恨不得一头碰死,懊悔地说:“都是我的错,不该说那么急老奴该死” “别哭。”忘忧拉了拉何妈妈,虚弱的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去香月阁把王樱带回来。” “娘娘” “快去!”忘忧咬牙说道。 “是。”何妈妈起身,叫了姜兰和白芷进来伺候忘忧换衣裳被褥。自己则仰起头往香月阁去。 王樱寻了两回死。 刚清醒的时候,她还在杏花坞,当时赵祯还在身边,她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剑把身边的男子杀了,然后再自刎谢罪。然而没有剑,于是她伸手拿了一只瓷盘,摔碎了便要割自己的喉咙。还是赵祯大惊之余,不顾一切把她手里的瓷片夺走。 第二次是太后到来,即刻命人把她送到了香月阁,她想趁人不注意从阁楼上跳下去,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被香橼一把拉住。 香橼命人把窗户全部关好封死,又叫人死守着各处,然后劝道:“还请王姑娘想想清楚,今日你若是死在了宫里,中书令大人会如何?靖西候府又怎么想?皇后殿下又该如何交代?” 王樱立刻愣住,然后颓然坐在了地上。 何妈妈进来时,香橼等人已经服侍着王樱重新梳洗,换过了衣裳。王樱跟木偶一样任凭他们摆布,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皇后娘娘让老奴来接王姑娘去未央宫。”何妈妈一脸平静,不带一丝情绪。 “太后娘娘”香橼想要拒绝。却见何妈妈抬手把皇后凤印递到了她的面前,并冷声质问:“太后那里如何,自有皇后娘娘去解释,你们胆敢违抗皇后之命,是想找死吗?” 第220章 请罪,妥协入宫 香橼立刻不敢说话了,任凭何妈妈上前拉了王樱起身便走。 “何妈妈。”王樱忽然顿住脚步。 “王姑娘还有什么事?”何妈妈面无表情地问。 王樱知道何妈妈的心里肯定恨不得一把捏死自己,其实到现在为止她依旧是想以死明志,绝不让家族为自己蒙羞。但她更不想白白的着了道却丝毫不反抗,于是提醒何妈妈:“慧儿还在他们手里。” “王姑娘放心,慧儿之事皇后殿下自会安排。” 王樱微微一福,跟着何妈妈离开香月阁往未央宫去。 未央宫,香炉里燃着白檀香,但依旧盖不住隐隐的血腥味。王樱进殿之后微微一怔,她知道皇后自怀孕之后殿内便再不用任何熏香。今日是怎么了? 何妈妈顿住脚,王樱也缓过神来,心中愧意盎然,忙跪在地上请罪:“臣女王樱叩拜皇后殿下。臣女该死,求皇后娘娘赐罪。” “进来说吧。”寝殿内传出虚弱的声音。 王樱纳闷的抬头看何妈妈,何妈妈叹了口气说:“王姑娘,皇后殿下叫你进去说话。” “是。”王樱起身跟着何妈妈进了内殿。 雨过天青色的绡纱帐幔被金钩勾了一半,另一半落下来遮住了半副凤榻,忘忧虚弱的靠在枕上,身上打着一幅杏红色锦被。那娇艳的颜色衬托得她的面容更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一丝的血色。 王樱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忙问:“皇后娘娘这是” 忘忧淡然一笑,叹道:“王樱啊,咱们被人算计了。” “娘娘”王樱立刻伏在地上哭了。 事发之后,香橼一口咬定是王樱勾引天子妄图富贵,当时那种情形,王樱是百口莫辩。 此时忘忧一句“咱们被人算计了”一下就掘开了王樱心里的委屈之堤。她伏在地上呜呜地哭着,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忘忧低头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何妈妈想要把王樱拉起来,忘忧抬了抬手阻止了她,并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 其实在这个时候,忘忧也想这样大哭一场,可是她哭不出来。当所有的刀尖都指过来,谁还有心思哭泣? 王樱哭的累了,方跪直了身子请罪:“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怎么发落,我都是没有怨言的。但只请您查明真相,不要让这件事情侮了我王氏家族的清誉。” 忘忧轻声叹道:“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女儿家,到了这个时候心里想着的还是家族的荣誉。” 王樱不说话,只是在地上低着头抹眼泪。其实她心里首先想到的是沈熹年,可是如今她已经这样,自问再也没有资格开口说“沈熹年”这个名字了。 忘忧叹道:“他们这样算计你,其实是冲着我来的。这次的事情你是最大的受害者。即便是查清了此事,把那些人都处死,你的闺誉也无法挽回了。这次,是本宫对不起你。” 能得到皇后这样的致歉,王樱心里更加愧疚,又忐忑的说道:“王樱死不足惜,只是皇后娘娘您腹中的龙胎还好吗?” 忘忧凄惨一笑,摇头说:“龙胎没有了。” 虽然王樱心里有所准备,但听见皇后亲口说这话依旧非常震惊,忙俯首请罪:“王樱罪该万死!” “你起来。”忘忧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即便杀了所有人,我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王樱低头沉思了片刻,方缓缓地说:“娘娘说的没错,即便王樱死一百次,这件事情也都无法挽回了。那么请皇后娘娘帮我,我要把害我的人揪出来,我要今日之报仇。” “你能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忘忧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真的怕王樱这样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为了名节一死了之。那样的话,她真的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之中了。 看王樱低头不语,忘忧又说:“太后已经跟陛下说了,要封你为贵妃。然后把你叔父家的妹妹王桐许配给沈熹年。如此今日这件事情便可以圆过去了。你觉得如何?” “我”王樱话还没出口,何妈妈忽然进来了,说:“太后来了。” 忘忧朝王樱挑了挑下巴,说:“你先起来吧。” 王樱没再多说,立刻站了起来。 “皇后怎么样了?”太后话音未落,人已经进了寝殿。看见王樱在旁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到凤榻跟前审视着忘忧的神色,叹道:“瞧这脸色跟蜡一样!泽慧,回头叫人把哀家收着的那只千年紫参送过来给皇后补身。” “谢太后恩典。”忘忧欠了欠身,说:“太后快请坐。” 刘太后落座,方问王樱:“王姑娘,你还好吧?” 王樱向太后深施一礼,说:“多谢太后娘娘关怀。” 太后点了点头,又对忘忧说:“皇后落胎一事,哀家十分的心痛。然事已至此,哀家也只能劝你保重身体。你们还都年轻,只要好好地调养,孩子会有的。” 忘忧平静的说:“多谢太后娘娘劝解。我一定会养好身子的。然而王姑娘乃中书令之女,王氏又是百年望族。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咱们还是要给王家一个交代啊。” “哀家这次来,就是跟皇后商量这件事情的皇后身体欠安,这事儿哀家就替你料理了。哀家已经叫人去传召王夫人入宫,一会儿王夫人来了,哀家便借你这未央宫跟她把这事儿说清楚。” 王樱跟忘忧对视一眼,上前问:“不知太后可否告知臣女,将如何料理这件事情?” “哀家许你贵妃之位,你跟皇后素来交好情同姐妹,以后你们两个便如娥皇女英一般陪伴辅佐天子,哀家大可放心了。至于你王家跟沈家的联姻,自然也不能因此事断了。哀家知道你叔父的嫡女王桐也已经到了摽梅之年,她容貌品性都是极好的,跟靖西候世子也算是相配。你觉得呢?” 王樱蹙眉说道:“太后娘娘此番安排倒也全了我王家的颜面,只是联姻是两家的事情,靖西候府若不同意,又待如何呢?” “靖西候那边”太后说着,扭头看忘忧,说:“就只好劳烦皇后去劝说了。这件事情干系到三家的颜面,哀家知道皇后是识大体之人,一定会安抚好靖西候府的。” 忘忧淡淡的笑了笑,说:“太后放心,靖西候府那边我去说。想来义母和义兄都会卖我一个面子的。” “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太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太后娘娘。”王樱仰着头问:“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你这话的意思是?” 王樱朗声说道:“有人在天子的饭菜里下药,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头把我推进陛下的怀里挑拨帝后感情,且使得沈王两家交恶,并导致皇后娘娘落胎,这样一石三鸟的恶毒计策,怕也不是一个人能想得出来并做得如此天衣无缝的!太后娘娘受先帝爱重,以江山社稷托付,臣民都当太后娘娘刚柔并济,堪称古今奇女子,难道您的眼里就能揉得下这么大一粒沙子?” 这样的质问,可以说是咄咄逼人了。 太后尚未开口,泽慧便上前斥道:“放肆!谁准你这样跟太后娘娘讲话?” 王樱冷笑反问:“怎么,我在宫中被摆布成这样,连说句话的权力都没有了吗?泽慧姑姑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才这般急吼吼的出来呵斥我?” “泽慧!退下。”太后呵斥了泽慧,方微笑着对王樱说:“想彻查这件事情并不难。你进宫做了贵妃,哀家许你亲自查。如何?” “好,那就一言为定。”王樱立刻就答应了。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嗯,哀家没看错你,真是个果断的姑娘。” 当晚,中书令王著的夫人和靖西候夫人先后入宫,太后在未央宫里坐到二更天方回宁寿宫。 事情便按照太后的意思料理,王家,沈家心中虽然愤愤不平,但事情已经出来了,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好的遮羞方式。所以大家谁也没有反对。 三更天,一弯半月挂在中天,冷清的月光拢着大内层层叠叠的殿宇,森森然令人望而生畏。 忘忧实在支撑不住,已经沉沉睡去。 赵祯却坐在乾元殿的长窗下看着院落里冷清的月光,默不作声。 宋嬷嬷从外面进来,在赵祯的身后默默地跪下。无奈地说:“陛下,老奴查到现在,连一丝证据都没有。请陛下降罪。” 赵祯微微勾了勾唇角,依旧看着窗外的月光,说:“要什么证据?你去的时候,重华宫的人早就收拾妥当了。你想要的证据早就不存在了。你跪也无用,起来吧。” 宋嬷嬷不敢起身,反而以额触地,回道:“还有一事,老奴不得不回陛下。” 赵祯纳闷地扭头看向宋嬷嬷,皱眉问:“什么事,值得你这样?” 宋嬷嬷依旧伏在地上不敢直起身来:“有件事情没有人敢来告诉陛下皇后殿下小产了。” “”赵祯瞪着宋嬷嬷半晌不说话。 “陛下,这个时候最伤心难过的是皇后殿下,张太医开了汤药,皇后殿下喝下去又吐了出来。未央宫何尚宫来找老奴,说请陛下旨意,准皇后娘娘出宫调养。” 第221章 无需实证,劫后新生 “出宫?!”赵祯皱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嬷嬷,半晌之后方咬牙说:“不许。” “陛下”宋嬷嬷想说这个时候皇后的心情更重要,若是想尽快养好身体,出宫将养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朕不许!”赵祯忽然抬手把桌案上的茶盏器具都扫到了地上,颤声喝道:“她是朕中开大门迎娶进宫的皇后!觉不准她出宫!” “是。”宋嬷嬷答应着,心里千回百转,又试探着问:“皇后殿下刚小产,不但需要静心修养还需要亲人的陪伴,要不陛下召林大人进宫一趟?” “也好。”赵祯点了点头。 宋嬷嬷忙起身出去安排人去宣召林逸隽。 赵祯环顾四周,发现乾元殿里越发的空旷了。 小内监张四平带着两个人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赵祯这才发现宁寿远不在。想来是被关押起来了吧赵祯从杏花坞出来的时候便吩咐宋嬷嬷把当时杏花坞里里外外当值的人全部单独关押,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跟他们有私下的接触。 赵祯冷着脸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几个小内监把地上的碎瓷收拾干净。 一地的狼藉片刻就可以收拾利索。 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又该怎样收拾呢?赵祯的眉头拧成疙瘩,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细细的想了一遍。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变得冷锐而犀利。 “来人。”赵祯沉声喊道。 “小人在,请陛下吩咐。”张四平从门外进来,躬身等领命。 “把梅清韵叫过来。”赵祯说。 张四平愣了一下,但还是应了一声出去了。 已经三更天了,梅清韵还没有睡。 今天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有三分之一是她促成的,有三分之一是她预料到的,还有三分之一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真的小产了?”梅清韵对这件事情颇为怀疑,她一直以为一个能把丁巍搬到的人绝非软弱之辈,怎么可能因为王樱跟天子纠缠在一起就导致小产? 香橼小声说:“千真万确张太医的话还能有假?刚送来的消息,宋尚宫打发人去接林逸隽进宫了。” 梅清韵有些慌,她原本是想着把王樱弄进宫里来恶心一下忘忧,可没想到会弄出人命来。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没了龙胎,皇后也只是一个空架子。来日方长,说不定哪天自己得了盛宠也怀了孩子,就能压她一头了。想到这些,她又不怕了。 “这样也好。”香橼小声说:“这样她跟陛下的嫌隙就更深了。陛下早晚有一天会厌恶她甚至弃绝她。废掉她这个皇后。” “会有那么一天的。”梅清韵信誓旦旦地说。 “陛下口谕,宣淑妃娘娘去乾元殿。”殿外传来一声清朗稚嫩的宣呼。 “陛下召我?”梅清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香橼起身走到门口对张四平说“劳烦你回去跟陛下回禀,说淑妃娘娘马上就过来。” 张四平躬了躬身,转身离去。 香橼忙吩咐两个小宫女:“快帮娘娘梳洗打扮。” “等等。”梅清韵抬手制止了香橼,“不要刻意打扮,只换一件衣裳就可以了。” “陛下这个时候召见,分明就是”香橼想说这三更半夜的除了侍寝还能有什么事儿? 梅清韵悄声说:“皇后刚刚小产,我们还是被得意过头了。” 香橼恍然醒悟,忙说:“对对,娘娘说的是。那就不要可以装扮了,就换一件颜色清雅的衣裙好了。”说着,她亲自去挑了一件藕粉色苏绣衫子来给梅清韵换上,又配了一条淡黄色长裙。 梅清韵带着香橼一起至乾元殿,先让人进去回禀,又等了一会儿方见宋嬷嬷出来引着她进去。 赵祯散着发站在窗前,微微抬头看着夜空中的半月,对身后梅清韵的请安置若罔闻。 “陛下?”梅清韵走近了几步,柔声劝道:“陛下,夜深了,风凉。不如关上窗子吧?” “跪下。”赵祯淡淡地说。 “”梅清韵不解,但还是乖乖地跪下了。 赵祯转过身来坐下,看着跪在面前的梅清韵,冷声问道:“梅清韵,你可知罪?” “臣妾不知,求陛下明示。”梅清韵委屈地哽咽着伏在地上。 “不知?”赵祯冷声一笑,起身说:“既然不知,那就跪在这里好好地反思。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回朕的话。” 梅清韵听着脚步声渐渐地远了,方颓然跪坐在地上。 看来今晚又要跪到天亮了。 赵祯从乾元殿出来,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宋嬷嬷不放心,紧紧跟随。 不知不觉,赵祯走到了未央宫的门口。 顿住脚步后看着紧闭的宫门,赵祯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宋嬷嬷低声劝道:“陛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皇后殿下这个时候是需要您的安慰的。” “她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我。” “陛下别这么想,皇后殿下是最在意陛下的人。她” “正是因为她最在意我,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才会给致命的伤害。” “事已至此,陛下也该为自己辩解两句。那饭菜里面被人动了手脚,陛下也是遭人算计了。” “遭人算计是真,懦弱无能也不假。”赵祯自嘲的冷笑一声,又问宋嬷嬷:“你知道朕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老奴不知。”宋嬷嬷低头回道。 “朕想杀人。”赵祯忽然顿住脚步看着宋嬷嬷说,“朕想把跟这件事情有关联的人都杀了,给朕的孩子陪葬。” “陛下息怒。”宋嬷嬷慌张跪地。随后,那些随行的宫女内监们也都纷纷跪在地上。 “他们逼死了朕的孩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陛下明鉴这件事情尚没有查明实证,陛下若这样杀人,怕是会被冠上滥杀的名声,御史台那些人也会揪住不放的。还有,老奴听说,太后娘娘把这件事情交给贵妃娘娘处置了。贵妃娘娘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宋嬷嬷真正想说的是梅家是读书人家,若梅清韵就这么死了,梅家一定会追查。到时候那些读书人都串联起来,怕是要生出许多事端来。天子与其插手此事,倒不如等着王樱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再做定夺。 “实证?”赵祯冷笑摇头,“刑部办案才要实证,朕不需要。” “陛下”宋嬷嬷还要再劝,赵祯已经拂袖而去。 林逸隽奉旨入宫后并没有去乾元殿,而是直奔未央宫。 忘忧靠在榻上,一直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叫自己的乳名,便吃力的睁开眼睛。 “哥哥?”忘忧还以为自己睡迷糊了。 “紫苏,撑住啊。”林逸隽把扎在忘忧手背上的一根银针取出来,又叹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一定要撑住。” “孩子没了。”忘忧轻叹一声,眼泪倏然而下。 林逸隽看看左右无人,在忘忧的耳边悄声说:“孩子还在。” “你说什么?”忘忧更加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了。 “真的还有一个孩子,哥哥不会骗你。”林逸隽说完,又把忘忧的衣袖掀起来在她的手腕上继续施针。 “我怕是伤心地糊涂了,都出现了幻觉。”忘忧喃喃地说。 林逸隽起了针,又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按进忘忧的嘴里,低声劝道:“别想太多,好好地睡一觉吧。” 须臾之后,忘忧便沉沉睡去。 林逸隽听着她的呼吸悠长深沉了,方收了银针起身出来。 一直守在帐幔外的何妈妈忙迎上来问:“大郎君,娘娘如何了?” 林逸隽看了姜兰白芷等人一眼。 何妈妈立刻吩咐:“夜深了,我在这儿守着娘娘,你们都回去歇息吧。” 姜兰和白芷忙躬身退下,殿内只剩下了林逸隽和何妈妈两个人。 “大郎君,您有话就跟我老婆子说吧。”何妈妈急切地看着林逸隽。 林逸隽抿了抿唇,低声说:“紫苏这次怀的是双胞胎,孩子已经没了一个,但还有个一在她腹中尚且完好。” “真的?”何妈妈惊讶又惊喜,心里说不来是甜是酸。 “紫苏现在心神俱伤,她的状况一点也不利于保胎。所以需要妈妈精心服侍,您放心,我会跟陛下建议,让紫苏出宫修养身体的。” “没用!我已经跟宋尚宫说了。但陛下不准。” “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安心地等两天,这两天里,你务必要守好饮食汤药。太医院给的汤药是活血化瘀助于落下胞衣的,千万不能再给紫苏喝了!”林逸隽叮嘱道。 “好的好的!幸好前面的汤药也没喝,娘娘喝了一口就吐了,连带着之前吃的饭也吐了个干净。否则嗳!老婆子真是该死!没有守护好娘娘”何妈妈一边自责一边抹眼泪。 “我自然知道妈妈是最疼紫苏的人了。所以才把她交给你来照顾,今晚我不走了,就守在这里。妈妈你先去歇一会儿吧。” “我不去,我要守着娘娘。”何妈妈执意不肯去,又说:“大郎你就在那边榻上歪着,我去里面守着娘娘,若娘娘行了我便叫你。” “还有一事妈妈需用心记住紫苏腹中还有一子的事情,一定要瞒住了!现在胎像不稳,若再有一点变故,只怕这个孩子也难保住。” 何妈妈暗暗地攥紧了拳头,信誓旦旦地说:“大郎放心,老子我绝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再踏进未央宫一步。” 第222章 王贵妃vs梅婕妤 林逸隽从未央宫出来便被人接到了乾元殿。 一进乾元殿后殿,便看见跪在正厅里的梅清韵,林逸隽微微愣了一下,默默地跟着张四平进了内殿。 赵祯依旧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空。此时已经四更天了,半月西沉,星光寂寥,夜空浩渺无垠。 “臣林逸隽参见陛下。”林逸隽躬身行礼。 “平身。”赵祯转过身来,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谢陛下。”林逸隽躬身谢恩,但却没有坐下。 赵祯自嘲地叹了口气,说:“你现在肯定恨极了朕。” “臣不敢。”林逸隽低声说。 “你恨朕,也是应该的。朕现在自己都恨极了自己。” 林逸隽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他的心里的确恨极了赵祯,但他更恨的是自己当初没有阻止妹妹入宫。那个傻丫头一头扎进对这个男子的迷恋之中不能自拔,才落得如此地步。 “可是恨有什么用?朕的孩子已经没了!”赵祯忽然抬手捂住了脸。 同是男子,林逸隽也能体会赵祯心里的仇恨。但却不能体会他的无奈。若是自己的孩子被人这样算计了,林逸隽自问绝不会让那人跪在外面,他一定会要了她的命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赵祯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悲痛,方缓了一口气,说:“梅思明联名御史台联名上书请求太后撤帘。” 林逸隽一下就明白了。怪不得留着梅清韵不处置,原来是她的父亲做了这样一件大事。 “说白了,这是陛下的家事。臣身为外臣不能多嘴。但臣身为医官,也有一句话跟陛下讲。” “是紫苏的身体落下什么病根儿了吗?”赵祯急切的问。 林逸隽摇头说:“皇后的病在心里,身体的病再难都可以以药石医治,但心病难医。” “你的意思朕明白,只是朕现在也没脸去见她你说,朕怎样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赵祯说着,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陛下多虑了。她不会怪陛下的。” “怎么会?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沈熹年的未婚妻她应该恨死朕了。” “不会的,她是一个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以陛下对她的宠爱是绝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的。”林逸隽犹豫了一下,又说:“有一件事情,臣原本想瞒着陛下的。但看陛下这样难过,便不好再瞒着了。” “什么事?” 林逸隽上前两步凑近赵祯跟前,小声说:“皇后腹中原本怀的是双生子,今日突变,殇了一个。但还有一个孩子尚在皇后腹中。臣已经给皇后施针保胎,这几日臣会日夜守在未央宫,竭尽全力为陛下和皇后保住这个孩子。” “你说的是真的?!”赵祯猛地抓住林逸隽的手问。 林逸隽轻轻点了一下头,又扭头看了一眼外面。 赵祯意会,低声说:“一切都拜托你了。” “是。”林逸隽答应着。 赵祯放开林逸隽,原地转了两圈,忽然说:“皇后身体虚弱,这两日不宜挪动。但宫中琐事繁杂也不利于她休养身体。朕觉得开明寺不错。等过了这几日,便让她去那里细心调养吧。有神灵护佑,想来皇后凤体定会早日康复的。” “谢陛下恩典。”林逸隽躬身谢恩。 跪在外面的梅清韵在林逸隽进内殿之后便支起耳朵来听里面说话。无奈殿宇深广,又隔着屏风帐幔,里面的话总是听不清楚。但听那说话的语气,无非就是林逸隽替皇后不平,天子虽然忏悔,但事已至此他也是无可奈何。再后来便是一阵平静,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然后忽然听天子说要让皇后去开明寺静养。 梅清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转念又想林家原本只是医官之家,遭灭门之后,人丁凋零,如今只有一个林逸隽撑着门户。那林紫苏原本要仗着怀有身孕,林家便可在这东京城抖擞起来了,却好梦不长梅清韵不由得冷笑一声,料到那林逸隽定然是急火攻心,说了什么话触怒了天子,天子才会让皇后出宫静养了。 林逸隽出去的时候再经过梅清韵身旁,见梅清韵挺直着腰板跪着,特别有精神。便多看了她一眼方才离去。 梅清韵在乾元殿跪到天亮,赵祯出来洗漱时,只问她:“可想明白了?” “回陛下,臣妾细细的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究竟做错了何事。但陛下既然说臣妾错了,那臣妾便是错了,求陛下责罚。” 赵祯冷笑一声,说:“朕不是那种专断之人,既然你没想明白,那等今天晚上继续过来这里继续想。今日朕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你在这里很是不妥,先回去吧。” 梅清韵知道赵祯心里不痛快,想着若是自己跪几日能让他消了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躬身答应了一声,缓缓起身,扶着香橼的手臂一步一瘸地回重华宫去了。 一连三日,梅清韵每天晚上二更天便被叫到乾元殿伺候,赵祯也没别的花样儿,只叫她在后殿正厅里对着那幅中堂跪着。 至第四日,林逸隽的精心照料终于有了结果。忘忧一早醒来有了些精神,便被何妈妈扶着起身下榻,换了朝服靠在未央宫正殿里,等着今日入宫的贵妃王樱进来拜见。 王樱身着贵妃品级的服饰至忘忧跟前行跪拜之礼。 忘忧抬手说:“以后,贵妃便与本宫一起辅佐陛下了。妹妹出身书香世家,贤德多才,将来宫中之事还多仰仗妹妹操心料理。” 王樱躬身叩拜,并朗声应道:“臣妾不敢辜负皇后殿下爱重和嘱托,一定尽心尽力辅佐皇后殿下。” “这自然是极好的。快请起来吧。”忘忧看着王樱起身,方叹道:“原本,本宫该带着你一起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只是本宫这身子怕是不允许,何妈妈,便由你伺候着贵妃去宁寿宫见太后吧。顺便也替本宫再太后娘娘买年前告罪一声。” 何妈妈答应着,等王樱向皇后行礼告辞,方跟着她一起出未央宫往宁寿宫去。 姜兰端着汤药送到忘忧手边,小声说:“奴瞧瞧去看过了,太后娘娘让人把凝萃宫里布置的富丽堂皇,比咱们未央宫不差多少。可见她是极看重贵妃的。” 忘忧懒懒地叹了口气,说:“王樱进宫成为贵妃,在外人看来这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但她自己心里是十分委屈的。太后是个明白人,岂能不知?再者,王著现在是中书令,领武群臣。这凝萃宫自然要好好地布置一番才不辜负贵妃的出身。” 姜兰有些不甘,扁了扁嘴巴,却没多说。 白芷进来回道:“皇后殿下,国舅爷来了。” “哥哥来了?快请。”忘忧原本有些瞌睡了,此时又打起了精神。 林逸隽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还有沈熹年。 “你”忘忧见到沈熹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王樱是他的未婚妻,计算他不喜欢这个未婚妻,但二人订婚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忽然间因皇后娘娘召王樱入宫,然后王樱又被封为贵妃。这样的流言传出去,沈熹年以及靖西候府都丢尽了人。忘忧觉得此事因自己而起,所以没脸见沈熹年。 “你们都下去吧。”林逸隽对姜兰和白芷说。 两个宫女福身退了出去。殿内一时只剩下林氏兄妹和沈熹年三人。 “熹年,是我对不起你。”忘忧懊悔地低着头,默默地流泪。 “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跟我说对不起?”沈熹年在她榻前蹲下身来,仰头看着她,并伸手抹去她腮边的眼泪,温和的劝道:“这件事情是怎样的来龙去脉,何妈妈都跟母亲说清楚了。母亲跟我都不怪你,而且,你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怜才两个多月的孩子没了,你才是最伤心最痛苦的人。” “这件事情,即便大家都知道是她的手脚。但却没有任何实证,又牵扯到皇室丑闻,怕也难差真相了。” 沈熹年轻声劝道:“这件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太后既然说要让王樱自己查,那就是把这件事情的处置权交到了她的手里。今天一早,天子下了口谕,说淑妃梅氏忤逆犯上,已经降为婕妤。王樱身在贵妃位份上,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婕妤位份上的梅清韵?” “可是那个王桐,虽然也是王家女儿,但却平庸无才,相貌也是平平,她那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 “傻瓜。”沈熹年笑了笑,站起身来说:“对我来说,王樱和王桐,都是一样的。” 不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其他所有女子看在眼里都是一样的。 林逸隽自然明白沈熹年的心事,但他不愿意忘忧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于是打断了二人,说:“陛下已经应允你出宫静养。开明寺是个不错的地方,这两天我已经打发人过去查看安排过了,一切都已经妥当,你随时都可以出宫。” 忘忧想了想,说:“那就明日出宫吧。” 沈熹年应道:“好,那我们再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来接皇后出宫。” “你能留下来用个午膳吗?”忘忧看着沈熹年问。 沈熹年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第223章 借小宴,痛饮释心怀 王樱去宁寿宫拜见太后,太后见了她很是客气,叮嘱了好些话,又留她在宁寿宫用午膳。 王樱躬身说:“太后娘娘爱惜赐饭,臣妾原不该辞。只是皇后娘娘尚在病中,臣妾身为妃妾,理应去中宫伺候汤药。今日就不能陪太后用膳了,等中宫大安了,臣妾再来太后膝下承欢孝敬。还请太后恕罪。” “你是极懂事的孩子,这乃是正理,哀家自然不会怪你。”刘太后说着,又吩咐泽慧:“早起还说把那盒血燕送去给皇后补身,刚好贵妃来了,就请她带过去吧。” 泽慧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内殿,果然拿了一个精致的盒子出来交给王樱。王樱替皇后谢过太后赏赐,方告辞出来。 泽慧待王樱出去一会儿,方端了一盏茶送到太后手边,悄声说:“她跟皇后一向交好,而且又仰仗着王著的势力,以后可要在宫中横着走了。” 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说:“这次的事情,是梅清韵太过分了!哀家如此抬举她,她却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还害了皇嗣!若不是看在梅氏一族对朝廷尚且忠心且有用的份上,就该赐她一条白绫了事!” “娘娘别生气,先喝口茶吧。”泽慧小声劝道。 太后喝了一口茶,又叹道:“皇后性子不够强硬,如今又小产了,着实要好好地养一阵子。王樱出身不错,行事也大方得体,虽然入宫的名头缘故不甚好,算是白璧微瑕。但多亏了她是个端庄大方又光明磊落的性子。若将来有她帮着皇后料理后宫琐事,哀家也能省心些。” 泽慧笑着劝道:“这些年,娘娘既操心前朝的事情,又要料理后宫的事情。原本以为有了皇后,便可省心些,熟料更是事多操心。但愿这贵妃娘娘入宫之后,能替娘娘分担一些。娘娘也能好好地保养一下凤体。” “哀家是老了!”刘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抬头看车窗外的天空,思念起旧事心中更是无限感慨。 “娘娘风华依旧呢,哪里就老了。”泽慧忙笑道。 王樱从宁寿宫出来先回了自己居住的凝萃宫,换了一身常服之后,方又去未央宫。 未央宫里摆了宴席,说是为新入宫的贵妃庆祝,实际上只是忘忧,林逸隽,沈熹年和王樱四人的一场小宴。 因为身份不同,王樱跟沈熹年不能在同席而餐,所以王樱在忘忧一侧入座,下手的沈熹年和林逸隽各自面前摆放一张小桌,桌上是他们各自喜欢的菜肴。 饭菜汤羹酒水等摆放整齐之后,何妈妈摆摆手,带着宫女们退了出去。 忘忧轻轻地舒了口气,端起手边温热的黄酒,说:“算起来,咱们四个人能聚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原本就不多,以后怕是更难了。今日没有外人,索性连伺候的宫女都打发出去了。咱们就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喝什么,都随意。想说什么,也都随意。” 王樱看见沈熹年的时候,心里便已经是翻江倒海,但她一直都忍着不说话,脸上的神情都绷着不露出一丝的痕迹来。此时见忘忧大杯喝酒,忙劝道:“娘娘尚在病中,这酒还是要少饮。” “无妨,这是黄酒,不碍事的。”忘忧又朝王樱举了举杯,说:“你也喝点,咱们这壶酒是何妈妈单独煮过的,加了姜枣,最是暖胃驱寒的。” 王樱欠身答应着,跟忘忧碰了一下杯,然后相对而饮。 林逸隽跟沈熹年也陪着喝了一杯,又各自吃菜。 忘忧亲自给王樱盛了一碗鲜笋火腿汤,叹道:“妹妹,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没有看顾好你。对不住了。” 王樱接了汤碗信誓旦旦地说:“娘娘这样说,臣妾可受不起。不过娘娘放心,我不是那种宽宏大度之人,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彻查,让那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妹妹的才干我自然是知道的。”忘忧抿了抿唇角,低头扫了一眼沈熹年,苦笑道:“妹妹心里的苦,我也是知道的。”不能跟心爱的人相守一生,且要在这四方牢笼里跟自己最不屑的人争来斗去地,苦苦挨到老了。 “这不过是命罢了。”王樱也看了一眼沈熹年,便把后面的话都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林逸隽是四人之中唯一置身事外的人,便举杯打断了那两个人,说:“我敬贵妃娘娘一杯。以后宫中的日子,还请贵妃娘娘多多照顾皇后。先干为敬。”林逸隽说着,仰头把杯中就喝干。 “国舅爷放心。这皇宫之中若说有一个人是王樱的至交好友,那边是皇后娘娘。王樱不是那种朝三暮四之人,而且还有些死心眼儿。这辈子认准的人,认定的事,到死也不会改的。”王樱说着,又扫了一眼沈熹年,举杯说:“多谢国舅爷看重,我也干了。” 忘忧看王樱喝得着急,忙劝道:“慢点喝。” “贵妃娘娘这话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沈熹年也拿起酒杯向王樱举起来,说:“我沈熹年也是个死心眼儿,这辈子认准的人,认定的事,到死也不会改。” 王樱愣愣地看着沈熹年一口把杯中酒喝下,心中的酸涩像是开了闸,眼泪哗的一下落下来,扑簌簌落在胸襟上。那湖绿色的绸衫片刻便湿了一片。 忘忧心里也不好过,低头垂泪。林逸隽便劝道:“酒要慢慢喝,话也要慢慢说。人生之路何其漫漫?若能肝胆相照,真心相待,日子总会好过些。” “沐霖兄所言极是。”沈熹年说着,又举起酒杯一口闷下。 “国舅爷所言甚是。”王樱也举起酒杯喝干了杯中酒。 林逸隽知道今日在未央宫一起用膳,王樱和沈熹年心中是最苦闷最尴尬的。忘忧也正是想让他们两个借酒消愁才留下二人一起饮酒。便顺着他们两个,一边开解一边同饮,一直喝到未时,四个人方才散了。 忘忧没有喝多少酒,她今日只是给王樱和沈熹年提供一个方便,让他们两个把心里的怨气撒出来一些,免得那些怨气长久积在心腹之中,转为怨恨,痛恨甚至仇恨。他们二人做不成夫妻,也不必做仇人。 王樱的确是喝醉了,最后直接倒在忘忧身边睡去。而沈熹年虽然喝了不少,但他一向是在酒楼混迹的,酒量极好,虽有醉意但不至于糊涂。之后跟林逸隽二人离开未央宫也没失了礼数。 忘忧让何妈妈带人进来把这杯盘收拾干净了去,又见王樱伏在榻上睡得深沉,便拿了枕头被子过来给她枕好盖好。 一个午后的时光一晃而过,夕阳隐去,暮色四合。王樱迷迷糊糊的将醒未醒,便听见外面有人回:“小人奉陛下口谕来回皇后娘娘,陛下晚上过来用膳,请何尚宫准备一下。” 王樱一个激灵坐起来,皱眉问:“什么时候了?” 旁边的姜兰小声问:“贵妃娘娘醒了?您睡了两个时辰了。这酒可醒了些?头疼不疼?” “我没事,那黄酒也不烈,睡一觉就缓过来了。”王樱抬手抚了抚松散的发髻,又问:“刚才是谁在外面说话?” 姜兰悄声说:“是乾元殿的人过来传天子的口谕,说一会儿过来用晚膳。皇后娘娘病了这几日,天子一直没来未央宫探视,今日想必是因为皇后殿下明日出宫去开明寺为国祈福,所以才特意过来看看。” “为国祈福?”王樱问了之后才想明白了,皇后小产是宫闱之事,更何况皇后小产的原因又是皇室丑闻。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传出去。可皇后不能无端端的出宫去开明寺住着,这为国祈福一说不过是借口罢了。 “贵妃娘娘虽然酒醒了,但想来喝了就脾胃也是不舒服的。喝口汤暖暖胃吧。”姜兰说着,端了一碗温热的粟米汤递给王樱。 王樱抬手推开汤碗,起身说:“陛下一会儿过来了,我不宜久留。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便回去了。” 忘忧知道王樱不愿见赵祯,便也没多留她,只叫姜兰把小厨房做的糕点装了食盒一并送到凝萃宫去了。 天黑后,赵祯带着张四平至未央宫,到了宫门口却有些不敢进。何妈妈早早地打发人在门口候着,赵祯一到便立刻又人进去回禀。忘忧扶着何妈妈的手臂缓缓地出门迎了出来。 “臣妾恭迎陛下。”忘忧缓缓地福身行礼。 “你怎么出来了?!”赵祯看见忘忧便忘了尴尬,忙上前去一把拉住她,见她脸色苍白,不见血色,便一弯腰把她抱起来,说:“快进屋去。” 如此一抱,忘忧满心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一抬手搂住赵祯的脖子,把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何妈妈见状,忙挥手把一众内监宫女都遣散,只留了姜兰和白芷在跟前,悄声叮嘱:“你们两个悄悄地去听着点,陛下吩咐传膳再出来喊人。” “是。”姜兰答应着,提着裙角往里面去,只在屏风之外安静的听着。 第224章 请早安,后妃三人齐聚 内殿里,烛光摇曳。 忘忧被赵祯放在榻上坐好,低声叹道:“陛下,终于肯来未央宫了?我还以为,陛下至少得一年半载的不踏进这道宫门呢。” “胡说。”赵祯在忘忧身边坐下来,懊恼地叹道:“朕是觉得朕一时大意被那贱人算计了,不但辜负了卿卿的一片真心,还害了我们的一个孩儿,又害你受这样的苦。实在懊悔的要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 “这一次是我大意了。想着那膳食都是我这宫里预备的,绝不会有什么差池。却没料到她早就把我的饮食规律都摸得清清楚楚,故意做了几道我不喜欢的饭菜来。又说那些挑拨的话引得陛下生气,又算着我孕中,脾气执拗不肯迁就,便半路离席回了未央宫。才出了这样的事情。说到底,若我心存警惕,不那么相信她” “自古以来便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是那贱妇人钻营谋算,” 忘忧苦笑道:“我一直以为梅氏一族都是读书的耿直人,却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心思。这一环一环的算计得这样精准,这副心思真是可怕的很。陛下身边有这样的人,将来怕是难有安宁的日子过。” 赵祯握着忘忧的手叹道:“她是该死,但是若是因此事处死她,这件事情就瞒不住了。事关皇族,沈家和王家的颜面,这件事情不能放到明面上处置。让你受委屈了。” 忘忧靠在赵祯的肩上,柔声说:“这件事情怎么怪都怪不到陛下的头上。陛下无需自责。太后既然让贵妃来处理这件事情,那你我就暂时不要多问了。等贵妃处置完后,再说也不迟。” 赵祯伸手按在忘忧的小腹上,叹道:“幸好老天垂怜,还留了一个孩子给我们。” “所以,我会加倍珍惜这个孩子,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忘忧抬手按在赵祯的手上,跟他一起按着平坦的小腹。 那日张太医诊断她小产,又说怕腹中残余下不干净,所以煮了红花烫给她。她吃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并且连药碗一并打翻。当时连何妈妈都以为她是伤心所致,其实她自己很清楚腹中孩儿原本是双生,即便见红有小产的可能,也决不能在那个时候喝红花烫。果不其然,待林逸隽进宫诊脉,才断定双生子只失去了一个,尚有一个命大的还在她的腹中。 当时何妈妈谢天谢地谢神佛保佑,忘忧也在确定尚有一个孩子在自己腹中的时候真正的冷静下来。她祖母的对手依旧藏在暗处,那个人借着泽慧的手,借着太后和梅清韵的手对付自己,或者还有旁人暗中推波助澜。若不把这一条线上的人揪出来,只怕孩子不能平安降生。所以林逸隽提议让她暂时离开大内去外面养胎,刚好太后把宫中的事情交给王樱查问,自己也能跟她里应外合,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赵祯不知道忘忧的真正打算,但此时她想要做什么,他自然都会答应。而且宫中此时的境况也不利于养胎,倒是外面繁华盛开,正是春深似海的时节,她出去住些日子也能开释心怀,免得抑郁成疾。于是准了这件事。 “朕明天一早会宣布,说今春久旱,皇后将亲去开明寺为国祈福,为民求雨。”赵祯低声说。 “谢陛下成全。我想让李舒随扈。”忘忧又说。 李舒是忘忧信得过的人,而且自从她入宫成为皇后,李舒便调入皇城司任副都统。东京护军统领负责整个帝都的安全,是护佑皇城的一副坚盾,而皇城司则紧握皇城内外的情报网,算是皇帝的耳目。让李舒入皇城司任副都统是忘忧的意思,原本她是不想让皇城司只效忠太后,却想不到如今却方便了自己。 “好,那就让他跟你同去,负责保护你的安全。”赵祯点头应道。 当晚,赵祯要宿在未央宫。 忘忧低声劝道:“陛下即便再不喜欢贵妃,今晚也要去凝萃宫坐一坐。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皇后也好,妃子也罢,凭借的不过是天子的一番恩宠罢了。今日王樱第一天入宫,陛下应该去看看她。” 赵祯想了想,凑在忘忧耳边悄声说:“她心里一直装着沈熹年,朕就算是去了,也未必能得她的好脸色。”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她是陛下的贵妃,虽然背靠王氏家族,又有贵妃之尊,但这一切都比不上陛下给她的一个笑脸,一句褒奖。不为别的,就当是做给各处的宫人内监们看个样子,陛下也不能冷落了她。” “朕知道你跟她交好,但朕有好几日没来未央宫了,若这个时辰了从未央宫的宫门走出去,让外人怎么想?” “管他们怎么想呢,我是中宫皇后。” 赵祯打断了忘忧的话,起身说:“好了好了,你别再劝了,朕这就去凝萃宫。” 忘忧看赵祯起身就走,忽然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 赵祯回头看着她,挑眉问:“怎么?又舍不得朕了?” 忘忧低着头小声咕哝着:“想来贵妃也不会久留陛下,陛下一会儿再回这里来。臣妾等着你。” “好。”赵祯失笑,在忘忧的头顶按了按,方才离去。 第二日一早,忘忧醒来的时候身边的锦被里早就空了。 何妈妈见她醒了,忙上前回道:“娘娘醒了?贵妃娘娘来给娘娘请安,已经在外面坐了好一会儿了。” “快请贵妃进来。”忘忧说着,起身下床。 何妈妈取了衣裳来给她穿戴,王樱也应声而入,并上前请安。 忘忧拜拜手说:“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必闹这些虚礼。你昨日劳乏了一天,怎么今儿有起的这样早?” “臣妾今儿一早赶过来,一是向皇后殿下请安,二是来谢恩的。”王樱说着,又朝忘忧深施一礼。 “这倒是奇了,无端端的谢什么恩?” “皇后娘娘疼惜臣妾,昨天夜里才劝着陛下去凝萃宫。” “虽然你不愿意,但已经入宫为妃,昨天是进宫的头一日,陛下理应去陪你的。只是” “娘娘知道我的心思的。” 忘忧伸手拉了王樱,低声劝道:“你的心思虽然不在后宫也不在意盛宠,但在这后宫里过日子,大家依仗的还是盛宠。即便是做做样子也是好的。今日我便出宫,接下来的日子无法照顾你,你别只知道一味的倔强要强。要知道过刚易折的道理。” “多谢娘娘教诲。”王樱忙福身答应着。 “没有外人的时候,你我不比这般客套。”忘忧拉了王樱去梳妆台跟前落座。 因为要以国母的身份去开明寺祈福,今日忘忧要盛装出行,这发髻珠冠和妆容便越发的讲究。何妈妈仔仔细细的把忘忧的一头秀发梳理整齐,又一缕一缕的绾起来,最终绾成朝云髻,又取了五凤衔珠的紫金冠来戴好。 “这冠太沉了。”忘忧皱眉说。 何妈妈忙劝道:“今日出宫,还有百官相送。娘娘还是坚持一下,等到了开明寺老奴立刻把这个取下来。” 此时,宫外的小宫女回道:“回皇后娘娘,梅婕妤来给娘娘请安了。” 何妈妈看着镜子里的忘忧面色一沉,便朝外面说:“娘娘尚在梳妆,便劳驾梅婕妤等一会儿吧。” “这些日子都不见她这般殷勤。”忘忧冷笑道。 王樱拿了一个南珠璎珞递给何妈妈,说:“想必是知道娘娘今日要出宫,所以特意来请安的。” 何妈妈把璎珞给忘忧戴好,方劝道:“娘娘身子孱弱,大可不必为了一个婕妤气坏了身子。若是不想见她,老奴便打发她出去吧。” “不必,今日正好有几句话说给她。”忘忧说着,伸手扶着王樱慢慢的起身出了寝殿。 何妈妈和王樱搀着忘忧至正殿落座,一个小宫女方去偏殿传唤梅清韵进来给皇后请安。 梅清韵昨儿晚上便听说天子去了凝萃宫的消息,当即便泼了醋意摔了一只建盏。她进宫几个月了,天子都没踏入过重华宫一步,凭什么她王樱一进宫便得天子如此垂爱?天子不是独宠皇后吗?帝后不是鹣鲽情深吗?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所以,即便明明知道来未央宫讨不得好果子吃,梅清韵还是一大早装扮整齐地来了。就算是给皇后添些堵也是好的,她想。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梅清韵入殿后一丝不苟地向忘忧行礼。 “平身吧。”忘忧淡淡的扫了梅清韵一眼,心里虽然恨不得立刻撕了她,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皇后应有的风度。 “谢娘娘。”梅清韵直起身子,抬头看见坐在皇后身侧的王樱,心里也是恨的牙根儿痒痒。 姜兰端着托盘进来,给忘忧和王樱分别敬上一碗四红汤。 忘忧喝了一口甜腻腻的汤,方问梅清韵:“梅婕妤气色不怎么好,是身体不适吗?” 梅清韵站在大殿中央,看着上位的皇后和贵妃各自捧着热汤,一边吃一边问自己,心里的那份憋屈更是无以复加。 第225章 敲打提点,贵妃出手 忘忧喝了两口汤,方对旁边的王樱说:“这四红汤并不是用花生红豆煮的,我素日里不喜那豆腥味,便叫人用红玫瑰,红枣,山楂和千日红一起烹煮,再加红糖调味所得。” 王樱笑道:“怪不得这般酸甜可口,还有玫瑰的香味。这味道我是极爱的,就厚着面皮子请皇后娘娘把这方子给我,我想喝的时候便让弄墨去煮了来。” “这也不是什么事儿。”忘忧说着,看了一眼何妈妈。 何妈妈笑道:“老奴一会儿就把方子交给弄墨姑娘。” “对了,这汤还有吗?去给梅婕妤端一碗来。”忘忧漫不经心地说。 “娘娘一番好心,只怕旁人未必领情呢。”王樱斜了梅清韵一眼,冷笑道。 忘忧笑了笑没说话,只扫了姜兰一眼。姜兰便又去端了一碗四红汤来送到梅清韵面前。 “梅婕妤,坐吧。尝尝本宫这新调制的四红汤。” 梅清韵谢恩之后落座,接了那碗汤却不敢喝。她心里有鬼,只怕这碗汤里放了什么,让她吃个暗亏。 王樱看着梅清韵为难地样子,嗤笑道:“娘娘,臣妾说的怎么样?梅婕妤根本不敢喝这未央宫的汤水。她夜路走多了,也是怕遇见鬼。” “贵妃姐姐这些话我可当不起。”梅清韵说着,忙低头喝了一口汤来证明在自己。 忘忧笑了笑,说:“罢了,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都留下来陪本宫用早膳吧。” 站在梅清韵身后的香橼便弯腰再梅清韵耳边悄声提醒了两句。梅清韵忙起身福了一福,说:“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臣妾这几日身体不适,重华宫里也炖着汤药,需得回去喝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用早膳吧。只是有两句话要叮嘱你。”忘忧理了理宽大的衣袖,坐端正了说:“今日本宫要去开明寺祈福,需得天降甘霖之后方才回宫。本宫不在的这些时日,内宫之事便由贵妃代本宫料理。贵妃刚进宫,你却是宫中的老人儿了。身为婕妤,本宫希望你自当带头维护贵妃,凡事都听从贵妃的安排。” 梅清韵并不知道忘忧要出宫去开明寺的事情,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诧异,但还是躬身应道:“是,臣妾一定谨记皇后娘娘的吩咐,绝不给贵妃添麻烦。” “如此,本宫便放心了。”忘忧说着,又吩咐身侧的何妈妈:“穿早膳吧。让梅婕妤伺候了本宫早膳,也好早些回去用汤药。” 梅清韵想着自己就可以告退了,却没料到皇后竟让她伺候早膳。遂也不敢多言,便跟何妈妈一起去调开桌椅,铺上桌布,又把碗筷仔细的摆好,并立在一侧随时候着给皇后添汤添菜。 忘忧拉了王樱一同入座,共用早膳,让梅清韵才一旁跟何妈妈一起候着,用完早膳后方让她退下。 梅清韵从未央宫出来,脸上的表情便再也绷不住,立刻朝着一侧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皇后倒也罢了,她位在中宫,让我伺候也是情理之中的,她王樱又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伺候?!” “娘娘别生气了,咱们先回宫再说吧。”香橼警惕的看了看左右,劝着梅清韵匆匆回重华宫去了。 梅清韵又咬着牙小声说:“她不是小产了吗?这才没几天就去开明寺祈福?身上不干净还去神佛面前,也不怕冲撞了,影响我朝国运!” 香橼想了想,方说:“太后娘娘许诺王樱让她来亲自审问当日杏花坞之事,想来她是故意出宫去,好让王樱无所顾忌吧。” 梅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些首尾你都收拾干净了?” “娘娘放心,宋尚宫带人来封杏花坞的时候,奴早就把那些东西都换掉了。除她动诏狱锻炼那些手段让宁寿远扛不住说了实话,否则谁也别想查到娘娘的头上。” 梅清韵冷笑道:“王樱若真的动用那些手段,我大可说她是屈打成招,为了争宠而污蔑我。” “娘娘说的是。”香橼得意地笑道。 “话虽这么说,但她入宫头一日便得了盛宠,我进宫这么久了,陛下都没碰过我一手指头,若她早在我之前怀了龙胎,我只怕要在这婕妤的位置上呆一辈子了。” “不会的,娘娘可别忘了她跟沈熹年不但有旧情,还有过婚约。”香橼小声提醒道。 梅清韵的脚步顿了一下,忽而笑了:“说的是呢。她一直倾慕沈熹年,可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沈熹年心心念念的是他的义妹。但只这一件事便足以挑拨她们两个化为仇人了,更何况她又横在帝后之间,成了太后看重的贵妃。有了这两层的猜忌,我就不信她们两个还能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我且不着急,只等着看戏罢了。” 香橼笑着劝道:“娘娘说的是呢,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用膳了。您且得保养好身体,静等着以后的荣华富贵罢!” 至巳时,崇政殿每日的朝议方散了,赵祯便急匆匆往未央宫来。 忘忧已经收拾妥当准备出宫,赵祯亲自送她上了皇后凤辇,又握着她的手低声问:“你要好好的。宫中之事自不必挂怀。待喜雨降落,云开雾散之时,朕亲自接你回宫。” 忘忧轻笑点头答应着,她自然是放心的,因为她把袁妈妈留给了王樱。有这位宫中老人儿在王樱左右,自然不怕她查不清楚这件事情。 三月初一日,桃花灼灼开。国朝皇后出宫赴开明寺为国祈福。凤仪銮驾从大内青雀门出,沿着长长的街市旖旎而行,引得百姓们纷纷围观称赞。 忘忧靠在凤辇之中,虚弱的叹了口气,对何妈妈说:“以这样的借口出宫,实在是惭愧了。明日你跟余先生说,让他在四个城门设粥场一个月,接济京都内外那些吃不上饭的穷苦人。” “是。”何妈妈答应着:“娘娘放心,这件事情老奴亲自去交代,一定办妥当。” “另外,你再悄悄地去找白敏姝,让她寻个机会来见我。” “好,老奴记下了。”何妈妈又答应着。 “其实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沈熹年跟王樱二人的事情。沈熹年现在兼任着护军副都统,每日都会在大内进进出出,虽然说王樱身为后宫贵妃跟他见到的机会不多,但万一二人单独遇见,被梅清韵知道怕是又要生出许多事端来。” 何妈妈细想了想,方说:“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不如娘娘跟靖西候夫人商量一下,让沈公子跟王桐早日成婚吧。” “这也算是个办法。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_c_o_m 但当初沈熹年任副都统一职的时候,是因为韩枫去了边境军中。如今韩枫回来了,沈熹年是不是” 何妈妈悄声劝道:“娘娘,这件事情最好别从您的嘴里说出来。会让陛下猜忌,让前面的朝臣弹劾娘娘干预朝政的。” 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嗯,且先等等吧。一些事情趁着在宫外,该料理的都料理了。省的以后回了宫中又束手束脚的。” “娘娘该是以凤体为重。这些事情您只管吩咐下去,自有人料理了。”何妈妈又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忘忧身后,劝道:“估摸着还要半个时辰方到开明寺呢,娘娘且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吧。” 却说皇后出宫祈福,内宫之事全都交到王樱的手中。梅清韵自以为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王樱肯定要找自己的麻烦。却不料六七日过去了也不见她有什么动静。 王樱每日去宁寿宫晨昏定省,却从不踏入乾元殿半步。更不操心皇上的饮食起居。 梅清韵耐不住,叫墨菊做了点心送去乾元殿,却被张四平给挡了回来。 “贵妃娘娘早就吩咐过了,陛下的饮食自有司膳房料理,各宫各处的吃食一律不准进乾元殿。若有违者,便当以媚惑君主的罪责论处。”张四平冷着脸对墨菊说。 墨菊不敢多说,便拎着食盒回重华宫来如实相告。 梅清韵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真是岂有此理!身为妃嫔,做几样可口的点心给陛下,如何称得上是媚惑君主?这王樱怕不是疯了吧?” “罢了,原本也没指望几块点心能笼络君心。娘娘何必为了这样的事情生气。”香橼劝道。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越发摸不清楚她的路数了。你说,她这是为何?”梅清韵纳闷地问。 “娘娘且静观其变吧。”香橼劝道。 梅清韵刚叹了口气,又有小宫女进来回道:“回婕妤,贵妃差了人来说请婕妤去凝萃宫赏花。” “如今春深似海,大内御花园内百花盛开,又何必去凝萃宫赏花?”梅清韵没好气地问。 门外的人恭敬地回道:“是陛下赐了凝萃宫几株牡丹,品种十分难得,御花园中是没有的。所以贵妃娘娘打发奴来请婕妤前去一同观赏。太后娘娘也过去了呢。” 既然太后也过去,梅清韵便没有理由不去,于是应道:“知道了,你且去吧,带我换上身衣裳便来。” 门外之人躬身退去,梅清韵方起身去换了衣裳带着香橼往凝萃宫去。却不知道她前脚刚进了凝萃宫的门,袁妈妈就带人进了重华宫,把重华宫的小厨房搜了一个底朝天,并扣押了墨菊等几个伺候梅清韵膳食的厨娘宫人。 第226章 破局,打草惊蛇 袁妈妈叫人绑了墨菊和三个宫人并堵了她们的嘴巴也不声张,直接关进了宫监里。 墨菊原本不是张扬的性子,被关起来也不着急,更不呼喊。其他的三个宫人即便是哭喊也没有用,进了宫监就是另一个世界,能不能出去都看她们之前做过的恶事能不能被饶恕。 梅清韵在凝萃宫里陪着太后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点心,正饶有兴致的说古今那些写牡丹的名句时,重华宫的一个宫人悄悄地过来在梅清韵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梅清韵的脸色就变了。 王樱就等着这一刻,于是淡淡的问:“梅婕妤怎么了?” 梅清韵一拍桌子站起来,质问道:“王樱,你凭什么叫人搜我的重华宫,还把我的人送进了宫监?!” “本宫奉太后谕令彻查杏花坞那日在陛下所用的饭菜酒水之中做手脚的人,当日你送了四道菜过去,那是你小厨房里自己做的。所以把你小厨房里当值的人拉去拷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知梅婕妤为何这般激动?或者是你心虚害怕了?” “笑话!”梅清韵心虚的撇开了视线,“我有什么心虚的?我更不怕你。” “你自然不怕我。”王樱轻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又不是鬼,你犯不上怕我。” 梅清韵理了理心情,又质问道:“你虽然是贵妃,但也不能在这宫中横行霸道。你扣押我宫中的人都不跟我说一声,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没把宫规放在眼里?” 王樱冷笑道:“你这是无可分辨,就开始拿宫规说话了?太后娘娘坐在这里,我胆子再大也不敢越宫规办事。我奉太后谕令彻查这件事,皇后娘娘出宫去开明寺祈福,临行前也把后宫事宜都交付给了我。我哪里违背了宫规?还是你的重华宫本就特立独行,不受太后娘娘和皇后殿下的管制?” “你” “好了!”太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说:“都别吵了。胆敢在天子的饮食中做手脚,这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件事情一定要查问清楚的。梅婕妤,你若是做过什么,那就不用多说。若是做过什么,趁早跟贵妃说清楚。哀家累了,先回去了。”太后说完,扶着泽慧的手往外走。 “太后娘娘!”梅清韵心里没底,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太后的去路,又悄悄地跟泽慧对视一眼后,方说:“贵妃带走的人中,有泽慧给我的墨菊。她是太后娘娘宫中使唤的人,贵妃无权让宫监拷问她。” “是吗?”太后扭头看向泽慧。 泽慧忙躬身说:“那日金蕊做错了事情被罚出宫,太后娘娘怕梅婕妤跟前无人伺候,小人就随便挑了两个人送过去服侍梅婕妤。说起来这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她本就是内宫使唤的宫女,原来在宁寿宫当差,自然领着宁寿宫的差事,之后被调入重华宫当差,也便听从梅婕妤使唤。跟宁寿宫没有什么关系了。” “你”梅清韵这下真的慌了,没有太后的庇护,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在这宫中立足。 王樱上前打断了她,冷笑问道:“怎么,你难道还想攀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不成?” 梅清韵一愣之下便对上了太后凌厉的木瓜膏,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说:“臣妾不敢。” 刘太后没再说什么,只快步离开。 泽慧扫了梅清韵一眼之后紧紧地跟上了太后的脚步。 “臣妾恭送太后娘娘。”王樱躬身行礼,等太后一行人离去之后方缓缓地站起身来。 “王樱,你想怎么样?”梅清韵冷冷的盯着王樱。她想过王樱会下手,但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直接找上了墨菊,而且直接把人送去了宫监拷问。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我只想查清楚这件事情。我想知道是谁想要一石三鸟,竟然把皇后,王家和沈家都算计得这么严严实实。这个人这么有本事,实在是让人佩服啊!梅婕妤,你说是不是?”王樱轻笑一声,转身走到书案跟前,提笔蘸墨,在纸上挥毫写下七个字:花开时节动京城。 梅清韵咬牙瞪了王樱一眼,转身离去。 太后回到宁寿宫,一进门二话不说挥手甩了泽慧一记耳光。 周围的内监宫女们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地上。泽慧也捂着脸跪下了。 太后冷冷的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淡淡地说:“都出去。” 一众人等都躬身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太后和泽慧两个人。 “说吧。”太后转身去椅子上坐下。 “娘娘明鉴,这件事情奴真的不知道。墨菊是懂一些医术,但也只是一些皮毛而已。谁人不知皇后医术精湛,能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只怕墨菊很难办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怕宫监里那些手段去拷问她?” 泽慧忙说:“如果是她做的,也只能是受梅婕妤指使,跟咱们没有半分的关系啊。”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别说今日梅清韵已经挑明了墨菊原本是我宁寿宫的人,就算她什么都不说,王樱一样会查到的!上一次陈常禄在天子的饮食里动手脚,已经掀起一场风暴了,但上一次也只是让皇后吃了点苦头,到底也没伤到谁。这一次可不一样!天子本不是我亲生,本来他心里本就有嫌隙。梅清韵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岂不是让天子更恨我?” 泽慧咬了咬牙,低声说:“娘娘放心,奴今晚便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料理了。” “记得料理干净!不许脏了手连累了哀家!”刘太后咬牙说道。 “是,奴会让人做成她畏罪自尽的样子来。”泽慧忙答应着。 刘太后知道泽慧是有一些手段的,上次翡翠的事情就是她料理的,干净利落,虽然那包夺魂香引起了忘忧的注意,但还没等他们查出什么来,翡翠的尸身就弄去火场焚化了。那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入更之后,泽慧找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悄悄地去宫监做事,然而那人很快就回来,说墨菊没有被关在宫监里。 “这怎么可能?”泽慧忽然慌了神。她的势力范围不过就是大内皇宫。出了宫,很多事情都不受她的掌控了。 “小人打听了一下,说是有几个重华宫的人关进去,但没有墨菊。”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泽慧烦躁的摆摆手遣退了那人,转身回去了。 两刻钟后,香橼匆匆地进了重华宫的寝殿,在梅清韵耳边小声说:“娘娘,墨菊没在宫监。” “没在?”梅清韵的心里又是一惊,皱眉问:“难道被处死了?” “不知道,那王樱应该没有本事把人弄出去吧?” 梅清韵一听这话立刻急红了眼:“怎么没有?护军副统领是沈熹年!他若是想弄个人出宫又是什么难事?” “可是沈熹年昨天就被陛下差遣出京去了,说是两日后才回来。这几日都是韩都统值守啊。” “他是护军副都统,能有什么事情出京?不过是借口罢了。” “娘娘别着急,奴再去悄悄地打听着。墨菊是泽慧姑姑看重的人,她绝不会撒手不管的。再者,那墨菊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心中颇有城府,应该不会胡乱招供攀咬的。” 梅清韵按着胸口叹道:“我这心里一阵阵的发慌,眼皮也一直跳。只怕没什么好事。” “不会的,娘娘先喝点安神汤早些歇息,奴明儿一早就去打听消息。”香橼好说歹说劝着梅清韵躺下,方退出了寝殿。 春风轻拂,暗香浮动,月朗星稀,花木葳蕤,这是一个美好而安静的春夜。而被许多人寻找的墨菊此时已经被送进了开明寺。 泽慧忘了一个人李舒。李舒手中攥着半个皇城司,想要从宫监里弄一个人出去并不是什么难事。说白了,自从赵祯大婚之后,朝中局势渐渐地从太后临朝听政转到天子亲政太后撤帘,各处衙门办差的人也都是长了脑子的,泽慧想借着太后的名头一手遮天,已经是办不到了。 开明寺后院一处宽敞幽静的院落里,正屋厢房全都灯火通明。 佛家讲究过午不食,所以寺院里并没有晚饭。忘忧怀着身孕,身体又刚刚受损,何妈妈便做了一碗酥酪并玫瑰馅儿的酥饼,忘忧吃了半个酥饼,又吃了一碗酥酪,方去榻上歪着静等消息。 二更天的时候,李舒在门外回道:“回皇后殿下,您要的人带来了。” 忘忧思忖了半晌,方说:“夜深了,别惊动了旁人。你只把人带到厢房里细细的问她就是了。” “是。”李舒伸手把墨菊提起来,进了旁边的西厢房。 两刻钟之后,李舒出来,在院子里回道:“回皇后殿下,她招供了。” “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么。”忘忧轻笑一声,说:“如果你觉得她把该说的都说了,便把供词给贵妃送去吧。至于她本人,还是要小心看管,若是被人灭了口就麻烦了。” “是,臣这就去办。”李舒躬身应了一声,又回西厢房提了墨菊出去了。 第227章 戏鼠之乐,另起心思 王樱拿到墨菊的口供之后一点也没觉得意外。之前她曾跟忘忧说过,当日在杏花坞里一起用膳的四个人有三个人被算计了,只有梅清韵一个人全身而退。那么这件事就跟她脱开干系。忘忧对这个说法也极为赞同。所以两个人才商量好了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把重华宫里最可疑的人弄出宫去审问。怕的就是梅清韵背后的人回突然杀人灭口。如今看来这些也都猜对了。 袁妈妈小声说:“娘娘,单凭这份口供便可向重华宫问罪了。” “不着急,再等等。”王樱把口供叠起来交给袁妈妈,“收好了。” “贵妃娘娘是想交给陛下处置?”袁妈妈不解地问。 王樱淡淡的冷笑了一声,说:“不着急,再等等。” “等?还要等什么?” 王樱弹了弹指甲,悠悠地说:“你不是说,梅清韵知道墨菊不在宫监,已经慌了神,再也坐不住了吗?我想看她着急,甚至急得发疯的样子。她一向自诩是书香门第,平日里总是端着一副冷静自持的架子,我从未见过她慌神的样子。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错过呢?况且,宫中的日子无聊的很,我也就指望着这点乐子度日了。” 袁妈妈这回明白了,原来王樱是把梅清韵当耗子玩呢,玩够了才弄死。 事实上,梅清韵让香橼暗中跟泽慧联系,确定连泽慧也不知道墨菊被关去了什么地方之后,的确是沉不住气了。于是她听了香橼的话,打着给贵妃请安的借口往凝萃宫来打探消息。 王樱也不拒绝,反而叫沫儿做了茶送到梅清韵手边,并温和地说:“这是陛下今儿一早叫人送来的新茶,梅婕妤尝尝味道如何。” 陛下,今儿,新茶。一句话便戳了梅清韵三处痛点,她进宫几个月了天子都没搭理过她,偏偏却频繁地往凝萃宫送东西。 “多谢贵妃姐姐。”梅清韵接了茶,却也没心思喝。又试探着问:“不知杏花坞的事情可审出了结果?” “你这么关心这件事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隐情啊?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王樱斜了梅清韵一眼。 梅清韵勉强笑了笑,说:“贵妃姐姐说笑呢,当时陛下不悦,不是让我出去了嘛。” “说的是,只有先全身而退了,才好去害别人。”王樱冷笑道。 “贵妃姐姐何必这样夹枪带棒的?以后咱们共同服侍天子,这日子长着呢。你也知道天子的心都在皇后殿下身上,咱们两个都只是给帝后做陪衬的。你说,皇后为了一个贤德的名声不惜葬送那些仕宦家女儿的幸福,她又如何舍不得你这个中书令之女呢?” “你说什么?”王樱好看的杏眼眯了起来,如同被触怒的猫儿一样,目露凶光。 “贵妃姐姐跟皇后殿下素来交好,应该知道她精通医术,想要弄些催情使人欢好的香啊粉儿的,易如反掌。她本来就想办春宴为陛下选美,却不知为何忽然把目光放到了你的身上我想她应该是看上了中书令大人之女的身份,这样她便在臣这边又多了一重靠山”梅清韵悄悄地看着王樱的脸色,见她神色并没有异常,便想着继续挑拨下去,知道她发怒。 “闭嘴!”王樱把手里的茶盏轻轻地放在桌上,不疾不徐地吩咐:“来人,梅婕妤出言不逊,侮辱皇后殿下,掌嘴。” 袁妈妈心里早就盼着这句呢,于是应了一声也不用旁人亲自上前去,“啪啪”两记耳光清脆响亮,把殿内懒洋洋的宫女们的精气神都提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竟敢打我?”梅清韵被打懵了,半晌方一拍桌子站起来,朝着袁妈妈挥手:“我” 袁妈妈一把抓住梅清韵的手腕,平静地说:“梅婕妤,老奴奉贵妃之命罚你,是因为你触犯了宫规,开口污蔑皇后殿下。你若是不服,自可以去找太后申诉,或者告诉你的娘家人,让梅翰林上书给陛下告状也成。到时候该领什么罪,老奴绝无二话。” “你这贱奴也配跟我说话?给我滚开!”梅清韵的手腕子被袁妈妈捏得生疼,一腔怒气无处泼洒,又咬牙切齿地骂人。 王樱起身,缓缓地走到梅清韵面前,正色问:“梅清韵。袁妈妈曾经伺候过宸妃娘娘,又是天子跟前伺候了十来年的人。你这样辱骂她,是还想被张嘴吗?” “我” “好了!我累了。”王樱打断了梅清韵,轻声笑了笑,“你回吧,趁着脸上的引子还没消,想要告状趁早去。晚了,就没证据了。” “你” “送客。”王樱说完也不等梅清韵告退,便自行往内殿去了。 袁妈妈冷声说:“梅婕妤,请吧。” “哼!”梅清韵瞪了袁妈妈一眼,捂着脸走了。 袁妈妈回头看了一眼隔开内殿的珠帘,略一沉思,便出凝萃宫往乾元殿去。 赵祯刚听李舒回禀完,正靠在榻上默默地想忘忧,便见张四平进来回道:“陛下,袁司饰来了。” “哦?叫她进来吧。”赵祯说着,从榻上直起了身子。 袁妈妈进来深施一礼,恭敬地说:“老奴给陛下请安。”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起来说话。”赵祯抬手说。 “老奴过来是有些话想跟陛下唠叨一下。”袁妈妈起身,把梅清韵在凝萃宫说的那些话说给赵祯听。 听完之后,赵祯忽然抬手把手边的茶盏拂在地上,咬牙骂道:“这个贱人居然贼喊捉贼,还想把这件事情栽赃到皇后身上?真是该死!” “陛下息怒。老奴来跟陛下说这些,并不是告状。而是想提醒陛下,若是贵妃真的把这些话听进心里,只怕将来又要生出一些事端来。” “这怎么可能?”赵祯错愕地看着袁妈妈,又摇了摇头,“王樱跟忘忧情同姐妹,不会因为梅清韵这几句话就生出嫌隙来的。” 袁妈妈轻叹一声,低头理了理心里的话,方低声说:“单只是这几句话,贵妃自然不会跟皇后生分了。可是要知道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挑拨离间。贵妃心里有别人,她往后的日子便不会过得开心。将来梅清韵的事情查清楚了,被料理了。贵妃依旧无法出宫跟喜欢的人双宿双飞。那么她依旧会在心里怨恨,这怨恨又将如何宣泄呢?又或者过些日子她会把心思放在陛下的身上,那她就会跟皇后争宠其实,这些事情都是老奴自己的一些心思,但又不能不跟陛下说。陛下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呐。” 赵祯把这番话细细的捉摸了一番,点头说:“嗯,你说的有道理。” “陛下这几日又消瘦了。”袁妈妈叹道。 “总是没什么胃口。司膳房做的饭菜越来越难吃了。孙福海这差事是做到头了。” “要不,老奴出宫去一趟开明寺?”袁妈妈笑问。 “也好。虽然有李舒每日来往替朕跟皇后传递消息,但他总归不如你妥当贴心。你替朕去看看她,看她日常起居以及饮食茶点可都妥当,还有总之,是否一切安好。” 袁妈妈知道赵祯没有说出来的那件事情是龙胎,现在这事儿还是个秘密,于是躬身应道:“陛下放心,老奴知道陛下心里记挂的人和事。”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叮嘱了袁妈妈一些话,直到有大臣觐见方让袁妈妈离去。 袁妈妈奉王樱之命,光明正大的出宫去开明寺见皇后。梅清韵听说之后,又免不了一顿咬牙切齿。 “我就不信,她们两个就真的能好个天长地久。”梅清韵伸手把跟前一盆兰花刚抽出的花箭狠狠地折下来,捏在手心里攥成了泥。 香橼轻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情同姐妹的妻妾?不过是她心里还装着沈熹年罢了。等有朝一日她爱上了陛下,只怕第一个巴望着中宫的位置腾出来。” “你说她会移情别恋,爱上陛下?”梅清韵皱眉问香橼。 香橼扁了扁嘴巴,反问:“难道不会吗?奴反正不信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再者,陛下年轻英俊,又是天下之主。不比那沈熹年强百倍?她眼瞎了才只巴望着那个孵化浪子,不喜欢陛下。” 梅清韵瞪起眼睛审视着香橼,脸色越来越难看。 香橼纳闷地问:“婕妤怎么这样看着奴?” “听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你也爱着陛下?”梅清韵说着,又上下打量着香橼,忽然觉得香橼着实是个美人儿,不但模样长得好,这身子也是玲珑有致,虽然宫人服饰色泽灰暗又宽宽大大的不显身材,但依旧遮掩不住她这一身的袅娜风流。 香橼忙笑道:“婕妤别多心,奴可不敢存了这样的妄想。” 梅清韵冷笑道:“为什么不能存这样的妄想?中宫皇后都曾经是重华宫的宫女,你之前在太后宫中当差,哪里比她差了?” 香橼一提裙角跪下去,发誓说:“婕妤明鉴,奴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心思。” 第228章 寄相思,细说利弊 梅清韵淡然一笑,伸手把香橼拉了起来,说:“你何必怕得这样?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更不是那种妒妇眼里容不下人。再说我连天子的恩宠都没得到过,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 香橼立刻眼泪汪汪的自责:“都是奴不好,不会说话开解,惹得婕妤伤心了。” 梅清韵用自己的帕子按了按香橼的粉腮,轻声叹道:“瞧你这可怜见儿的,连我看你这样都觉得心疼,你说天子见了会怎么样?” “”香橼一时摸不清梅清韵的意思,没敢应声。 “我知道你是个有才华的,上次张俞颖在上元节赏花灯的时候跳的那支舞还是你教她的。你只教了她几日,她便能跳的那样好看,想来你的舞姿应该胜过她数倍了。” “婕妤的意思是?”香橼一脸茫然,心里却猜测到了梅清韵的用意,偷偷地乐开了花。 “还是得找个机会才好。”梅清韵说着,转身去榻上坐下,细细的琢磨。 “婕妤别想了,您昨夜就没睡好,还是先躺一会儿养养精神再说吧。那贵妃娘娘可不是好对付的,况且皇后还站在她那边儿,咱们以后且有的磨呢。”香橼虽然是在劝梅清韵休息,实际上是在提醒她想要跟王樱斗下去,就必须尽早找个帮手。 忘忧从大雄宝殿里出来,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蹙眉问:“究竟何时才有雨呢?” “娘娘跪了一炷香的功夫了,怕是腿也酸了。咱们早些回去歇着吧。”何妈妈搀扶着忘忧缓缓地走下青石台阶,一抬头,看见袁妈妈笑盈盈的站在那里,又笑道:“袁姐姐怎么来了?” 袁妈妈上前躬身请安,笑道:“贵妃心中挂念着皇后殿下,怕娘娘在寺中吃住都不习惯,特意让老奴送些东西过来。” 忘忧微笑颔首,说:“她是个细心的人,你也辛苦了。咱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去后院说话。” 袁妈妈上前从另一边搀扶着忘忧,一行人回了忘忧下榻的院子。 因要吃斋念佛为国祈福,所以忘忧在这里穿的也都是些素净的衣裳,虽有绸缎,但却不见刺绣,最多也是在衣襟袖口处加一点滚边儿。整个人看上去少了皇后的威仪,平添了几分居家娘子的温婉和不染烟火的清泠。 袁妈妈心里默默地叹道,天子身边有这样的皇后,怎么可能还会多看其他女子一眼?贵妃也好,婕妤也罢,还有太后打算继续弄进宫里来跟皇后分宠的张俞颖,这些人加起来也抵不过皇后一半儿的姿容啊! 忘忧把身上的外袍脱掉,又被何妈妈披上一件湖绿色的棉缎短袄,方在榻上缓缓落座,又指了指下手的枣木圆凳说:“袁妈妈,坐吧。” “谢皇后殿下赐座。”袁妈妈躬身谢过之后,方正襟危坐。 姜兰拿着一张清单过来给忘忧,说:“皇后娘娘,这是贵妃送来的东西,奴都整理好了。” 忘忧接过来展开看了看,见吃的用的以及补品等应有尽有,于是笑道:“贵妃真是费心了,袁妈妈回去替本宫说一声多谢她。” “老奴尊皇后殿下谕旨,不过老奴这次来,实际上是陛下的意思。陛下着实记挂娘娘呢。”袁妈妈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双手递给忘忧。 忘忧接了帕子,展开之后里面还是一方帕子。但这帕子忘忧极是熟悉,是这个月初赵祯刚换的那块。再把帕子展开,便见上面清瘦如竹的字迹:相思比春深,往事隔天远。落花缤纷千万点,更使人,柔肠断。 这样熟悉的字迹,这样缠绵的字句,像是春夜细雨,丝丝缕缕深入忘忧的心里。 “以前住在宫里,陪伴在陛下身边。总是见他忙,白天去听政,听先生讲书,晚上看奏章,再有闲暇还要练字,读史书。有时候觉得他很是辛苦,说句不该说的话觉得他的辛苦有些不值。如今在这里住了几日方才知道,陛下为万民辛苦,民众的心里也都感念着他呢。如此,累一些,辛苦一些,也值了。”忘忧说着,接了白芷递上来的汤碗,尝了一口,方问:“今日煮的这玫瑰黑糖茶里加了一点甘菊,味道不错,给袁妈妈也吃一碗。” 白芷笑道:“有呢,奴这就去端来。” 袁妈妈再次起身谢恩,等白芷端了茶来又退下去,她方把梅清韵挑拨栽赃的话又给忘忧说了一遍,最后说:“陛下让老奴来把这些话说给皇后殿下听,让皇后殿下心里也有个打算。” “放心,这件事情我之前也想到过了。王家是百年旺族,贵妃也是个明事理的,想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人挑拨利用。”忘忧笑了笑没有多说,实际上几日前她就让何妈妈回了林府一趟,让林逸隽协同夫人一起备了厚礼去王著家走了一趟。只要林家和王家没有因此事结下梁子,那么王樱跟自己就不会成仇人。况且,日久见人心,自己心怀坦荡,那王樱也是冰雪聪明,不至于被梅清韵几句话挑拨了去。 “殿下心里有数就好。”袁妈妈笑道。 “贵妃主理后宫事务,可还算顺手?” “回殿下,贵妃是个利索能干的人,想来在闺阁的时候用心的学习过当家理事的学问。如今后宫妃嫔不多,事情也不算繁杂,贵妃料理得很是清楚妥当。” “太后那边如何?”忘忧又问。 袁妈妈稍作犹豫,方说:“太后对贵妃很满意。” 忘忧了然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果然,太后只是对自己不满意。 “只是台谏有人上了折子,请陛下调任中书令王著离开枢密院,许以富贵,消除实权。” 这才是忘忧最担心的,所以之前让林逸隽夫妇去王家拜访也是这个意思。国朝一向不会让外戚手握实权,王樱一旦成为贵妃,她的父亲就不能在中书令这个位置上待着了。 就连当朝太后的母家虽然已经封了侯爵,但手中也没什么实权。还有张祺,若不是他的女儿嫁给丁巍,张家也没什么势力,否则丁巍一倒,张俞颖也不至于连婚事都这么难定。还有赵祯的生母李宸妃的娘家,朝廷也是给了丰厚的恩裳和爵位,却也只是富贵闲人,在朝中并无官职。 “陛下怎么说?”忘忧不动声色的问。 “陛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把那份奏章让张四平收了起来。这事儿也不是陛下让老奴跟皇后说的,是老奴自己多嘴,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袁妈妈躬身说。 忘忧抬了抬手,说:“你是一心为了我好,我自然不会怪你。” “贵妃跟皇后殿下素来交好,想来这事儿也挺让殿下为难的。但是事已至此,殿下还是要早做打算才行啊。” “这件事情为难的是陛下。”忘忧叹道。 “殿下说的是。”袁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梅清韵出手居然这么狠毒,一下子算计了整个王家。 忘忧沉默了片刻,又问:“贵妃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如今贵妃还没从被算计的仇恨中回过味儿来,一心只想着让梅婕妤不好过。不过以她的聪慧,只怕从进宫之前便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又或许,中书令也有自己的打算。这些老奴就不知道了。” “你说的有道理。王著和王樱都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所以他们都会有自己的办法去解决这件事情。咱们就没必要操心了。”忘忧说着,把碗里最后两口玫瑰黑糖茶喝了。 “出宫的时候,贵妃让老奴回去的路上给她采买一些东西。眼看着皇后殿下也该用午膳了,老奴就先告退了。” “你等一下。”忘忧说着,扭头问何妈妈:“去把我昨日他填的香囊拿来。” 何妈妈答应着去里间,没一会儿功夫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小匣子。 “你也别见笑,我的针线是拿不出手的。这香囊是何妈妈替我做的,里面的草药是我亲手选的,都是清心安神的配方。这几日风大干燥,想来陛下心里也是不肃静,这香囊你替我拿给陛下吧。” “还是皇后殿下最知道陛下心里想要什么。”袁妈妈接了小匣子,笑道:“张四平说陛下这几日总是睡不好,每回安寝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起来了,或者百万\小!说,或者坐在窗前发呆,总是难再入睡。想来有了这香囊,今夜必能好好地睡一觉了。” 忘忧听了这话顿觉得心疼,忙说:“你回去跟陛下说,我一切都好。待天降甘霖,我便回去了。” “是,请皇后殿下保重凤体,老奴告退了。”袁妈妈说着,起身行礼,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屋里安静下来,何妈妈扶着忘忧往后挪了挪靠在枕上,然后又转到另一边给她捏着双腿。 “白敏姝该来了吧?”忘忧忽然问。 “说好了今日晚饭时候过来。” “查了她这么久了,怎么样?”忘忧又问。 “她的确跟蓝夫人貌合神离,白家虽然仰仗着贤王府,但能得到的好处有一大半儿都进了蓝氏的手里。而蓝氏总是在白敏姝跟贤王世子同房之后,亲自看着她喝下避子汤。所以,她想要摆脱蓝氏的掌控来依靠娘娘,也是说得通的。而且钱丰明如今陷入跟那个花魁娘子的风波里,钱家的生意他已经无暇顾及。若不是白敏姝出手,九真阁年前年后的生意怕是要跌进谷底了。” “嗯,我知道了。”忘忧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第229章,恩威并用,溯本源 暮色四合时分,风变得凉了几分。 何妈妈拿了一件披风走到院子里缓缓散步的忘忧身边,说:“娘娘走了有两炷香的功夫了,歇歇吧。您先在可不能累着。” “我有数的,即便是怀着身孕也不能整天都躺着。”忘忧抬手牵了牵披风。 “娘娘,贤王府白娘子求见。”李舒近前回道。 “叫她进来吧。”忘忧说着,又对何妈妈说,“可以用晚饭了。” 何妈妈应了一声,先扶着忘忧去屋里坐好,又带着两个小宫女去调开桌椅摆上晚饭。 白敏姝进门便闻见淡淡的糯米香,因笑道:“是妾来的不是时候了,耽误了娘娘用饭。” “来的正是时候,本宫就是等你过来一起用晚饭的。”忘忧笑道。 白敏姝立刻受宠若惊,忙上躬身道:“娘娘的厚爱让妾惶恐,妾” “罢了,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已经饿了,先吃饭。”忘忧说着,走到饭桌跟前缓缓地做了下来。 白敏姝自知身份,绝不敢跟忘忧同桌用饭。忘忧笑了笑,又说:“这里是开明寺,佛祖说,众生平等。咱们就先把宫中的规矩放一放,吃了这顿饭再说吧。” “妾深谢娘娘厚爱。”白敏姝再次深深一躬,然后在下手入座。 忘忧的确是有些饿了,吃了两个豆腐皮的包子并一碗红豆粥,白敏姝也不敢随便说话,只小口吃着粥,小心翼翼的看着忘忧的脸色。 “这枣泥馅儿的酥饼不错,你尝尝。”忘忧指着盘里的酥饼说。 “谢娘娘。”白敏姝拿了一个酥饼,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慢的吃着。 忘忧把粥吃完,看着白敏姝吃了一个酥饼,方说:“这阵子钱家出了事儿,还真是多亏了你左右周旋,才没让九真阁的生意荒废了。本宫虽然是中宫之尊,享百姓供养,但九真阁里养着数百人,若生意荒废了,这些人先就丢了饭碗。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白敏姝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哎呦,娘娘这话妾可不敢当。” “好了,你坐着吧,不必这样回回都站起来说话。”忘忧说着,又叫姜兰给白敏姝添了一碗粥。 白敏姝又忐忑地坐下。 忘忧又说:“这次叫你来,也是要跟你说说将来的事情。钱丰明那边的契约虽然还没有解除,但看他这事儿一年半载也扯不清楚。不知道你对九真阁的生意有什么打算?” “妾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送进宫里。更何况九真阁的香饼原本就是娘娘的产业。” 忘忧立刻回绝:“这个不行,正因为九真阁是我的产业所以不能作为贡香往大内送。” “是,妾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但是,天下女子对时兴新物的追捧都看京都,而京都女子对时兴新物的追捧则看大内。所以” 忘忧抬抬手打断了白敏姝的话:“这个道理本宫自然明白。” 白敏姝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家主母有个主意,让妾说给皇后娘娘听。” 忘忧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笑问:“那你说来听听。” “主母名下也有一个制香的作坊叫百花深处” 忘忧轻笑道:“原来百花深处是她名下的产业,怪不得大内各处一直用这家的香丸。” “我家主母的意思是把两家并作一家,这样九真阁的香丸便可名正言顺的进大内了。这样” “这样,九真阁就并入蓝氏的百花深处,她这是在挖本宫的墙角啊!”忘忧轻叹一声,扶着姜兰的手臂站了起来。 “是,妾惶恐。这样的话原本不该跟娘娘提的。图惹娘娘生气罢了。”白敏姝站起来,躬身跟上去请罪,“妾愚笨无能,请皇后娘娘降罪。” 忘忧走到烛台跟前,拿了剪子把烛花减了一下,淡淡地说:“你不是愚笨无能,是揣着太多的心思了。蓝氏自然贪财,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制香作坊就把算盘打到本宫的头上。你是有话藏着没说吧?”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虽然点了灯烛,但光线昏黄幽暗。且忘忧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白敏姝心中越发的忐忑,忙跪下回道:“娘娘明鉴,主母的确是这个意思,但也提醒妾见了娘娘要缓缓地说。妾感念娘娘宽仁便不愿拐弯抹角的哄娘娘。但妾也想着,主母既然要这样,自然是有她的打算。她的为人妾是知道的,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要体面。所以便斗胆猜测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隐情。妾又斗胆猜测皇后娘娘肯用妾,想必也是对这个隐情感兴趣。所以才说了刚才那些话。” “那么,你觉得本宫会答应吗?” 白敏姝伏在地上说:“娘娘若想查清楚这个隐情,答应她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妾会想尽办法,尽快把这个隐情查明白。” 忘忧轻声叹道:“你果然是冰雪聪明的人。不过,你既然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就应该知道本宫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次,本宫就按照你说的,答应蓝氏,以免你回去无法向你的主母交代,但你也别忘了给本宫的承诺。”忘忧说着,看了何妈妈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忙把早就预备好的一个小盒子递到白敏姝面前,说:“白娘子,这是你的救命药。不过,若在下次拿药之前办不好娘娘的差事,这药可就拿不到了。” 白敏姝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方双手接过那个小盒子,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何妈妈扶着忘忧进内室,悄声说:“老奴瞧着她那样子,像是吃到过苦头了。难道那药丸已经换过了?” “第一次给她吃的是大山楂丸,但后面就不是了。她也不傻,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自然会去找人诊脉,贤王府里能人众多,随便一个郎中就能诊断出她有没有中毒。我岂能不防着些?”忘忧对着烛光伸出左手,手腕上那只银镯子已经恢复了原样,四颗珍珠浑圆莹润,是千里挑一的好珠。看着这只银镯,想起祖母的教诲,忘忧一时心中愧疚,不由得叹了口气。 何妈妈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忙劝道:“娘娘不要自责,您这也是没有办法,老夫人在天之灵不会怪您的。” “张仲桓离京有些日子了吧?”忘忧又问。 “回娘娘,老奴得到消息,说他两日前已经回京了。” “哦?回来了?”忘忧的眼睛亮了,忙问:“他可有透露什么消息?” “之前娘娘怕他是贤王府的人会对娘娘不忠,老奴便悄悄地跟宋尚宫说了。于是陛下让他去查珈蓝香的事情,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如今回来,自然要先去面见陛下。娘娘放心,咱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他呢,若有消息,想必很快就知道了。” “说起珈蓝香,我忽然想起来自从福音死了之后,太后的宫里便再也没见过这种香了。太后因痼疾的缘故常年用苏合香丸,这种药用的久了亦会损伤身体,这些年太后就是靠着珈蓝香维持着身体康健。之后珈蓝香忽然不再用,太后的身体虽然也总有不痛快,但我几次细细的查看她的脸色,觉得倒也还好。想必是那位不肯露面的高人又有其他的好法子为太后效劳。” 何妈妈劝道:“娘娘今日耗费了许多精神,就不要多想这些了。这些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比那九连环都难解。娘娘怀着身孕,可不能忧思过甚。娘娘若是心里烦躁,老奴叫琴师过来给娘娘弹奏一曲清心咒吧?” 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说:“也好。” 何妈妈便放下帐幔出去,不多时,便有琴声自窗外传来。琴声回旋在苍照暮色中的古寺之中,却犹如一股清泉为每个途人洗去心灵的污垢,洗去疲倦的尘埃。有超脱红尘,“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之感。 这是林逸隽为忘忧寻来的琴师,身为一个医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心情舒畅比灵丹妙药更有益于康健。忘忧在琴声中渐渐睡去,把一切缠人的俗事都抛在美梦之外。 同一片夜色之下,京城,大内皇宫,乾元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祯把跟前所有服侍的人都遣到殿外守着,跟前只有张仲桓一人。 数十点烛光簇簇的跳跃着,映照着赵祯俊美无俦的面容。他端坐在茶案跟前默默地做茶,张仲桓便跪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等着。须臾之后,碧绿的茶汤浮着雪白的茶沫,被分成两盏,他递过来一盏,说:“说吧。今夜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开,只听你说一说这陈年旧事。” “这件事情,得从林老夫人年少时说起。”张仲桓抿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陛下应该知道,皇后殿下的祖母林老夫人娘家姓孙,却应该不知道她原本是前朝名医孙思邈的后人吧?” 赵祯的确很是惊讶,但转念一想便也觉得合理,遂点头说:“据说她身怀绝世医术,比她的儿子林宥澄强数倍。想来也不是嫁入林家之后方研修的。然而,史书记载孙思邈乃修道之人,怎么会有后人?” “修道之人也并非灭绝人欲,有后人并不稀奇。” “嗯,你接着说。”赵祯也低头抿了一口茶,静听张仲桓说下去。 第230章 万事之源,欲念之心 忘忧的祖母林老夫人孙氏的祖上是孙思邈的后人,也可以说是传人。 张仲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也说不准这个所谓的后人是孙思邈的子女还是弟子。反正这一支就这么传了下来,而且世代都有人行医。历经唐末乱世,千金要方一书里收藏的药方四处流传,有些方子家喻户晓,但也有一些被不入流的医者篡改乱用,成了一些零散的药方。至赵氏定了江山,朝廷开始派专门的医官收集整理千金要方。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一种传言说孙氏一族里藏有千金方里没有记载的秘方。这些秘方是孙氏不外传的瑰宝,可以医死人,肉白骨,所以,有人便对这样的秘方起了心思。孙氏一族为了躲避麻烦,便开始收敛了锋芒,到了当朝,名医世家里已经没有他们这一族了。 被后人称为药王的孙思邈是修道之人,关于他的传说各种各样。张仲桓听来的这一个版本不一定正确,但在赵祯听来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孙氏老夫人是嫁入林家之后才开始表露出自己的医术的,所以世人都以为她的医术是她的丈夫教的,却没有人知道其实她的医术比林家老爷子更加精湛。江湖上有一个外号叫圣手观音的人,极善制毒,是个杀人于无形的狠角色。她曾在宫中效力,好像是个颇受重用的女官。皇后殿下的当年在医官院供职,这女官曾经跟林老夫人孙氏交好,但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反目成仇。”张仲桓说。 “嗯,好友反目的事情素来也不少见。”赵祯想起忘忧曾经跟自己说过,她的祖母因为反对一个朋友用毒谋取暴利,配制解药坏了她的计划,所以友人成了仇人。 张仲桓起身跪直了又躬身说:“剩下的事情,请陛下先恕了小人的大不敬之罪,小人才敢说。” 赵祯皱了皱眉头,说:“朕已经把他们都打发到外面去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必这么啰啰嗦嗦的。” “是。”张仲桓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方说:“当年,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迷恋上了比自己大好些而且还是民间歌女的当今太后。真宗皇帝不同意,先帝就悄悄地把这个歌女送到了张祺家里。” “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不必说的如此仔细。”赵祯不悦地说。 “当时的太后是有丈夫的,所以如果当时她怀孕,那么皇族血统将会被混淆。所以被派去贴身服侍她的女官在她的茶水里动过手脚。以至于她此生都无法生育。身为天子的妃嫔,纵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没有孩子是不行的。所以她找到了林老夫人身上,请她为自己医治不育之症。但是很遗憾,因为太后的饮食里被长年累月的加入了西红花,以及她的熏香内被长久的掺入了麝香,所以不但医官院的人都没有办法,身怀绝世医术的林老夫人也没有办法。但不知为何,太后竟打听到林老夫人是孙氏后人,知道她的医术在其丈夫之上甚至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方。所以太后就认为林老夫人是故意不帮她,便因此对她恨之入骨。当然,这其中想必也少不了这个女官的挑唆。” “那么,后来她使手段把林氏灭门,又弄死了赵睿,再于我母亲分娩之时在补汤里动了手脚,是她生下我之后血崩而亡。这背后肯定也少不了这个女官的帮助了?” “想必是的,您之前一直都说太后身边有一个通晓医学毒药并以及制香的绝世高手,想必这个人就是她了。” “你可查到她叫什么名字?朕可以叫宣徽院查记档,查这个人的来历。” “她的真实姓名叫孙若雪。但不知道当时在宫中用的是不是这个名字。” “你说,江湖上称她为圣手观音。是因为她的医术吗?” 张仲桓点了点头,说:“她的确救过不少人,因为那些被她救治过的人之中有的颇有身份,所以她水涨船高,在江湖傻瓜也有一些地位。小人通过在外面的路子打听到,一年前她回到了京城。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在京城定居,反正小人找不到她。” “孙若雪”赵祯轻声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忽然问:“她也姓孙?难道是跟林老夫人是同族人?” 张仲桓想了想,点头说:“这也有可能。毕竟她也懂医术,而且医术还很精湛。如果她们是同族的话,极有可能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 赵祯想到忘忧每次得到一些古籍香谱都爱不释手的样子,感慨地说:“如果,她们是同族,那么之间的恩怨应该就是那些所谓的没有公开的药方秘方吧。毕竟在学医之人的眼里,这些东西比命都重要。” “陛下言之有理。”张仲桓频频点头。 赵祯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发现不是熟悉的味道,便又放回去不肯再吃。 张仲桓见他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又试探着问:“小人回京两天了,若在平时,自然不能去未央宫拜见皇后殿下。但殿下现在在开明寺为国祈福,不知小人是不是该过去点个卯儿?” “嗯,这是她祖母和她林家的就是,按道理说,是得让她知道个详细。不过她这阵子身体不好,去开明寺明着是为国祈福,实际上是离开后宫这污浊不堪的地方静养。所以,那些事情该说,那些事情不该说,你要好好地掂量一下。” 张仲桓躬身应道:“小人明白。” 张仲桓毕竟是老江湖,于人情世故方面总是会多一个心眼儿,所以他来开明寺见忘忧的时候顺便拽上了林逸隽。 忘忧见到林逸隽心里自然欢喜,待国礼之后,她先请二人入座,又问林逸隽:“我算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不知道嫂子是什么样子,身体状况如何?” “她一切都好。原本是想跟臣一起过来给皇后殿下请安的,只是身子重了出门不方便,就没让她过来。”林逸隽回道。 忘忧忙说:“都这个时候了,万不能在到处走了。哥哥是男子,有些事情不周全,有没有接了亲家夫人过来照顾呢?这样的时候,想必嫂子是最希望自己的母亲守在身边的。” “皇后殿下说的是,臣回去之后就请岳母过来照顾她。”林逸隽躬身应道。 “这里不是宫中,张先生也不是外人。哥哥就不必这般拘礼了。”忘忧说着,亲手给林逸隽递上一盏茶。 张仲桓笑着说了几句闲话,然后说了这次的来意。 忘忧立刻坐直了腰身看了一眼林逸隽,忙说:“你查到那个人了?快说说。” 于是,张仲桓就把跟赵祯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也顾不得礼仪了,大口把盏里的茶喝完。 忘忧想不到这其中会是如此的曲折,以及张仲桓尚未确定的那些推测又是如此的离奇。遂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半晌不说话。 “皇后殿下?”林逸隽叫了一声。 忘忧像是没听见。 “紫苏?”林逸隽又叫了一声。 “哥哥,是不是咱们一开始就报错了仇?丁巍,福音他们以及太后都被这个孙若雪控制在手里。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原因只是因为觊觎祖母手里密不外传的那些祖传药方?” 忘忧呆呆地看着林逸隽问。 “你小时候跟祖母在一起的时间长,有没有听她说过这个名字?”林逸隽轻声问。 “没有。”忘忧说完,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说:“没有,或许是我太小了,她说过的一些话我都记不清了。” 林逸隽叹道:“我比你大几岁,但也从没听她说过这个名字。父亲也没说过。” 忘忧这才渐渐地缓过神来,叹道:“这件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弄清楚的。如今查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张先生辛苦了。” “小人不敢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小人没有跟陛下说,但却想跟皇后殿下坦白。” “哦?”忘忧诧异地看着张仲桓,问:“何事?” “其实小人跟孙若雪有些旧怨。” “你们认识?你见过她?” 张仲桓低声叹道:“认识,小人当年还追求过她。但她根本没把小人放在眼里,而且还公开羞辱了一番,小人是混不下去了才投身到贤王府做了幕僚。” 忘忧知道张仲桓今年四十六岁,于是忙问:“你追求她?那么说,她应该跟你差不多的年纪?” 张仲桓叹道:“小人不知道她的年纪,当年小人三十几岁,虽然也算是阅遍群芳,但对她却是一见倾心。如今十年未见,不知道她有没有变老变丑,但当时的她确有倾倒众生的姿容,年龄想想当时她的样子,或许是二十岁左右,又或许更大一些,但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容多想,因为她那张脸会让人忘记这样的问题。圣手观音这个绰号有一半是赞誉她的医术,一半则是赞誉她的美貌。但是她的眼光极高,别说小人这样的江湖游医,就连武林世家或者富商之家的公子都不放在眼里。” 忘忧忽然想起那日泽慧约自己去酒楼,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人。 是不是她呢? 算算时间,她那个时候已经在京城了。 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 姜兰轻着脚步走到近前,小声说:“娘娘,吴王府的丁王妃来了。” “丁素云?她来干什么?”忘忧皱眉问。 “说是来给娘娘请安的,还带了不少东西,说是听说娘娘凤体欠安所以前来探望。” 忘忧看了一眼林逸隽,说:“跟她说国舅在,请她先去东厢房用茶。本宫稍后再见她。” 姜兰应了一声下去,林逸隽看了一眼张仲桓,说:“臣给皇后诊一下脉,也该告辞了。” “好。”忘忧笑了笑,把手放在了茶案上。 林逸隽上前去静静地诊过脉,知道龙胎安好,忘忧的身体也渐渐的好转,方安心地点了点头,说:“皇后殿下还要多多休息,注意饮食。不要贪凉,另外” 忘忧笑着打断了他:“好啦!有何妈妈一天到晚的在耳边唠叨,这些该注意的事情我都倒背如流了。” 林逸隽起身带着张仲桓一起告退,离开开明寺后,他便动用自己一切力量去查孙若雪这个人,然而一直没有有用的消息,这是后话。 却说丁素云在厢房里吃了一盏茶的功夫,姜兰过来请了她往正屋去见忘忧。 国礼叩拜之后,忘忧叫她起身到近前落座,方笑道:“有些日子不见了,王妃怎么又消瘦了些?” “娘娘也瘦了臣妾昨日才知道一些事情,知道皇后娘娘心里的苦,所以过来给娘娘请个安,看看娘娘有什么需要的,臣妾一定效劳。” 忘忧看着丁素云一脸的关切,轻笑一声问:“王妃听说了什么?” “就是王家忽然改了婚约,让王桐嫁入靖西候府而王樱却入宫做了贵妃。这事儿在各家王公侯伯府邸之间悄悄地被议论。臣妾好奇心重,就跟王爷唠叨了几句。谁知王爷把臣妾呵斥了一顿,然后又又跟臣妾说明了其中原委,臣妾替娘娘委屈,但嗳!这样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还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 忘忧看了丁素云一眼,笑而不语。 丁素云忙跪下请罪:“臣妾多嘴多舌,不该说这些让皇后娘娘生气,求皇后娘娘恕罪。” “起来吧。”忘忧叹了口气,说:“王樱跟沈熹年的婚约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一夜之间婚约改变,王樱入宫一步封贵妃,这样的事情想不被人议论都难。即便是太后和本宫也难堵住悠悠众口,又如何怪罪你呢?” “皇后娘娘宽仁慈爱,臣妾万分感谢。”丁素云忙谢恩。 “听姜兰说你今天带了不少滋补佳品来,本宫也谢谢你的好意了。只是这里是开明寺,本宫为国祈福需得心怀虔诚,不用贵重奢靡之物。东西我让何妈妈看过了,几样素食都留下了,余者你便带回去吧。或者,送进宫中孝敬太后,也替本宫尽一点孝心。到了去大殿跪经的时辰了,本宫就不留你了。”忘忧温和地说道。 丁素云听忘忧提到太后,又接着下了逐客令,一时心中有些忐忑,但也不敢再久留,于是躬身告退。 第231章 隐晦的心事 丁素云从开明寺出来,上了马车之后颓然的叹了口气。 茉莉关切地问:“王妃怎么了?皇后娘娘为难你了吗?” “并没有什么为难,但是她好像不太愿意搭理我了。” “为什么?您跟皇后的关系一直挺好的呀。” “好像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怀疑我跟太后走得比较近。所以她不高兴了。” 茉莉想了想,说:“或许是她刚没了孩子,心情不好的缘故吧。那是皇后娘娘啊,肚子里是龙胎,这说没就没了,心里肯定难过死了。” 丁素云这次来开明寺给忘忧请安是怀着私心的。自从宫中传出皇后小产的小道消息,赵承渊就一直独自睡在书房,再也没进过她的屋。而且每天晚上阿寺都守在书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丁素云知道赵承渊的心事,一直琢磨着该如何让他开怀,所以才来开明寺走一趟,看看忘忧的情形如何回去也好说给赵承渊让他稳住心神。却没想到忘忧对那件事情如此敏感,自己刚说了一个话头儿就被她下了逐客令。 赵承渊知道丁素云去了开明寺,就吩咐阿寺:“等她回来,让她来书房见我。” 阿寺默默地躬了一下身子,抱着剑靠在前厅的廊下等丁素云。 丁素云有些日子没见着阿寺了,这次一回来便看见他,心里知道赵承渊也在家,心里未免一阵激动。 “王爷在书房等你。”阿寺面无表情的把话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个人,怎么一天到晚冷着个脸。”茉莉不悦地扫了阿寺一眼。 丁素云没心思跟茉莉多说什么,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往书房里去见赵承渊。 赵承渊正歪在坐榻上看书,然而自从他坐在那里到丁素云进门,他手里的书都没有翻一页,手边的茶都凉透了也没动一下,只是默默地想着心事。 丁素云轻着脚步转过那一架松湖烟雨图的檀木屏风便看见他,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喜悦的悸动。之前在闺阁中时对他的爱慕是浅浅淡淡的酸涩,然而入了王府,成了他的女人,对他的情谊却酿成了一坛酒。他越是逼着她把这份情谊封藏,她对他的爱就越是浓烈。 似是感觉到了她炽热的目光,赵承渊缓缓抬头看见丁素云怔怔的看着自己,便把手里的书往几上一放,随手拿起茶盏说:“回来了?” “妾恭请王爷安好。”丁素云柔声请安。 赵承渊喝了一口茶发现早已经凉透,便扭头吐进了痰盂里,说:“坐吧。” 丁素云应了一声,上前看了看小碳炉里的火,重新添了水煮上方说:“要不,还是在书房里添个丫鬟吧。女孩子总比那些小子们心细周到些。” “你有心了。我不喜欢太热闹,丫鬟就不必了。”赵承渊淡淡地说。 “妾是觉得王爷太委屈了。” 赵承渊不想谈这个话题,于是直接绕开:“你去开明寺给皇后请安了?” “是。” “皇后凤体可还安好?” 丁素云忙说:“瞧着气色还好,妾去的时候刚好国舅爷在呢,说是给皇后娘娘诊脉的。妾瞧瞧的看国舅爷的神色并无焦虑。所以可断定皇后凤体无碍的。” “那就好。”赵承渊从心里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丁素云已经做好了一盏茶送到赵承渊手边,柔声问:“王爷晚上在那边用饭?若是过来依云阁,且这就回去给王爷做您喜欢吃的羊肉酥饼和白苏羹。” 赵承渊默了默,方说:“我一会儿要出去办点事,晚饭的时候怕是不能赶回来,不过你可以准备些夜宵,我二更时分应该能回来了。” 这句话比答应去吃晚饭还让丁素云高兴,她赶紧的答应着:“那妾给王爷做您喜欢的虾仁馅儿蒸饺。” “嗯,你先回去吧。”赵承渊的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丁素云的三魂七魄便被这个微笑勾走了一半儿。 赵承渊换了一身寻常燕服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出了王府,在街上绕了半日,直到暮色降临时方听到了林府的大门口。 林逸隽对赵承渊的造访有些意外,但还是客套的请到厅内奉茶。二人落座,寒暄几句之后,林逸隽也不多说什么废话,直接问赵承渊:“不知王爷此时到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指派吗?” 赵承渊把玩着手里的建盏,叹道:“说实话,其实本王也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直接来你府上而不是把你约到外面去说这件事。” “哦?这么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 “你说,王著的女儿入宫为贵妃,王著在中书令这个位置上还能呆多久?” 林逸隽无奈地笑了笑,说:“这是朝政,小人作为后族外戚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赵承渊挑了挑眉稍,说:“真是巧了,本王身为皇族,对朝政大权也是要避嫌的,所以这件事情你有多无奈,我是感同身受的。” “所以王爷的真正用意呢?”林逸隽不动声色的问。 赵承渊压低了声音说:“你我都知道王樱入宫是一场阴谋的结果。这个阴谋算计之深令人心惊肉跳。那个人不但一石三鸟,算计了皇后,算计了王樱,调拨了沈王两家的关系,这件事情的后续足以改变朝局。太后年纪大了,撤帘势在必行。若在这个时候换掉王著这个中书令,那么陛下亲政还有怎样的周折?可想而知。” 林逸隽细细的思索了一番,然后缓缓点头,说:“王爷是奉陛下之命来找臣的吗?” “不是。”赵承渊摇了摇头,轻笑道:“本王是为了国朝的稳定,为了太后能够顺利的撤帘,天子能够早日亲政。所以思来想去,也只能来跟沐霖来商议这件事情了。” 林逸隽狐疑地问:“王爷想做什么?” 赵承渊的声音又压低了三分,说:“若贵妃一生无孕,那么王家也就没有外戚专权的根本了。那些谏议大夫们还会连翻劝谏天子把王著放出京去吗?” 林逸隽微微皱了皱眉头,说:“绝人子女的事情,林家不能做。这是祖训,我不敢违背。” 赵承渊轻声一笑,紧绷的身子松垮下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说:“放心,这种汤药不是什么秘方,不必你亲手配制。” “那王爷为何来我林府,又为何跟我说这些?”林逸隽的眉头皱的更深。 “因为除了你,这些话我不知道该跟谁说。很多事情我都闷在心里,快把自己给憋死了。”赵承渊的手紧紧地扣住了椅子扶手。 林逸隽看了一眼那只关节泛白的手,叹道:“可是,若王爷真的有所动作,你今日来过我这里便足以把我和皇后拉下了泥潭。” 赵承渊轻笑一声,说:“这个你放心,我就算是把自己搭进去也会护佑皇后的安全。” 这一句话的声音很轻,彷如一片羽毛。但林逸隽听在耳朵里却宛如千斤重石。 赵承渊见林逸隽的脸色都变了,知道这句话是吓到他了,于是坐直了身子笑道:“你不要想多了。今日本王来你这里是为了得子的药方。本王纳了侧妃这么久,一直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心里着实着急。又觉得这是男人的隐秘之事,所以才趁着暮色前来求药。沐霖,你觉得这个说法可以吗?” 林逸隽深深的叹了口气,起身说:“请王爷稍等,臣去给王爷开方子。” 赵承渊从林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缓缓行走着,夜风带着潮湿的气息从车窗吹进来,有些黏腻腻的让人心烦。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下雨了!” 赵承渊心中一动,忙掀开车帘探出头去问:“下雨了吗?” “是的,下雨了。”家仆的声音也透着欣喜。 “好雨知时节。”赵承渊伸手接了两滴雨,笑容也渐渐地展开。 忘忧去开明寺为国祈福的第十日,天降喜雨,且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汴河的水面上涨了许多,水流略浑浊且湍急。河案上的画舫里,人才子填词斗诗,歌姬舞娘们也来凑趣儿。汴京城内外一片欢腾。 一辆黑漆大马车缓缓地从虹桥上经过,车窗帘子被掀开了一角,一双温润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盛景,尽是欣慰之色。 “少初,这里好热闹啊。”车内的人对随车的扈从说道。 头戴草帽身披蓑衣的韩枫也被眼前的景象感动,拱手说:“政通人和,国泰民安,正是陛下励精图治的结果。” “想不到你这块木头也会说这样的话。”车内人莞尔一笑,把车帘放了下来。 半个时辰之后,忘忧从大殿里诵经完毕,刚出大殿便见姜兰兴冲冲的跑了来。 “娘娘,娘娘!”姜兰喘息着在忘忧跟前站定,悄声说:“陛下来了。” 忘忧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围若无其事地僧侣们,皱眉问:“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陛下是微服来的,只带了韩都统和两个护卫。” “真是胡闹!”忘忧皱眉叹道。 “娘娘,慢点。小心地滑。”姜兰搀扶着忘忧慢慢地下了青石台阶,急急地往后院去了。 第232章 细雨润物,温言暖心 看见他的那一刻,忘忧觉得心跳都漏掉了一拍。她甚至不敢上前,只站在门口贪婪地看着他。 赵祯正在摆弄几支白色的野棠棣,洁白的小花在碧绿的枝叶之间宛若珍珠镶嵌在碧玉上,再配一只汝窑花箍,说不出的清新典雅。而他的容颜则比瓷瓶和荼蘼更美。 听见脚步声没有走近,赵祯颇有点意外的抬头,看见素颜素裙的忘忧逆光站在门口,面目有些模糊但气息却让他无比熟悉,于是轻笑着起身并缓缓地张开了双臂。 忘忧缓步上前,然后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 紧紧相拥。 外面的细雨如歌,室内温情脉脉。 在她的眼里,满树繁花都不及怀中之人,他是她的心之所系。 在他的眼里,万世浮沉都不及怀中之人,她是他的心之所归。 人生几度春秋,相见之喜长存。 “这是我来的路上从路边摘的,好看吗?”赵祯扶着忘忧缓缓地落座,又把自己刚侍弄好的花瓶送到她面前,像是一个等待老师夸奖的学生。 “荼蘼花。”忘忧接过花瓶,指尖轻轻地拂过娇嫩的花瓣儿,喃喃地说:“棠棣,可入药,有祛风,润肺之功效,民间多以蜜糖蒸来治咳疾。它的果子可以泡酒,对身体也是极有益处的。” 赵祯轻笑道:“这花儿在旁人的眼里,便是棠棣开双萼,夭桃照两花的诗句,而到了你这里,便是吃吃喝喝,外加蒸露酿酒。” “陛下是嫌弃我只知道吃吃喝喝这些粗俗之事,不懂风雅吧?”忘忧把花瓶放在桌上,细细的整理着花枝的交错位置。 赵祯轻笑道:“哪有?朕记得你曾经说过,好好吃饭是好好活着的根本。江山社稷以民为本,而民以食为天。好好吃饭是人生都等大事,可比那些诗词歌赋重要多了。” 忘忧笑叹道:“陛下为了哄我开心,连这些话都翻出来了。” “所以,朕的皇后有没有好好吃饭呢?”赵祯揽着忘忧,贴在她耳边问。 “昨日哥哥刚来给我诊过脉,我跟孩子一切都好。” “嗯,开明寺是个福地,朕看你的脸色比之前好多了。” “在这里,心里比较清静。每天诵经,品茶,静养,饮食虽然清淡,但胜在食材新鲜对了,这山后的林子里有新鲜的菌菇,姜兰每天早晨都会去采一些回来做。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天一早她们又去采了一篮子回来,说是跟豆腐干儿一起炖了”忘忧说着,又凑近赵祯的耳边悄声说:“用鸡汤煨一个时辰,味道真的好极了。” “这里是佛寺,哪儿来的鸡?”赵祯诧异地问。 “没有鸡,只有鸡汤。”忘忧低声笑道:“何妈妈叫李舒每天去周围的村民家里买了鸡炖汤,炖了之后只要汤,鸡肉送村民。” “可怜朕的皇后居然吃能喝汤不能吃肉。朕来晚了,应该早些接你回宫了。” “幸好昨夜天降喜雨,否则” “没有否则。皇后身怀龙胎,本就不该来这佛寺之中茹素吃斋,这是连上天都怜悯你,早日降下喜雨催皇后回宫呢。” “陛下就这么轻车简从的来接臣妾回宫?京城百姓不得议论?” “议论什么?” “议论皇后在开明寺为国祈福期间不守妇道,跟人私奔了。” 赵祯愣了一下,即刻笑骂:“胡说!都当娘的人了,还这般口无遮拦,小心教坏了孩子!” 忘忧失笑,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心里忽然一阵酸涩,又说:“前天,我请寺里的圣僧为那个早去的孩儿做七天的法事,今天是第三天。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嗯,朕一会儿去看看,但是你不要总是沉溺在悲伤之中,这对另一个孩儿也不公平。”赵祯说着,伸手按在忘忧的肚子上。 “知道了。”忘忧点头答应着。 恰好何妈妈进来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和娘娘示下摆在何处。 赵祯怕忘忧继续伤心,便拉了她起身说:“早起急着出宫,早膳只用了一碗乳酪,这会儿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忘忧闻言不再纠结逝去孩儿的事情,忙陪赵祯去用饭。 中午的时候,雨小了许多。 细细密密的雨丝被柔和的风扯得越发的缠绵。 宛若心绪之愁,怎么扯也扯不断。 凝萃宫的园子里花木葳蕤,和风细雨中更是一片勃勃生机。然而观赏花木的贵妃王樱却是一脸的冰霜。 袁妈妈撑着一个大大的油纸伞护着一个妇人从外面进来,见王樱站在廊下,便欠身回道:“贵妃娘娘,杨太妃来看您了。” 王樱回神,扭头看见一脸和蔼笑容的杨太妃,忙欠身行礼:“这阴雨天,太妃有什么事可打发人来说一声,或者叫我过去一趟便是,怎么亲自踩着泥泞来了。” “这一个春天了都没有雨,天气干燥的要冒火一样,好不容易有了这场春雨,可不是要出来走走,顺便看看御园里的花草呢。贵妃这凝萃宫里的花草尤其茂盛,比御园里的还好。” “多谢太妃夸奖,这都是宫中花匠的功劳。太妃,这里潮湿,风也凉。请您屋里奉茶。” 杨太妃笑道:“我今儿带了一包新茶来,跟贵妃一起尝尝。” 王樱忙客套地笑着:“这多不好意思。您是长辈,来看我已经是屈尊了,还自己带了茶。” “后宫的女人平日里寂寞无聊,能有个人凑在一起吃茶说话儿便是极好的了,一包茶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杨太妃说着,把身后侍女手中的茶盒拿过来交给王樱。 “太妃快请坐。”王樱接了茶,请杨太妃入座,又吩咐弄墨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青瓷茶具拿出来,开始烧水煮茶。 下雨天,煮水烹茶是一件雅致的事情。 王樱心里即便愤懑抑郁,但有杨太妃陪着说了几句闲话,心里便也开解了几分。 杨太妃此番自然不是纯粹的喝茶,看王樱对自己放下了戒备,方叹道:“听说,陛下今日出宫了?” “是么?这个我还真是不晓得。”王樱略显尴尬的笑了笑,低头喝茶。 “我是过来人,贵妃心里的苦,我自然是知道的。”杨太妃幽幽的叹了口气。 “多谢太妃过来陪我说话,排解。”王樱说着,欠身给杨太妃添茶。 杨太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侍女,忽然说:“我的鞋子湿了,你回去替我拿一双干净的来。” 侍女愣了一下,忙福身答应着出去了。 王樱冰雪聪明的人,扭头便吩咐弄墨:“你去把我的新罗袜找出两双来给太妃换上。” 弄墨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单日,杨太妃跟王樱一起闲聊了一个时辰,方告辞离去。 王樱送杨太妃至凝萃宫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处,方对弄墨说:“本宫身体不适,你去请个郎中来给本宫诊脉。” “娘娘身体不适?可是胃气疼犯了?这是大内,外头的郎中怕是进不来的。奴去请太医来。”弄墨关切地问。 “不要太医!那些太医本宫信不过。”王樱说完,便转身回屋去了。 “可是”弄墨还想辩解,但再想想这两日贵妃阴沉的脸色,没敢再啰嗦。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着,到了傍晚时分便有些大了。哗哗的雨声又急又簇。忘忧担心回去的路太滑,便没有催着赵祯回宫。当夜,天子便宿在了开明寺。 第二日一早,雨停了,皇后为国祈福求雨,雨下了一天两夜,是为功成。皇后便该回宫了。 赵祯便不再遮掩身份,直接上了皇后的凤辇。韩枫早调集了护卫过来,护卫帝后回大内。 雨后,空气清新,田野之间有耕种的农妇们吆喝着耕牛,还有商贩赶车碾压者泥泞的官道,一路欢笑交谈着进城去。远近的人看见皇后仪仗,全都纷纷避让,跪拜谢恩,感谢皇后在佛寺之中跪经祈福为天下求来的这一场喜雨。 凤辇的帷幄被风吹着,偶尔飘起来露出辇中端坐的帝后。但见忘忧正襟危坐,端出母仪天下的仪容来。 待两边没有了跪拜的百姓,赵祯方拉了忘忧一把,小声问:“此时,便有些母仪天下的感觉了吧?” 忘忧斜了赵祯一记白眼没有说话。 “这可是奇了,一早起来就没给朕一个好脸色,朕也没得罪你呀。” “天将亮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陛下拿了一个那么大的梅花馅儿的糖酥饼给我,然而我正要接时,陛下忽然拿回去咬了一口。哼!”忘忧说完,扭头看向别处。 “呃,哈哈哈”赵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旁随扈的人听见天子笑,一个个纷纷侧目。 韩枫一记冷眼飞过去,一个个又赶紧的绷起了面容。 凤辇内,赵祯拉了忘忧的手攥紧,小声说:“你肚子里揣了个娃娃,自己也成了小娃娃?梦里的事情也拿来跟朕赌气?罢了罢了,等回宫,朕每天都给你一个大大的梅花馅儿糖酥饼,绝不跟你抢。好不好?” “这个时节上哪儿去弄梅花儿?陛下哄人开心都不用脑子的吗?”忘忧嫌弃的扁了扁嘴。 “放心,但凡这天下能开的花儿,朕都能给你弄到。” 忘忧摇头叹道:“若真的那样,臣子们该上奏章弹劾我是妖媚惑主了。” 第233章 落红无情,情深入泥 皇后仪仗一路进汴京城门,进大内宫门,至内宫之外方才停下。 赵祯先下了车辇,又回头扶着忘忧下来。在一片叩拜的声音之中,悄声问:“累不累。” 忘忧抿嘴一笑,先对跪了一地的人说:“都起来吧。” 众人都谢恩起身,忘忧这才发现跪在最前面的是梅清韵,却不见王樱前来,于是问:“贵妃呢?” 梅清韵抢先回道:“陛下,皇后殿下,贵妃身体不适,今儿早传了御医。” “身体不适?”忘忧微微皱眉看了赵祯一眼。 “打发人去凝萃宫看看就知道了。一路舟车劳顿,先回未央宫等消息吧。”赵祯说着,回头看了何妈妈一眼。 何妈妈忙说自己去凝萃宫看看,请陛下和皇后先回未央宫。 忘忧一时也没有多想,又觉得身上的朝服太过累赘,便先回未央宫去。 熟料她回到未央宫刚换了衣裳,便见何妈妈急匆匆的回来,脸色灰白,神情慌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忘忧顿时觉得大事不好,忙问:“究竟怎么了?!” 何妈妈按着胸口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说:“贵妃昨日是贵妃葵水的第三日,起初下红多,服侍的人也没怎么在意。后来越发的严重,袁妈妈等人发现不妥时已经晚了四更时分叫了太医进宫,斟酒汤药都用下去了,这会儿才刚稳住了。太医说太医说她这一生都没办法有孕了。” “什么?!”忘忧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双腿一软坐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说:“是不是梅清韵动的手脚?!” “应该不是老奴问过了,服侍贵妃的弄墨说,是贵妃昨天说身上不舒服,让她从宫外找了个郎中来看病。弄墨便打发人出宫去请了保和堂的郎中来诊脉,郎中说贵妃没什么大病,只是郁结于胸,可不用汤药,只多想些开怀的事情就好了。但贵妃说定要吃些汤药才好的快,那人就开了个方子。那方子如今被张太医拿着,说方子是没什么问题,但贵妃的药渣里有大量的西红花。张太医说,妇人葵水之时服用这样重剂量的红花汤,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神佛保佑了!” 忘忧愤怒地拍了一下手边的小几,说:“宫中妃嫔用药都有记档,那西红花是哪儿来的?!” “老奴问了,弄墨说她也不知道。老奴又问过袁妈妈了,袁妈妈说也不清楚。” “真是活见了鬼!”原本想着出宫一阵子让王樱把前面的糟心事料理了,以后能平心静气的在宫中过日子,却没料到一回来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忘忧的心情坏到了极致,抬手把手边的小几掀翻在地。 “娘娘息怒!保重凤体啊!”何妈妈赶紧的跪下劝道。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把心里的愤怒按下,提起几分理智来,方问:“这件事情太后知道了吗?” “泽慧在那里呢,说太后一早起来就胸闷气短,这会儿吃了要躺着呢。这样的事情不敢回她老人家。但想来也已经知道了。” “嗯,想想刚才梅清韵的样子,她一定也知道了。”忘忧说着,按着何妈妈的手臂起身,说:“我去看看。” “娘娘!你坐了半日的车,回来连口茶都没喝况且龙胎” “这件事情绝不简单!身为皇后,我是有责任的。”忘忧心里其实想的更多更深,然而却没办法说出来。 王樱如果有闪失,那么王家必定心生芥蒂。王家百年旺族,背后连着多少读书仕宦人家。即便放开这些不说,宫中之人在这个时候对王樱下手,就等同于向自己这个皇后示威,若不能把这件事情料理清楚,只怕这宫中的日子是举步维艰。 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就迎难而上吧。 想到这些,忘忧的脚步又加快了许多。 何妈妈一路战战兢兢地扶着忘忧进了凝萃宫,赵祯已经先一步到了。 “你怎么来了?”赵祯蹙眉问。 忘忧先抬手让跪了一地的人都起来,关切地问:“怎么样了?” 张太医忙回道:“回皇后娘娘,情况已经稳住了,但贵妃宫体受损,即便用心将养,以后也再难有身孕了。” 忘忧皱眉盯着张太医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然后起身便往里走。 “忘忧。你别”赵祯想拦住忘忧,却没拦住。 寝殿内已经收拾干净了,但空气中依旧有淡淡的血腥味。忘忧一进来便觉得胸口翻滚,于是忙用帕子按了按鼻子。帕子上薄荷油的味道让她舒服了些。 一直在王樱身边服侍的弄墨看见皇后来了,忙行礼叩拜。 “起来吧,贵妃现在怎么样?”忘忧说着,已经走到了榻前。 王樱一直都是清醒的,此时见了忘忧,她缓缓地伸出手去,叫了一声:“姐姐。” 忘忧忙握住她的手,说:“放心,我一定会把害你的人查出来,给你报仇。” “不不必了。”王樱苦涩地笑了笑。 忘忧还以为王樱是怒急攻心失了心智,便没顺着她的话说,只劝道:“宫中就这么几个人,要查清这件事情不是难事,你要相信我。” “姐姐,不要查了。是我自己做的。”王樱虚弱地说。 “什什么?”忘忧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王樱看了一眼弄墨,无力的说:“你出去。” 弄墨委屈地擦了擦眼泪,默默地退了出去。 忘忧皱眉催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短短十日,前朝御史们的奏章上了一百六十九道。没一道奏章里都是请天子和太后免去父亲中书令之职,远离京城去牧守地方州县的,更有人说父亲应该跟李宸妃的娘家兄弟一样,只保留富贵,不授予实权,去当个闲散之人的。甚至还有几个素来跟父亲不睦的跑到家里去,劝父亲主动辞官回家安享富贵的。” 忘忧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依旧是不愿相信,只说:“这是前朝之事,陛下自会料理。” 王樱没有理会忘忧的话,继续说下去:“父亲为了国事兢兢业业,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族中兄长寒窗苦读,为的也是来日金榜题名能够为国朝效力。我王氏族中十数男儿,难道都要因为我一人而葬送了前程吗?” “任何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你何必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 王樱摇摇头,说:“皇后娘娘知道我心爱之人是谁。所以,我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王氏家族,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心。至于身体有娘娘在,我自然不怕身体会养不好。即便不能长寿,那也未必是坏事。” “闭嘴!”忘忧心中又酸又痛,捏着王樱的手说:“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娘娘回来了,我便可安心地歇歇了。”王樱说着,缓缓地闭上眼睛。 忘忧伸手替她把被子拉高盖好,方缓缓起身出了寝殿。 赵祯见她眼睛通红,便知道是哭过了,便劝道:“事已至此,伤心无用。朕已经吩咐下去彻查此事,皇后先回未央宫歇着吧。” “不必查了。”忘忧比了比眼睛,沉声叹道:“这件事情是贵妃自己做的。” “什么?!她”赵祯瞪大了眼睛,但转瞬之后便明白了王樱这样做的缘由,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和张太医想必已经明白了贵妃为何会这么做了吧?”忘忧冷笑一声,转身看着门外,说:“以臣妾的意思,陛下不妨拿这件事情去打那些人的脸!他们把子虚乌有的事情描摹的千真万确,与街头巷尾那些长舌妇用唾沫污人清誉要人性命有何不同?” “皇后慎言!”话音未落,便见太后扶着梅清韵的手臂健步而来。 忘忧愣了一下,方躬身行礼:“臣妾见过太后,请太后安康。” “皇后开明寺为国祈福,求下这一场喜雨,真是辛苦了。”太后扫了忘忧一眼,径自进了殿内,又看了赵祯一眼方落座。 赵祯躬身问:“泽慧不是说母后一早起来便犯了胃气疼吗?这会儿可好些了?” 太后冷声说道:“这凝萃宫都闹成了这样,别说胃气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办法清静的养着。” 赵祯冷冷的扫了一眼梅清韵,待要斥责她无端搅了太后养病,太后又说:“天子不必责怪谁腿长最快,凝萃宫出了这样的事情,相瞒是瞒不住的。” “母后英明,朕原本也没想瞒着。一会儿崇政殿议事,朕就直接告诉两府相公,贵妃已经终生不能生育,所以王著可以继续留在京中为国效力了。” 太后没想到是这样,一时也愣住了。 忘忧扫了梅清韵一眼,说:“贵妃已经把杏花坞那日的事情查清楚了,一应人证供词都存到了皇城司。贵妃身体欠安,本宫回来了,这件事情从现在起由本宫接手。太后娘娘没意见吧?” “后宫之事,自然是你正宫娘娘说了算。”太后随即起身说:“既然有皇后回来主持后宫事宜,哀家就可安心养病了。” 众人都躬身,送太后离去。梅清韵想随太后离去时,却被忘忧叫住:“梅婕妤,你且去未央宫,本宫一会儿有话问你。” 梅清韵心里一慌,下意识的说:“我还是先服侍太后回宁寿宫再” 太后回头撂下一句:“天子和皇后都在这里,你且留下伺候吧。哀家又泽慧就够了。” 梅清韵看着太后带着泽慧离开,心里忽然非常害怕,她暗想自己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忘忧冷冷地扫了梅清韵一眼,对赵祯说:“陛下就留在这里陪一陪贵妃,臣妾回未央宫处理些小事。” 赵祯想要拒绝,却见忘忧的身子晃了晃,于是忙上前扶住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许是今日坐车太久了,有点晕眩。”忘忧推开赵祯的手,说:“臣妾无事,陛下放心。” “朕不放心。”赵祯回头吩咐张太医:“给皇后诊脉看看。” “陛下”忘忧心想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的事情不想这么早就说出去,这张太医一诊脉不就露馅儿了吗? “皇后身体要紧,快些诊脉。”赵祯皱眉吩咐。 忘忧一边伸出手臂让张太医诊脉,一边瞪了赵祯一眼,心说什么身体要紧?你不如直接说龙胎要紧吧。 张太医给忘忧切脉片刻之后就大惊失色,愣愣的看着忘忧。忘忧故作惊讶地问:“张太医,难道本宫的脉象奇异,把张太医吓着了?” “皇后殿下殿下上次小产居然居然还留下一个龙胎在肚子里?”张太医一脸奇幻迷离的样子看看赵祯又看看忘忧,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几分怀疑。 忘忧轻叹道:“本来就是双生子,当时心情大悲大痛才伤了一个,还有一个命大的留在我肚子里呢。” “老臣恭喜陛下,恭喜皇后殿下!”张太医忙向帝后道喜。 赵祯摆摆手说:“双生子原本是大喜,如今只留了一个只是万幸。道喜就不必了,你且说皇后身体如何?” “皇后殿下身体有些虚弱,应该是连日来在佛寺之中食素,且跪经劳碌的缘故,加上今日回宫车马劳顿,又被贵妃之事扰了心神。不过龙胎安好,娘娘只需静养即可。” 赵祯点了点头,让张太医下去之后,方吩咐袁妈妈:“打发人去接贵妃的母亲进宫来陪伴照顾贵妃。务必把贵妃照顾好,有什么需要,不管吃的用的,尽管去库房取,若库房没有,便叫人出去采买。” 袁妈妈忙躬身应道:“谨遵陛下旨意。” “皇后身体也虚弱着,先回去歇息吧。杏花坞的事情,朕会亲自过问。” 忘忧心里虽然有些不愿意,但也不能当面驳斥天子之言,于是也躬身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人回未央宫去了。 第234章 春深处,鲜艳见天真 忘忧回到未央宫,趁着换衣裳的时候吩咐何妈妈:“你去悄悄地查查这几日贵妃跟谁接触的多,是谁给她出了这样的主意。” “贵妃一心为了王氏家族着想,这样的主意未必就是别人出的。” “她虽然心志坚定,且读书颇多,心里也有算计。但是这样的事情若没有旁人提点,她是想不到也做不出来的。肯定有人煽风点火,你给我悄悄地去查。” “娘娘是怀疑重华宫?”何妈妈小声问。 “不,我感觉这件事情另有其人。梅清韵虽然心怀叵测,但这样的事情她应该也想不出来。再者,王樱恨他入骨,又怎么会听她煽动?” 何妈妈忙答应:“娘娘说的是。那老奴悄悄地去查查,娘娘今儿累坏了,快些歇着吧。” 忘忧的确是累了,但是却睡不着。她一闭上眼睛就是王樱那张苍白的脸。 一个女子,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自己喝下那么重剂量的红花汤,断绝了自己一生做母亲的路呢?更何况,一个后宫女子若没有孩子,未来的日子有多无望? 王樱睡了很长的一觉,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明媚的阳光从窗棂中照进来,落在她手边的锦被上,杏红色的锦被闪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来人。”王樱哑声喊道。 “贵妃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弄墨惊喜地喊着,“袁妈妈,贵妃醒了。” “哎呦,可算是醒了!”袁妈妈撩起寝殿的帐幔又招呼外面的宫女:“快些去弄些热水给贵妃擦擦脸,再把早就准备好的清粥端上来,贵妃睡了一天一夜了,肯定饿了。” 王樱被弄墨扶着坐起来,靠在枕上问:“外头怎么样了?” “皇后娘娘原本要处置杏花坞事件的后续,但离开凝萃宫的时候有些晕眩。陛下就叫张太医诊脉,张太医确定皇后娘娘肚子里还有一个龙胎。原来之前她怀上的是双生子,当日事发,她激怒攻心动了胎气,小产时殇了一个,还留下一个在肚子里。” 王樱听完立刻舒了一口气,笑道:“这是好事。这么久了,终于听到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了。” “所以陛下就不让皇后管这件事情了,当晚,他亲自发落了梅婕妤。” “嗯?怎么发落的?”王樱接过湿帕子仔细的擦着手。 “把她降为了美人,并从重华宫移了出来,搬到了鸾音阁居住了。” “就这样?”王樱皱了皱眉头。 “嗯,暂时就这样。”弄墨一脸的不高兴,嘟囔道:“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昨晚还宣召了梅美人去了乾元殿服侍。” “还有这事儿?”王樱诧异地看向袁妈妈。 袁妈妈递过一碗清粥,劝道:“贵妃不要为了这些事情伤神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身子又受了损伤,先吃点粥吧。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身体康健更要紧呐。等您的身子好起来,想要怎么拿捏一个美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弄墨忙说:“是是,袁妈妈说的是。是奴婢不懂事,不该跟贵妃说这些。” 王樱不是个冲动的人,相反,她走到今天心里无比的冷静,于是也不在追问,接了粥碗开始默默地吃粥。 袁妈妈又劝道:“陛下已经打发人去接中书令夫人了,算算时辰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接母亲?”王樱纳闷地问:“为什么?” 弄墨忙说:“陛下说,请中书令夫人进宫照顾贵妃,直到贵妃身体康复为止。” 忘忧心想天子能这样做,估计是自己做的这件事情足以应对前朝那些言官了。于是轻声叹道:“那真是谢陛下隆恩了。” 鸾音阁跟重华宫比起来,可谓天壤之别。 之前丁锦云入宫的时候因为当时还是皇后的刘太后心里有些愧疚,早就命人重修过,重华宫里里外外都比别处华丽。之后虽然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但却一直有人打扫收拾。梅清韵当初跟皇后一起入宫被刘太后安置在这里,重华宫经过再次的修整比丁锦云在的时候更好。是仅次于未央宫的一处所在。而鸾音阁只是给低级美人居住的小院子,连重华宫的偏殿都比不上。 梅清韵皱眉看着廊柱上的霉点,皱眉问:“这里多久没住人了?” 香橼用帕子捂着自己的鼻子,皱眉说:“瞧这样子,怎么也有几年了吧?这里的瓦片都坏了,下雨会不会漏啊?” “司宫令可真是会做事啊!为了巴结讨好皇后和贵妃,就把我们往死里踩。”梅清韵咬牙说。 “娘子,按说墨菊把什么都招了,可陛下却仅仅是把你降为美人,既没有别的惩罚也没有连累到梅翰林一族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梅清韵一听见“娘子”这样的称呼就心里冒火,皱眉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仅仅是把我降为美人?你是不是巴望着陛下直接处死我?” “娘子消消气。您冷静一下想想,陛下是不是有意手下留情,留着您在宫中呢?毕竟,单凭给陛下的饮食动手脚这一条罪,便可以扣上谋反的罪名而诛九族了。” 梅清韵愣了一下,皱眉反问:“陛下为何有意留着我?我是太后选进来给皇后添堵的,他跟皇后琴瑟和鸣,皇后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巴不得把我丢出去讨得皇后欢心呢。” 香橼把窗户一扇一扇的打开,让外面新鲜的空气吹进来,散去满屋子发霉的味道,方转身说:“凝萃宫现在如日中天,陛下为了中书令啊,不,为了早日让太后娘娘撤帘,而宠着贵妃。不过将来呢?是不是还需要有个人去平衡贵妃的势力,从而让皇后稳坐中宫呢?” “中宫就是个妖媚的货色,天子为了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娘子!”香橼无奈的叹道:“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奴说的不是这件事。您要懂得把握时机让自己翻牌,咱不能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啊!” 梅清韵一愣,随即点头说:“你说的不错。我们的确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香橼舒了一口气,环顾一眼冷清的屋子,提了提袖子说:“所以啊,打起精神来,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再做长远的打算吧。” 后宫里发生的诸多事宜都被这一场喜雨给掩盖下去,唯一引起风波的是王樱的举动让言官们对王著的弹劾收敛了一些。 王樱有母亲在身边照料安慰,身体恢复得也算不错,三日之后便能下床,十二日之后就可以出门了。于是在被母亲允许出门之后她立刻穿戴整齐了往未央宫来给忘忧请安。 这十来天的时间,忘忧已经知道王樱是听了杨太妃的话才那样做,而且也查清楚那一包大剂量的西红花是杨太妃身边的人送给王樱的。忘忧动过要查问杨太妃的念头,但这几天靖西候夫人隔日便进宫一趟,说是给皇后请安,实际上是监督她好好地养胎。忘忧一直没找到机会。 王樱跟母亲一起来未央宫给皇后请安,恰好沈夫人也在。沈王两位夫人原本是亲家,如今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虽然还算是亲家,但关系已经有所偏离。所以见面时略显尴尬。不过幸好王夫人是极善于言辞,不过几句话的闲聊就把这点尴尬给化解了去。 当日中午,忘忧留王樱母女在未央宫用午膳。忘忧便在用膳的时候问沈王两家的喜事定在何时,说自己要早些准备贺礼。 这桩婚事经过波折,沈王两家都需要一场盛大的婚事把当前的事情摺过去。王夫人便说婚期原本就是男家择定,我们的嫁妆已经准备好了。 沈夫人忙笑说靖西候府已经里里外外修整一新,准备迎接少夫人进门了。忘忧当即就说让钦天监去查个好日子,把沈熹年跟王桐的婚事办了吧。 沈王二位夫人一起起身答应着,又谢皇后恩典。 钦天监根据沈熹年和王桐的生辰八字推算出良辰吉日在六月初十。 忘忧看了帖子便让何妈妈准备双份的贺礼分别送到沈家和王家。又叫姜兰把自己小厨房刚出炉的糕点装了,往凝萃宫去找王樱。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明明可以嫁给自己最喜欢的男子,却又眼睁睁的看着他娶了别人。 王樱这几日每天都沉浸在悲伤里,反正她虽然是贵妃,也不用伺候天子,又因为刚刚大病一场也不用去太后那里请安伺候,每天闲来无事,对月悲伤对花流泪便成了家常便饭。 忘忧进了凝萃宫,便有宫女上前迎接跪拜,忘忧便问:“贵妃呢?今日如何?” “贵妃在后院赏花呢。皇后娘娘快里面请,奴这就去回贵妃。”小宫女回道。 忘忧忙拦住小宫女,笑道:“不必去回了,凝萃宫里的月季是最好的,这个时节正好是月季花盛开的时候,本宫也去瞧瞧。” 小宫女应了一声引着忘忧往后院去,却见月季花从中摆设了一副花梨木的榻席,王樱手里捏着一支黄中带粉碗口大的月季花,伏在茶案上发呆。忘忧走到近前刚要说什么,便看见忘忧指尖尚未凝固的鲜血,于是皱眉叹道:“你这是做什么?” 王樱对手指的伤浑然不觉,抬头看见忘忧,忙要起身行礼。 “坐着吧。”忘忧把她按下去,又吩咐姜兰:“速去取了清水和外伤药来给贵妃处理伤口。” 王樱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轻笑道:“没事的,不疼。娘娘别担心。” “你这又是何苦。”忘忧长叹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来。 王樱低头笑道:“真的是不小心而已,刚才想事情想住了,竟忘了手里的花是带刺的。我以后会小心的,娘娘放心吧。” 一时弄墨和姜兰弄了清水和烧酒来,先给王樱清洗伤口,又用烧酒擦过,用白纱布把伤口裹了起来。 忘忧在旁边看着一簇簇盛开的月季花儿,笑说:“你这里的月季开的最好,花色多,品种也奇特。” “难得娘娘喜欢,不如叫人剪些来插瓶回去摆着。这花香虽然俗了些,但这颜色倒是极好,叫人看着心里也多谢欢喜。” “那就多谢你了。你是知道我的,吃吃喝喝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插花点茶这种雅致的事情一向做不好。” “不过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心里高兴就好。”王樱说着,又吩咐弄墨拿了花剪子去挑着含苞待放的花朵剪了一些回来。 “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的手刚伤了,就别摆弄这些了。”忘忧忙说。 王樱莞尔一笑,说:“娘娘不知道,其实弄墨插花的技巧可比我好许多。当初在家里的时候,教养嬷嬷便说这丫头于插花一事上极有灵气。” “哟,那你为何给她取名弄墨?我只当是她写的一笔好字呢。”忘忧忽而想起一事来,又说:“眼看着芒种要到了,民间有祭花神的习俗。宫中各处都栽种花卉装点,想来花神也是眷顾咱们的,咱们也该祭一下的。只是我身上总是懒懒地,张太医也不让多操劳,所以这事儿想劳烦贵妃,不知道你可愿意操这份心呢?” 王樱自然知道皇后这是专门寻点事情给自己做,以免自己总是闲着没事胡思乱想徒劳伤心,便点头应道:“多谢娘娘信任,我一定尽心尽力把这差事办好。” “瞧你这话说的,我若信不过你,还能信谁?”忘忧笑着摇了摇头。 王樱看着忘忧的神色,犹豫了一下,方问:“把梅清韵黜落为美人,挪去鸾音阁是陛下的意思。娘娘也没有什么意见吗?” “这件事情实际上是我的意思。” “为什么?难道是娘娘为了腹中的孩子积福?” “她害我失了一个孩子,我的心里恨不得立刻杀了她报仇。但是,她只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而已。所以” 王樱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宁寿宫的方向,没有说话。 “不是她。或许,她也只是棋子。”忘忧看懂了王樱的意思,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樱诧异地问:“还有谁在她之上?” “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查清楚,待到真相大白之日,我会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 王樱躬身说:“娘娘若需要臣妾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臣妾往后余生都仰仗娘娘照拂,也一定会对娘娘忠心不二。” 第235章 芒种宴,引蛇出洞 不管是喜乐还是忧愁,日子总是一天一天的过。 天气渐渐地热起来,眼见着杏子发黄,蝉声嘶鸣,已经是芒种。 忘忧要祭花神,王樱也是闲着无事,便叫宫中的舞乐班子排演了几支舞曲,又请了宗族皇亲的女眷们一起在琼林苑边办了一场宫宴。原本以为这样的小宴不过是年轻女子们聚在一起玩乐一天也便罢了,却不料太后一早起来便打发人来说这几日身子清爽了许多,趁着不冷不热的天气也要去松散一日。 太后既然要去,宫宴的格局便要提高几个档次。王樱临时又加了歌舞,又把司膳房的孙福海找来调整了宴席上的菜品,加了几道太后喜欢的膳食。 这日一早,太后銮驾,皇后仪仗以及贵妃仪仗全部出动,一路出大内穿过长长的官街往琼林苑去。 恰是春和景明的好时节,出了皇城,入目皆是苍翠之色。逐野水,寻溪路,青山踏晚春。一树琼瑶洗尽,落英缤纷,沾满客衣襟。 久在宫闱的女子,出了城门便像是出了笼的鸟儿,连呼吸都觉得畅快了许多。随行的宫女们虽然忙碌辛苦,但脸上也都洋溢着喜悦之色。 王樱先下了车辇,先去迎了皇后,然后二人一起去接太后下车。 琼林苑里的花尚未完全落尽,还有一些晚开的荼蘼,棠棣,月季,蔷薇等花卉都竞相争艳。 至于已经落了花的牡丹,芍药,桃李,杜鹃等虽然没有了花朵,但却被系满了祈福用的彩绸以及各种装了心愿的香囊。入目也是五色缤纷,很是鲜艳明媚。 “今日这里都是贵妃张罗的,瞧着坠饰不错。你辛苦了。”太后满意的笑着。 “太后娘娘喜欢就好。”王樱忙说。 太后又对忘忧身边的何妈妈等人说:“皇后有孕,行走起坐要当心。你们都好生照顾着。” 袁妈妈忙躬身答应着。 王樱躬身说:“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请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去各自去祭了花神,便去安坐受礼。” “好。今儿是祭送花神的日子,咱们也去送一送花神仙子,祈求来年的花儿更鲜更美。”太后笑吟吟的走到一从月季之中,从泽慧手里接过一个五彩香囊系在花枝上,双手合十祈祷了几句,又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笑道:“今儿天气好,这风也凉爽。就让天子一个人在崇政殿应付那些大臣们,咱们娘们儿好好地散散心。” 裕王妃缓缓地走过来先向太后福身请了安,又笑道:“太后娘娘今日的气色真好,听说贵妃还叫人预备了捶丸,您一会儿要不要下场舒活一下筋骨呢?” “裕王妃有这样的兴致自然是极好的,咱们先去吃盏茶,再看一会子歌舞,午后再去捶丸。”太后开心的笑道。 忘忧也系了一个祈福的香囊在荼蘼花枝上,默默地祈祷着风调雨顺吗,来年百花盛开更胜今年。 众人都各自祭送过花神之后,簇拥着太后和忘忧先入席安坐,宗族命妇们按照品阶排列上前叩拜行礼。太后笑呵呵地让众人起身各自安坐。又对王樱说:“咱们开始吧。” 于是丝竹管弦之声从四面响起,一队袅娜的粉衣舞姬翩跹而至,在中间的红毯上摆开队形然后缓缓起舞。 太后看每个舞姬手里都拿着一支桃花,因问:“这是什么舞?” “贵妃说,这支舞叫桃夭。”忘忧回道。 太后含笑点头,说:“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室宜家。这舞很是应景,极好。” “太后喜欢,贵妃也不算白费了心思。”忘忧说着,举起酒盏,说:“臣妾敬太后娘娘一杯。” “好。”太后举起酒杯,对众人说:“大家同饮。”众人都举杯陪太后满饮一杯酒。太后又说:“今日出来本就是为了松散开心,大家都随意些。” 众人都答应着,又纷纷举杯向太后和皇后敬酒。 忘忧歉意地笑道:“本宫怀着身孕,不宜过多饮酒。这一杯敬了诸位,下面就换了茶水代酒了。” 裕王妃端着酒杯站起身来,笑道:“臣妾们还没向皇后娘娘道恭喜呢。这杯酒得是咱们敬娘娘。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后娘娘了。愿我国朝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愿国朝江山永固,国泰民安。诸位请同饮。”忘忧微笑着向众人举了举杯,然后把杯中酒饮下。 一曲既终,众人再次举杯。忘忧看着热闹的场景,扭头对太后说:“太后娘娘,我洗个手。” 太后点点头,看何妈妈等人都跟了过去,方又继续同裕王妃等人说笑。 忘忧离席之后沿着花间甬道进了早就收拾出来预备给皇后休息的轩馆,姜兰白芷等人服侍她进了内室方便过后出来洗手,又把妆容补了一下。 何妈妈看着忘忧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觉得甚是不舒服,因问:“娘娘,要不要换一件衣裳?” 忘忧选了一套皇后燕服,说:“一会儿裕王妃要陪着太后去捶丸,咱们就去金鳞池钓鱼吧。” “水边上湿凉的很,娘娘怀着身孕还是别去了。”何妈妈劝道。 忘忧知道湿凉只是小事,水边垂钓毕竟有些安全隐患,于是扁了扁嘴巴,叹道:“如今真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许了。” 何妈妈一边给忘忧整理衣襟一边劝道:“虽然已经过了三个月,但还是要小心些。这可是天子的第一个孩子呢。” 忘忧抬手轻轻地按在肚子上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一个甜蜜的负担。” “多少人想要这样的负担却没有这个福气呢。”何妈妈笑着把裙子的金蝉压脚藏进朱红裙子的褶皱里。 忘忧再回宴席上时,太后已经跟裕王妃一起下场去捶丸了。 各家女眷们也都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年纪大的去陪太后捶丸,年轻的凑在一起投壶,还有几个人拿了鱼钩去金鳞池边上垂钓,还有的凑在一起斗茶。 贤王世子夫人蓝氏安静地在榻席上坐着,见忘忧走来忙起身迎上去请安。 “素问夫人的茶艺极好,怎么没去跟她们斗茶?”忘忧笑问。 蓝氏待忘忧坐定,方笑道:“斗茶有什么意思?臣妾今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见到娘娘,自然是想安安静静的跟娘娘说几句话。” “大嫂嫂这话真是暖心。”忘忧说着,抬手指了指手边,“既然有话要说,那就请坐吧。” 蓝氏落座后转身看了白敏姝一眼,白敏姝忙手里托着的一套茶器送上去。蓝氏取了茶饼碾茶,白敏姝便拿着挥着团扇催着小炉里的炭火。 “臣妾感谢娘娘垂爱,九真阁跟百花深处合在了一起,咱们的生意如今算是蒸蒸日上了。”蓝氏开心的说。 忘忧轻笑道:“这里面多是你跟白娘子的心血。本宫只管坐等收钱罢了。” 蓝氏忙说:“都是九真阁的配方好,是臣妾跟着皇后娘娘赚便宜罢了。” 忘忧摇摇头,笑道:“有人出方子,有人出人力物力,这才是合伙做生意的正道。互惠互利,咱们谁都别说谢谢了。” 说话间,蓝氏做好了茶,双手奉给忘忧。 旁边的何妈妈欠身说:“夫人恕罪,皇后娘娘怀着身孕,这入口的东西” “是臣妾鲁莽了。”蓝氏忙致歉,并想要把茶取回来。 忘忧摆摆手说:“大嫂嫂不是外人,你们也小心太过了。”说着,她端起茶盏来轻轻地啜了一口。 何妈妈自然知道忘忧精通医理,但凡有不妥当的地方,她靠鼻子都能闻出大半儿了。刚才的提醒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忘忧看蓝氏也喝了一口茶,方说:“听说,百花深处的香丸原本就卖的极好,那香丸我也用过,香味清雅的很,而且百花深处的香丸在京城畅销十来年了,经得起时间的考研。其实根本不必搭着九真阁的名头。所以还得谢谢大嫂嫂愿意分我一杯羹。” “臣妾只想为娘娘尽一份心,可不敢当娘娘这样的话。” 忘忧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轻笑道:“有一件事想问问大嫂子,还请不要多心。” “娘娘有话尽管问就是了,咱们又不是外人,何必这样客气。” “不知大嫂子可否告诉本宫,百花深处的调香师是什么来路?” 蓝氏微微一愣,方笑道:“百花深处有十几个调香师,不知道皇后娘娘问的是哪一个?” 忘忧笑着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某一个。本宫是想,天气渐渐地热起来了,各家各处都是需要香薰香丸的。别的不知如何,但宫中香料耗费便是一大宗的开支。天子素来提倡节俭,不如举办个斗香会。看谁家制香作坊的调香师能用最便宜的香料配制出最受人欢迎的香薰丸。如何?” 蓝氏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赞道:“娘娘这个主意极好。这样的盛事,定然不能只咱们两处的调香师参加,还得邀请京城各家知名的制香作坊选调香师来参加。如此,既公平,也能带动节俭风气。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忘忧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人跑了过来,急促地回道:“太后娘娘晕倒了,请皇后娘娘快些过去瞧瞧吧!” “什么?!”忘忧大惊失色,“好好地怎么会晕倒?” “娘娘别急,咱们过去瞧瞧吧。”何妈妈扶着忘忧起身,低声劝道:“娘娘当心脚下,琼林苑有当值的御医,那边也有贵妃照应,您别太着急,仔细着肚子里的龙胎。” 第236章 说旧疾,呼之欲出 “娘娘别急,咱们过去瞧瞧吧。”何妈妈扶着忘忧起身,低声劝道:“娘娘当心脚下,琼林苑有当值的御医,那边也有贵妃照应,您别太着急,仔细着肚子里的龙胎。” 太后是在跟裕王妃等人一起捶丸的时候晕倒的。当时就把所有人吓坏了。 王樱比忘忧先一步赶到这边,但她除了让人喊太医也没有其他的主意,倒是泽慧还比较冷静一些,当即从怀里拿了一个药瓶,倒了一颗药丸就往太后嘴里送,被裕王妃拦住了。 “臣妾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所以没敢让太后娘娘吃。这个泽慧她虽然是太后娘娘身边服侍的,但这件事情太大,臣妾担不起,她一个宫人更担不起。”裕王妃如此跟忘忧说。 琼林苑里两个当值的御医并不是最优秀的,平时也不负责太后的病。所以这两个御医有些手忙脚乱,一见到忘忧过来,都忙磕头请罪。 忘忧一时顾不上许多,只走到太后近前,伸手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贴在她颈侧试了试,接着便拉起她的手,手指切到了她的脉搏。 “怎么样?”王樱焦虑的问。 “不乐观。派人去把一直负责太后病情的御医叫来,另外还得把这件事情如实跟陛下说。”忘忧一边说,一边从左手的银镯中抽出三根银针,分别针灸太后的百会穴,人中穴和颤中穴。 须臾之后,太后悠悠醒转,目光迷茫呆滞,似是不知道身在何处。 “终于醒了!神佛保佑啊!”裕王妃长舒了一口气,若是太后就此薨逝,只怕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不仅仅是裕王妃,包括王樱在内的所有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泽慧呢?”忘忧皱眉看着身边的人,发现泽慧却不在这里,皱眉问:“泽慧去哪儿了?” “嗳?刚才还在的。”裕王妃左顾右看,纳闷地问:“这一眨眼的功夫跑去哪儿了?” 忘忧只得对王樱说:“给太后喂一些清水,然后让她半躺着休息一会儿。不要给她乱吃东西,本宫跟御医商议一下该如何用药。” “好。”王樱忙答应着。 忘忧又看看裕王妃,轻声叹道:“诸位王妃,长公主,夫人,郡主们,太后娘娘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所以请大家不要担心,也不必守在这里了。琼林苑各处都收拾妥当,请大家去各自休息的轩馆去稍事休息吧。” 众人一听这话,都纷纷向皇后行礼告退,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来离开这里,生怕太后有个什么再怪罪到自己的身上。 “泽慧呢?”忘忧看看周围,依旧不见泽慧的影子,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回皇后殿下,泽慧在这里。”外围传来李舒的声音,众人散开,方看见被五花大绑带回来的泽慧。 忘忧打量了泽慧两眼,似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她想悄悄离开,被我的手下发现了。”李舒说着递上一个小药瓶,“还有这个,她被我们发现之后企图把这个丢到池塘里,被我接住了。” “泽慧,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忘忧接过那只小瓷瓶,好奇地问泽慧。 “那是我用的药。”泽慧冷着脸说。 “你用的药?可是裕王妃不是说你刚才要给太后娘娘喂药来着?应该就是这个瓷瓶吧。”忘忧说着,把瓷瓶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泽慧面无表情的说:“皇后娘娘说笑呢吧?这是我吃的药,怎么可能给太后吃呢。我虽然愚钝,但也知道药不能胡乱吃,何况太后娘娘千金贵体。” 忘忧冷笑一声,问道:“你还知道太后娘娘是千金贵体?作为太后近身服侍的人,在太后晕倒之后你不在身边伺候却想要悄悄地离开。请问这个该怎么解释?” “我去找御医了。琼林苑里当值的御医都是废物,所以我要回去找一直负责太后身体的陈太医来。” “你用这样的话打发我?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呢?”忘忧轻笑一声对李舒说:“把她带下去好好看管。不许她跑,更不许她死。” 李舒轻松一笑,说:“皇后殿下放心,她一双父母两年前先后去世了,但她有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她哥哥有个四岁的儿子,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儿。这些人都在臣的手里攥着呢。她若是敢自戕,这些人都得跟着一起死。” “李舒,你”泽慧没想到李舒居然把自己的家人查的这么清楚,咬牙切齿却又没有办法。 忘忧走到泽慧跟前,不紧不慢地说:“很惊讶吧。自从上次咱们醉仙楼见过一面,本宫就让人查你的底细了。你是个谨慎的人,心思也够精明。所以李舒着实废了不少心思。不过,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秘密,只要想查,就一定能查得到蛛丝马迹。”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泽慧已经冷静下来,冷笑道:“既然皇后殿下已经查明白了,那还关我做什么?直接定罪不就成了?是流放,还是砍头?悉听尊便。” 对她这样的态度,忘忧倒是很惊讶。她点了点头,对李舒说:“带下去吧。” 李舒应了一声,一挥手让人把泽慧带了下去。 旁边合计药方的两个御医见皇后面前没了旁人,便拿着药方送上来请忘忧定夺。 忘忧看了看,这个药方是御医院一贯的做派。保守,谨慎并且低效。像这种温和的药方若在平时自然是可用的,但此时太后病症危急,用这样的药,基本没什么效果。但病人是太后,忘忧也能理解御医们的顾虑,于是点了点头说:“先照这个方子去煎药吧。” 张太医和陈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忘忧已经给太后第二次针灸过,太后已经恢复了几分神思,但依旧没什么精神。 赵祯在太医之后赶到,进来看见太后除了脸色差之外也没什么不妥,心生疑虑之外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皱眉问张太医:“究竟怎么回事?” 几位太医已经各自诊过脉,又合计过,最后由张太医出面回天子问话:“回陛下,太后娘娘身体有胃气疼的老毛病,十几年来一直服用苏合香丸。然而这苏合香丸常年服用会让人走散真气,致使人阴虚火旺,阴亏气少。许是今日太后娘娘跟诸位贵人们一起捶丸做嬉,心情大好,又出汗太多,致使身体虚亏昏厥。幸亏皇后娘娘在侧及时施针,方才无事。” “仅仅是因为天气热,太后活动的急了些就昏倒了?” “回陛下,太后的症状除了旧疾之外也有些像是中了暑气。”陈太医回道。 “有些?像是?这是御医院给朕回话的态度吗?”赵祯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个太医的脸。 四个御医齐刷刷的跪在地上请罪。 忘忧看了一眼旁边的袁妈妈,说:“给张太医看看。” 袁妈妈便把李舒从泽慧那里劫下来的小瓷瓶递给了张太医。 张太医打开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绿豆大小的药丸,凑在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碾碎了,再次闻了闻,又尝了一丁点粉末,方说:“这药丸似乎是藿香丸,但里面加了两味不该有的药。不知皇后殿下是从何处得到的这药丸?” 忘忧蹙眉问:“从何得到的你且别问,只说若是太后吃了这个会如何?” 张太医皱眉沉思良久,方说:“臣不敢断言。” 赵祯脸色一沉,喝道:“今日朕且不与你们论君臣之道。且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拿着朝廷俸禄,竟是这样当差回话的吗?遮遮掩掩,半推半就!朕看太后的病就是被你们给耽误了!” “臣该死,求陛下恕罪。”四个太医又赶紧的磕头请罪。 忘忧走到张太医跟前,缓缓地说:“张太医,本宫知道你的顾虑,但身为御医,实在不该怕是怕成这个样子。” “皇后殿下说的极是。这个药丸的确有清心解暑的功效。但不适合太后娘娘用。太后娘娘常年服用苏合香丸,若身体不适的时候用这个药,无异于饮鸩止渴。”张太医沉声叹道。 “果然。”忘忧冷笑一声回到赵祯身边,说:“这个药瓶是泽慧想要丢进池子里的,被李舒抢了过来。裕王妃曾亲眼看见泽慧在太后晕倒之后要给她吃这里面的药丸。如今看来,是要好好地审一审泽慧了。” “皇后所言不错。”赵祯生气地说:“若泽慧不知道这药的蹊跷,如何会在事发之后要把它丢进水池里呢?” 忘忧看着那只小药瓶,感觉到像是窥见了冰山的一角,无奈地说:“只可惜我如今怀着身孕,不敢以身试药。不然” “无论如何朕都不许你再以身试药!”赵祯瞪了忘忧一眼,立刻吩咐袁妈妈:“把这个东西给朕收好了。” 袁妈妈忙答应着,上前去收了那只小药瓶。 赵祯看了看忘忧的神色,心里觉得实在不好防备她是不是又背着自己去查这些事情,于是无奈的说:“叫人把国舅请来吧。” 何妈妈心中所虑跟赵祯一样,一听这话赶紧的答应:“是。老奴这就叫人去传国舅爷来。” 第237章 说病根儿,查询旧事 林逸隽赶到琼林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热闹了一天的琼林苑安静下来,各处的灯笼都亮着,却衬托得四处更加寂静。赵祯怕忘忧劳累,让王樱陪着她去歇息,又吩咐宋嬷嬷亲自去膳房盯着晚膳。他亲自陪着林逸隽去给太后诊脉。 忘忧着实累了,遂也不勉强。带着王樱回了自己歇息的清露轩,便问有什么吃的。何妈妈忙说:“原本没打算在这里用晚膳的,但老奴见这番情景便知道今晚要宿在这里了,便叫白芷煮了的胭脂米粥,皇后娘娘和贵妃一起先用一点吧。” 一时粥端上来,王樱陪着忘忧用了一碗,方说:“之前墨菊的供词里虽然没有提到过泽慧,但现在想想,香橼和墨菊都是泽慧挑了送去梅清韵身边服侍的,她们之间未必没有关联。咱们一定要好好地审一审她。” 忘忧点头叹道:“泽慧的身后肯定藏着许多人许多事。这就要看李舒的手段了。” “李舒自然是可信的人,但也只怕手段不够,不能让泽慧吐干净。”王樱黛眉微蹙,心里想到了沈熹年。但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忘忧看王樱的神色便能猜到她几分心思,便说:“你放心,这件事情牵扯到我的家仇。哥哥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樱点头说:“嗯。林大人是个极妥当的人。有他过问,这件事情必能查个水落石出。”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姜兰请安的声音,忘忧知道是赵祯来了,便缓缓起身。 王樱跟在忘忧身后往外迎了几步,便见门帘被掀起,赵祯和林逸隽一前一后进来了。于是二人躬身行礼。 赵祯一把扶了忘忧,说:“都平身吧。皇后怀着身孕,贵妃身子也没完全恢复,今日闹了这一天,想必都乏透了。” 王樱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跟皇后说,便欠身说:“谢陛下关心,臣妾的确是乏透了,刚跟皇后娘娘说要先回去呢。” “嗯,你且回去好生歇息。朕已经吩咐了膳房送了你喜欢的饭菜去听荷轩。”赵祯说着,又吩咐袁妈妈:“务必照顾好贵妃的身体,不许有任何闪失。” 袁妈妈答应着,陪着王樱告退离去。 “都坐吧。”赵祯落座,又招呼林逸隽也坐下。 “太后的身体究竟如何?”忘忧问。 赵祯看了看林逸隽,说:“朕饿了,一边用膳一边说吧。” 忘忧忙吩咐何妈妈等人传膳。 圣人云,食不言,寝不语。 忘忧陪着天子和兄长一起用膳,心里堆了无数的问好,还是忍着没问。 一直等赵祯拿了菊花茶漱口,方问:“陛下,太后的病究竟怎么样?” 赵祯看了一眼林逸隽,林逸隽也拿了菊花茶漱口,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方说:“有些麻烦。” “怎么说?”忘忧又看着林逸隽。 “你也知道,不管什么病,想要治好总要找到病根儿。太后这病的病根儿嗳!”林逸隽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先是常年服用避子的汤药,之后又服用大补之药求子,任何人的身体经过这样的折腾都会亏虚下来,再加上她十几年来的殚精竭虑和常年服用不同寻常的苏合香丸以及藿香丸这些事情都叠加到一起,谁也说不清楚那些药是治病的那些药又是致病的。 忘忧问:“太后的病根儿太久远了,不好找。是吧?” 林逸隽点了点头。忘忧又问:“常年负责太后病症的陈太医怎么说?” “陈太医若是有办法,太后的病也不会累积这么多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哥哥的意思是你也没办法?”忘忧问。 林逸隽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 “尽人事,听天命吧。”赵祯叹道。 “那还能撑多久?”忘忧小声问。 “我让人去找张仲桓了。等他来了,我们再跟陈太医,张太医一起会诊,商量个方子出来,尽量消减一下发病是的痛苦吧。” “痛苦?”忘忧纳闷地看向赵祯。 赵祯沉声叹道:“太后病发的时候胸闷,喘不过气来,会憋的很难受。只是这样的她从不让外人看见而已。之前是福音守着她,后来是泽慧。一直给她诊治的陈太医都没见过,朕刚刚也是头一次见到。” 忘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祯也陷入沉思之中,低头沉默着。 许久,林逸隽方起身告退。忘忧忙说:“天已经很晚了,城门已经关闭,哥哥今晚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 何妈妈近前回道:“娘娘放心,已经收拾好了住处。” “不必了,我跟陈太医,张太医他们去商议一下给太后的诊疗方案,今晚就跟他们住在一起了。”林逸隽说着,躬身退了出去。 忘忧心里一直想着太后的病,但赵祯不许她多想,亲自盯着她洗漱之后睡下,又拿了一本闲书在床边给她读,知道看着她睡着。 第二天一早,忘忧醒来的时候赵祯已经起身了。 王樱先差遣袁妈妈送了一罐荷叶上收的清露过来,知道赵祯不在后方过来陪忘忧用早膳。 忘忧让白芷出去问过赵祯在前面听几位太医说太后的病情,方带着王樱往太后下榻的春和馆去探视。 因为用过针灸和汤药,太后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忘忧和王樱进来的时候她正一个人靠在榻上吃百合粥,身边是宋嬷嬷带着两个宫女伺候着。 宋嬷嬷见皇后和贵妃一起过来,忙躬身请安。 忘忧和王樱先向太后行礼请了安,又问宋嬷嬷:“太后昨晚睡得怎样,今天早晨如何?” 宋嬷嬷如实回道:“昨夜睡得还算安稳,只是没什么胃口。这一小碗百合粥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太后的身体还是虚亏的很,需得吃一些滋阴补气的药膳。若没有胃口吃东西,可以喝点人参麦冬茶。” “好,那老奴去准备。”宋嬷嬷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忘忧在太后的床榻跟前坐下来,方问:“不知太后娘娘可否肯让臣妾再给您诊一下脉?” 太后懒懒地说:“两个御医,一个江湖游医再加上你的兄长林逸隽,四位名医一起诊脉,又商量着开汤药方子加上针灸,已经够折腾的了。皇后怀着身孕,就别操心劳神了。” 忘忧笑了笑,也不在意。只自顾说道:“记得,在入宫之前,义母跟臣妾说了一句话,臣妾现在才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真是有道理。” “秦夫人一向是有主张的人,既然是她在你入宫之前特意叮嘱你的,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只管好好记着便罢了,也不必来我跟前说教。” “义母说,婆媳关系是一道千古难题。即便是皇室之中,即便是太后和皇后,也依旧解不开这道难题。” “呵呵!”刘太后失笑,摇了摇头没有否认。 忘忧前倾了身子看着太后的眼睛问:“所以,即便太后跟林家的灭门惨案没有丝毫关系,今日你我二人也没办法敞开心扉说话,对吗?” 太后淡淡的笑了笑,说:“这倒也不尽然。我不过是看你怀着身孕十分辛苦,才不想跟你啰嗦罢了。” “臣妾身体很好,龙胎在肚子里也很安稳。太后若是愿意,我是真心想要听您说说孙若雪的事情。” “孙若雪?”太后愣了一下,低头想了半晌方说:“这个名字很久没听到过了。” “这么说,你不知道她回了京城?”忘忧狐疑地问。 “她之前贴身服侍过我。但她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所以求了哀家出宫跟家人团聚去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听到过她的名字。你怎么知道她?” “家人?”忘忧心想,孙若雪说的家人是不是自己的祖母呢? “可是,据我所知,她人虽然没再宫里。但她配制的丸药,香丸却从没离开过您。一直为您调理着身体。” “你是说泽慧给我吃的藿香丸吗?那是泽慧从外面寻来的秘方,每回我发病,只要吃一颗很快就会缓解。比御医开的那些汤药好用多了。”太后漠然的扫了忘忧一眼,显然她对忘忧说的孙若雪并不感兴趣。 忘忧淡淡的笑了笑,问:“不知,太后娘娘有没有听说过饮鸩止渴这个词?” “你是说,泽慧给哀家吃的藿香丸是饮鸩止渴?”太后冷笑反问。 忘忧叹道:“否则,您怎么解释昨天泽慧便悄悄逃跑这件事情呢?另外,或许您自己也感觉出来了,自从您不再用珈蓝香,您的病就再也摁不住了。” “你知道珈蓝香?”太后皱眉看着忘忧。 “太后为什么停用了珈蓝香?”忘忧又问。 刘太后眼神陡然变得冷厉,但也只是瞬间便恢复了漠然。她所:“珈蓝香是福音从外面寻来的。自从她死了,香就断了。” “没有了珈蓝香,您就用泽慧带进来的零陵香丸,对吗?” “零陵香?那分明是藿香丸。” “那个小小的药丸子重要的成分的确是藿香,但里面加了一定量的零陵香。藿香的味道压住了零陵香,而且这两种药都有避秽浊的功效,且零陵香的之痛效果极好。所以您每回用它都觉得效果比御医开的汤药好。” 太后被忘忧的话吓了一跳,片刻后方喃喃地说:“可是泽慧她从小跟着我,从十二岁时就跟着我” 忘忧安静的看着她,等了许久方问:“所以,您可以跟我说说孙若雪的事情了吗?” 第238章 旧疾突发,儿媳之责 太后看着窗外的花木,沉默了许久方开口说话。 “孙若雪是张祺为我找来的人。当初我被人算计,身体受了重创无法生育,然而先帝又迫切的想要一个皇子来继承大业。张祺便送她入宫服侍我,说是她通晓医术,可调理好我的身体,从而为先帝生下皇子。但是她服侍我三年,年过三十的我依旧没能有孕。那段时间我心情极差,近身服侍的孙若雪便成了我的出气筒。后来,她忽然跟我说有一个人一定能调理好我的身体,因为她手中有前朝药圣传下来的秘方这个人就是你的祖母孙碧葭。” 忘忧冷笑一声,问道:“这便是你灭我林氏满门的根本缘由吗?” “不,其实我也明白纵然神医在世,也医不得命数。孙碧葭调理不好我的身体,我不怪她。” 王樱看了一眼淡漠的忘忧,狐疑地问:“太后的意思是说林氏灭门惨案跟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没说没有关系。但这其中的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茶案跟前,把烧水的银铫子放在小炉上,然后添上了清水,说:“今日刚好无事,那就请太后慢慢说吧。” “孙碧葭不能调理好我的身体,我不怪她;她跟沈家老夫人有私交,替沈妃调理好了身体,使得她怀了身孕,我也不怪她。这都是命,我认。后来张祺送了李氏进宫,说是给我做侍女,其实是千挑万选了送进来为我固宠的。我以为先帝的心都在我的身上,纵然没有孩子,但能够拥有圣主一世的宠爱,也足够了。可是谁知道李氏她不但怀了龙胎,还夺走了先帝的心。那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未央宫里有孩童咿呀的声音,整个宫里都是欢笑声,而我这里的欢声笑语只属于那个贱人!”太后说到这里,气愤难当,忽然抬手把旁边的药茶拨到地上。 瓷器在黑金砖上摔碎的声音非常的清脆,把守在门外的宋嬷嬷吓了一跳。但她只往里看了看,并没有让人来收拾。 忘忧做好了一盏茶,送到太后手边,平静地劝道:“喝口茶,消消气。” 王樱皱眉看着一地的碎瓷,生怕伤了忘忧,便扬声喊宋嬷嬷进来收拾。 须臾的安静之后,地上的碎瓷被收拾干净。忘忧和王樱手里的茶喝掉了一半。太后的情绪也平复了些,方又继续说下去。 “李氏怀胎十月,眼看到了分娩的时候。孙若雪跟我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挽回帝心,重获帝宠。那就是假借未央宫里人的手除去李氏。当时我处于极度的无望之中,就答应了。于是李氏产后血崩,生下孩子的当晚便走了。然而沈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图,随后便有人说六皇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数,克父克母。李氏先被他克死了,若他继续留在宫中,天子的龙体也会受损。起初时,这些话没有人信,后来先帝因思念李氏病了一场,便信了。遂让人把当今圣上送去了贤王府,让贤王夫妇代为抚养。” 虽然这些事情在忘忧这里已经不是秘密,但听太后亲口说出来,知道赵祯幼时受的这些委屈,她心中还是愤懑难平。 王樱看了看忘忧,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问:“太后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孙若雪的计谋?她为了太后谋算到这种地步,太后如何让我们相信她出宫之后你们便没有联系?” “没有联系,是因为她不想跟我有联系了。而非我不想找她事实上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换过这么多御医,也只有她的药还对症。”太后冷笑一声,说:“若她在我身边,我又何至于此?” “所以,之前你用的珈蓝香是她配制给你的?”忘忧问。 “福音每隔一个月便拿回一盒珈蓝香来,说是花了大价钱从番僧那里买来的。我也起过疑心,但并没查到孙若雪,那个云游至开明寺的番僧在福音去世之后也圆寂了。” “番僧?”忘忧想起张仲桓说孙若雪在江湖上有圣手观音的称号,想来能收服一个番僧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王樱又问:“泽慧手里的藿香丸又是怎么回事?入口的东西,太后不可能这般不谨慎吧。” 太后自嘲一笑,反问道:“药么,不就是用来治病的吗?我这一辈子吃过太多的药了。太医院的人无能,给的药都没有效果。泽慧拿回来的药可以立刻缓解我的痛苦,我为什么不用?” “你就不怕用了不该用的药,身体会垮得更快吗?”王樱蹙眉问。 “王樱,你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吗?”太后前倾了身子死死地盯着王樱,缓缓地问:“我不是说什么两难抉择的事情,也不是说情伤。就是纯粹的病痛痛不欲生却又偏偏死不了的那种。你没有过吧?” 王樱被太后的眼神吓到了,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哈哈哈”太后忽然爆笑起来,她指着王樱笑,然后又指着忘忧,依旧是笑,然而笑了没回会儿就开始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 王樱忙上前去替太后拍着后背,看着太后咳嗽的倒不过气来,脸色憋得发紫,着急的问:“娘娘,传太医吧。” 忘忧皱眉上前,一把捏住太后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中指的心膝穴。然后又对王樱说:“不要拍了,捏着这里。” 王樱来不及多想,听从忘忧的话捏住了太后的手指。忘忧又从左手的银镯里抽出一根银针,在太后的天突穴刺下去。须臾之后,太后的咳嗽渐渐地止住了。 “平时去宁寿宫请安都是好好地,从不知道太后竟然咳嗽地这么厉害?”王樱今天着实被吓着了。 忘忧来不及多说,便听见门外传来赵祯的声音,随后林逸隽,张仲桓和张陈两个御医都跟着进来了。 “怎么回事儿?刚听见太后咳得非常厉害?”赵祯疾行至近前,看见太后靠在枕上缓缓地喘息,皱眉问:“是不是又发病了?” 王樱忙回:“陛下,太后刚刚咳嗽得喘不过气来。幸好皇后娘娘及时施针,方才好了。” “嗳!”赵祯看了一眼太后,又问忘忧:“你没事吧?” 忘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赵祯又看林逸隽。林逸隽上前给太后诊过脉,说:“太后娘娘的病在不发作的时候,脉象并没什么不妥。所以,以后在身边服侍的人应该懂得医术,随时在她病发的时候针灸缓解,在配着汤药慢慢调理。需得半年以上或可见成效。” 陈太医为难地说:“臣可以在太后身边当值,但臣的针灸之术实在不够精湛。尤其是太后发病的时候” 赵祯摆摆手,止住了陈太医的话,又看张太医。 张太医躬身说:“陛下恕罪,臣精于妇科和儿科,太后的病症还是林大人的医术更有用。” “不行。”忘忧不等赵祯说话便立刻否决:“嫂子即将临盆,哥哥不能日夜在太后身边当值。再者,后宫内苑,哥哥身为外臣也不好日夜值守。还是我来吧。” “不行!”赵祯立刻皱眉:“你怀着身孕,如何能当得这份辛苦?” “陛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可辛苦的。太后近身服侍的事情可以让宋嬷嬷来,臣妾也就是在太后病发的时候给她施针而已。只要仔细将养,太后这病每隔几日也发不了一次。再者,臣妾身为儿媳,在婆母生病的时候服侍在侧是应该的,这是为人妇的本分。” “陛下,臣妾觉得”王樱想要谏言阻止,然而话未出口却被忘忧拉了一把。 “贵妃自然会为我分忧的,是不是?”忘忧笑问王樱。 王樱抿了抿唇,躬身应道:“是,臣妾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赵祯心里有一万个不同意,但也不好当着张陈两位太医的面驳回,否则事情传出去,那些言官们又要弹劾皇后不贤了。 “好吧,那就暂且这样。皇后怀着身孕不可太辛苦,贵妃就多多费心了。”赵祯说。 王樱忙躬身答应:“臣妾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太后和皇后娘娘。” 赵祯心里一阵阵的烦躁,皱眉说:“这里诸事都不方便,还是收拾一下尽快回大内吧。” 忘忧感激的看了王樱一眼,应道:“好。” 于是一声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 忘忧亲自盯着四个年轻力大的宫监用软轿抬着太后出了卧松斋,然后小心翼翼的送上太后凤辇。又吩咐宋嬷嬷一同上了凤辇贴身服侍,方转身要回自己的凤辇上去。 赵祯一把拉了忘忧的手,朗声说:“皇后同朕一起,真有话跟你说。” 忘忧不好意思的看看左右,见众人都神色如常,方跟着赵祯上了龙辇。 后面的杨太妃跟裕王妃看见帝后上了车,方先后上了同一辆大马车。 坐定之后,杨太妃捂着胸口对裕王妃叹道:“你说今年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出事,弄得我这心里总是惶惶的。” “太妃慌什么,左右您在天子跟前没什么错处。就安享晚年罢了。倒是我这次太后忽然病发,就在我眼前倒在地上,还不知道旁人心里怎么想我呢。回去之后,要让我家王爷上请罪的奏疏了。” “这也不至于。太后的病是陈年旧疾发生了转变,这事儿怎么怪都怪不到你的头上。何必上什么请罪的奏疏,要我说,倒是应该选一些上好的滋补品送去宁寿宫给太后补身才是。” “这个是必须的。请罪的奏疏也是要上的。”裕王妃不经意间回头,恰好车队拐弯儿,她看见了跟在后面的贤王府的马车,忽而笑道:“说起来,有一桩事情很是蹊跷。” “何事?”杨太妃漫不经心地问。 “贤王妃很是瞧不惯皇后的做派,怎么世子夫人倒是跟皇后那么亲密了?” “还是你消息灵通,我怎么不知道她们两个亲密?” 裕王妃不屑地笑了笑,说:“我听说,她们两个商量着要在京城开一个斗香会。说是为了节俭宫中用度,斗香会的标准一个是香味好,一个是所用香料低廉。你说说,那九真阁的香丸香饼都卖出了天价,她们这么忽然就想起节俭来了。” 杨太妃心里想着旁的事情,便敷衍一笑,说:“节俭是好事啊。平民百姓家也提倡节俭度日,宫中每年只香丸香饼这一向开销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裕王妃纳闷地问外面的随从:“嗳?怎么停下来了?” 随从去前面问过后回来说:“回王妃,是吴王来接驾了。正在跟陛下说话。” 裕王妃有些酸溜溜地,笑道:“但凡有事,总是他勤谨上前。眼前儿的好都叫他捡了去,也不怪陛下对吴王府另眼相看。” 杨太妃笑了笑没有接话。裕王妃自觉无趣便放下车窗帘子,又去扯旁的话题。 不过片刻功夫,马车继续走起来。琼林苑到大内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路,然而没走一回儿车队又停了下来。 这回没等着裕王妃问,外面的随从便上前去探查,回来后在车外说:“王妃,太妃,太后娘娘说车里闷的很,要出来透口气。陛下便说歇息片刻再走。” 杨太妃笑道:“刚好我的腿也麻了,不如下去走走?” “我有些困了,在这车里打个盹儿。”裕王妃打了个哈欠说。 “那好,我自去了。”杨太妃说着下了马车,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往一旁的小树林中走去。 片刻之后,一个老内监也朝那片小树林走去,进去之前还警惕的回头看了看四处。见众人都各忙各的,方一步步倒退着进了林子。 第239章 佳人在怀夜难眠 杨太妃在小树林里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在外人看来,她不过是去小树林里方便了一下。 但李舒却没这么想。因为皇后曾经一再交代过要盯紧了杨太妃的举动。所以一回到大内,那个跟在杨太妃之后进小树林的老内监便被李舒的人带走了。 在来的路上,忘忧便跟赵祯商量着如何安置太后。 赵祯的意思是让太医院安排人值守,王樱和宋嬷嬷在宁寿宫照顾,若有紧急情况忘忧再过去。 忘忧却说太后的病一旦发作便是万分紧急的状况,以未央宫到宁寿宫的距离,自己根本没办法及时赶到。 “然而皇后主理六宫事宜,不但宫内的琐事以及外命妇们的事情,更有番邦使臣觐见的国宴需要安排。另外你还怀着身孕,难不成还想住到宁寿宫去不成?”赵祯知道忘忧是怎么想的。很多往事,若不能从太后这里一探究竟,便是永远的谜团。另外,太后的身体到现在这个地步,孙若雪的香丸和药丸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忘忧心底那股劲儿被激起来了,她是一定要用尽办法去给太后医治的。 忘忧心底也着实不想去宁寿宫住,只觉得那里处处都藏着机锋,自己怀着身孕,万一不小心着了道,可没有后悔药可吃。于是又说:“内宫之中,唯有听雪阁跟未央宫离得近。不如让太后再听雪阁养病吧,前阵子我刚叫人把里面收拾了,想着夏日在那里避暑的,太后现在挪过去各色都是齐全的。” 于是太后一回宫就被送到了听雪阁而非宁寿宫。 软轿在听雪阁外停下,宋嬷嬷掀起帘子请太后下轿,太后站在听雪阁外许久方抬脚进去。 原本宋嬷嬷还预备好了一番说辞给太后解释,却不料太后却一个字都没说,进了屋内便去卧房躺下了。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宋嬷嬷去未央宫见皇后回话。忘忧刚换过衣裳出来,见了宋嬷嬷,问过太后的情况,又叮嘱:“在宁寿宫当差的人一个也不许过来伺候。安排你的人把听雪阁守好了,太后的饮食,汤药,全都要过陈太医的手,但凡有任何不妥,速速来回本宫。” “老奴谨遵皇后殿下谕旨。”宋嬷嬷躬身应道,“请殿下放心,老奴一定竭尽全力。” “嗯,陛下和我都信得过你。”忘忧点点头,又问:“你是陛下的乳母,在陛下一出生就服侍他,不知可否知道孙若雪这个人?” “老奴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当年天子被送到贤王府抚养,王妃倒是时常会说起这个人,说她医术极好,是刘淑仪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对了,皇后或许不知,天子出生之前,太后还是淑仪的位份。天子出生时李娘娘薨逝被追封为淑容,太后晋封为妃。在之后五皇子赵睿病逝之后,刘淑仪接回六皇子立为太子,才进位皇后。” 忘忧点了点头,又问:“你见过她吗?” 宋嬷嬷摇摇头说:“老奴跟着天子入驻太子东宫的时候,孙若雪已经出宫去了。所以老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是袁司仪应该见过她。她曾经服侍过李娘娘,而李娘娘当初怀了身孕之后依旧在太后当初居住的凤鸣阁养胎。” “嗯,如此说来,袁妈妈和孙若雪都在太后还是淑仪的时候在凤鸣阁当差。” “是的。”宋嬷嬷肯定的点了一下头。 “那就请袁妈妈晚饭后过来一下。”忘忧说。 “是。”宋嬷嬷答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晚膳时分赵祯过来了,又揉着肚子说饿了,不知有什么可口的饭菜。 忘忧忙吩咐何妈妈:“你不是说小厨房做了鱼羹吗?” “国舅爷说孕妇要多吃点鱼虾,所以小厨房用新鲜的鲈鱼做了鱼羹,陪着蛋饼,想来陛下也喜欢吃的。老奴这就叫他们端上来。” 忘忧又说:“鱼羹配蛋饼是不错。但也要些清淡的小菜才好。” “咱们自己腌制的脆青瓜还有鲜花椒芽儿都已经好了。” “这样极好。”忘忧说着,拉了赵祯的手缓缓起身,又问:“陛下可去看过太后娘娘了?” “刚才来的时候路过听雪阁,便进去瞧了一眼。贵妃正服侍太后用晚饭,吃的也是清淡的粥菜,说是你这边小厨房送过去的。” “太后这病需要静养,也不宜多用荤腥。倒是苦了贵妃,她身子还虚着该是好好地进补。” “这也没什么,让张太医拟个药膳进补的房子再吩咐司膳房每日单独给她做好了送过去就是了。” 忘忧低声叹道:“陛下对贵妃不好这么淡薄的。” “这后宫之中,朕只想关心你。”赵祯攥着忘忧的手,又说:“况且,她也不想要朕对她过多的关注。” 忘忧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多说,只拉了他的手入座,两个人一起用晚膳。 晚膳后,赵祯赖着不走,看样子是要留下来。忘忧心里想着要问袁妈妈一些事情,便问:“陛下今晚没有奏疏要看吗?” 赵祯的目光在忘忧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扫过,说:“朕问过沐霖了,你现在这个月份是不怕同房的。” “”忘忧顿时觉得耳根发热。 “怎么,都要当娘了。还这么不好意思?”赵祯伸手捏了捏忘忧滚烫的耳垂,笑了。 “可是今天我很累啊。”忘忧小声说。 “今天是够累的,所以朕是不想再多走一步路了。”说着,他抬手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忘忧确定多说什么都没用了,便看了何妈妈一眼又吩咐姜兰:“去收拾床铺,陛下累了,要早些歇息。” 何妈妈收到忘忧的眼神,便悄悄地出去跟袁妈妈说了几句话就让她先回去了。 帝后早早地洗漱之后睡下,何妈妈带着宫人们熄灭了大半的烛火悄悄地退到外面去。 这两日忘忧没有休息好,身上也着实乏累,靠在赵祯的怀里没多一会儿就跟周公相会去了。然而赵祯却怎么都睡不着温香软玉在怀,让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如何入睡? 赵祯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入睡,至三更时分依旧无法入眠,又见忘忧已经睡熟,便悄悄地起身,借着昏暗的烛光去找茶水。 然而茶水刚喝了一口,就听见外面何妈妈跟谁小声说话。赵祯一时好奇便轻着脚步走到窗前侧耳倾听。 “娘娘猜的果然不错,杨太妃自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贵妃说那些话。”这是何妈妈的声音。 “陈吉在宫中呆了二十年了,外面早就没了亲人。他的底细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现在是多事之秋,臣建议皇后娘娘把像陈吉这样的人清点一下都放出宫去。再挑一些底细清楚的进来伺候,岂不省心?”这是李舒的声音。 赵祯知道李舒一直帮忘忧查一些人一些事,却没想到会查到杨太妃身上。 外面何妈妈跟李舒说了几句什么赵祯没听清楚,之后便听见李舒告辞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整个未央宫恢复了沉寂。赵祯却站在窗前没有回床榻上去。 第二日一早,忘忧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赵祯已经去崇政殿跟大臣们议事,枕边衾里还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这是他长久佩戴的香囊里散发的味道,香料是忘忧亲手配制的,这香味很是熟悉。 何妈妈带着姜兰白芷进来伺候忘忧起床梳洗,又叫人把早饭送了进来。 忘忧刚吃了两口粥,王樱便带着袁妈妈来了。 寒暄之后王樱落座,跟忘忧说了几句太后的状况。何妈妈盛了粥递给王樱,王樱陪着忘忧用过早膳,方起身说:“皇后娘娘要问袁妈妈一些旧事,臣妾就不在这里添乱了。先回凝萃宫泡个澡,再去听雪阁伺候太后。” 忘忧微笑着点了点头,她是真心喜欢王樱这样懂事的性格。 待王樱离开之后,忘忧起身对袁妈妈说:“这里太闷了,咱们去找个舒服的地方说话。” 袁妈妈忙上前搀扶着忘忧,二人出了屋门又出了未央宫的宫门,缓缓地往御花园那边走。 “这个时节,那片百合应该快开花了吧?咱们去瞧瞧。”忘忧说。 “娘娘真是好记性,御花园的那片百合重在凤鸣阁后面的角落里,这些年都无人过问的。”袁妈妈说。 忘忧笑道:“说是无人问,你倒是知道的详细。不愧是这宫里的老人儿了。” 袁妈妈躬身回道:“昨晚老奴过来,恰好陛下在陪皇后娘娘说话便先回去了。昨日一早在琼林苑,老奴跟宋尚宫一起守在外面,听皇后娘娘问太后娘娘孙若雪,所以才想起了一些旧事。” “这么说,你是知道这个人的?”忘忧问。 袁妈妈轻叹一声,方说:“说心里话,其实当初老奴在丁巍府中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当时并没多想,觉得不过是合了眼缘罢了。昨日听到这个名字,老奴才忽然发觉,皇后娘娘的容貌跟孙内人有五六分的相似呢。” “什么?!”忘忧错愕地顿住了脚步,皱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240章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袁妈妈的话把忘忧吓了一跳。 “皇后娘娘恕罪,老奴冒犯您了。”袁妈妈忙躬身请罪。 “你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她跟我长得很像?”忘忧的心里有些乱,忽而想到张仲桓说过孙若雪跟自己的祖母都是孙氏一族的后人,便猜测估计是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在,有一点相似也说得过去。 “老奴细细回想起来,觉得孙内人的眉眼跟皇后娘娘很像。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不像,那时的她经常带着面纱,大家极少看见她整个容貌。不过老奴看见过几次,所以依稀还记得。娘娘唇不像她,她是薄薄的唇,从不带笑容。不像皇后娘娘唇色丰盈,总是带着笑意,让人觉得和善亲近。”袁妈妈说着,又悄悄地看忘忧的神色,发现她并没有生气也不见开心,只是凝眉思索着什么,忙又躬身请罪:“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这世上没有人的容貌能跟皇后娘娘比,是老奴不知礼数胡言乱语惹娘娘生气了,请娘娘责罚。” 忘忧忙抬了抬手,说:“是本宫问你的,你实话实说,何罪之有?快起来。” 袁妈妈起身,又搀扶着忘忧继续往凤鸣阁的方向走去。一边走,又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有关太后和孙若雪的事情说给忘忧听。 原来孙若雪比李宸妃早一年到刘太后身边服侍,之后在林家被灭门的前一年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她出宫并不是因为到了放出宫的年纪,而是说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家人。原本她只是入宫为后妃调理身体的医女,并没有宫籍,不在后宫内人的行列。所以她要走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另外,袁妈妈还告诉忘忧,孙若雪跟福音的关系极好,两个人情同姐妹。据说是因为当初福音的家乡遭了灾跟着流民来京的时候认识的孙如雪,两个人是患难之交。 二人说话间到了凤鸣阁外,看着那一片盛开的百合,忘忧缓缓地蹲下身去摘了一朵在手里把玩着,又问:“她跟我的祖母可有什么往来?” 袁妈妈犹豫着说:“这个老奴还真是不知道。孙内人一向自视甚高,不喜欢跟我们这些宫女往来,而您的祖母当初进宫也只是往沈娘娘的祥鸾阁去。当初的凤鸣阁跟祥鸾阁是对头,两边的宫人也不敢随随便便私下往来。更何况孙内人是太后娘娘身边第一得意之人,应该不会跟林老夫人有什么来往。” 忘忧点了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按张仲桓的说法,孙若雪进京来甚至进宫给太后调理身体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祖母,拿到祖母手里所谓的不外传的孙氏秘方。那么她一定不会放弃这个靠近祖母的机会。 袁妈妈把能说的都说了,见忘忧依然没有回去的意思,便问:“娘娘,这百合花开的极好,要不要摘一些回去插瓶?” “嗯,白色的好看,多摘一些,然后送到听雪阁给太后娘娘赏玩。”忘忧点头说。 袁妈妈招呼了一个小宫女送了一把花剪子来,剪了数十支百合花,分别叫人装了三只花瓶,一瓶送到听雪阁,一瓶送到未央宫,还有一瓶送到凝萃宫去。 往回走的时候,忘忧吩咐小宫女:“你再拿个花瓶,剪些花送到鸾音阁去。” 小宫女答应着下去,袁妈妈低声叹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鸾音阁那边这样算计您,您还想着她。” “其实,她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忘忧抬头看了看蓝水晶一样的天空,叹道:“回去吧。天气热起来了。” 回到未央宫,见各处都静悄悄的不见一丝声响。 廊前两个琉璃大缸养着的石榴花开得如泼似溅,鲜红的花朵被阳光一照,越发耀眼。 忘忧正要叫人,进门便看见坐在茶案跟前心不在焉看茶经的赵祯。于是笑问:“今日陛下这样得闲?居然在臣妾这里看茶经。” “来了半日了不见皇后的身影。这大热天的是去哪儿散步了?”赵祯把茶经一丢,伸手拿了茶壶到了一盏煮好的花茶放到旁边。 忘忧在他身边坐下来,又回头接过袁妈妈手里的百合花,说:“这个时节也没有什么花正盛开,袁妈妈说百合开的正好,便去剪了一些回来插瓶。陛下是插花的高手,一会儿可要教一教臣妾呀。” 赵祯看着洁白的百合花和那只白瓷花瓶,摇头说:“花瓶不好。花色太素,花瓶要有些颜色才好。” “我这里有青花瓷瓶,可以吗?”忘忧说着,扭头喊姜兰。 “蓝白相配也还说得过去,但并无特别。对了,朕昨天刚得了一对儿琉璃瓶,配这个刚好。”赵祯说着,叫了张四平来吩咐他去把翠玉瓶取来。 姜兰和一个小宫女抬了一张四方桌案进来,赵祯又去未央宫的后院剪了几支淡紫色的迷迭花来。 张四平取了琉璃花瓶来,姜兰把花瓶擦拭了一遍又注了半瓶清水方送到忘忧面前。 忘忧看那花瓶大半都是透明的,唯有瓶底有一抹紫青绿渐变的颜色,色块随意宛若雾霭岚气,映着清水更加晶莹剔透,忍不住赞道:“这瓶子真好看。” 赵祯拿着迷迭花进来,在忘忧身边坐下。说:“来,朕今日亲自教皇后插花。” 忘忧噘嘴摇头:“可是我今天不想学,只愿意在一旁看着,享受现成的成果。” “行。那你就好好地看着。”赵祯宠溺一笑,抬手在忘忧的脸颊上蹭了一下,方去整理花枝。 忘忧惬意的靠在桌案上,摘了一朵迷迭花在指尖揉成花泥凑在鼻尖闻着,看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分拣花枝,心里忽然闪出八个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赵祯并不知道自己在忘忧的眼里也是人比花美,他此时只想认真的打理这些花枝让他的皇后开心。他把百合和迷迭分别散开,拿了剪子一点点修剪着花枝和叶片,然后斟酌着高低位次,把花一支一支的插到花瓶里。 洁白的百合为主,淡紫色的迷迭花为点缀。白紫相间跟琉璃花瓶上的那一抹青紫色上下呼应,花的颜色娇艳实质,花瓶上的颜色却是半透缥缈,二者虚实呼应,是最妙的一笔。 花瓶插好,午膳的时间也到了。 赵祯留在未央宫陪忘忧一起用了午膳又说留下来小睡一会儿再去崇政殿。 饭后不宜躺着,二人便随意闲聊又说起太后的病,忘忧说要见见张仲桓。赵祯说:“他现在随时都可以入宫,你想见他,下午让他去听雪阁给太后诊脉就是了。” “谢陛下。”忘忧笑道。 “这些小事都要谢?夫妇之间无需这样客气吧。” “陛下是天子,臣妾可不敢造次。再说了,寻常人家的夫妇不也讲究个相敬如宾嘛。” “朕才不要跟你相敬如宾。”赵祯摇头笑道。 “啊?那陛下要怎样?” 赵祯盯着忘忧笑了一下,忽然倾身过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要如胶似漆。” “”忘忧被这猝不及防的情话给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 “怎么了?不舒服?”赵祯很是体贴的伸手过来揉她的胸口,却被一把推开,于是锲而不舍的改去揉后背。 “这大白天的,陛下能不能别这样?”忘忧终于平复了气息,不满的扫了某人一记冷眼。 赵祯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朕跟皇后说说家常话而已,哪儿不对吗?” “没有,陛下很对。陛下怎么会不对?”忘忧撅了撅嘴巴,起身说:“我困了,先去睡一会儿。” “朕陪你。”赵祯起身相随。 忘忧心想有你陪着我还能睡吗?于是正要找个什么借口请这位先去忙,外面传来张四平的声音:“陛下,有紧急军报呈送,几位大相公请陛下即刻去崇政殿议事。” “什么?”赵祯立刻变了脸色。 忘忧忙问:“军报?是西边还是北边?” “这阵子李元昊一直不安分。你先休息,朕先过去了。”赵祯捏了捏忘忧的肩膀,急匆匆离去。 忘忧追到殿外,看着赵祯匆匆而去的背影,眉头也皱了起来。 何妈妈近前劝道:“娘娘,军机之事大臣们自幼对策。您怀着龙胎就别担心这些了。” “是啊。军机政事我都帮不上忙,我就安安稳稳的待在这宫里,给他把孩子生下来就可以了。”忘忧怅然叹道。 何妈妈又劝道:“这后宫的事情虽然是陛下的家事,但天家无私事。这些事情都关联着前朝和天下。娘娘肚子里的龙胎便是天家的未来。这些事情都比军机政务更要紧呢。娘娘,外头日头毒辣,咱们还是进去吧。” “嗯。”忘忧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寝殿。 忘忧原本的困意被打消得不见一丝痕迹,便也不去躺着了。只欣赏把玩了一会儿琉璃花瓶并百合花,便叫姜兰和白芷进来伺候洗了脸,换过衣裳往听雪阁去探望太后。 第241章 像,也不像 太后自从搬进听雪阁就像是变了个人,王樱还时刻防着她发脾气,然而她却很意外地没有发过脾气,只是不说话。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吃药,睡觉之外就是一个人靠在榻上看着窗外发呆。 忘忧进门之前先问过宋嬷嬷今天的情况,知道昨晚到今天太后都按时吃饭吃药,也没有发病的迹象,心里也放宽了几分。“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忘忧福身行礼。 太后依旧看着窗外,没有看忘忧更没有出声。 宋嬷嬷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太后的榻前。忘忧在椅子上坐下,方问:“太后娘娘在这里住的习惯吗?” “现在后宫是皇后做主,皇后让我老婆子住哪儿我就住哪儿,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呢?”太后依旧看着窗外,脸上没有喜怒,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忘忧也不生气,只自顾说道:“宁寿宫里,臣妾已经叫人重新打扫收拾妥当了。那边当值的多是太后用惯的老人儿,除了泽慧之外,其他人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过几日太后的病情稳住了,自然还是要搬过去住。” “皇后做主就是了。”太后的脸色依旧是波澜不惊。 忘忧又说:“泽慧招了一些事情,太后娘娘想知道吗?” 太后终于扭头看了忘忧一眼,却淡淡地说:“皇后要说就说,要问就问,何必绕弯子。” 忘忧笑了笑,说:“太后娘娘病了这一场,像是换了个人呢。” “不过是看开了一些事罢了。”太后轻轻地冷笑一声。似是对身旁众人的不屑,又像是对整个人世间的嘲讽。 “太后娘娘能如此说,臣妾就放心了。”忘忧说着,回头对宋嬷嬷说:“把泽慧的供词拿给太后娘娘看看吧。” 宋嬷嬷躬身应了一声,转身接过姜兰手里的一卷供词送到太后面前。 太后接了供词,低头看过一遍之后,说:“既然她自己什么都认了,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国有国法,共有宫规,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忘忧微微冷笑着,方问:“从陈常禄,到翡翠,再到墨菊和梅清韵,这两次在天子饮食中做手脚的事情都是她的主谋。太后娘娘就一句国有国法,共有宫规可说吗?” 太后神色一冷,厉声质问:“怎么,难道皇后的意思是说哀家是主谋,要跟泽慧一起论罪下狱吗?” 忘忧笑道:“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太后一点都不惊讶,心里觉得奇怪罢了。” “陈常禄和翡翠的事情,泽慧之后都跟哀家招认过了。哀家已经责罚过她,她也一再保证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至于墨菊和梅清韵做的那些蠢事,哀家并不知情,你们若不信,就去拷问宁寿宫左右的人。”太后说着,侧身靠在枕上,说:“我乏了,你们出去吧。” “泽慧跟孙若雪一直有来往,太后就不觉得好奇吗?” “他们都是曾经服侍过哀家的人,有来往又怎么了?值得好奇吗?” 忘忧盯着太后半晌,心里知道她不想多说,自己再怎么问也是白费。但若是不问,又不甘心。于是叹道:“臣妾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太后正面回答臣妾。” “你说吧。” “我跟孙若雪,长得很像吗?”忘忧问。 太后审视着忘忧的面容,半晌方说:“像,也不像。” “噢?这话怎么说?” “眉眼有些像,但她跟你的差别就像是白梅与红梅。虽然都是梅花,但气质不同。” 忘忧有些生气,冷了脸起身问:“也就是说,她不爱笑,对人都冷淡的很。不像我,话未出口先带笑,看着就像是个好欺负的。对吗?” 太后看着忘忧缓缓地点了点头,说:“你这个样子,倒是有六七分像她了。” 忘忧别开视线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问:“臣妾与太后相识好些年,太后就没起过疑心吗?” “没有。哀家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先帝病重,临终托孤,让哀家替他守好这一片江山。哀家哪有心思理会你们那些小儿女之间的私情蜜意?”太后淡淡地说。 忘忧有些不信,但看太后的神色又不像是说违心话。又想一个手掌大权十几年的人,心性之坚韧自然非常人可比。她若是不想多说,自己是没有办法的。于是不再纠结这些事情,只说:“臣妾给太后娘娘请脉吧。” “不必了。诊脉开药自有医官院的人当差,你是皇后,做好你本分之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也好。”忘忧应了一声,福身告退。 太后在她行至门口的时候方才扭头看了一眼,但依旧是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 忘忧出了听雪阁的门抬头看见站在院子里的陈太医和张仲桓,便说:“你们先去诊脉,然后再来回话。” 陈太医和张仲桓躬身领命入内,忘忧便叫人在院子里的梅树下摆了茶案,让姜兰取了地涌泉水煮茶。 正等水开的时候,有宫人进来回:“皇后娘娘,吴王侧妃丁氏递了觐见的帖子,说是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来了。” 忘忧点头说:“她也是有心了。既然是给太后和本宫请安,就请来这里吧。” 来人应声下去,不多时果然引着丁素云进来。 丁素云上前先行过礼参拜,忘忧抬手说:“起来吧。你来的正好,本宫刚煮了新茶,来尝尝。” “谢娘娘。”丁素云又福身谢过,方近前来在下手落座。 “这大热的天儿,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忘忧递给丁素云一盏茶。 “原本早就该来的。但王爷说太后身体欠安,每日里太医轮流值守,怕来了不能替娘娘分忧反而添乱。今儿午饭时王爷说太后娘娘的身体略好了些,所以才叫臣妾进宫来请安。把前儿刚得的几样补品给娘娘送来,娘娘看看若能用就用吧,总比外面寻的好些。”丁素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茉莉。 茉莉忙把手里捧着的两个大盒子呈上来。 忘忧让姜兰把东西收了,又问:“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莫不是中了暑气?要不要给你端一碗冰镇酸梅汤来?” “谢娘娘关心,臣妾这几日不敢吃凉的。”丁素云忙欠身说。 忘忧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喝口热茶吧。” “是。”丁素云低头答应着,说话的尾音带了哭腔儿。 “这是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丁素云忙起身离坐跪在地上说:“说起来是极好的事情,只是臣妾这心里着实难过。还往娘娘莫怪臣妾失礼。” “究竟怎么了?”忘忧看向茉莉。 茉莉忙跪下回道:“回皇后娘娘,我们王府里的一个厨娘昨日查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说是王爷的骨肉,我们王妃不信,怕是那厨娘妄图富贵,想找个郎中来然而王爷知道了,却跟王妃生了一场气。” “原来是这样的事情。”忘忧心想赵承渊怎么忽然看上了一个厨娘?丁素云一直想要孩子而不得,却让一个厨娘占了先机,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然而这是吴王府的家务事,她虽然是皇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丁素云又忙请罪:“娘娘怀着身孕,又有太后卧病在床。臣妾家里这些事情实在不该说出来给娘娘添堵。但臣妾再这世上已没了亲人,心里只依靠着娘娘,所以刚才娘娘一问,臣妾便把持不住了。还请娘娘恕罪。” “你把本宫当亲人,有事不瞒着,本宫又如何会怪罪你?快些起来,坐下说话。”忘忧忙说。 丁素云谢恩后起身落座,又抹着眼泪说:“臣妾嫁给王爷这几年,王爷一直洁身自好。别说一个厨娘了,就是府中颇有姿色的丫鬟都不看一眼。多少次我说去外貌选几个样貌好的放到屋里伺候,王爷都说不要。那书房连臣妾都去不了几次。那厨娘凭空说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任谁能不多心呢?” 忘忧刚要劝解,话未出口,张仲桓跟陈太医便出来了。于是只好把话收回去,问过太后的脉象,又跟两个人商议汤药方子。 丁素云在旁边坐了一会儿见插不上话,便要起身告退。 忘忧抬手说:“你且去未央宫坐坐,晚上留下来用饭吧。” 闻言,丁素云有些受宠若惊,忙躬身谢恩。 忘忧看了一眼姜兰,说:“你陪着丁王妃回去,告诉小厨房做几样王妃喜欢的小菜。本宫跟张先生说几句话就回来。” 丁素云忙躬身告退,陈太医也拱手说先去看看太后的汤药。 一时间人都散去,忘忧跟前只留下何妈妈伺候着。 忘忧方问张仲桓:“你是见过孙若雪的,本宫给你找了宫中的画师,回头你说着,让他们把她的肖像画出来。” 张仲桓犹豫道:“先请娘娘恕罪,时隔已久,那圣手观音的容貌已经有些模糊。再者,人都会变老。即便画师能够按照小人的描述造像,也不好就拿去张贴寻人了。” 忘忧摇摇头说:“也不是拿着肖像去满大街抓人。你不用多问,只管按本宫说的去做吧。” 张仲桓躬身领命。忘忧方起身说:“你跟陈太医好生斟酌给太后娘娘用药,本宫先回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张仲桓躬身相送。 第242章 闲话家常,素心如初 忘忧原本想着能从太后的嘴里问出些什么,但这次又是无功而返。细想想,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回到未央宫,丁素云已经等在偏殿吃过一盏茶了。忘忧见了她,笑道:“你在这里等得饿了吧?咱们先传膳,用过膳之后再说闲话。” 丁素云猜不透皇后今日为何这般体贴眷顾,但此时的她着实需要这一份荣宠,以安慰自己此时的心情。于是福身谢恩,然后跟着忘忧进了后殿。 等着摆饭的功夫,忘忧问丁素云:“你刚才说,府中的厨娘已经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回娘娘,她自己说是两个多月了。” “找郎中看过了吗?”忘忧又问。 丁素云落寞的说:“李妈妈自然会找郎中看的。想来她能说到王爷面前,自然不会有错的。” “在嫁入大内禁中做皇后之前,本宫也极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当时娘家嫂子有孕,亲家夫人送了两个有姿色的丫鬟放到我哥哥的房里,我尚且好几日不理会哥哥。”忘忧想起不久前自己跟赵祯闹的小脾气,忍不住笑了。 丁素云忙说:“皇后娘娘是性情中人,也是痴心的人。臣妾的这一片痴心,怕也只有娘娘能懂了。” “懂,是懂的。但也没有办法替你解忧。”忘忧说着,抬手接了姜兰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手。 另有宫女也给丁素云递了帕子,丁素云欠身接过也细细的擦着手。然后方欠身道:“臣妾不懂事,今日进宫原是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却如此聒噪,扰了娘娘清净,实在该死。” “休要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不把本宫当外人,肯说心里话,本宫心里是高兴的。”忘忧看着午膳一道一道的摆上来,指着碗里的粥汤说:“这是取嫩荷叶煮水之后又用红枣,枸杞和粟米一起煮的粥,然而天气热,姜兰做这个粥的时候减了一半的粟米,所以才煮了这清淡的米汤。你尝尝味道如何。” 丁素云谢过之后,双手接过粥碗,喝了一口米汤,点头说:“有荷叶和粟米的清香和红枣的清甜,很是可口。娘娘这小厨房里的膳食用料都是寻常之物,味道却都是极好的。” 忘忧喝了大半碗米汤,方说:“其实,一粥一饭,都是上天的恩赐。不管是王公贵戚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吃饭的目的是为了身体康健,而非彰显荣华富贵。本宫虽然也喜欢享受,但却觉得过度的奢靡有失天和。” “娘娘的教诲,臣妾记住了。”丁素云忙起身应道。 忘忧笑道:“你坐,咱们不过是说些家常话,不必拘礼。你只管坐着就是了。” 丁素云落座,忘忧又指着那道酒酿鸭子对姜兰说:“把这个鸭子捡两块给丁王妃尝尝。” 姜兰忙上前给忘忧添上鸭子,丁素云又谢恩。 忘忧笑道:“你先别急着谢,本宫还有一件事情要劳烦你。” 丁素云忙又起身应道:“请皇后娘娘吩咐,只要臣妾能做的,一定竭尽所能为皇后娘娘效劳。” “本宫前日跟贤王世子夫人商议着要举办一个斗香会。愿意不过是想着天气热起来,上至宫中,下到王公侯爵仕宦之家,甚至寻常商户百姓之家也都喜欢熏香。外面的本宫不晓得,但只大内禁中每年这一项花销都是极大的。所以这次的斗香会有两个准则,一是香味清雅为上,二是所用香料越简单廉价越好。这件事情听上去不是什么大事,但其中的弯弯绕却也不少。蓝夫人虽然是个能干的人,但她还要料理贤王府的诸多事宜,只怕会力不从心。便想劳动你去给她做个帮手。也省的你日日在府中闷着,心情也部的疏散。” 丁素云再次起身,有些忐忑地说:“娘娘如此信任,臣妾原不该推辞,只是臣妾并不懂香道,怕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误了娘娘的大事。”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当她是个寻常雅集去办就是了。如有不懂的,只管去秀林居问就是了。”忘忧看了一眼茉莉,笑道:“茉莉的娘还在秀林居当差呢。” 丁素云这才应道:“是,臣妾一定协助世子夫人把这件差事办好。” 忘忧亲手夹了两片鲜笋放到丁素云的碗里,笑道:“知道你一向是个妥当人,但看你这几年把吴王府料理的井井有条,便知道你是一个可堪以重任的人。” “谢娘娘谬赞。”丁素云心里暗暗地欢喜,纵然家里那个厨娘有了身孕,可她此番领了皇后的差事,以后不但赵承渊会常来依云阁看她,连在各家王公命妇跟前的体面也有了。 张仲桓奉皇后谕令向两位宫廷画师描述记忆中圣手观音孙若雪的容貌。两位画师几经修改,历时五日,终于完成了一幅画像。 这幅画像送到未央宫时,赵祯刚好也在。 何妈妈让姜兰和白芷把画像展开,忘忧还没说什么,赵祯便轻笑道:“这是谁给皇后造的画像?这画师怕是没见过皇后本人,只得了七八分形似而已,皇后的神韵却一分也无。” “”忘忧愣愣的看向何妈妈。 何妈妈笑了笑,说:“陛下,这不是皇后娘娘的小像。” “哦?”这下轮到赵祯愣了,因问:“那这又是谁,竟与皇后如此相似?” 忘忧走到近前仔细看着那副画像,轻声说:“这便是张仲桓之前跟陛下说起的圣手观音孙若雪,也是曾经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过几年的孙女医。” “原来是她?”赵祯看看画像又看看忘忧,再看看画像比对了几番,咂舌道:“血缘一事果然是玄妙得很。她与你的祖母同时孙氏一脉,跟你也是有几分血缘的,然而你们竟能如此相似,真真奇妙。” 忘忧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一个大大的谜团。只是试着猜想一下,便觉得心慌。 “收起来吧。朕不想看见她。”赵祯挽了忘忧的手往内殿去。 何妈妈忙命人把画像收起来,又把几个宫女都遣散。 忘忧被赵祯牵着入了内室在床榻上落座,方问:“陛下为何不喜欢那画像?” 赵祯倒也不隐瞒,直言道:“她明明不是你,却长得跟你相似,朕看着心里就不喜欢。另外,她的眼神太冷太淡漠,似是一个不会笑不会哭的木头人。朕总是忍不住把这些表情想到你的身上,心里更是不舒服。” 忘忧开心一笑,靠在他的怀里,问:“所以,陛下还是只喜欢我的吧?” 赵祯揽着她的肩膀,伸手拂过她清丽的面颊,温声说:“这是当然。天下女子多如过江之鲫,而朕只喜欢皇后,只爱你。” 听了这话,忘忧忽然想到了吴王府那个有两个月身孕的厨娘,又想到了凝萃宫的王樱以及鸾音阁的梅清韵。心里便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她更知道这个时候赵祯是不喜欢听这些的,于是便那那些话都压回了心底。 赵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怀中的人回应自己的柔情蜜语,因低头要问,却见她已经合上眼睛似是睡着了,于是不再多说,也不再挪动,就这么揽着她僵坐了一个时辰。直到何妈妈进来回说崇政殿的掌事宫监来请天子过去听孟先生讲经,方不得已开口:“让他们稍等一会儿。” “唔”忘忧于浅眠中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是枕在天子的肩上睡了一觉。 “醒了?”赵祯悄悄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见忘忧迷迷糊糊的样子,又问:“是不是没睡好?要不再去榻上好好地躺一会儿。” 忘忧看赵祯打了个哈欠,忙歉然地说:“到了陛下去听先生讲经的时辰了吧?都是臣妾不好,竟然就这样睡着了。害的陛下也没能午睡。” “无妨,朕昨天晚上睡得好,今日原本也不想午睡的。是看皇后小睡才跟着迷糊了一会儿。叫人打水来给朕净面,再把头发重新梳一下。” 忘忧忙叫何妈妈打水进来,又叫梳头女官进来伺候。 赵祯洗了脸后在皇后的妆台钱落座,让梳头女官给自己散了发髻重新梳头。无聊之际他随手拉开妆台上的屉子,见里面有一支梅花银簪,于是笑道:“这簪子好眼熟。” 忘忧轻笑道:“这是当初陛下在贤王府养病时,瞧瞧赖了臣妾的簪子之后叫宋嬷嬷拿了来赔给我的。之前我日常都带着,只是正位中宫之后,他们都说这银簪跟皇后身份不配,不宜再戴出去。我便放在这里,只在自己宫中偶尔戴戴。” 赵祯想起少年时跟忘忧刚认识的情景,心中涌起几分旖旎,便说:“这有何妨?若嫌这素银簪子不配皇后身份,便可叫司珍局的人拿去镶嵌几颗珍珠在上面。” “不要。”忘忧立刻摇头,“我还是喜欢这素银簪子。” “为何?”赵祯纳闷地问。 “陛下应该听说过素心如初吧?”忘忧俯身在赵祯耳边说:“臣妾只希望自己跟陛下的情谊永远像是初相识的时候那般。就像是这支素银簪子,简单洁净而且实用,不带什么花样儿,就像是臣妾待陛下的心,没有任何杂念。” 赵祯捏着她的手陡然一紧,眼神也骤然热切,如火如荼。 第243章 放蜂引路,沐霖得子 因为孙若雪这个人,让忘忧心里的疑团如同一只猫儿,时不时地抓一下,心里着实难受。于是她便找了个时间让李舒把泽慧从宫监里提出来,带到跟前回话。 泽慧在宫监里是吃了些苦头的。但是李舒怕惊了皇后,带她出来之前特意叫人去给她梳洗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饶是这样,忘忧见到她的时候也暗暗地吃惊原本养尊处优的宁寿宫掌事如今竟如此憔悴不堪,不到半月便像是老了十岁。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忘忧叹道。 泽慧冷笑道:“皇后娘娘何必明知故问?宫监那种地方,您不是亲自进去看过吗?” “所以,你在吃尽了苦头之后依旧为孙若雪保守秘密,图的是什么?” “我无所图。”泽慧平静的说。 “无所图,那么就是有所因。能不能跟本宫说说,为什么?” 泽慧笑了笑噢,说:“你不会懂的。” 忘忧诧异地看了旁边的李舒一眼。 李舒冷笑道:“据我所知,孙若雪救过你母亲的命。你为她做事,是为了报恩,对吗?” 泽慧低着头没说话。 李舒继续说:“可是你知道你母亲当年的怪病是怎么染上的吗?” 泽慧理所当然地说:“那是时疫,不小心就染上了。” “那一场时疫跟往常的时疫不同,染上的人不吐不泄,只是身上起红疹,呼吸困难,严重的抽搐,最后口吐白沫致死。对吗?”李舒冷笑摇头,说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是中毒的症状,并非时疫。当时那一带的百姓因为喝了山溪的水而中毒,而使得山溪里的水有毒的原因则是孙若雪在半山腰的听雪山庄炼药,她所用的器皿在溪水里清洗,水流到下游汇集在一起,刚好毒害了山溪两边取水饮用的山民们。死过人之后孙若雪得到消息,才下山给你们送了解药。她把那一起中毒说成时疫,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济世救民的圣人,你就坚信了这么多年。简直愚不可及!” 泽慧冷笑反问:“你又如何能保证你的话是真的?” 忘忧笑了笑,摇头说:“呼吸困难,抽搐,口吐白沫,这都是中毒的症状。这些常识你随便去问问懂医药的郎中便可知道。而时疫的症状通常是高热,呕吐,腹泻等症状。当然,也有一些毒虫叮咬造成的疫症也不会呕吐腹泻,但普遍都会高热,这些你随便问问有时疫治疗经验的郎中也会知道。” 泽慧扫了忘忧一眼,梗着脖子不说话。 “那一次,约我去醉仙楼见面的人是她吧?”忘忧看着泽慧的眼睛问。 “皇后娘娘的是什么哪一次?我忘了。” 忘忧看泽慧故意装糊涂也不生气,继续问:“那天你特意约我在醉仙楼相见。然而我去赴约,你却只跟我说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说什么向我示好,希望将来我正位中宫之后多多关照你。那天,躲在屏风之后的人是孙若雪吗?” 泽慧嘲讽地哼了一声,说:“皇后娘娘眼高于顶,没把我这样的宫人放在眼里。所以那次的茶钱我是白花了。” 忘忧审视着泽慧,心里默默地想着孙若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这些人都如此甘心情愿被她利用。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有答案,于是舒了一口气说:“泽慧,我们打个赌吧。” “赌?”泽慧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忘忧,“我还有资格跟皇后娘娘对赌吗?” 忘忧不理会泽慧的问题,直接说:“你让我跟孙若雪见一面,我让你知道你的家人当初染上时疫的真相。” “你要见她?”泽慧看着忘忧,冷笑摇头,“我劝你别见,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这样说?”忘忧纳闷地问。 “没什么。当我没说好了。”泽慧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忘忧看着泽慧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皱眉看了一眼李舒。 李舒上前拎了泽慧要,说:“臣把她带下去拷问,别脏了皇后殿下的宫殿。” “不必了。”忘忧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先放开她。” “”李舒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按照宫规律法,她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处罚?”忘忧问李舒。 “此人有谋害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嫌疑,罪同谋反,当诛九族。” “韩翠已经死了,所以她谋害陛下的事情只是嫌疑,并无实证。另外,仅凭着那一个药瓶和里面的药丸也不能定罪,毕竟太后娘娘亲口对本宫说,那药丸是她自己决定用的。” 李舒立刻明白了忘忧的用意,忙拱手说:“皇后殿下说的是。” “太后晕倒那日,泽慧身为贴身服侍的女官却不在太后身边,是渎职之罪。但念及她服侍太后这么多年从无差错,便从轻处置,打她三十板子,逐出宫去吧。” “是。”李舒说着,推了泽慧一把,低声斥道:“还不快谢过皇后殿下恩典?” 泽慧也有些懵,但是打板子逐出宫去总比被关在宫监里折磨死要好,于是向忘忧磕了个头。 忘忧摆了摆手,李舒便叫人把泽慧拉下去行刑。 何妈妈上前劝道:“娘娘,您说了这半日的话也累了,进去歇歇吧。” 忘忧伸手按着何妈妈的手缓缓起身,进了内殿方吩咐:“叫李舒安排人悄悄地跟着她。” 何妈妈低声应道:“娘娘放心,老奴明白。” 泽慧被放出宫去之后,宋嬷嬷又带人把宁寿宫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却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物。想来这泽慧也的确是小心谨慎之人了。 太后的病情虽有反复,但在林逸隽和张仲桓两人联手医治之下也已经稳住,每隔日发作一次,幸有忘忧给她及时施针缓解,倒也没有受多少痛苦。 只是她不能跟之前一样参加朝会,也没有精神把诸位执政大臣召到近前议政,之前依附在太后羽翼下的大臣们未免有些惶惶然,有的收敛了锋芒静待时机,有的已经开始倒向天子,跟在王著等人身后上书请太后撤帘,归政于天子。 赵祯比之前更加忙碌,经常批阅奏章过三更天,忘忧每日叮嘱何妈妈让小膳房预备滋补的粥汤小菜送到乾元殿,偶尔也带着自酿的酒过去陪他喝两杯,以抒怀解乏。 这日白敏姝和丁素云一起进宫来,说斗香会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京都城内各家制香作坊都有调香师递交了参赛的帖子。她们二人便是进宫是专门请皇后殿下定初赛的日子的。 忘忧把参加初赛的调香师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孙如雪的名字。不过这不奇怪,像她这样的人,定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抛头露面的。她一定会躲在某处暗暗地关注这件事情。 沉吟半晌之后,忘忧敲定了日期:“端阳节便是个好日子。初赛就定在端阳吧,地点呢就定在醉仙楼。届时,就以本宫私人的名义把醉仙楼包下来办这件事情就好了,一应用度都从本宫的私账上出。” “端阳节的确是个好日子。算起来今日到端阳节还有七天,也够时间去准备。只是这一应用度却不用皇后殿下操心,各家制香作坊感念皇后娘娘恩典,说这是兴隆制香行业的好事,他们情愿出资。”白敏姝说。 “果然如此?莫不是你们的主意吧。”忘忧半开玩笑似的问。 丁素云忙躬身回道:“臣妾们万万不敢打着皇后殿下的名头搜刮商户们的钱财。的确是他们自愿拿出银钱来的,请皇后殿下明鉴。” “那就好。本宫不过是想着节俭一些宫中用度,把省下的银钱给朝廷去抚恤那些家有儿郎常年戍边的百姓之家。商户们做生意也不容易,只要他们按时缴纳税金便可以了。这次的事情就无需他们出资了,只去叮嘱他们,把最好的调香师都选送上来,能拔得头筹的,本宫还有重赏。” 丁素云和白敏姝齐声称是。忘忧刚抬手让二人用茶,白芷便兴冲冲地进来回道:“娘娘大喜!” 忘忧皱眉问:“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成什么样子,不怕丁王妃和白娘子笑话本宫这里没个规矩?” 白芷忙后退两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又压着笑意说:“娘娘大喜了!国舅夫人今日上午诞下一位小公子。奴婢给皇后娘娘道喜。” “哎呦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白敏姝忙起身向忘忧福身道喜。 “真真是大喜事,臣妾给皇后娘娘道喜了。”丁素云也觉得开心,只是一想到自己肚中空空,又难免惆怅。 忘忧自然是最高兴的一个,想到林氏有后,想着祖母和父亲泉下有知也定然欢喜,一时高兴地流下泪来。 白敏姝忙笑道:“瞧瞧,娘娘真是高兴坏了。” 丁素云也附和道:“林氏后继有人,娘娘自然是高兴的。臣妾们也替娘娘高兴,一会儿回去就去嘉宁伯府上道喜。” 忘忧忙收拾起情绪来向二人道谢,又问白芷:“来报喜的人呢?叫她进来回话。” “是。”白芷忙答应着转身跑出去,没多会儿引着何妈妈的儿媳秋容进了殿内。 第244章 对台戏,贵妃展颜 秋容进殿之后先以国礼给忘忧请安,忘忧忙招手说:“快起来,快来说说我那小侄儿如何?” “回皇后娘娘,夫人是昨天上午发动的,今日一早辰时过才生下小公子。母子平安。小公子生下来四斤六两重,小公子生的有七分像主君,三分像主母。余先生懂些面相,说小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大福之相。” 何妈妈先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忘忧心里酸酸地,一边擦泪一边笑道:“是啊!哥哥有了儿子,我林氏一门有后了。” “瞧娘娘高兴地这眼泪就止不住了。”何妈妈忙又递上帕子。 秋容笑道:“娘娘且别只顾着高兴地落泪,主君让奴进宫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求娘娘。” 忘忧紧张地问:“哦?何事?可是嫂子身体虚弱需要什么补品药材?你只管说了,本宫叫人去私库里寻了来就是。” “皇后娘娘放心,主母虽然怀孕分娩耗费体力精神,身子是虚了些,并无大碍。主君让奴进宫给皇后娘娘报喜,同时请皇后娘娘恩典,给小公子赐名。” “赐名?”忘忧笑着看了看左右,又摇头说:“我能有什么好名儿啊?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心里都是些药名儿。” 旁边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丁素云上前笑道:“国舅爷请皇后娘娘赐名,皇后娘娘就给小公子赐个寓意好的乳名吧。等孩子长大些,再定学名也使得。” “你说的是。”忘忧点头定了定心思,说:“这孩子是林家长子,将来要订立门楣的。本宫并不希望他能如何建功立业,只盼着他能有一份阔朗的心胸也就罢了。不如就叫宏儿吧。取宽宏的宏。” 丁素云赞道:“宏,屋深响也。这是极好的名字呀!” “奴先替小主子谢皇后娘娘赐名了。”秋容忙磕头谢恩。 丁素云知道此时皇后再也没心思跟自己说什么斗香会的事情了。便拉了白敏姝一把,一起请辞告退。 忘忧让人送她们二人出去之后,又叫秋容近前来问一些秦青茵分娩时的事情。 未央宫里里外外都被国舅得子的喜悦浸染着,连廊檐下的石榴花都越发的娇艳了。 第二天一早,杨太妃,王樱都来未央宫向皇后道喜。 忘忧开心的请大家落座,并吩咐姜兰:“给太妃,贵妃上茶,还有今儿一早你们做的点心,也都拿上来给二位尝尝。” 姜兰刚答应着下去,白芷便进来回道:“鸾音阁梅美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忘忧抿了抿唇角尚未说话,杨太妃笑道:“想来她是给皇后殿下道喜的,也是一番好意。” 忘忧笑道:“太妃说的是。快请梅美人进来吧。” 梅清韵袅袅婷婷地进来,款款行礼给皇后请安。忘忧抬手叫她起身,她谢恩之后又向杨太妃和王贵妃行礼。 “几日不见梅美人,好像又清减了?”杨太妃微笑着问。 梅美人低头一笑,说:“谢太妃关心,妾在鸾音阁过得很是安逸,只怕是吃胖了呢。” 站在梅清韵身后的香橼福了福身,说:“梅娘子最近每天食素诵经,且一天只用两餐,一来祈祷神佛保佑太后康健,二来祈祷皇子平安降生。” “多嘴。”梅清韵回头瞪了香橼一眼。 忘忧对这样的表演顿时有些厌烦,抬手把茶盏放到了桌上,又问王樱:“一会儿该用午膳了,不知贵妃想吃些什么?” 王樱呷了一口茶,微笑道:“前儿我宫里的人出去采买带了一块炙猪肉回来。那野猪肉肥瘦相间,烤得外焦里嫩,很是美味。所以今儿一早起来臣妾又叫那人去买了。不知皇后娘娘喜不喜欢?若喜欢,一会儿让他们直接给您送过来。” “好啊,这几日鸡汤鸭汤喝得有些烦了,正想着有个什么新鲜的改一改口味呢。”忘忧开心的笑了。 王樱又扭头问杨太妃:“太妃要不要尝尝?这家是大相国寺集市上买的,说是祖传的秘制调料腌制的,比别处的味道更是不同。” 杨太妃笑道:“哟,那我可有口福了。” “可惜梅娘子要食素跪经,这炙猪肉是不能吃了。”王樱淡淡地扫了梅清韵一眼。 “说的是,祈福跪经最是讲究心诚的。”杨太妃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梅清韵被皇后和贵妃联手挤兑是有些可怜,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日的苦酒也是她自酿的,身为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何况如今宫中是皇后做主,自己将来的日子还需要皇后照拂,更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站在皇后的对立面去了。 “太妃说的是。臣妾今日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并道喜,送上贺礼便回去了。”梅清韵心里愤懑但也不敢公然冒犯顶撞。 香橼把手里拖着的一个匣子双手奉上。忘忧看了姜兰一眼,姜兰上前去把盒子接了过来。 “多谢你的一番好意。”忘忧向梅清韵道了谢,又对姜兰说:“去把国舅府送来的喜儿包子取了来赠与梅娘子。” 姜兰答应着下去,没多会儿出来时手里拖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大红锦绣的如意荷包。 梅清韵起身道谢,香橼随后接了荷包,只觉得里面沉甸甸的,便猜测着是什么东西,是否珍贵。 “梅娘子去给太后请过安了吗?”忘忧又问。 “回皇后娘娘,已经去过了。太后今日气色不错。” “嗯,这是御医们尽职尽责的结果。”忘忧点了点头,说:“不过太后一直照拂你,你也该多尽一尽孝心。本宫这身子越发的重了,很多时候也是不方便。你闲来无事就多去太后那里走动走动吧。本宫觉得,在神佛面前跪经祈福自然是好,但也比不上在跟前侍奉汤药更显孝心。” “皇后娘娘教导的是,臣妾这就去太后那里伺候汤药。”梅清韵起身向往后深深一福,“臣妾告退了。” 忘忧点了点头,看着梅清韵出去,方低声叹道:“本宫这涵养功夫修炼的还是不够,让太妃见笑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杨太妃忙欠身笑道,“我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该回去吃药了。” “太妃慢走。”忘忧说着,又吩咐姜兰:“替本宫送一送太妃。” 王樱起身相送,姜兰则直接送杨太妃出门去。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忘忧和王樱二人,忘忧看王樱落座,方轻笑道:“太妃倒是愿意往凝萃宫走动,亏了你也愿意听她唠叨。” 王樱忙解释道:“皇后娘娘勿多心,我不过是觉得跟她同病相怜罢了。” 忘忧叹道:“不是多心。我是想提醒你多个心眼儿。当初你就那么听信她的话喝下红花汤,怎么就不想想她的目的?我只当你一向是老成稳重的,竟也经不起她三言两语的蛊惑。” 王樱苦笑道:“不怕娘娘生气。红花汤的事情在她跟我说之前,我便想到了。只是自己一直犹豫下不了决心罢了。至于她的用心,我也想过了。不管她是为了谁,但终究这样做是解了我父兄的困扰。反正娘娘怀着龙胎,那些大臣们也不必担心陛下子嗣的事情。我这样做,对我王家,对我与娘娘的情谊,对我跟陛下的君臣之义都是极好的。所以又何必在乎她的用心?” “你呀!”忘忧沉沉的叹了口气,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王樱起身说:“娘娘坐了这大半个时辰怕是累了,请先歇息。臣妾告退。” “你且等一下。”忘忧朝着王樱伸出手去。 王樱上前搀扶着她起身,又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很是挂念刚出生的小侄子。也准备了许多小礼物要送给他。你在宫中也是闷得慌,不如替我出宫走一趟吧。” 对于一个不情愿被困于宫中的女子来说,出宫走走无疑是最开心的事情。王樱立刻喜出望外,满口答应。 忘忧又叮嘱:“不必摆出贵妃仪仗,只悄悄地去,天黑之前回宫就行。” “是!谢皇后娘娘恩典。”王樱笑得眉眼弯弯。 忘忧看她开心的样子,心里也觉得畅快了不少,又问:“你的炙猪肉什么时候买回来?” “呃,那不过是臣妾胡编了来跟梅清韵唱对台戏的。”王樱笑道。 “啧那你明天给我买些回来。被你说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好,臣妾一定给娘娘买回来,再想办法找个会炙猪肉的厨娘去司膳房伺候。以后娘娘想什么时候吃炙猪肉就能什么时候吃了。” 忘忧立刻摇头,叹道:“厨娘就不要了。被那些言官们知道了,又该嚷着咱们奢靡不尊礼制了。” 王樱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国朝的谏议大夫们可以风闻言事,就算是陛下也要避让他们几分。咱们还是别添乱了。否则被他们揪住了,可是有的烦了。” “说的是呢,所以你明儿出宫要悄悄地。”忘忧抬手理了理王樱的衣领,笑得别有深意。 “臣妾知道啦。娘娘请放心。”王樱露出许久未见的小女儿神色,让忘忧看得有些心酸。 第245章 物是人是,情迁意在 看着王樱离去之后,何妈妈才小声问忘忧:“娘娘何必这样?若是言官们知道了肯定会上述弹劾的。这是把现成的话柄递到人家手里,让他们拿捏。” 忘忧伸手拢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淡然笑道:“那些人想要拿捏谁,从来不缺把柄。”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何妈妈不解地问。 忘忧看着窗外的石榴花,叹道:“王樱太苦了。在不让她出宫去透口气,只怕她这朵美丽的花儿就要枯萎在这宫里了。” “可是,娘娘为了她成为众矢之的” 忘忧摇头打断了何妈妈的话:“有没有这件事情,林家都是众矢之的。皇后的宝座不是那么好坐的,坐在上面的人本来就是众矢之的。” “娘娘说的是。” 忘忧继续说道:“躲是没有用的。哥哥不仅医术精湛而且有雄韬伟略,如今却也只能是袭了一个嘉宁伯的爵位在家里研修医术,整理医书,连御医院的职衔都不领。如果这样还要遭到弹劾的话,那林家还要往哪里躲呢?” 何妈妈叹了口气,说:“国朝的后族,宠妃以及公主夫家这些皇亲国戚都可享受富贵却不能掌实权,这是开国时便有的规矩。怕的是外戚专权不利于江山社稷的稳定。可谁知道这样的规矩又会把多少有才华的人挡在崇政殿门外呢。” 忘忧轻笑道:“这是祖宗家法规矩,咱们俩今日说这话被传出去了,也是可以让他们结结实实弹劾一下的。” “是老奴失言了。”何妈妈忙说。 忘忧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慢慢的转过屏风从后门出去沿着后廊缓缓的散步。 晚膳的时候,赵祯过来了。见忘忧正看着何妈妈整理一些小物件儿,便笑问:“这是在忙什么?” 忘忧拉了赵祯的手说:“明日是我娘家小侄子洗三的日子,想着作为姑母总该准备几样礼物。所以叫何妈妈把这些东西都拿出来挑一下。陛下既然来了,也帮忙参详一下吧。” “皇后这些东西都挺好的,何必再挑。都装起来送到国舅府就是了。不过”赵祯低头看了看忘忧隆起的腹部,摇头说:“你就不能出宫了,这肚子这么大了,进进出出的不方便。” “陛下说的是,所以臣妾已经把这事儿托付给贵妃了。让她明日一早替臣妾走一趟,而且臣妾已经叮嘱了她不用贵妃仪仗,只悄悄地出宫去,再悄悄地回来也就罢了。免得让言官们知道了又上奏章惹陛下心烦。” “皇后真是体贴。不过国舅得子的喜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贵妃替皇后去看看孩子也没什么,即便言官们有话说,就让他们说去,朕不理会就是了。” “多谢陛下。”忘忧拉着赵祯转身去茶案落座。 “谢什么?”赵祯笑问。 “谢陛下为臣妾遮风挡雨。”忘忧说着,递上一盏茶。 赵祯笑着接了茶盏,捏着忘忧的手说:“你是我的妻子,为你遮风挡雨是做丈夫的本分。” 忘忧又拿了一块点心送到赵祯手边,妩媚一笑,说:“那也要谢谢陛下。” “嗯,这甜言蜜语朕听得心里甚是欢喜。” “不仅有甜言蜜语,还有好吃的点心和茶晚膳还有专门给陛下准备的羊肉面。” “朕的皇后最体贴了。”赵祯开心地笑了。 王樱回了自己的凝萃宫之后立刻叫人预备香汤,然后开开心心的泡了个澡。晚膳用了一碗银丝面,然后挑灯在院子里的玫瑰花前读了一会儿王摩诘的诗选,至二更天回屋睡下,五更天便起身了。弄墨进来伺候她洗漱之后,又认真地上了妆容,然后挑了一件樱粉色的家常衣裙换上。 “娘娘今日出宫,即便不穿贵妃朝服和礼服,也该穿一件宴会可穿的燕服。这样普通的衣裙这会让国舅府里其他的宾客多想的。”弄墨在旁边劝道。 王樱对自己身上的衣裙非常满意,但也觉得弄墨说的有道理,于是指了指衣架上的茄紫色绣樱花的外袍说:“那就加一件外裳吧。” 弄墨把那件衣裳拿过来给王樱穿上,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还是觉得不满意,遂转身去妆台上挑了一支赤金凤头衔珠步摇给王樱簪在鬓间。 王樱满意的按了按发鬓,起身问:“给小公子的贺礼都装到车上了吗?” “娘娘放心,一共两份贺礼。一份是娘娘的,一份是皇后娘娘那边送过来的。都已经装上了车。”弄墨说着,忙转身去把随身的包袱拎了过来。 一辆奢华却不显身份的马车出了大内禁中,先去街市上走了一圈,分别在绸缎铺,首饰铺,点心铺等铺面停了一下。有仆妇下车去采买了一些东西,之后方绕过两条街到了嘉宁伯府的门口。 有仆妇拿了帖子递进去,不多时嘉宁伯府便开了大门,世袭嘉宁伯当今国舅爷林逸隽亲自至门口迎接。 一身便装的贵妃王樱下了马车,十分低调的进了府门。 尽管林逸隽已经很低调了,但今日小娃娃洗三,还是来了不少人道贺。秦家,沈家自然是不用说了,吴王府,贤王府等几位王公伯府即便不能亲自来的也都送了贺礼来。 王樱一进府门便看见院子里沾满了人,见到她都躬身行礼。于是笑叹道:“皇后娘娘一再叮嘱要低调,不可宣扬的人人皆知。只怕这次回去要去娘娘那里领罪了。” 赵承渊拱手笑道:“贵妃驾临,臣等自然不敢失礼。皇后娘娘宽仁,不会怪罪贵妃的。” 王樱的目光从赵承渊的肩膀上飘过在沈熹年的脸上停了一下,方微笑道:“好了,诸位王爷,世子和大人们都请自便吧。我先进去看看小公子。” 赵承渊带着众人躬身相送。王樱在沈熹年缓步走过,穿过厅堂去后宅。 后宅,秦青茵的母亲秦夫人和靖西候沈夫人早就带着来祝贺的夫人娘子们等在院子里,见了王樱,众人齐刷刷的行礼。 王樱忙上前两步,一手拉了靖西候夫人,一手拉了秦夫人,微笑道:“快快请起。诸位也都请起吧。” 众人都谢恩平身,秦夫人和沈夫人陪着王樱入内落座,奉茶之后,王樱说要看看小公子。秦夫人便叫奶娘把孩子抱了过来。 王樱看着熟睡的小婴儿,心里像是被一枚柔软的羽毛撩了一下,痒痒的。于是忍不住问:“我能抱抱他吗?” “哎呦,这可是孩子的福气呢。”秦夫人笑着从奶娘的手里接过孩子送到了王樱的怀里。 王樱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连喘气都不敢用力,又扭头对靖西候夫人笑道:“这么小的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沈夫人笑道:“这孩子生下来四斤八两重,不算小的了。而且这小孩子见风就长,快着呢。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满地跑了。” “真好。”王樱说着,把孩子还给秦夫人,又说:“皇后娘娘听见喜讯之后十分的高兴,可有碍于国礼不好亲自回来抱抱这孩子,便让我过来看看孩子,抱抱他,回去好说给皇后娘娘听。” 秦夫人起身离座,又深深一福,回道:“皇后娘娘仁爱,府里上下都深谢娘娘恩典。青茵刚刚分娩过,身子虚弱还不能下床。等她出了月子一定会进宫给娘娘磕头谢恩的。” “夫人快请坐。”王樱忙让秦夫人落座,又对弄墨招了招手。弄墨把手里的两份礼单躬身送上。 “这是两份礼单,一份是皇后娘娘的,一份是我的。皇后娘娘的礼是陛下帮着挑的,自然是极好的。我那一份却不敢比,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给孩子玩罢了。” 沈夫人和秦夫人又一起起身谢过恩典,叫人接了礼单收起来。 洗三只是小宴,许多人把贺礼送到便告辞离去并不会留下来用饭。所以林府今日预备的宴席也不过六七桌。 然而王樱的到来却让许多人都改了主意,一些没来得及离开的便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想着留下来凑个热闹。于是林府的厨房立刻忙碌起来。林逸隽因此忙的脚不沾地,忽然又有人来回说家里的酒怕是不够。旁边的沈熹年听说立刻接了这份差事,说:“我带人去买了来。” 林逸隽也来不及跟沈熹年客气,便点头说:“既然这样,你再顺便让酒楼送几样拿得出手的菜肴过来。” “行,放心吧。”沈熹年应了一声叫了几个人立刻去办理。 于是中午开宴的时候,宴席上除了林府厨房里自制的菜肴,还有汴京城清风酒楼的招牌菜和西域来的葡萄酒。 众人都吃的开心喝得高兴,唯有王樱在半醉半醒之间心里发酸只因这葡萄酒是当初她跟沈熹年私下里说话的时候曾经定下,他们成婚那日,喜宴上要全部用这葡萄酒做喜酒。当初的王樱还想着,她母亲给自己准备的嫁妆里有一对夜光杯,成婚之后,她要用夜光杯跟沈熹年品葡萄酒。一定要感受一下“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情,再弹一首琵琶曲,体会一下“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豪情。然而如今物是人是,只是没了那一纸婚约。他依旧是朗朗少年,自己却已经是贵妃了。 第246章 两份小食,两种情谊 王樱从林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五六分的醉意,上了马车便靠在弄墨的身上闭目养神。 “娘娘今日喝了不少的酒,这马车颠簸,您若是难受可要说呀。”弄墨看着王樱绯红的面颊,抬手给她揉按着太阳穴。 王樱迷糊的说:“嗯,一会儿路过清风楼的时候进去喝一碗醒酒汤,吃几块点心再回去。” “好。”弄墨欠身对赶车的宫监说了一声,让他绕到去一趟清风楼。 宫监答应着,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儿,两刻钟之后,马车在清风楼的门口停了下来。 弄墨扶着王樱下车,然后在清风楼小伙计热情的招呼下进了清风楼并上楼进了一间临街的雅间。 清风楼对面的醉仙楼里,赵承渊跟沈熹年相对而坐,赵承渊捏了一颗核桃丢进嘴里慢慢的嚼着,又漫不经心地问:“你闲着没事把我叫到这里来喝茶,是为了对面的人吧。” “你一点都不内疚吗?”沈熹年皱眉看着赵承渊,眼神中闪过一丝厌烦。 赵承渊好笑地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太妃是你的人。这一点你可以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沈熹年不悦地说。 “熹年,我觉得我们两个应该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我姐姐已经去世很久了,你已经有了丁素云这个侧妃陪伴在你身边而且还有一个厨娘有了你的孩子。吴王府和靖西候府的联姻已经不存在了,所以我凭什么跟你是一条线上的?” 赵承渊淡然的笑了笑,直言道:“因为你我心里爱着的藏着的是同一个女人。” “”沈熹年被堵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你姑母在宫中困了一辈子,你该是知道深宫中的日子有多么难熬。” “所以你让杨太妃鼓动她喝下一碗红花汤,彻底断绝了她今生的子女缘分?”沈熹年冷声问。 “这是一举三得的事情。如果她不这么做,王著就要离京去做个地方官,就算王著无所谓,还有她的兄长今年参加科考,即便高中榜首也得不到重用。” “那又怎么样?这是王家的事情,你凭什么干预?”沈熹年质问道。 “王著如果被调离出京,那么太后撤帘的事情至少要往后推两三年。” “所以你这么做是受了陛下的谕旨?” 赵承渊摇了摇头,说:“并没有。陛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谕旨?事实上他沉浸在新婚得子的喜悦里,根本都想不到这样的主意。” 沈熹年好笑地问:“你是想说你忧陛下之所忧?” 赵承渊无奈的摇了摇头,反问:“熹年,你为何这般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不过是质问你几句罢了。而你呢?把一个弱女子逼到了这样的地步,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为了扫清另一个弱女子脚下的绊脚石。你该知道,如果王樱怀孕生子尤其是生下皇子,另一个人的日子会有多么艰难。王樱进宫就是一场阴谋的结果,这场阴谋已经让忘忧受过一次伤了,但至今为止我们都无法预测将来还能发生什么事情。你看现在她跟忘忧情同姐妹,但将来呢?如果她们各自生下皇子以后呢?还能情同姐妹吗?” 沈熹年知道赵承渊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对于此事,他也痛恨所有跟那件事情有关的人,甚至已经联络了一些人准备上疏弹劾梅翰林和太后一党,要求彻查此事,要把梅清韵以宫规处置了给忘忧和那个孩子一个说法。 然而这些恨意在王樱喝下红花烫的那一天之后,像是煮沸的锅底撤掉了柴火,滚开的沸水渐渐地平静下来。 正如忘忧所言,这一场阴谋里没有胜者,所有的人都在作茧自缚。包括太后娘娘在内。 对面清风楼的雅间里,王樱自己要了一壶茶,两份点心,一个人临窗坐着,把点心吃完,把茶也喝完,待酒醒得差不多了才叫弄墨结账离去。 马车离了清风楼挺远了,弄墨才小声说:“娘娘,刚才在清风楼门口奴婢看见阿寺跟沈凌在一起。” “嗯?”王樱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寺是吴王的贴身护卫,沈凌是靖西候世子的贴身小厮,他们两个在清风楼门口的蹲着吃杏仁酥茶” 王樱愣了一下,喃喃地问:“你的意思是吴王跟沈公子都在清风楼?怎么没听见他们说话?” “或许是在对面的茶楼。” “那倒是巧了。”王樱说着,微微低下了头。心里又莫名觉得一阵温暖。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原本低着头的王樱身子往前晃了一下,撞到了弄墨的肩上。 弄墨不满地挑起车帘问:“怎么了?” “回夫人,有人拦了咱们的马车。”车夫无奈地说。 “谁?”弄墨不悦地问。 “是我。”车外传来沈熹年的声音。 王樱的肩膀僵硬了一下,随即忙转身掀开了车窗的帘子把半个脑袋探了出去。 “贵妃娘娘安。”沈熹年向王樱躬身行礼。 “别”王樱忙摆手,并皱眉说:“这是大街上。” 沈熹年把手里的一个竹编食盒送上去,说:“这是我从大相国寺的集市上买的点心小食,劳烦贵妃娘娘给皇后娘娘带回去。” 王樱的心里闪过一丝失望,但依旧含笑道:“好。交给我,你放心。” 沈熹年微笑道:“贵妃娘娘是最稳妥的人,我怎么会不放心。那个篮子里的小食是一样两份,一份给皇后娘娘,一份是给贵妃的。”沈熹年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说:“时候不早了,请贵妃早些回宫吧。” 王樱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紧紧地抱着那个篮子低头忍着眼泪。 幸好弄墨是个懂事的,忙放下车窗帘子对赶车的人说:“快走吧,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 赶车的内监答应了一声吆喝着马车离去,沈熹年站在街市上看着马车拐了个弯儿没了踪影方才转身往林府的方向去了。 回到宫中之后,王樱先去未央宫向忘忧复命。 刚好赵祯也在,忘忧便留王樱一起用晚饭。王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晚饭,只陪坐在下手给赵祯和忘忧布菜添汤,等二人吃过晚饭后又把林府今日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便告退回去了。 赵祯原本是要陪忘忧散步的,无奈张四平又来回说枢密副使有军务要向陛下奏报。赵祯歉然地看着忘忧。 忘忧笑道:“陛下快去忙吧,臣妾会按时睡觉的。如果您忙过了三更天,就在乾元殿歇下,臣妾会在二更时分让何妈妈给您送小食和汤水过去。” “皇后贤惠,是朕的福气。”赵祯说着,又半蹲下身子按了按忘忧的肚子,“儿子,要乖啊。” “哎呀,好啦!快去吧,让相公们等急了又要弹劾陛下沉溺于后宫美色之中不问政务了。” 赵祯起身,又叮嘱姜兰白芷二人好生服侍皇后,方带着张四平离去。 待赵祯离开之后,何妈妈方近前来小声对忘忧说:“贵妃今日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竹编的食盒,食盒里装了两份小食。一份留下了,说是带给皇后娘娘的,另一份和食盒一起被贵妃带去了凝萃宫。” 忘忧笑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贵妃对那个食盒视若珍宝。” 忘忧自然明白何妈妈的意思,皱眉劝道:“好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说。” 何妈妈忙答应着:“老奴知道了。若是听到有类似的话,老奴会以宫规问问他们的。” “这就好。”忘忧满意的点了点头,按着姜兰的手慢慢地往院子里散步去了。 忘忧这几日心情都很好,腹中的孩子偶尔会动一下,让她深切的感受到了作为母亲的幸福和牵挂。太后的病情得到控制,近几日又开始问朝政之事了。不过她如今争强好胜的心思已经大不如前,朝臣们请太后撤帘的呼声越来越高,但都被赵祯以自己尚且年轻想多听太后教导为由压了下去。由此,太后和天子之间母慈子孝的美谈在朝野之间传扬开来。 端阳节转眼便要到了,忘忧让丁素云和白敏姝操办的斗香会即将在醉仙楼如期举行。 原本赵祯是不同意忘忧出宫去参加斗香会,但说了几次忘忧都坚持要去,并且说在宫里闷了几个月了,想趁着端阳节出去透口气。赵祯见劝不住,便决定跟着一起去。并且在端阳节这日给大臣们放休沐。 五月的天气虽然说不上是酷暑天,但也已经是夏日炎炎了。 一大早起来,姜兰和白芷一起服侍忘忧梳妆更衣,赵祯从旁边看着忘忧隆起的肚子,叹道:“这几天好像又大了些,这衣裳也有些紧了。回头叫人再来量身做几套,幸好六七月里没有什么大的祭礼事宜,否则朝服都赶制不出来。” “陛下一年到晚操心国事,臣妾这些穿衣打扮的事情自有尚服局的人去操心。”忘忧笑道。 赵祯走到忘忧近前,抬手抚了抚她鬓间的花钿,笑道:“做丈夫的怎么能不关心妻子呢。今儿这妆容也很好看,朕喜欢。” “嗯,那走吧。”忘忧开心地挽着赵祯的手,二人并肩出未央宫的门。 第247章 斗香会,济济一堂 刚出门,便见梅清韵带着香橼等在门口。赵祯皱眉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梅清韵先福身请了安,又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在清风楼举办斗香会,香橼报了名参加。臣妾想着娘娘怀孕了行动不方便,便特意赶过来伺候的。” 赵祯心想不是在民间举办的斗香会吗?怎么连宫人都能参加?但他没有多问,只看着忘忧等她处置。 忘忧也不问香橼身为宫人是如何报了名,只淡淡的笑了笑,说:“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赵祯不准忘忧独自上凤辇,而且他这次出行也不想张扬,便叫人撤去仪仗队,只让韩枫李舒带人前后簇拥着马车出宫往醉仙楼去。 在车里的时候,赵祯问忘忧可曾查到孙若雪的行踪。 忘忧摇摇头说:“她藏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那么好查得到的。或者她早已经换了别的身份,又有那么多人愿意为她打掩护,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晃悠,可她不自己站出来,我们也是没办法的。” 赵祯握着忘忧的手劝道:“说的是。不要着急,这一次,或许她会耐不住寂寞。” “这种时时刻刻有一个人在暗处窥伺的感觉实在太差了。我一定要把她揪出来。”忘忧愤愤地说。 “嗯,一定能把她找出来的。”赵祯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犹豫。根据袁妈妈和张仲桓的描述,这个孙若雪的容貌跟忘忧太像了,这绝不是一点点血缘就能有的。他担心把这个人找出来了,会挖出一些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让忘忧陷入更加尴尬难堪的地步。 忘忧感觉到赵祯的眼神在躲避着自己,便问:“陛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赵祯低声叹道:“朕是有些担心。” “陛下不用担心,这次斗香会明着是白敏姝和丁素云安排的,但实际上李舒已经暗中做了周密的部署。但凡有什么不妥,他的人会在半柱香的功夫内控制住场面。” 赵祯听忘忧把自己的担心想到了另一层,眉头又皱了皱,说:“可是,他们最擅长的是以毒害人,那个夺魂香” 忘忧轻松一笑,反手捻着赵祯的手指说:“陛下放心。” “哦?”赵祯这回有些惊讶,是谁这么快就破了那夺魂香?林逸隽还是忘忧? 忘忧含笑轻轻点头,表示他猜对了,又补了一句:“哥哥的医术又精进了。” “嗯,沐霖果然是高人。”赵祯放心的笑了。 马车行至醉仙楼门口停下,韩枫和李舒的人呼啦啦散开把围观的百姓挡在外面。 赵祯先下车,然后转身扶着忘忧缓缓地踩着梯凳下了马车。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跪拜高呼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赵祯和蔼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子民,微笑道:“大家都起来吧,今日端阳节,朕和皇后与民同乐。今日醉仙楼的粽子皇后都买下了,一会儿大家散的时候带几个回去给孩子们尝尝。” 众人又高声谢恩并恭祝陛下和皇后殿下龙凤体安康。 帝后并肩在欢呼声中进了醉仙楼,被丁素云和白敏姝恭迎着上楼,至早就安排好的雅间落座。 原本醉仙楼最好的雅间是临街的三楼。然而李舒和韩枫一致认为临街的雅间不安全,不利于防御。所以他们把帝后安坐的雅间安排在了后楼坐北朝南的第二层雅间里。三间屋子被打通,里面按照皇后喜欢的样子铺排布置。左右两侧的楼上是参加斗香会的调香师,对面楼上是各家香铺的东家以及特意请来做品评的皇族贵眷以及贵夫人们。 众人一早便都到了,大家都知道皇后回来却没料到天子也会来。参拜之后各自落座,每个人的心里又重新定义帝后的关系,所谓的“帝后恩爱和谐”又多了一记实锤。 斗香会开始之前,李舒在外面回道:“陛下,贤王世子和吴王都来了,在外请见。” “既然两位兄长都来了,就请进来一起品香喝茶吧。”赵祯今日心情极好,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李舒应了一声出去,片刻后引着赵承泓和赵承渊进来。二人给帝后行礼参拜之后,在下手的落座。 丁素云和白敏姝这才进来,双手奉上一个卷轴。丁素云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参加斗香会的一共有十七家制香坊选送的二十五名调香师,再加上宫里选出来的四位调香师。一共二十九人,呈送的香丸二十九种。制香作坊,调香师以及香丸的品名都在这里了。” 忘忧看了一眼旁边的姜兰,姜兰上前接过卷轴,展开之后铺在忘忧面前的案几上。 “嗯,你们二人辛苦了。”忘忧说着,想着身后的白芷伸出了手。 白芷把手里拖着的一个小盒子送到忘忧手里。忘忧又说:“这是本宫教给白芷制的香丸,取一丸在这里用,剩下的你们拿去给他们品评品评吧。” 白敏姝忙说:“那这名单中要加上白芷姑娘的名字了。” 忘忧摇头笑道:“这就不必了,这也就是凑个热闹而已。莫不要让他们以为是本宫身边的人便另眼相看,使得这斗香会失了公允。” “皇后娘娘真是想的周到。”白敏姝忙答应着。 于是丁素云和白敏姝退出去,宣布斗香会开始。 白芷便把忘忧早就准备好的香丸拿出来放进银质镂花香囊里点燃,挂在了架子上。 姜兰早就把随身带的茶具摆开,又把一并带来的茶饼拿了出来。赵祯接了茶饼要亲自做茶。一直侍立在旁边的梅清韵上前说:“陛下辛苦,不如让臣妾来吧。” 赵祯却不放手,只说:“你难得出来,不必在这里立规矩了。若有你相熟的人,便去一起坐坐吧。” 这便是逐客令了,梅清韵听得心里一酸这斗香会是丁素云和白敏姝安排的,来的除了制香作坊的东家便是调香师,至于那些坐在对面楼上品评香丸的人也没有她相熟的。让她去找谁说话儿呢? 忘忧似是看出了梅清韵的心事,便微笑道:“你在这里也是拘着,不如去跟吴王侧妃一起去吃茶。倒是随意些。” “谢皇后娘娘恩典。”梅清韵躬身谢恩,带着香橼退了出去。 旁边丁素云和白敏姝所用的雅间里还有一个人,梅清韵进来之后看见那人忍不住笑了。 “张姑娘,你怎么也来了?”梅清韵笑问。 在茶案前安心做茶的张俞颖抬头看见梅清韵,淡淡一笑,说:“梅美人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呢?” 第248章 浮云往事,恩怨难分 “这是什么香?竟这般奇妙!”赵承渊惊叹道。 赵祯伸手握住忘忧的手低声问:“你何时配出了珈蓝香?” 忘忧拿了一块桂花糕送到赵祯面前,说:“陛下,这个名字我不喜欢,所以另取了一个名字。” “哦?”赵祯接了桂花糕却不吃,只是看着忘忧等答案。 “我叫它浮云。” “浮云?浮云遮眼,只因身在此山?”赵承渊垂眸思量其中的意思。 “一切过往皆如浮云,风吹即散。”忘忧说着,自己也拿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不如怜取眼前人。” “好!”赵祯由衷地赞了一声,也咬了一口桂花糕。 赵承渊看帝后二人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再琢磨忘忧的话,又觉得这话似乎是对自己说的,心里又涌起一股特别的情愫,于是又偷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却见宋嬷嬷从一旁闪身出来凑到忘忧耳边说了几句话。 忘忧脸上的笑滞了一下,方说:“我有点事情,去去就来。陛下和王爷,世子先慢慢品茶。” “怎么了?”赵祯不放心地问。 “遇到一个故人,过去说几句话。陛下放心,臣妾去去就来。”忘忧安慰地按了按赵祯的手,起身跟宋嬷嬷转过屏风从一侧悄然离去。 片刻之前,角落里那个装扮成仆妇模样的人感慨了一句:她居然配出了珈蓝香,便想转身离去。却不料一转身便对上了冷脸李舒。她顿时觉得不好,转身想从另一边离开时,又对上了一个冷面护卫。 李舒一挥手,四个护卫把那仆妇围在中间。 “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否则,可没有好果子吃。”李舒面无表情的说。 仆妇欣然一笑,说:“呵呵,我来这里,就是想看她一眼。你们若是能带我去,我又何乐而不为?” 李舒给左右甩个眼色,左右两个人立刻上前用丝绦把妇人的双臂结结实实地困在身后,然后推着她往后面去了。 宋嬷嬷带着忘忧行至一个隐蔽而雅致的屋子里,李舒已经带着那妇人等在里面。 忘忧见了那妇人有些失望,因为这人的容貌实在太一般了,走在大街上都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跟张仲桓描述的孙若雪相差太远。一时间,她连问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李舒躬身回道:“皇后殿下,此人很快就识出那香是珈蓝香。所以臣便把她困了来见您。” “哦?倒是个有见识的。”忘忧审视着面前的妇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妇人的眼睛很好看,眸子略带一点茶色,跟她平庸的相貌极不相称,她的双眸神采奕奕犹如深色琥珀一样迷人。 “已经搜过她的全身了,没有什么不妥也没搜着可疑的东西。”宋嬷嬷低声说。 妇人在忘忧打量她的时候也上下左右打量着忘忧,目光在忘忧隆起的腹部停留片刻,旋即笑了。 “这大热的天气,皇后娘娘怀着身孕还出来走动,看来是对这次的斗香会很是关心了。”她一点也不紧张,更不害怕。她仿佛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扯着闲话。 忘忧忽然伸手按在她的面颊上,然后轻轻一搓便发现她的肌肤跟常人不一样。随即勾起唇角,冷笑道:“易容术?” 妇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把她这张脸皮给我搓下来。”忘忧说完,转身坐回椅子上。 宋嬷嬷上前去揉搓妇人的脸,搓了没几下就有一层厚厚的东西被搓了下来,眼前这个容貌寻常的妇人渐渐地露出她的真面目。 忘忧看着眼前的人,心跳逐渐加速,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面前之人的脸上虽然还残留着易容的材料,但面容轮廓,五官样貌已经显出了七八分,她跟张仲桓描述的有九分相似,她比画师描绘的画像更美更有风韵。 忘忧急促地吩咐:“去打水来,给她把脸洗干净!” 一旁的护卫默默地出去,片刻之后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宋嬷嬷拿了帕子沾了水把妇人的脸一点一点擦干净。 虽然早就听张仲桓说过,也见过画师的画像。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女人跟自己的容貌很是相似,但当她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忘忧还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同样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的还有李舒和他身后的四个护卫。 到底是宋嬷嬷精明老练,不等忘忧开口便立刻吩咐李舒:“今日所听所见,你们务必守口如瓶!” “是。”李舒忙拱手应道。 “臣等一定守口如瓶。”四个护卫也躬身应道。 忘忧这才缓过来,淡淡地说:“她可以易容成别的样子,谁又知道她现在这幅样子是不是也是易容而成的呢?” 孙若雪淡然一笑,说:“丫头,你可以亲自过来检验一下啊。” “大胆!敢对皇后娘娘无礼,找死?!”李舒厉声喝道。 忘忧朝李舒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孙若雪盯着忘忧,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笑问:“你已经从好几个人的嘴里探听过我的容貌了,怎么,如今我就这样明明白白的站在你的面前,你又怀疑这张脸也是假的了?” 忘忧右手护着肚子走到孙若雪面前,压着心头的狂跳,皱眉说:“既然你这张脸是真的,那么我希望接下来的问题你也能告诉我真的答案。” “你费尽心思把我引出来,就是为了问几个问题吗?”孙若雪略显失望,但眼角依旧带着笑意。 忘忧被眼前的人看得心里有些慌,撇开视线说:“不想让我问,那你就自己说吧。” “我自己说啊哎呀,这么久远的事情了,又该从何处说起呢?”孙若雪仰头叹了口气,又含笑看着忘忧,点头说:“咱们分开十八年了,今日再次重逢,我只想说,你很好。”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忘忧却因为这句话怒了。 “闭嘴!”忘忧忽然伸手指着孙若雪的鼻子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皇后娘娘别动怒,小心腹中的龙胎。”宋嬷嬷忙上前劝道。 忘忧缓了一口气,把胸口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方逼视着孙若雪问:“你跟我的祖母究竟有什么恩怨?” “我跟她没什么恩怨。若非说有,那就是她的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想要,她偏不给。不给也就罢了,却骗我说没有。哼她想永久地霸占着别人的祖传秘籍扬名立万,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一股悲愤涌上忘忧的心头,她咬牙质问:“所以,你为了所谓的孙氏祖传秘籍利用当今太后的手,灭了林氏满门?” 孙若雪淡然一笑,反问:“灭门?林逸隽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哪儿来的灭门之说。” “听你这话的意思,我还该谢谢你手下留情,留了我哥哥跟我一条性命?”忘忧真的很想一剑杀了眼前这个人。 “丫头,不是我手下留情,若是那天我知道你们两个不在家,一定会换个时间再去找孙蕴老贼妇算账的。” 孙蕴,林宥澄的生母,忘忧自小依赖的祖母。 这个名字在孙若雪的嘴里说出来,让忘忧的怒火再也压不住,猛然挥手给了孙若雪一记耳光。 “再敢言语对我的祖母不敬,我便立刻用你的这条命来祭奠祖母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忘忧斥道。 “哈!哈哈哈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哈哈哈”孙若雪挨了一记耳光,却仰头大笑起来。 她笑,忘忧的火气更大,于是厉声斥道:“闭嘴!不许笑!” 孙若雪止了笑,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忘忧,叹道:“丫头,普天之下想打我的人不计其数,但真正能打了我的人却只有你一个,真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暴脾气一点都不像林宥澄那个怂包。” “闭嘴!!!”忘忧指着孙若雪嘶声喝道。 “紫苏。”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之一个瘦高的身影推门而入。 忘忧抬头看见来人,眼泪哗的一下落了下来:“哥?你怎么来了?” “事关我们林家的旧仇,我怎么能不来呢。倒是你,怀着身孕还操心这些事情,若是祖母和父亲知道,一定会怪我这个兄长无能,没有照顾好你。”林逸隽走到忘忧面前,伸手捏了她的手腕顺便诊了一下她的脉象。 “我没事。哥哥放心。”忘忧见到林逸隽之后心情就平缓了许多。 林逸隽给忘忧诊了脉,确定她和胎儿都无事,方转身看向孙若雪,问:“你当初把林家翻了个底朝天,到底找到什么秘籍了没有呢?” “并没有。”孙若雪淡淡地扫了林逸隽一眼。 林逸隽冷声一笑,又问:“因为没有找到秘籍,所以杀人放火把我的家化为灰烬?你就不怕你搜的不仔细,把孙氏秘籍也一同烧毁了吗?” “你不必讹诈我,当初杀人放火的跟我不是一伙的。我只管找我想要的东西,找不到也就罢了。之后我去道观里找你们,却不料何氏得到消息,带着你们兄妹二人跑了。” 林逸隽盯着孙若雪半晌,却扭头对忘忧说:“这里的事情交给我,陛下在前面等着跟皇后殿下一起品茶评香呢。不可让陛下久等了,皇后殿下先去吧。” “哥哥,此人” 林逸隽打断了忘忧的话:“紫苏,你还信不过哥哥吗?” 忘忧看着林逸隽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说:“好,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哥哥。宋嬷嬷和李舒留下来帮帮吧。” 林逸隽点了点头,说:“李舒留下来就好,皇后这次出宫带的人不多,宋嬷嬷还是先送你往前面去吧。” “也好。”忘忧说着,伸手按在宋嬷嬷的手腕上,说:“孙若雪狡诈,哥哥若是绕不过她,就让李舒把她压下去,回头慢慢的审问。” “丫头,你肚子里怀了骨肉将为人母。可知我生你的时候吃尽了苦头?”孙若雪忽然问。 “闭嘴!”林逸隽一记冷厉的眼风扫过去,斥道。 孙若雪没有闭嘴,径自说下去:“林逸隽,你是知道的吧?她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已经去世,她跟你不是一个娘的孩子。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件事情你要瞒着她一辈子吗?” “李舒,让她闭嘴!”林逸隽喝道。 李舒上前就要动手,却被忘忧何止:“等下。” “紫苏,不要听一个疯妇胡说八道。”林逸隽皱眉说道。 孙若雪笑弯了腰,对忘忧说:“丫头,子芩,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在镜子里看着你自己呢?呵呵呵” “李舒!让她闭嘴!”林逸隽斥道。 李舒看忘忧脸色苍白不敢在犹豫,上前一步挥手在孙若雪的后颈砍了一掌,孙若雪便晕了过去。 “哥哥,你”忘忧皱着眉头想要责备林逸隽却又觉得胸口之中一阵阵的翻滚,额角也渗出了汗珠。 林逸隽见状立刻紧张地问:“紫苏,你没事吧?” 忘忧扶着宋嬷嬷的手臂在椅子上坐下,缓了口气说:“我没事。刚才她说我不是” “皇后莫要轻信这疯妇的话,要以凤体和龙胎为重。”林逸隽说着,扫了宋嬷嬷一眼。 宋嬷嬷也忙劝道:“皇后娘娘莫要忘了,之前翡翠曾经要用夺魂香害您。她的话,您可不能轻易相信。” 忘忧笑了笑,抬头看着林逸隽说:“哥哥放心,紫苏不会认贼作母的。她害了祖母,害了父亲以及我们一家几十口人,这血海深仇一定要用命来偿。” 林逸隽拱手说:“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快些去前面吧,否则陛下该寻过来了。” 忘忧还想说什么,却听外面赵祯的声音:“皇后是不舒服吗?怎么这么久不回去?” “啊,没有,是哥哥来了,我们兄妹说了几句话。”忘忧忙应了一声,伸手扶着宋嬷嬷的手臂站起身来。 “慢点,慢点。”赵祯忙过来扶了忘忧,嗔怪道:“要说话去前面说就是了,这里又闷,岂能长久的逗留?” 林逸隽忙躬身道:“陛下恕罪。是臣疏忽了,这里正劝皇后往前面去呢。” “沐霖,忙完了过来喝茶。”赵祯说着,拉了忘忧往前面去了。 第249章 真相大白,难以割舍 忘忧回到前面之后便一直心不在焉。赵祯知道她的心事也不多问,只对她百般照顾。 赵承渊把这些看在眼里,面上依旧不动如山,心里却早已经是翻江倒海。 “老四,想什么呢?”赵承泓捏着一块点心笑问。 赵承渊随口扯了个理由敷衍:“啊,我是觉得这香的味道有些熟悉,好像之前从哪儿闻见过。” “此香乃秘法所制,可解百毒,太后宫中十几年用这个香。”赵祯淡淡地说。 “怪不得。”赵承渊点点头,又问:“难道这也是皇后的秘法所制?” 赵祯淡然一笑,不愿解释,只给了两个字:“不是。” 惊讶之余,赵承泓恭维着:“皇后殿下精于医术和制香之法,破解这样的秘法也不是什么难事。” 忘忧一点也不想在这里跟赵家兄弟们敷衍,便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陛下,臣妾身体不适,想去旁边休息一会儿。” 赵祯用手背贴了贴忘忧的额头,说:“既然皇后不适,不如我们先回宫吧。这里就交给大哥和四哥,想来也是妥当的。” “请陛下放心。”赵承泓和赵承渊齐声说道。不过一个斗香会而已,小女子闲来无事的把戏,堂堂贤王世子和吴王两个人若是再办不妥,也没有脸面活在世上了。 “忘忧,咱们先回吧。”赵祯拉着忘忧缓缓起身,又叮嘱赵承泓不要声张,便带着忘忧悄然离去。 回宫的路上,忘忧靠在赵祯的怀里闭目养神,心里却难以安静。 赵祯知道她的心事,但也不知道该如何抚慰,只是用手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揉着。 许久,忘忧直起腰看着赵祯,问:“陛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从那日看见画师的画像,朕便猜到了。但没有实据,也只好把这些想法压在心里。” “那么明显,只怕张仲桓他们也早就猜到了。”忘忧颓然的伏在赵祯的腿上,自嘲道:“太后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怪不得她一直骂我出身卑下,不足以正位中宫” “不许胡说!”赵祯立刻打断了忘忧的话,“在朕的心里,你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若你不配中宫之位,那这世上便没有人配得上。” 赵祯的话并没有从实质上安慰到忘忧,她心里堵的难受,想要立刻下车去找孙若雪把事情的原本问个清楚,又害怕见到林逸隽,觉得自己没脸见到他,更不配做林家人。 马车进禁中之后,赵祯先送忘忧回未央宫,看着她洗手更衣之后在榻上安坐,方捏着她的手说:“你是朕的挚爱。只此一条,便足以抵挡所有。” “多谢陛下。”忘忧由衷的说。 赵祯又劝道:“既然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朕叫人把奏疏送到这里来看。” 忘忧知道,若是奏疏今日搬进未央宫,明天便会有奏折一筐抬进乾元殿,弹劾皇后妖媚惑主。于是摇头劝道:“我没事,陛下还是回乾元殿处理政务吧。” 赵祯暗暗地叹了口气,如今朝政大权逐渐聚拢到手里,越是让他明白一些事情。于是捏着忘忧的手说:“也好,朕在这里会吵到你休息。那晚饭时候朕在来看你。” 忘忧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赵祯离去。 姜兰端了一碗温热的银耳羹来,劝道:“娘娘吃点东西再睡吧。” “我不想睡,你去叫何妈妈进来。”忘忧接了银耳羹,低头吃了一小口。 “娘娘,老奴来了。”何妈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两碟子蜜饯果子。 忘忧原本想要见的是林逸隽,但是看了一眼何妈妈送上来的蜜饯便叹了口气,到嘴边的话没说出来。 何妈妈知道她的心事,小声说:“娘娘,您别多想了。还是身体和龙胎要紧。” 这句话反复在自己耳边念叨,忘忧觉得自己的耳朵该出茧子了,于是忙连口答应:“好好好,我知道了。” 何妈妈悄悄地给姜兰使了个眼色,姜兰默默地退了出去。 “老奴知道娘娘心里烦,娘娘觉得一直以来对您百般呵护的兄长却不是同父同母。可是这十八年来的兄妹之情不是假的呀!想想老奴第一次见到娘娘的时候,娘娘还没出满月。老夫人把娘娘交给老奴带,当时只有四岁多的大公子就时常往老奴的跟前凑,不管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都给妹妹送来。老奴跟他说妹妹还是小娃娃,只能吃奶。他说无妨,这些都给妹妹留着,等她长大了一并给她。” 听了这些,忘忧已经泪如雨下。 “娘娘别伤心。老奴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惹您伤心的。”何妈妈忙拿了帕子给忘忧擦泪,又劝道:“老奴是想跟娘娘说,这十八年的兄妹亲情足以抵得过哪一点血缘的遗憾。再说,即便您跟大公子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但也是同一个父亲。老夫人那么疼您,她在天之灵一定不愿意看到您为了这件事情伤心难过以至于伤了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 忘忧擦了擦眼泪,叹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老天待我何其不公!我这一路走来,心里最强最有力的支撑无非就是林氏之女的身份。林氏虽然不是多么清贵的门户,但世代行医济救人无数,是备受世人赞誉的人家。祖母更是一直教导我,医术只能用来行善不能用来作恶,可偏偏我的身体里却留着恶人的血”忘忧一边说一边脱着左手手腕上的银镯,然而她因怀孕的缘故身体略有浮肿,镯子却一时半会儿退不下来,她急了,越发用力,把手腕勒得通红。 小时候的幸福和后来吃的苦,在忘忧看来都不算什么。因为身边有兄长的呵护,也有林氏家族需要她去守护。 然而孙若雪一句话就把她心中的支持粉碎,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林氏一门几十口明明就是她的生母所害。她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以林氏为荣? “娘娘,别摘了!”何妈妈忙攥住了她的手。 忘忧推开何妈妈的手,拼了力气把镯子摘了下来,叹道:“心如明月,皎皎无瑕。我不配带这只明月,我不配” “你配。”殿外,一声有力的回应打断了忘忧的喃喃自语。 林逸隽绕过屏风走过来,向忘忧躬身施礼:“臣参见皇后殿下。” “哥哥”忘忧忙起身上前,伸手扶了林逸隽的手臂一把。 “谢殿下。”林逸隽谢恩之后,又扶着忘忧把她送回去坐好。 何妈妈见状,忙说:“老奴去给端茶来。” 殿内一时没了旁人,忘忧欲言又止。 林逸隽自然不是来喝茶的,不等问,便从怀里拿出一份供词双手递给忘忧。 忘忧接过来却不愿意看,只问:“哥,你是不是很久之前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孩子?” 林逸隽点了点头,说:“祖母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快两年了。虽然那时候我还小,但这件事情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你为何之前不跟我说?” “祖母把你抱回来那天就跟我说,除了父亲之外,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忘忧撇开视线,强忍着眼里的泪没有说话。 “当时我还小,并不能明白什么叫最亲的人。直到近几年才真正地明白,父亲只有我跟你两个孩子,而你的医学天分比我高许多,所以林氏复兴的担子应该由你我兄妹二人共同来承担。不是吗?” 忘忧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扭头问林逸隽:“你不怪我?” 林逸隽轻笑道:“你只有十二天大的时候便被祖母抱回了家。你跟我一起长大,你我做了十八年的兄妹,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 “可是,是她害了林氏全家。为了所谓的孙氏秘籍,或许连我都是她精心算计的结果” “她是她,你是你。”林逸隽笑了笑,说:“人生在世,唯一不能选择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我很庆幸有你这样的妹妹。你呢?” “哥哥”忘忧忽然起身扑进林逸隽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乾元殿里,赵祯坐在榻上听李舒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如此说来,这个孙若雪趁着林宥澄丧妻之时趁虚而入,想要从他那里探听到秘方的事情。然而林宥澄并不知道所谓的孙氏秘籍,她却又怀上了林宥澄的孩子。所以生下孩子之后便把她丢给了林家?” 李舒低声回道:“她自己是这样说的。说那是林家的孩子,自然由林家来杨。所以林老夫人便把那个孩子带回林家,找了乳母贴身照顾,而且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教养。她当时出宫也并不是找到了家人,而是因为怀了身孕不能留在宫里,所以求了太后娘娘提前出宫去了。这是宫闱丑闻,所以这件事情在当时就被压了下来。” “当年林氏一家遭屠戮,杀人放火都是孙若雪的主意吗?” 李舒不好对太后的事情多做评说,只低声回道:“她跟福音是知己,那一场惨案肯定有她的份儿。只是他们各有所图罢了。” 第250章 恩怨了,国舅善后 斗香会以梅清韵身边的香橼胜出而结束。 这样的结果在一些人的眼里很是意外,比如丁素云和白敏姝,她们二人一直以为秀林居会稳居第一的。 然而在一些外围的百姓眼里,这结果又没什么悬念,毕竟外面的制香作坊配方再好也好不过宫里。 香橼得了一套皇后私库里挑出来的香具,据说价值千金。所以她很是高兴,回宫的路上便说要把这套器皿献给梅清韵。然而梅清韵心里跟皇后斗气,即便再喜欢这套器皿,嘴上也不能说要。 于是香橼心里越发的高兴,便说:“奴婢谢娘子的恩典。” 梅清韵淡然一笑,说:“我有什么恩典?你之前可是宁寿宫的人,有太后的恩泽照拂着。如今我不过是个美人位份,你跟着我才是受委屈呢。” 香橼忙欠身说:“娘子别这么说,奴本就是低贱之身,在这宫里是浮萍一样的人。娘子不嫌弃奴低微,是奴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娘子放心,奴会一辈子忠于您的。” 梅清韵扫了香橼一眼,抬手按住了香橼的手,笑道:“你能这样说,也不枉费我这般信任你,把你当成我妹子一样疼。” 香橼悄悄看了一眼梅清韵的脸色,欲言又止。 梅清韵挑了挑眉,示意她有话直说。 香橼抿了抿唇,低声说:“奴婢是觉得,现在太后娘娘的病虽然稳住了,但她毕竟年纪大了,又沉疴在身。娘子还是要早些替自己打算。” “我知道你这是肺腑之言。”梅清韵等着香橼继续说下去。 “如今后宫之中,皇后怀着身孕不方便伺候陛下,贵妃心里装着旁人根本不会多看陛下一眼,这个时候是娘子的机会啊!娘子若不好好把握,等皇后诞下皇子可就迟了。” 梅清韵无奈的叹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因为我是太后选进宫的,陛下跟太后娘娘心里别扭着,所以一看见我就不喜欢,我能怎么办?” “这件事情是挺难的。但是咱们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以。” 梅清韵的眼睛一亮,立刻问:“你有办法?” “奴想,想要陛下对您的看法有所改变,用寻常的办法肯定是不行的。这后宫之中,不缺美色,更不缺有才的女子。陛下想要的应该是忠心,一腔只为他的忠心。” 梅清韵一听这话便泄了气,摇头笑道:“你这话说的好笑,咱们又不是前朝的臣子,更不是战场上的武将,这忠心可怎么表呢?” “自然是有危险的时候啊!”香橼说。 “危险?陛下每天都在乾元殿里看奏疏,能有什么危险呢。” “陛下没有危险,难道陛下关心的人也没有吗?” “你是说”梅清韵的心里闪过忘忧的脸,旋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这不行,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我就再没有翻身之地了。” 香橼叹了口气,说:“娘子说的是,所以咱们要认真的想一想,总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梅清韵连连摇头,说:“好了,别说了!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上次的事情算的那么好,但结果怎么样?泽慧已经搭进去了,王樱进宫把咱们折腾个半死。太后如今也病恹恹的。如今你我没有后盾,一不小心就全完了。” “娘子别害怕,奴不过是说说罢了。您说不做就不做。”香橼忙说。 梅清韵不放心,又瞪着香橼叮嘱了两遍。直到马车进了大内的宫门方才住了嘴。 一夜无话,第二日梅清韵带着香橼去未央宫请安顺带谢恩。一进门便见未央宫里的气氛不怎么对,于是拉了一个小宫女悄声问:“皇后娘娘还没起身?怎么这样静悄悄的。” 小宫女皱着眉头说:“皇后娘娘一早起来便说身子不爽利,宣了太医在里面诊脉呢。梅美人若是没什么事儿就请先回去吧。” “哟,中宫身体抱恙,那我们得在这里侍奉啊。”梅清韵心里一下想起昨日在马车里香橼说过的话。 小宫女心想未央宫里就算缺人手也轮不到一个美人进来伺候啊,但是这话不能直接说,因为中宫娘娘身体保养,妃嫔们来侍奉汤药是规矩。于是看看左右说:“梅美人有心了,要不,您就请东偏殿里先坐着吧。一会儿张太医诊过脉之后再说。” 梅清韵带着香橼往东偏殿里去等着。小宫女还给她上了一盏茶。 片刻之后,张太医从正殿里出来,身旁还跟着何妈妈。 “皇后娘娘就是没睡好,昨日也是劳累了。没什么大碍,好好地歇息几天,保持心情平和就好了。”张太医一边跟何妈妈说着,一边进了东偏殿准备开药方。 梅清韵忙站起来闪到一旁。何妈妈看见梅清韵在有些诧异,但还是上前见礼:“老奴见过梅美人。” “我这一早起来向皇后娘娘请安来了,这么”梅清韵看了一眼张太医,又问:“皇后娘娘没什么大碍吧?” “多谢梅美人关心,皇后娘娘就是昨天有点累着了,夜里没睡好。所以今儿一早陛下才让张太医来瞧瞧。没什么大碍的。”何妈妈心里恨极了梅清韵但依旧温和的回了梅清韵的话,又问:“梅美人这么早过来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就是昨儿的斗香会上,伺候我的香橼配制的香丸得了头名,吴王妃说头名的赏赐是皇后娘娘特意准备的一套香具,出自名家手笔。所以我一早带着这丫头过来谢恩的。” 何妈妈点头应道:“娘娘这会儿睡着了。等她醒了,老奴一定说给她。梅美人若没什么事儿,就请先回吧。” “好,那有劳你了。”梅清韵又看了一眼正在写药方的张太医,带着香橼走了。 何妈妈待张太医写好了方子送他出了门,方回寝殿见忘忧。 忘忧恹恹的靠在榻上,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 何妈妈端着一碗酥酪送到忘忧面前,笑道:“娘娘猜猜刚才谁来了?” “谁?”忘忧拖着酥酪碗漫不经心地问。 “梅美人。说是来谢恩的。” “谢什么恩?我对她可没什么恩惠。” “说是昨儿斗香会,她的香橼拔了头筹,得了皇后娘娘特意准备的那套香具。” “香橼?”忘忧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何妈妈:“她居然拔了头筹?” “应该是的吧。否则她们主仆二人一早过来请安谢恩的献殷勤做什么。” 忘忧低头沉思,昨天那样的阵仗,有百花深处的调香师压着,一个大内宫中小小的侍女居然拔了头筹? “娘娘若是有什么疑虑,老奴叫人去问问?” “不用问了。昨儿斗香会的规则是我定的,即便有人想要徇私,也没那么容易。既然这个香橼能在众人之中拔得头筹,想来是个有本事的。” “她跟之前的墨菊一起被泽慧送到梅清韵身边服侍的。看来以后咱么还是要防着这个人。” “有什么可防的?”忘忧笑了笑,说:“找个理由把她打发出宫吧。” 何妈妈愣了一下,方应道:“行,那老奴回头跟宋尚宫商量一下,看寻个什么理由把她打发出去。” 忘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还有宁寿远,墨菊,泽慧这些因贵妃之事被押入宫监的,以及之前因为林家惨案秘密关着的所有人,该怎么定罪处置,让他们处置了吧。” “娘娘的意思是不查了?”何妈妈纳闷地问。 忘忧轻笑反问:“还有什么可查的?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吗?” 何妈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又看忘忧的脸色很是难看,便劝道:“好,回头老奴就把话送到大公子那边去。他们一定会处置妥当的。娘娘昨儿晚上没睡好,这眼圈儿都黑了。吃了这酥酪就去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忘忧把酥酪碗放到桌上,起身说:“去看看太后吧。两天没过去请安了,不知道太后娘娘的病如何了。” 何妈妈想要劝,但又觉得忘忧的心里憋屈着事儿,能去找太后说说话也是好事儿,便忙喊姜兰:“来服侍娘娘更衣,娘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这边忘忧去了听雪阁给太后请安,乾元殿那边赵祯叫了林逸隽和李舒二人把孙若雪的事情给了解了。 “已经关押的所有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人犯,除了之前已经问斩的不再另论,流放的以丁巍为首的一干人等再追加一道圣旨,至死不的回京,逢朝廷大赦一律不减免刑罚。后来跟孙若雪有关的泽慧,墨菊等宫人全部赐死。这两日从孙若雪的藏身之地秘密抓捕的人犯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公审,审出个结果来一律定罪。”赵祯说到这里,忽然沉默了。 赵祯说一句,李舒便应一句。待赵祯沉默半晌之后,李舒方犹豫着问:“陛下,那孙氏该如何处置?” 林逸隽看赵祯依旧沉默不语,知道他心中的犹豫,便开口说:“陛下,以臣之见,孙氏先关押在妥当之处。待皇后娘娘平安分娩之后,再听听她的意思。” 关于如何处置孙若雪的事情,昨夜时赵祯问过忘忧。忘忧当时咬牙说自己跟这个人没有任何关系,请陛下按照国朝律法处置便是。但赵祯心里明白,这只是气话罢了。 李舒看赵祯依旧不开口,便拱手说:“陛下,此人善变,有手段了得。只怕看守之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事。还是尽早处置了妥当。”李舒所说的出事,不但包括越狱,更多的是指人犯在狱中自尽。 林逸隽也明白李舒的意思,便建议:“陛下,不如把这个人交给臣吧。” “你?”赵祯犹豫地看着林逸隽,一时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 “此人精于医术,制毒,制香。若关到牢里去,也是浪费了她满腹的才华。不如交给臣,臣想办法劝她跟臣一起把千金方补起来,也算是弥补她一声过错并造福于民的一件功德。” 赵祯无奈的笑了笑,说:“此人性格偏执,只怕很难说服。” “陛下放心,臣知道她的软肋。”林逸隽一脸的风轻云淡,反复正在谈论的不是他的世仇而是一个不关痛痒的人。 赵祯不禁暗暗地感慨林逸隽的性情,若非真正大医精诚之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胸怀呢。 林逸隽又拱手补了一句:“只是,皇后娘娘那里,还要劳烦陛下多加安抚。臣担心她情绪波动会对胎儿不利。” 赵祯又何尝不为此事发愁,但林逸隽已经为了妹妹做到这一步了,他身为丈夫又如何不能为妻子多费些心思呢?于是点头应道:“舅兄放心就是了。” 赵祯这一声“舅兄”让林逸隽安心了不少。 事情已经定下来,林逸隽和李舒二人一起躬身告退。 赵祯看他们二人离去,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问张四平:“今日听雪阁那边可还妥当?张太医去给皇后诊脉了吗?” 张四平忙躬身回道:“回陛下,太后娘娘那边一切如旧。张太医也已经给皇后娘娘诊过脉了,说并无大碍。只要娘娘这几日别大悲大喜,龙胎便会安好。” 赵祯点了点头,起身说:“朕去未央宫。” “陛下,皇后娘娘这会儿正在听雪阁陪太后说话儿呢。” “嗯?”赵祯心想她们两个人还能闲聊? 张四平看赵祯一脸的不可思议,忙又回道:“皇后娘娘已经在听雪阁坐了半个时辰了,还吩咐御膳房在听雪阁摆个小宴,应该是打算在听雪阁用午膳呢。” “走,去看看。”赵祯说着,急匆匆的出乾元殿往听雪阁的方向走去。 第251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忘忧进了听雪阁,站在院子里没急着进去。 整个禁中大内那么大,各处宫殿楼阁轩馆至今她都没有走遍。但这里是她最喜欢的一处所在。不是因为这里的花草多好,也不是因为这里的馆阁有多精致,而是因为这里承载着她在这宫墙之内最美好的回忆。 “参见皇后殿下。”听雪阁里当值的宫人纷纷至院子里行礼参拜。打断了忘忧的思绪。 “都起来吧。”忘忧抬手拢着肚子往里走,一边又问:“太后娘娘今日如何?” 被宋嬷嬷调过来贴身服侍太后的宫女缳儿忙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后娘娘昨夜睡得还算安稳,只是不到五更天就醒了。早晨没怎么吃东西,奴婢已经让司膳房炖上了燕窝。” “姜兰。”忘忧淡淡的喊了一声。 “缳儿,这是皇后娘娘小厨房里炖的燕窝。”姜兰把手里提着的小食盒送到缳儿的手里。 “姐姐辛苦了。”缳儿接了小食盒,悄声向姜兰致谢。 忘忧慢慢地上了台阶,进了屋门。何妈妈,姜兰缳儿等人随后跟了进去。 这一段时间太后的病情虽然也有反复,但却没有了性命危险,只是回回发病的时候呼吸困难,躺不平,坐不起,非常受罪。 忘忧进来的时候,太后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门外的对话她早就听见了,但却依旧没有睁眼。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忘忧福身行礼。 刘太后这才睁开眼睛扫了忘忧一眼,说:“皇后怀着身孕辛苦得很,免礼吧。” 忘忧直起身来,何妈妈忙上前扶着她在旁边的绣凳上落座。 缳儿捧着青瓷南瓜盅上前说:“太后娘娘早起没怎么用饭,这是皇后娘娘小厨房里炖的燕窝粥,和软天糯,太后娘娘吃两口吧。” “皇后有心了。”刘太后又看了忘忧一眼。 忘忧微微一笑,说:“太后娘凤体安康是国朝子民以及陛下和臣妾的福气。臣妾身为儿媳侍奉太后,怎么敢不尽心尽力呢。” 这样的官腔刘太后听得太多了,早就没了感觉,只是笑了笑,低头吃燕窝粥。 忘忧也不着急,看着太后把燕窝粥吃了大半儿后推开缳儿的手,方说:“昨日,臣妾见到孙若雪了。” 太后擦着嘴角的手顿了顿,方说:“她终于肯跟你见面了?” “她原本是不肯的。不过可能禁不住斗香会的诱惑吧。”同为医痴,忘忧在这一点上还是拿准了孙若雪的心思。于是笑了笑,又问:“太后娘娘跟她也算是故人了,想不想见一面?” 太后淡然一笑,说:“不想。” “也是,转头三十余年梦,不道消磨只数声。太后见了她难免回忆往事,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与病体恢复也没有什么益处。只是臣妾这次来,是觉得有些事情需得跟您唠叨唠叨。”忘忧悠悠地说。 “一些陈年旧事,你们不都是弄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可唠叨的。”刘太后靠在榻上斜着身子看着忘忧。 “泽慧是孙若雪安排进宫并通过福音一步步走到您的身边的宫女。这个您早就知道了,对吧?” 太后淡然地低头理了理衣袖,说:“泽慧不是被拘押进了宫监吗?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我虽然是太后,也不会凌驾于国法宫规之上。” 忘忧满意的叹了口气,说:“有太后娘娘这一句话,就好办事了。泽慧手下调教了十几个年纪小的宫女,为了后宫祥和安宁着想,我想着找个机会一并放出去吧。” 太后沉吟道:“不用找什么机会,皇后临产是在八月初吧?不管这个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天子的第一个孩子。为了他的降生肯定要大赦天下,到时候以此为理由放一批宫人出宫,也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忘忧觉得等到八月份有些久,但细算算,端阳节已经过了,五月六月到七月都没有什么重大的节日,也只能等自己分娩了。于是点头说:“太后娘娘说的极是。” 刘太后看忘忧没有走的意思,便问:“皇后打算怎么处置孙若雪?” “太后娘娘希望怎么处置?”忘忧反问。 刘太后冷笑一声,说:“那是你的事情。你怎么处置我都没意见,不用在这里套话儿。” “说实话,其实我也犯愁呢。既然太后不愿教导点拨,那就把她交给陛下处置吧。说起来,她做的好些事情都不能算是宫闱里的事,理应交给前朝处置。” 太后诧异地扫了忘忧一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忘忧看着她,微笑着问:“太后娘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刘太后冷笑道:“之前听她们说你是个冷清冷意的人,哀家还不怎么信呢,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太后娘娘是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忘忧问。 “她是你的生母。你就不怕这件事情将来翻出来,那些言官们参奏你一个大不孝?”刘太后冷笑道。 “当初,太后娘娘替陛下向林家求亲,礼部的大人奉太后懿旨行问名礼的时候,兄长的回答是林氏女林紫苏,父亲林宥澄,前太医院院正;母亲陆氏,扬州商户之家。” “你说的这些已经为史官记载,将来流传后世,也是国史的一部分。但是你也该知道,老百姓们喜闻乐道的都是那些没有被载入正史的传闻。而风闻言事是我朝立国以来便有的规矩。”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忘忧。 忘忧点了点头,心里默默地预想着不久的将来,汴京城里大街小巷的茶馆酒肆里说书的先生都说某朝皇后如何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铁面无私的场景,忽然觉得头有点疼。 刘太后朝着缳儿伸出手,说:“扶我起来,坐的时间太久了,腰疼。” 忘忧起身,先缳儿一步伸出了手。刘太后犹豫了一下方按在忘忧的手上,缓缓地下了榻。 刘太后看了一眼忘忧的肚子,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行至外间的茶案跟前缓缓地坐了下来。许是因为心情不错,刘太后落座之后,看着忘忧问:“你知道,为何我一直不喜欢你,不想让你做中宫皇后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出身低微吗?”私生女这样的身份,在宫里做个奴婢都会让皇室蒙羞。 刘太后把手里的茶饼递给忘忧,说:“身份低微只是其中的一个缘由,最重要的是你这个性子。” “太后娘娘是觉得我心性太过善良,不能老谋深算,也没有毒辣的手段。只能躲在陛下的羽翼底下寻求保护,不能为他打理好后宫事宜,将来必定会成为他的累赘,对吗?”忘忧接了茶饼打开锡制,又取了茶针开始凿茶。 太后笑了笑,说:“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忘忧仰头认真的想了想,说:“臣妾可以不可以问太后娘娘一个问题?” “可以。”刘太后靠在枕臂上淡然地看着忘忧。 忘忧看了一眼何妈妈,何妈妈躬身默默地退了出去。刘太后朝着一侧摆摆手,两边的宫人尽数退出,屋里只剩下国朝这两位最尊贵的女子对坐在茶案两边。 忘忧尚未开口,刘太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说:“在你问我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好。”忘忧点头应允。 “我还能活多久?”太后平静地问。 忘忧一愣,看着太后淡然的神色,迟疑地说:“太后放心,您的病虽然不能根治,但是” 太后的眼神中飘过几分不耐烦,蹙眉打断了忘忧的话:“不要扯这些没用的。你直接说,哀家还能活多久?” 忘忧低头想了好几种太后听了真话的可能,方犹犹豫豫地说:“如果您配合太医的治疗的话,应该还有一年半的安稳日子。一年半之后您的病情讲难以控制,生死也只在朝夕之间了。” 没有意料之中的发狂和愤怒,没有臆想中的掀桌子,茶案上的茶具也都安安稳稳地放在原地。 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看着面色如常的太后,低声问:“太后娘娘没有生气吧?” “比我预想中的多了一倍的时间,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会生气呢?”太后淡然一笑,看着忘忧说:“你可以说你的问题了。” 忘忧心想太后如今连生死都看开了,自己的问题应该也不会冒犯到她。于是问:“太后自先帝还在的时候就帮着打理朝政,之后又受先帝之托垂帘听政。算算时间,您已经把持朝政快二十年了,就没想到过效仿武皇,把这天下利器攥在自己的手里吗?” 太后听了这话一下子笑了。 “您笑什么?”忘忧心想这是被气疯了吗? “自从我替先帝看奏疏的那天起,便有人弹劾我乱政。那个时候有先帝替我挡着,把那些弹劾的大臣们贬黜,打压,甚至以谋逆的罪名下狱。后来先帝龙驭宾天,临终时嘱托我替他看顾好这一片江山,嘱托我把他唯一的儿子教导成为一代明君,然后再把这江山安安稳稳的交付到他的手里。”刘太后说到这里,悠悠地叹了口气。 忘忧看着太后脸上幸福的微笑,心里大为不解,又问:“所以,您是为了先帝带您的一片深情,所以才愿意忍受这么多年被大臣们猜忌和弹劾?” 太后脸上的微笑敛去,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猜忌和弹劾又算什么?只怕一朝身死,留下的便是千古骂名。” “所以,您为什么?” “你呀!”刘太后扫了忘忧一眼,叹道:“以前只是觉得你不够精明,如今看来的确是蠢。” “你”忘忧真的很想掀桌子翻脸,好不容易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几句话而已,非要这样吗? “我问你,你今生所求是什么?” “平安到老。”忘忧随口答道。 “自私。” “我说的平安到老,自然是跟相爱的人平安到老了。” “如果不能呢?” 忘忧一愣,盯着刘太后的脸,慢慢的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跟自己相爱的人病痛缠身英年早逝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口处真真钝痛。 “先帝对我一见钟情。起初的时候我并没想到要做皇后更没想到做太后,我所求的跟你一样,就是能跟他相爱到老。哪怕我永远只是一个小小的修容。”一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了,一旦说出来就很难止住。刘太后也不看忘忧错愕的神情,自顾说下去,“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皇后,更不想接住李氏之子稳固我在后宫的地位。我只想跟他一心一意相伴到老。可是,他是天子,他是天下人的君王,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后宫数十个妃嫔,即便他全都不喜欢,但依旧要宠幸她们,不为别的,只为她们能够诞下子嗣。” 忘忧安静的做茶,刘太后自顾说下去:“那些催孕的汤药真难喝。到现在想起那个味道我都想吐。喝了那么多年,我真是喝够了。所以跟张祺说,让他找一些有姿色有才情的女子放在我的阁里。那个春天,花儿开的异常的繁盛,先帝常来我这里赏花,喝酒对诗。我便陪着他吟风弄月,待他乏了,便让阁里的几个女子轮流侍寝。终于,李氏怀了身孕。” “沈氏先生下一个皇子,但是陛下并不怎么在意。却格外重视李氏肚子里的孩子。那个时候,后宫所有的人都以为先帝宠爱李氏,其实那个时候先帝就特别希望李氏能生个皇子,然后把这孩子记在我的名下。” “对不起,请让我打断一下。”忘忧忽然发现太后说出的这些事情跟自己和赵祯查到的有很大的出入,忍不住打断了她,“您这些话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从福音到孙若雪,所有的人都说你是为了皇后宝座,为了揽权,才设计害了前太子赵睿,然后把当今天子认在自己的膝下。从而作为太子的嫡母独揽朝政。” 刘太后看着忘忧冷笑摇头:“你医术精湛,可以为我诊脉。看看我可有患了癔症?” “”忘忧心想癔症岂是随便能患上的? “有些事情我从不愿辩驳,你们按照你们的想法去查,查出来的自然也是你们想要的事实。既然这样,那你今天又坐在这里干什么?” 忘忧心想不管是真是假,倒不如听她说完在做判断,于是歉然地笑笑:“不好意思,您请继续。” 第250章 说说心里话 太后看着忘忧的肚子,悠然叹了口气,说:“你和你的兄长都精通医术,想必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忘忧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笑道:“我自己翻阅过一些医典,感觉她是个女孩儿。我也问过张太医,不过张太医的嘴巴很紧,不肯说。” “如果是个皇子,那便是正宫嫡子。将来立为太子,继承皇位,你和林家几世的荣华富贵也便保住了。可如果是个公主你或许就能体会一下当年我的处境了。” “这话怎么讲?”忘忧有些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如果你这一胎生了女儿。大臣们就会上奏疏,说后宫的妃嫔太少了,会让天子纳妃。还会说身为天子一定要为江山社稷早日生下皇子,以保我国朝基业稳固。你觉得,以天子跟你的感情,收到这些奏疏会怎么处理?” 忘忧暗暗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以我对六哥儿的了解,他定然不会听那些大臣们的话。一开始不听,大臣们会一再上奏疏。如此,天子跟臣子之间一定会产生矛盾。这个矛盾如果不能解决,那么朝堂上就不会安宁。贵妃已经不能有孕了,梅美人又不得圣宠。那么接下来你要怎么样?” 忘忧被太后问的有些心慌,但依旧微笑着,说:“这一胎是女儿,但下一胎或许就是儿子。只要我与陛下恩爱,总能生出儿子来的。” “但愿如此。”太后嘲讽一下,低头喝茶。 “参见陛下。”窗外的请安声音打断了屋里两个人的对话。 赵祯看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的人,皱眉问:“怎么都在外面站着?” 何妈妈忙回道:“皇后娘娘跟太后娘娘在品茶聊天,奴婢们把打扰了,便在外面伺候着。” 忘忧知道太后已经不可能再说下去了,于是起身迎到门口,见赵祯进来便福身请安。 “肚子都这么大了,就别拘这些礼数了。”赵祯伸手拉了忘忧的手,然后在忘忧的肚子上摸了摸,又问:“孩子乖不乖?” “陛下放心,他很乖的。就早饭之后踢了我一脚,现在一直老老实实的睡着。”忘忧低声笑道。 “那就好。”赵祯满意的笑了笑,拉着忘忧的手入内,向太后行礼问安,又说:“今日,母后的脸色看上去不错。” 太后扫了一眼赵祯,淡然一笑,说:“今日皇后被哀家聊天,哀家心里舒畅了许多。所以脸色会好一些吧。” “哦?”赵祯颇为意外,心想忘忧跟太后聊了什么,竟让她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许是很久没有人陪哀家聊天了。”太后淡淡的笑了笑,说:“六郎今天来找哀家是有什么事情吗?” 赵祯心想这个情形,就算是没事也得找个事情说说了,于是低头沉吟了片刻,说:“下个月北辽有使者来京,朕是想来看看太后的身体恢复的如何了,若是能参加使臣觐见的朝会,就太好了。” 太后端起茶盏来尝了一口茶,说:“朝政的事情,哀家不想多管了。况且使臣觐见这样的事情,六郎也不是头一次面对,哀家相信你能应付得来。” 这样的回答让赵祯惊讶了,换做以前,就算太后真的病重不能上朝,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陛下,臣妾来了半日了。怕是太后娘娘已经乏了,不如我们先告退,让娘娘好好地歇息吧。” “哀家是有些累了,想先去睡一会儿再用午膳。就不留你们了。”太后说着,又喝了一口茶。 “那就请太后娘娘好好休息,晚膳的时候我再来给您请安。” 太后抬头看着忘忧,皱眉说:“你怀着身孕行动不便,天晚的时候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养好胎,把孩子顺顺利利的生下来你便是社稷的功臣。” “多谢太后娘娘提点。”忘忧再次向太后福了一礼。 “那请母后好好歇息,我们先告退了。”赵祯扶着忘忧的手臂从听雪阁里出来,被院子里的风一吹,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回到未央宫,赵祯把靴子脱掉,外袍也脱掉,然后整个人松松垮垮地靠在了榻上。 忘忧接过何妈妈送进来的一碗香薷粥送到他面前,说:“先吃两口。一会儿该用午膳了。” “跟朕说说,今天跟太后都聊什么了?”赵祯接了香薷粥,吃了一口等着忘忧的回答。 “没什么,就是闲聊。” “闲聊?是有什么话连朕都不能说?” 忘忧笑了笑,摇头说:“也没有。我就是问了她一些前尘往事。” 赵祯猜到了几分,便把粥碗放下,拉了忘忧在身边落座,低声说:“今天上午,沐霖觐见时跟朕请了旨意,把孙若雪要走了。” “啊?”忘忧一下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什么叫沐霖把她要走了? “鉴于她跟你和太后的关系,一些事情朕觉得不应该再让外人彻查下去了。沐霖说要把她带走,朕觉得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就答应了他。” 忘忧明白赵祯拉上太后不过是为了掩饰她跟孙如雪的关系。 “那哥哥把她带回去是想要怎样呢?”忘忧想到孙若雪跟林家的恩怨,一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这个么,朕也不知道。”赵祯故意卖了个关子。 忘忧审视着他,半晌方扁了扁嘴巴起身坐到他的对面去。 “今天我跟太后聊了聊当年的事情,想从她的嘴里知道一些有关孙若雪的往事。可惜,她不肯说。” “嗯,她不想说的事情,任何人都问不出来。这一点朕已经深深地领教过了。” 忘忧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便把跟太后闲聊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跟赵祯说了。 赵祯听完之后半晌不语。 忘忧又问:“陛下,如果你是先帝,你会怎么做?” “我不是先帝。”赵祯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冷冽,把手里的香薷粥放回案几上。 忘忧看他生气便不再多问。 赵祯沉默了半晌,看了一眼低落的忘忧,舒了一口气说:“你这问题太傻了,你肚子里怀着咱们的孩子呢。所以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太后那样的人,朕也不是先帝。” “可是,哥哥说,我这一胎十有八九是个女儿呢。”忘忧低声叹道。 “朕正好想要一个女儿呢。”赵祯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 “真的吗?”忘忧心想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想要个儿子来继承家业不,继承江山吗? “朕自出生那一日便被束缚起来。不管是被送出宫还是被接回宫,不管是在贤王府还是在太子府,我每天按照他们想要的样子活着,心里真正想要的却从没得到过。这一切都只因为朕是先帝唯一的儿子。所以,我们的孩子如果是女儿的话,朕一定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愿长大。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琴棋书画,弓马骑射,品茶插花或者她跟你一样喜欢摆弄药草,做一些好吃的点心,都随她。朕只管宠着她,满足她,给她遮风挡雨,把一切不好的都挡在外面。” 忘忧听了这些话简直惊呆了。跟这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来不知道他心里是这样的。 赵祯看着忘忧的样子,失笑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忘忧摇了摇头,笑道:“就是被陛下的话吓了一跳。” “朕没说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吧?”赵祯纳闷地问。 “听你说了那些话,我都要妒忌这个孩子了。”忘忧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叹道:“看来等她生出来的那一天就是我失宠的时候了。” “胡说。”赵祯伸手握住忘忧的手,“哪有当娘的跟自己的女儿争风吃醋的?” 忘忧笑着把话接上:“是啊,而且还是堂堂中宫皇后。一点母仪天下的样子都没有。” “陛下跟娘娘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何妈妈从外面进来,福身一礼,又回道:“午膳准备好了,陛下,娘娘,用膳吧?” “好,用膳。”赵祯起身,拉了忘忧一起往外面走去。 这日之后,太后的病情虽然没有明显的好转,但脾气性格却有了极大的转变。她不再对身边的人冷嘲热讽甚至冷冰冰的不说话,而是变得柔和了许多。这让后宫众人都暗暗地诧异,连王樱都悄悄地跟忘忧说,太后这阵子像是换了个人。忘忧心里想着孙若雪的事情,对太后的事情倒是不上心。听了王樱的话也只是笑笑,说人病得久了,或许脾气就磨没了。 端阳一过,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却不见一滴雨。 天地之间像是一个大大的蒸笼,炙烤着世间万物,每个人像是要历经一场劫难。 一早起来,忘忧只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便出了一身的汗,回来洗了脸坐下来,面对桌上的膳食一丝食欲都没有。 何妈妈在一旁笑着劝道:“娘娘多少还是要吃点,就算您不饿,也该为肚子里的小皇子吃两口,他若是饿了又该折腾您了。” “这天气实在闷热的难受,我只想吃点凉的。要不你再给我弄个冰碗来。”忘忧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这六月里重着身子真是受罪啊!可是怀孕的人也不能贪凉,这可对胎儿不好。”何妈妈把碗里的粥吹了又吹,觉得一点都不热了方喂到忘忧嘴边。 第253章 解忧花,谁解谁的忧 早朝散了之后,赵祯气呼呼的进了未央宫。何妈妈忙叫姜兰端了一碗用冰镇过的瓜果送了进来。赵祯吃了两块甜瓜,心头的火气方才消散了些。 忘忧又递上一盏酸梅汤,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今日太后硬撑着身子上朝,居然提处要让张祺进枢密院!”赵祯的火气又冲上了脑门,一手拍在案上,说:“她居然拿着我赵家的江山去讨好那个老匹夫!” “陛下消消气。”忘忧知道这是前朝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多插嘴。 “有时候朕真是不明白,她”赵祯想要编排太后的不是,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 忘忧笑了笑,劝道:“太后让张祺入中枢,可满朝文武都不是瞎子,他们食君之禄也该忠君之事。陛下一向又耐心的,今日怎么急躁起来了?” 赵祯嘲讽一笑,喝了一口酸梅汤,方无奈地叹道:“王著等人是驳了太后,然而太后也因为此时而病发。当堂便传了御医,王著等人只好闭嘴了。” 忘忧细想那日跟太后闲聊的情景,总觉得她还不至于这样糊涂。既然为了赵家的江山呕心沥血将近二十年,到最后却又何必把张祺这样无能之辈安排进中枢,给他晋封爵位多加富贵也就罢了,中枢这样的实权对张祺来说没什么益处,搞不好还要惹一身骂名。 “今日你怎么样?早饭吃了什么?”赵祯撩开前朝的烦恼,伸手摸了摸忘忧的肚子。 “臣妾跟孩儿都挺好的,陛下不必挂怀。”忘忧轻笑道。 赵祯舒了一口气,说:“嗯,只要你跟孩子好好的,朕便安心了。” 忘忧又说:“近日天气炎热,臣妾让小厨房准备了凉面。一会儿陛下可要多吃点。” “这是最好不过了!天气炎热,让人食欲不振,总是想吃点凉的东西心里才透气。” 说话间姜兰进来回说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和娘娘用膳。 赵祯便扶着忘忧起身去小花厅落座,何妈妈带着几个宫女把用凉开水过了的面条,酱料等一一端上来。 午膳后不宜立刻午睡,赵祯陪着忘忧在后廊下来回的踱步。 转了几圈之后,忘忧方缓缓地说:“臣妾这月份大了,行动不便。贵妃帮着臣妾料理后宫琐事也不得闲,梅美人么陛下一向不喜欢她。后宫之中竟没有人能侍奉陛下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祯皱眉看着忘忧。 忘忧轻笑道:“臣妾是想着,该给陛下纳几位美人进宫了吧。” 赵祯无奈的叹道:“忘忧,你何必跟朕打官腔儿?” “陛下别生气。”忘忧挽着赵祯的手,低声说:“臣妾猜着太后的意思无非是怕她百年之后,皇室慢待了张祺一族,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处让张祺进中枢。然而让太后放心的法子并不只有张祺进中枢,让张祺的孙女张俞颖进宫侍奉陛下或许更是妥当。” 赵祯盯着忘忧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叹道:“忘忧,忘忧,你是朕的解忧花。” “哎呀,好热”忘忧扭了扭肩膀,无奈的抗议着。 “忘忧,为了朕,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朕的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陛下说哪里话?臣妾是中宫皇后,凭她再怎么样也要受我的约束。至于陛下喜不喜欢她,那就另当别论了。”忘忧说着,抬手捧着赵祯的脸,笑得百媚横生。 赵祯暗暗地咬了咬牙,抬手刮了她的鼻子以下,说:“等孩儿生下来,朕一定要好好地谢皇后今日的情谊。” “好啦,陛下该去午休了。下午还要去崇政殿听大臣们唠叨呢,这会儿应该好好地养养精神。”忘忧推开赵祯的手臂,拉了他回寝殿去了。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沉下去了,天地之间的热气也消退了一些。 王樱来未央宫昏定,忘忧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摆了茶案邀她喝茶,顺便提了一嘴张俞颖。 “娘娘已经决定让她进宫了吗?”王樱一边碾茶一边问。 忘忧侧身靠在枕臂上,无奈的叹道:“太后今日提处要让张祺进中枢。你的父亲反驳了几句,太后便发病了。此事若不尽快解决,只怕那些言官们又该有话说了。有些人正等着这样的机会呢,咱们不能把话柄递到他们的手里去。” 王樱忙放下手中的碾子,向忘忧躬身谢恩:“娘娘所虑甚是。臣妾替家父谢娘娘恩典。” “你我之间何须这样客套。”忘忧摆摆手,叹了口气又自嘲地笑道:“只是以后这宫里怕是更热闹了,妹妹还要多费心才是。” “其实从下旨封妃到入宫可以有一段日子。以我的意思,不如等娘娘分娩之后再让张俞颖进宫。” 忘忧知道这话的意思是为了自己腹中龙胎着想,但算算时间还有两个月,只怕太后等不了。于是叹道:“既然是要卖太后娘娘一个好,就该让她十分的满意才行。这事儿明日你去请太后的示下,看她如何说。” 王樱点头应道:“好,娘娘烦心,我知道该怎么说。” 太后提处让张祺进中枢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张俞颖进宫。 她年轻的时候受张家的恩,知道自己寿数不长了,便想着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省的到时候要闭眼了还有许多事情没料理清楚。所以当王樱说皇后有意选张俞颖进宫并封她为昭容的时候,太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这个林紫苏到底是个明白人。关键时刻,她看得通透,行事也利索。 于是王樱又跟太后说,眼前天气暑热,只怕册封的仪式繁琐会让张姑娘受罪,所以中宫的谕旨先送到张家,册封的日子不如放在八月中秋。趁着花好月圆的时候接张姑娘入宫,到时候阖宫同庆,也是一桩美事。 太后在后宫活了半辈子岂能不知道王樱的心思,于是淡然说道:“你一向是个妥当人,就按你说的办吧。皇后的意思,让俞颖入宫之后住在何处?” “仪凤阁是太后年轻的时候所居之处,那里的屋子每年都修缮,臣妾再着人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等张家妹妹入宫,保证她能住的舒服。” “嗯,极好。”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张俞颖住在仪凤阁,可以让她时刻记住自己是受了谁的恩典才能入宫,这样,张家必定会跟刘家相互扶持。只可惜梅清韵要成为一颗废棋了,皇后有王樱这个解忧花在侧,中宫的位置越发的牢不可摧了。这个梅清韵当初算计王樱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天? 王樱把事情办好,又来未央宫回过话,便着手叫人布置仪凤阁去了。 何妈妈见忘忧没什么兴致,只当是她因为张俞颖即将进宫的事情心里不舒服,便劝道:“陛下对娘娘一往情深,不管有多少昭容昭仪进宫,都无人能取代娘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娘娘不要烦恼了,这芙蓉软糕是刚做的,娘娘吃两口吧。”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发愁。”忘忧拿了一块芙蓉糕,掰了一块放到嘴里,吃得也是没滋没味。 “那娘娘愁什么呢?”何妈妈又问。 “哥哥多久没进宫了?”忘忧忽然问。 “算算日子不过半个多月。不过夫人今日一早刚叫人送了些新鲜的果子进来,那杏子和李子都极好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忘忧喃喃地说。 何妈妈立刻明白了忘忧说的那个“她”是谁,便说:“老奴让人去请大公子进宫给娘娘诊脉吧。” 忘忧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掰了一块糕点送入嘴里。 次日,林逸隽奉诏入宫给皇后请脉。 太阳一冒出头便开始散发威力,没有一丝风,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让人呼吸都觉得困难。 饶是未央宫里殿宇深广,也依旧闷热难当。 因为要见外臣,忘忧不得不穿戴整齐,不再是往日里只穿着一件绸衫的样子。 何妈妈搬了一盆冰放在一旁,看见忘忧额上隐隐的汗,心疼地说:“不如摆一道屏风,把这外袍褪去的好。” “亲兄妹见面说几句话要隔着屏风,心里很是别扭。你再去端一盆冰来放到那边,哥哥进宫,应该是穿着朝服来的。”忘忧叹道。 “是。娘娘说的是。”何妈妈又叫小丫头搬了一盆冰来放到下手的座位旁边。 须臾,内官来回:“国舅爷奉旨觐见。” “快请。”忘忧忙说。 内官躬身领命出去,片刻之后引着林逸隽进来。 国礼毕,忘忧指了指下手的椅子说:“兄长请坐。” “臣还是先给皇后殿下请脉吧。”林逸隽躬身说道。 “我没事儿,挺好的。”忘忧虽然说着,但还是掀起了衣袖。 林逸隽认真地诊了脉,皱眉说:“皇后殿下的身体有些虚弱,想来这折子一定没有好好吃饭吧。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娘娘若是体虚乏力,到时候分娩可要受罪。还是应该好好吃饭才行。” “不至于吧?”忘忧笑问。 “皇后是怀疑臣的医术吗?”林逸隽挑眉问。 “没有。兄长放心,我会好好吃饭的。” “嗯。”林逸隽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宏儿挺好的,等七夕节的时候,让青茵抱着他来给娘娘请安。” 第254章 同根而生,世代牵绊 忘忧听见“宏儿”这个名字,一时展了笑颜,忙问:“宏儿长得像谁多一些?” 林逸隽也笑了,并回道:“现在还小,看不出什么。青茵总说他像我,只是我每次看时又觉得不怎么像。等皇后殿下见了他便知道了。” “嫂子为了生宏儿吃了不少苦,兄长可不要慢待了她。” “皇后殿下说的是,臣已经上书陛下,请陛下给诰封。” “这是应该的。是我疏忽了,晚间见了陛下我便跟陛下提。” 林逸隽拱手说道:“多谢皇后殿下,陛下已经应允了,想来圣旨很快就会送到府中。到时只请娘娘替臣夫妇谢陛下的恩典就好了。” “好,既然陛下已经应允,想来已经让礼部拟旨了。”忘忧说着,看了旁边的何妈妈。 何妈妈欠身笑道:“大公子陪皇后娘娘说说话儿,老奴去小厨房看看娘娘的血燕粥可好了没有。” “去吧。”忘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何妈妈出去,并带走了所有的宫女。 两边没有人伺候的人,忘忧几次想开口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询问。幸好林逸隽知道她想要问的是什么事,于是轻笑一声,说:“妹妹可是想问孙若雪的事情?” 忘忧这才问:“陛下告诉我说,你请了旨意把她要去了林府。我想了好几日都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逸隽想了想,方问:“皇后殿下可愿意先回答臣一个问题?” “哥哥跟我何须这样客气,有话尽管问就是了。” “不知道殿下以为,一个有才华的人有用呢,还是一个平庸之人更好?” 忘忧想也不想,便笑道:“自然是有才华的人有用。” “那殿下觉得孙氏是否算得上一个有才华的人呢?”林逸隽又问。 忘忧愣了一下,说:“自然算得上,但是” 林逸隽接着忘忧的话说:“她的医学造诣不在祖母之下,只可惜她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比祖母少了一份善良。” “是,祖母教导我们以医术行善,而她却以医术为恶。”忘忧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其实,她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林逸隽轻笑道。 “呃?”忘忧有些懵了。 “如今她住进了林府,每天都帮着我整理一些民间收上来的药方,解了我不少的困惑。” “什么?哥哥是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吗?”忘忧心想这是用了什么神奇的手段,居然会让那样一个人转了性子。 “每个人都有弱点。她的弱点就是孙氏秘笈。” “哥哥用孙氏秘笈引着她在府里帮你整理药方?” 林逸隽笑了笑,说:“千金方是奉陛下的旨意完善的一本医药典籍,凭我一己之力难以达到完美,我一直想要找人帮忙,但是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习惯了畏畏缩缩做事,又一心想着全是富贵。而孙氏虽然做过许多恶事,但她对医术的痴迷却大过一切。她的确害了那么多人,所以若是陛下按照我朝法律处死了她,那么又有谁来为她的罪行救赎呢?所以我才想了这个办法留着她的性命,直到千金方修缮完整。” “她居然肯?”忘忧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林逸隽笑道:“她当然肯。因为我手里有从各地收上来的秘方偏方,这些虽然不是那种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秘方,却也足能够吸引她。这些日子天气炎热,陛下让太医院配制解暑的良方给各地官府,让他们在驿站,官道两侧免费提供给过往行人解暑。那方子就是她配的,所用的草药根据各处随地取材,既省钱又省力。” “她的医术或许比你我都高明。”忘忧苦笑道。 “这个是自然的,她对医术的痴迷比你我更深。”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不知哥哥是否能为我解惑。” “你说。” 忘忧叹了口气,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方问:“当初她既然生下我,为何不要我?以她的医术,若不想要一个孩子,不过是举手之劳。如今我怀着身孕,知道孕育的艰辛,便越发的不能理解吃了这样的苦又怎么舍得把孩子送出去呢?” “这个问题我实在不好回答,不如以后有机会你自己问她?”林逸隽思忖了半晌,又说:“或许,是她不舍得你跟着她行走于江湖之上,颠沛流离吧。” 忘忧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也算是中肯。但她的心中更相信自己的猜测。于是叹道:“你确定她不是为了让我留在林家从而得到祖母手里的孙氏秘方?” 林逸隽却释然地笑了笑,说:“也有这个可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孙氏秘方不过子虚乌有,是后人猜测出来的东西罢了。研修医术的人最应该守住的底线便是善良,这才是祖母传给我们的秘方。” 忘忧也释然的叹了口气,说:“我很庆幸,她当初把我送到祖母身边。让我无忧无虑的长大,享受祖母,父亲和兄长的疼爱。哥哥,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爱护,谢谢你为了我放下那么深的仇恨。” 其实,忘忧又何尝不知道林逸隽这样做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孙若雪的事情不会永远都是秘密,若将来有一天被别有用心的人挖出来,她必将会成为对手中伤自己的利器。如今兄长愿意泯去仇恨让她在林府协助编修千金方,除了用她的医术造福于民,救赎她自己的罪恶,更多的是免去自己这个皇后的后顾之忧。 林逸隽躬身回道:“皇后殿下的话,臣不敢当。” 忘忧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林逸隽也知道哪些官话此时在兄妹之间并无意义,于是又说:“你我是兄妹,即便不是同母所生,但也同是父亲的血脉。再者,当年的血案查到现在,也已经处死过许多人,流放了更多人。不在乎再多死一个少死一个谁。当初祖母抱着你跟我说,将来他们都走了,你便是这世上跟我最亲的人了。那时候小,不懂得这句话的分量。如今终于是知道了。” “沐霖这话说得极有道理。”竹帘轻响,赵祯微笑着进了屋内,“嗯,这屋里倒是凉爽。” 忘忧看了看瓷盆里已经融化了大半的冰水,笑道:“因为要见哥哥,所以这衣裳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何妈妈怕我中了暑气,便叫人放了两个冰盆。” “嗯,皇后怀着身孕很是辛苦,千万不能中了暑气。自今日起,听雪阁和未央宫的冰不能短缺。”赵祯说完,又小声叮嘱忘忧:“但是,你也不能贪凉啊。” 忘忧扁了扁嘴巴,无奈地说:“何妈妈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呢,生怕臣妾背着她偷吃一点凉的东西。” “这就好。”赵祯又留林逸隽在未央宫用午膳。 林逸隽躬身谢恩并找了个借口推辞了,告退离去。 忘忧心里最隐秘的顾虑被消除,接下来便真的是安心养胎了。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要安心养胎,却总是有些人有些事要找上门来。 天下大旱,有言官开始上书,说天家有失德之举,上天才会降下惩罚。 赵祯又是生气又是无奈,然而上次开明寺求雨是皇后做的,但这次皇后怀孕已经七个多月,决不能再去寺里求雨,于是便自己去了。 忘忧担心他熬坏了自己的身子,便打发了李舒跟去伺候。 枢密院又抽调了大半御医散去京城内外各处的凉棚值守,朝廷在凉棚之中除了备了消暑的汤水之外,还要预防中暑的百姓有什么不测。 是日,午后。忘忧从午睡中热醒,伸手攀附着床边艰难的坐起来,喊了一声:“渴了,拿水来。” 姜兰立刻端着一盏不冷不热的绿豆汤进来,看着忘忧喝下去之后,方小声回道:“娘娘,安阳伯夫人求见。” 当阳伯夫人是张祺的妻子,也是张俞颖的祖母。当然,她不是丁巍夫人的生母,因为她是张祺的第三任继室,跟丁夫人的母亲之间还差着一个继室。 “她来干什么?”忘忧蹙眉问。 姜兰轻笑一声回道:“说是她家的花园里冒出了一棵紫色的灵芝,是为祥瑞之兆。所以采了来特意献给皇后娘娘。” “祥瑞之兆?”忘忧冷笑摇头,“你知道我最烦这些夸夸其谈了。” “那奴婢去跟她说皇后娘娘午睡没醒,让她先回去吧。”姜兰小声说。 忘忧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皱眉说:“不必了,一些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让她去偏殿等着,待我换了衣裳就去见她。” 姜兰答应着,又转身叫人去传话,她自己则去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服侍忘忧擦脸。 两刻钟后,忘忧洗漱更衣之后出了寝殿,在一旁的小花厅里坐定,说:“请当阳伯夫人过来吧。” 张祺的夫人柳氏带着一个贴身的大丫鬟进了小花厅,恭恭敬敬地叩拜行礼。 忘忧抬了抬手,说:“夫人请起。这大热的天儿还劳动夫人进宫走一趟,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柳氏忙转身从自己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托盘,然后一手掀去上面盖着的红色绸缎,欣喜地说:“娘娘快看,这紫芝可是百年不遇的祥瑞之物啊!” 忘忧看那个盘子大小的紫红色灵芝,也颇为惊讶,因笑道:“夫人是从何处得到这样的好东西?快拿过来给本宫瞧瞧。” 刘氏忙把手里的托盘交给姜兰,姜兰把东西端到忘忧面前。 这样的东西着实稀罕,不但忘忧没见过,连在林家待了多年的何妈妈也没见过,因笑道:“这就是紫芝吗?以前只在说书的先生嘴里听过。” 第255章 孕子方知人间爱 忘忧仔细端详着托盘上的紫芝,又伸手把它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再把它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但问道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不是什么香味,但也不算难闻,应该是属于菌类的特殊味道。 “夫人有心了。”忘忧把紫芝放回托盘,又吩咐何妈妈:“这样的好东西本宫不敢独享,拿去给太后娘娘。” 何妈妈答应了一声,抬手用红绸把紫芝盖好交给了柳氏的贴身丫鬟,并微笑道:“还劳驾姑娘先拿着,一会儿见了太后娘娘把这紫芝献上,太后娘娘一定欢喜。” 柳氏笑道:“还是皇后娘娘想的周到,臣妾一心只想着娘娘身怀龙胎,刚好跟这祥瑞的紫芝应在一起。所以便急匆匆的送到皇后娘娘这里来了。” 忘忧轻笑道:“难为你一片好意,本宫自然感念。”说着,又看了何妈妈一眼。 何妈妈默默地往里面去,不多时拿着一个匣子出来,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打开,里面宝蓝色的绸缎趁着一对白玉手环。 “这对手环是本宫前儿刚得的,原本很是喜欢,想要留着自戴,然而因怀着身孕,手臂浮肿,这手环竟不和尺寸。这样的羊脂白玉很是难得,若放在库里,便是辜负了这上等的白玉。今日就请夫人带了去,给府里的俞颖姑娘吧。”忘忧微笑道。 “臣妾深谢皇后娘娘的美意,只是这样好的东西,俞颖那孩子怕是当不起呢。”柳氏喜滋滋地瞄了玉镯一眼。 忘忧笑了笑,说:“中秋之后俞颖入宫,便是陛下的昭容了,怎么会当不起?” “那臣妾就替俞颖收下这赏赐了。”柳氏说着,又跪下叩拜,“臣妾替小女谢皇后娘娘恩典。” “夫人快起来吧。我这身子行动不便,就不陪你去听雪阁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忘忧说着,又吩咐何妈妈:“你陪着夫人去吧。” 何妈妈躬身答应,方转身对柳氏说:“夫人,这个时候太后娘娘应该午睡醒了,再晚些,她便该用晚膳了。咱们这就去吧。” “好。”柳氏心中很是不解皇后为何不留紫芝,却要把它送给太后。即便是送给太后,她等自己走了让人送过去,太后还可以承她的情。可是她却直接把自己打发到太后那里去,这是不接受自己的示好吗?然而再想想那一对白玉镯,又觉得皇后对自家的恩典也算隆重了。 忘忧懒得去琢磨柳氏的心思,看她出去了,方嘲讽轻笑,对姜兰说:“去拿些冰镇的瓜果来,好热。” 姜兰忙说:“何妈妈早起便让人把西瓜放进了井里镇着,奴婢去叫人提上来,给娘娘压一些西瓜汁喝吧。” 忘忧点了点头,又伸手抓着白芷的手臂缓缓地站了起来。如今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坐起躺卧都甚是吃力,所以跟前从不敢离了人,心里也很不耐烦见人,今日能跟柳氏说这些话已经是极大的耐性了。 “娘娘慢点儿。”白芷扶着忘忧在殿内缓缓地踱步,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脚下。 “走路还好,不用扶着我。”忘忧挣脱开白芷的手又指着她的脑门笑道:“瞧这一脑门子的汗。” 白芷一脸纠结地说:“娘娘这肚子圆滚滚的,奴婢看着实在是揪心,要不您还是去榻上靠着吧。” “没事儿,你没听张太医说么,这个时候就应该多走两步,到生的时候才顺当。”忘忧扶着腰缓缓地走着。 “娘娘,灵芝,奴婢也见过,但却没见过这样大,而且色泽这样鲜亮好看的灵芝,说起来真是个稀罕物儿。但这东西再稀罕,说到底也是个补品,您想要孝敬太后,留下它配成滋补的丸药或者泡成药酒送去太后那里不是更好吗?”白芷小声问。 忘忧一边转悠一边说:“灵芝么,不管大的小的,用来做药,那功效都是差不多的。想她刚才拿的那个,品相的确不错,拿去炖汤泡酒都是可惜了。再说,这祥瑞之说,还是有许多人信的。如今久旱无雨,朝野之中都有上位者失德的传言,想来这话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她更是闹心。就让这支紫芝讨她开心一下也好。” 姜兰端着点心和西瓜汁进来,笑道:“娘娘,红豆糕刚好,您先吃一块糕点再喝西瓜汁。” “我这嗓子要冒烟儿了,先喝两口吧。”忘忧走到桌子跟前,拿了西瓜汁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又问:“今儿开明寺那边怎么样?李舒有打发人回来吗?” “还没呢。娘娘坐下吃。”姜兰劝道。 忘忧把西瓜汁喝了,摆摆手说:“不坐了,我再走几圈儿。” “娘娘这衣衫又被汗湿透了。”白芷忙拿了团扇跟在忘忧旁边给她打扇。 忘忧行至殿门口,看着院子里被太阳晒得蔫头蔫脑的花木,叹道:“这天儿真是要命了!” 白芷抬头看着天空,摇头叹道:“钦天监的人说这几天就要下雨了。可是看着万里无云的天,哪儿像是下雨的样子哟!” “嗳!”忘忧想起赵祯在开明寺自省求雨每日只吃一顿饭,长长地叹了口气。 忘忧在殿内转悠了半个时辰,何妈妈方才回来。 “走了?”忘忧觉得腿有些酸,便慢慢的走去内殿的榻上落座,并从姜兰的手里接了扇子一下一下的摇着。 何妈妈拿了自己的扇子站到一侧帮忙扇着风,笑道:“说起来有意思得很,太后娘娘居然没给柳氏一个好脸色。” “没给好脸色?这倒是奇了。”忘忧心想太后一向看顾张家,竟然不喜欢柳氏? “行啦,不管太后喜不喜欢,那支紫芝已经留在了听雪阁了。娘娘怀着身孕,吃不好睡不好的就别为这些事情操心了。这天气闷热,只怕娘娘也没什么胃口。午膳还是做一碗凉面吧?” 忘忧想了一圈儿,发现也就是凉面还能吃两口,于是点了点头。 “刚才老奴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开明寺打发回来的人,他们说陛下每日跪经求雨,虽然日食一餐,但因寺中清凉,晚上睡得倒是不错。所以身体挺好,请娘娘不要担心。”何妈妈低声说。 忘忧轻声叹道:“说起来,我到时怀念当初在大相国寺住着的时候了。这四方城里,好像风都吹不进来似的,闷得很。” “娘娘若是觉得闷,等傍晚的时候奴婢们陪着您去花园里走走。”姜兰在另一边儿打着扇子。 “罢了,御花园也是闷得很。” 姜兰又说:“莲池的边上还是有风的,要不奴婢叫人把风荷轩收拾出来,娘娘傍晚的时候去那儿坐坐。” 何妈妈忙劝道:“还是别去了,水边上不安全。” 一想到御花园的莲池曾经拿走了紫芸的命,忘忧的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楚。也摇头说:“不折腾了,我就乖乖地在这未央宫里转悠几圈,等这个孩子平安落地之后再想去哪儿消暑就去哪儿。” 何妈妈笑道:“嗳,这世上最不好当的就是娘了!这怀胎十月只是开始。等着孩子落了地儿呀,您才知道什么叫时时刻刻的揪心,就会想着呀,还不如揣在肚子里那会儿呢,至少不用操心他的吃喝拉撒,磕着碰着的。” 忘忧失笑道:“瞧您说的,我这都不想生了。” 这边闲话了一会儿,王樱拎着食盒过来陪着忘忧用了午膳,然后又陪着说了会儿话方离去。 当日无事,晚饭后忘忧又在自己的宫殿里走了两刻钟的功夫,至二更时分上了榻,但是却睡不着,不管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只有半躺半靠还能喘口气儿。 何妈妈就多拿了两个枕头给她垫在背后让她这么靠着,但这个姿势维持的久了又会腰疼。好不容易挨到三更过,困得厉害了方睡了一会儿,然五更刚过便被吵醒了。 “怎么了?你们吵什么呢?”忘忧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问。 “娘娘醒了?”何妈妈忙上前掀起了帐子,扶着忘忧坐起来,“是听雪阁那边的人来回,说太后娘娘忽然发病了,这个时辰也不好传太医进来,说要请娘娘过去看看。” “那还等什么,快去啊。”忘忧说着便起身下床。 “娘娘慢点,别着急。”何妈妈忙按住了忘忧,跪在地上给她穿上鞋子,方起身扶着她下床,又拿了衣裳给她披在肩上。 “昨儿不是好好地吗?怎么忽然半夜里发病了?”忘忧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听雪阁当值的宫女缳儿焦急地回道:“昨儿睡觉的时候还好好地,睡前还吃了半碗绿豆羹。谁知道睡梦里就病发了,奴婢原本不敢惊动皇后娘娘,先叫人去回了贵妃。贵妃和袁妈妈都过来了,但也是束手无策。奴婢实在没办法才来回皇后娘娘,扰了娘娘,奴婢实在该死,但是” “好了,别说了。”忘忧一边自己系着衣带一边加快了脚步。 何妈妈跟在她身旁一路心惊肉跳地提醒着:“娘娘慢点,小心脚下。” “没事,快点。”忘忧此时脚下生风,完全不像是个临产的孕妇。 一行人至听雪阁,何妈妈吓得半条命都没了。 第256章 重担千斤,弱肩勇担 忘忧赶到听雪阁的时候太后已经窒息过去。王樱方寸大乱,看见忘忧像是看见了神灵一样,抓着她说:“娘娘,快,快” 忘忧二话不说上前去先切了太后的脉搏,片刻后麻利的取了银针开始为太后施针。 三只银针刺入太后的身体,须臾之后太后便猛地咳嗽了一声,缓缓地醒了过来。 “谢天谢地!”王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娘娘真是妙手神医啊!”袁妈妈感慨地说。 忘忧却黛眉紧锁,沉声说:“还是要传太医进宫,太后娘娘这一次发病跟之前大不相同。” “咳咳咳咳咳” 王樱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太后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于是她和袁妈妈忙上前去把她扶起来,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一边焦急地问:“娘娘,以前您给太后娘娘施针之后便能控制住病情,为何这次” “我都说了这次跟以往不一样。速去宣召张太医进宫!”忘忧说着,把自己腰间的玉佩丢给王樱,又取了银针继续给太后针灸。 王樱一把抓住袁妈妈的手腕,把玉佩放到她的手中,沉声吩咐道:“现在陛下不在宫中,宫中以皇后为尊。你持皇后信物命他们开宫门,速速召张太医进宫!” “是,老奴这就去!”袁妈妈答应了一声,捏着玉佩立刻出门去了。 忘忧又吩咐何妈妈:“去把我们配制的浮云香取来。” “老奴随身带着一颗。”何妈妈说着,从自己腰间佩戴的香囊里取出一颗香丸。 “点上。”忘忧说完,又去给太后把脉。 太后自从醒过来,先是剧烈的咳嗽,接着便是憋闷喘不过气来。忘忧连续给她施针都不见什么效果,心中几乎崩溃。幸好浮云香丸点燃起来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太后的呼吸便渐渐地平复了。 “呼”忘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目光随之犀利起来原来不是病发,而是中毒了。 “可以了?”王樱也松了一口气,心想林氏的医术果然精妙。 忘忧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方扶着桌案慢慢地坐下来,问:“昨晚太后的饮食如何?” 缳儿忙上前来回道:“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还是御膳房送过来的饭菜,还有剩的没有扔,奴这就去取了来。”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王樱冰雪聪明,顿时就悟出了忘忧的意思。 “先查查吧。不过”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未必能查得出来。 “我也觉得太后娘娘这次发病很是奇怪,以前发病你每次施针片刻便能控制住,这次却不管用。” 忘忧看了一眼床榻上安然入睡的太后,忍不住皱眉摇头,她刚才给太后把脉的时候并未发现中毒的迹象。浮云香虽然能解百毒,但能对太后的病症有效果也只是巧合而已。 缳儿把太后晚膳剩下的饭菜都端了过来,忘忧让何妈妈用银针去查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王樱又说:“不仅仅是饭菜,还有茶水,汤药,若有人动手脚,还有许多办法。” “是啊!”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 王樱看着忘忧一脸的凝重,低声说:“娘娘,按照宫规,听雪阁里所有服侍的人都应该拘押起来,让皇城司的人拷问。” 忘忧无力地摇了摇头,说:“贵妃的话虽然不错。但这件事情还是不要闹得太大。因为我刚才给太后娘娘把脉,并未发现她有中毒的迹象。所以这件事情还是等张太医来了再做决断。” 王樱小声提醒道:“今夜,以皇后令牌开宫门宣召太医入宫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忘忧明白这话的意思,若是太后真的有什么事情而保住了性命,那么皇后便是大功于社稷。若是等张太医来了查不出太后的病症,那么一定会有人揪着此事弹劾皇后无能,皇宫非战事不得擅开宫门,皇后却借口太后病重而擅开宫门,至国家社稷危亡于不顾,不配中宫之位。 “是我太莽撞了,对不住皇后娘娘。”王樱愧疚地低下了头。她是真的害怕了,就刚才那种情况看,若是太后这次救不过来,那皇后同样会受到质疑,因为毕竟当初让太后移居听雪阁就是为了方便皇后往来照顾。以太后之尊都搬到听雪阁来了,皇后却没能在关键时候保住她的性命,尤其是当前天子不在宫中。言官若是揪住此事弹劾起来皇后也是有口难辩。 看着王樱一脸的为难,忘忧笑了笑按住了她的手,说:“何必瞻前顾后,只要无愧于心就可以了。” 在生死当头,哪儿有时间犹豫呢?在当时的情况下王樱让人拿着皇后令出宫宣召太医,其实是最冷静的决定,若是太后当时的情况没有稳住,赵祯回来后自己怎么向他交代?国朝以孝治天下,这件事情会成为赵祯身上永远洗不掉的污点。 王樱听皇后并没有怪罪自己,心里安慰了许多,又说:“皇后娘娘放心,袁妈妈是曾经服侍过李宸妃的人,她这次出宫宣召太医,肯定也会往开明寺送个消息。” 忘忧点点头,又轻声叹了口气。当前最让她为难的是没弄清楚太后的病因,说不定什么时候又病发,以太后的身体可经不起几次这样的折腾。 姜兰端着两盏茶进来,躬身说:“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奴婢煮了红枣茶,二位娘娘喝一口吧。” 王樱先接了一盏递给皇后,然后又自接了一盏。 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忘忧又扶着何妈妈的手臂起身至床榻跟前再次替太后诊脉。 旁边香炉里的浮云香正是燃烧得罪浓烈的时候,太后的脉象也是相当的稳定,除了有点虚弱之外,全然不像是有病的人。若在往常,太后每次发病之后总要调养了三五天才能缓过来,这次却这么快就平稳下来了,忘忧不由得更加惊奇。 何妈妈看忘忧坐在床榻上看着太后发呆,便上前来轻声劝道:“娘娘,太后娘娘睡得安稳了,您也别着急了。先去那边靠一会儿,这天都亮了,您稍微谢谢。一会儿张太医来了还要费精神商议太后的病情呢。” “行吧,等张太医等几个人来了,商量之后再做定夺。”忘忧再起身时,发现身上跟散了架一样,哪哪儿都难受。 “娘娘慢点,您在这边靠一会儿吧。”何妈妈心疼的不得了,扶着忘忧去旁边的贵妃榻上坐下。 忙碌的时候没察觉,这会儿功夫才发现天早就亮了。 “什么时辰了?”忘忧看着窗外问。 “差不多过了卯时了吧。” “卯正二刻开宫门,张太医也该来了。”王樱站在门口说。 这边话音刚落,便见张太医急急火火的进了听雪阁的院子,身后还跟着袁妈妈。二人的衣衫已经被汗打湿了前胸后背,进门后气没喘匀实,也来不及请安,只问:“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张太医别急,太后娘娘的病情暂时稳住了。”王樱说。 “哎呦!”张太医这才扯着袖子擦了擦汗,叹道:“稳住就好,稳住就好。” “张大人先请坐,来人,去张大人端一碗糊米汤来。”忘忧吩咐道。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张太医这才跪拜行礼。 “起来吧。”忘忧扶着何妈妈起身,无奈的叹道:“刚才太后发病,跟之前竟完全不同,一开始是咳嗽,但针灸止咳之后便喘不过气来,本宫继续施针却没有效果,后来便燃起了我秘制的浮云香,太后才能渐渐地平了喘息。此时太后已经安睡,本宫再给她诊脉,却发现脉象竟不见丝毫病发的端倪。本宫虽然懂些医术,但到底没有行医的经验,所以才着人急匆匆的把你请了来。你先喝口汤,平复一下心绪就给太后娘娘诊脉吧。”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张太医又叩头谢恩之后,接了宫女递过来的糊米汤慢慢的喝下去,慌张地心情总算是平复了下来。 忘忧端坐在榻上没有动,此时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再走来走去了。王樱便跟着张太医进了内室,看着他诊了脉后又随着出来。 “太后娘娘的病症果然如皇后娘娘所言,臣也觉得很是奇怪。但幸好皇后娘娘临危不乱,太后娘娘总算是化险为夷了。”张太医躬身说。 忘忧并不觉得这是化险为夷,蹙眉问:“可是,查不到病因,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娘娘不必担心,以臣之见,应请嘉宁伯进宫会诊。”张太医又说。 王樱也附和道:“张太医说的是,国舅爷医术精湛,又行走南北见多识广,或许能找到病因。” 忘忧也只能允准,说:“嗯,就依张太医所言。另外,再把与医院的陈太医也宣召进宫吧,毕竟他为太后诊治的时间比较长。” 王樱立刻安排人去宣召林逸隽和陈太医进宫。 忘忧觉得腰酸得很,伸手拉着何妈妈想要站起来,却觉得腹中一阵坠痛,刚站起身来,便有一股热流顺着腿流了下来。 王樱顿时吓白了脸,失声喊道:“哎呀!娘娘见红了!” 第257章 病之源,祥瑞不祥 因为天气热,忘忧又来的匆忙,所以只穿了家常衣裳,素白绫子裙沾水就透,殷红的血迹粘在上面很是触目惊心。何妈妈顿时三魂失了七魄,急忙上前扶住了忘忧,失声问:“娘娘,您怎么样?” “快扶着皇后娘娘躺下,老臣来诊脉。”张太医焦急地说。 “快,娘娘快躺好。”何妈妈也顾不得许多了,扶着忘忧在榻上躺下。 张太医上前来搭脉。片刻后方沉重地说:“虽然有早产的迹象,但尚可一保。待老臣给娘娘施针。” 在宫中当值的太医尤其以妇科和儿科为主,张太医就是一位妇科圣手。他的银针刺入忘忧的穴道之中,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出血便止住了。 王樱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又问张太医:“娘娘的龙胎这就无碍了吧?”“娘娘在怀孕初期本就早产过一个胎儿,所以这一胎极其不稳定。今日的事情又太玄乎,不仅让娘娘奔波劳碌,更加上提心吊胆,所以龙胎才会不稳。臣已经暂时为娘娘稳住了,但接下来的两个月一定要百倍的小心,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了。” “嗳!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我们娘娘”何妈妈欲言又止,回头看了一眼睡熟的太后。 张太医忙又说:“臣会跟陛下说,再安排御医留在宫中当值。” 忘忧靠在枕上,虚弱地说:“这阵子太医院的人都散在各处做防暑防疫的事情,所以才人手不足。等过了这一阵子就好了。” 王樱叹道:“防暑防疫是朝廷大事,但皇后娘娘腹中龙胎更是关乎社稷永固的根本。两者相权,孰轻孰重,那些大臣们自然知道的。” 说话间,陈太医和林逸隽急匆匆赶来。 陈太医倒也罢了,林逸隽一看忘忧的脸色便知道不妥,二话不说上前诊脉,眉头便凝成了疙瘩。 王樱在旁边把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林逸隽听完之后躬身说:“请皇后回未央宫歇息,这里交给臣和两位太医就好了。” “嗯,有劳二位太医和兄长了。”忘忧身上实在不舒服,一直坚持着没离开是怕张太医一个人在这里撑不住。此时兄长来了,她自然可以放心地把这里交给他了。 赵祯是中午时分回宫的,他回来的时候带了张仲桓。回来之后赵祯连衣裳都没换便直奔听雪阁,因见太后已经醒来,正靠在枕上吃燕窝粥,便留下张仲桓,带着林逸隽往未央宫来。 忘忧已经换过衣裳擦洗过身子,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赵祯焦急地声音:“皇后怎么样了?” 何妈妈忙上前参拜,并回道:“陛下莫要着急,幸好张太医及时施针,龙胎已经无碍了。” “谁问龙胎了?朕是问皇后如何?”赵祯也不等何妈妈回答,便冲进了寝殿。一眼看见忘忧正扶着姜兰的手要坐起来,忙上前说:“别动,别起来!” 忘忧伸手握住赵祯汗湿的手,安慰道:“陛下别担心,臣妾已经没事了。” “有事没事不是你说了算的。”赵祯回头看林逸隽,“快,再给她看看。” 林逸隽上前两步,半跪在床榻跟前为忘忧诊脉。 赵祯在一旁紧张地等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落,湿透了衣领。 忘忧看着他疲惫的脸庞和焦灼的木瓜膏,忍不住说:“姜兰,去端一盆洗脸水来让陛下洗洗脸。” “别说话,让沐霖好好地诊脉。”赵祯低声责备道。 忘忧笑着抿了抿唇角,不再多说。 何妈妈叫人端了一个冰盆来放到旁边,又拧了一个湿帕子递给赵祯让他擦脸。 半晌之后,林逸隽舒了一口气,起身说:“幸亏张太医及时施针保胎,此时胎儿算是无碍了。但皇后殿下的身体太虚弱了,还要适当进补。” 旁边何妈妈叹道:“可是天气炎热,娘娘一点胃口都没有,吃什么都不过一丁点儿,这进补真是难啊。” “不管皇后想吃什么,只要这世上有的,朕都会想办法弄了来。”赵祯皱眉说。 “”何妈妈心想就是不知道想吃什么才这样难。 “养胎之人不需要什么山珍海味,只要寻常饭菜就好了。”林逸隽说着,站起身来又问忘忧:“不知皇后殿下可知道听雪阁里那一株紫色的灵芝是哪儿来的吗?” 忘忧看了一眼何妈妈,何妈妈忙说:“这个是昨日上午安阳伯夫人柳氏送进宫的,说是他们家花园的一株五十年的桃树底下长出来的紫芝,又说是祥瑞之兆,所以特意送到未央宫来进献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见那紫芝罕见,便说这样的好东西应该送去太后那里,让太后看着欢喜欢喜。” “那株紫芝形状跟灵芝一样,只有颜色很是怪异。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林逸隽皱眉说。 “大公子是说那株紫芝导致太后的病发?”何妈妈诧异地问。 林逸隽蹙眉道:“我曾在一本药书上见过一段记载,说腐木生芝草,状如云,色如朱,为良药;状如晷,色如绛,则散毒丝,可致人窒息身亡。” 何妈妈闻言大惊:“那那皇后殿下昨日也曾把玩那只紫芝,是不是” 此时,外面有宫人回道:“陛下,张先生在殿外求见。” “叫他进来。”赵祯沉声说道。 张仲桓应声而入,进来之后先向天子和皇后跪拜行礼,起身后方说:“陛下,小人已经找到了太后娘娘的病因。” “是不是那株紫芝?”赵祯皱眉问。 “陛下英明。”张仲桓躬身回道:“那并不是紫芝,而是一种叫紫舌的毒菌,此种毒菌在夜里会散发一种气味,可使人呼吸困难导致窒息身亡。这东西通常生长在常年阴湿溽热之地的腐木之上。今年天气干旱,按理说京城这样的气候不可能长得出来,不知是谁把这东西当成了宝物进献给了太后娘娘?” 赵祯暗暗地捏紧了拳头,沉声说:“是安阳伯夫人进献给皇后的,说是她家花园里生出的祥瑞之物。” “陛下别生气,这东西臣妾都没辨认出来,想来安阳伯夫人肯定也不知道是有毒之物。”忘忧劝道。 林逸隽也说:“皇后殿下所言不错,此物罕见,臣也只是从偏僻的药书里看到过,并不能确定它是否有毒。也只有张先生这样走南闯北的人才知道。想来安阳伯一家也并不知情。” 赵祯也知道这话有道理,但一想到有人把这样的毒物当做祥瑞进献给忘忧,便觉得脊背阵阵发凉,心里的怒气怎么也压不下去。于是咬牙说道:“朕知道了,你们放心,朕不会大张旗鼓的查这件事情。但也不会就此作罢。” “小人想请陛下一个恩典。”张仲桓躬身说。 “嗯?”赵祯蹙眉看着张仲桓,不知他想要什么。 “臣想要这株毒舌拿回去配药。” “配药还是制毒?”赵祯冷声问。 “陛下明鉴,这毒舌虽然有毒,但其实也是一味难得的药材,再配上几种辅药,可制成有驻颜功效,可使人青春不老的丹药,千金难求。” “这件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便把东西拿走了。是何道理?” 张仲桓忙躬身笑道:“陛下恕罪。是小人冒失了。但此物已经离土两日,失了水土滋养后变成干枯之物,便没什么用处了。” 忘忧劝道:“陛下,这毒舌留在宫中不过害人罢了,不如交给张先生吧。让他拿去制药,倒也不算是浪费了。” 赵祯点了点头,说:“就依着皇后吧。好了,皇后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大家都散了吧。” 张仲桓躬身告退,林逸隽说去给皇后配保胎药也出去了。张妈妈叫了姜兰和白芷去小厨房准备午膳。殿内一时只剩下了忘忧和赵祯二人。 冰盆里的冰块无声的消融着,把丝丝沁凉散在殿内的每个角落。 赵祯安静地捏着忘忧的手,半晌方叹道:“你今日真是吓死我了。” 忘忧笑了笑,说:“陛下这话不对。去开明寺的人并不知道我的事情,他们应该只会说太后突然病发。所以吓着陛下的不是臣妾。” “去给朕传信的人说,太后突然病发,皇后娘娘束手无策,叫人吃皇后令开了大内宫门宣召太医入大内。当时朕就太后肯定出事了,否则你怎么可能束手无策。但若太后出事,那你必定已经用尽全力为她医治。你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朕心里非常清楚,若太后出事,你一定嗳!”一些话赵祯也难以说出口,此时只是后怕,于是唯有沉声叹息。 “万幸的是太后无碍,臣妾和孩子也好好地。只是夜开宫门这件事情怕是要让言官们议论了。接下来的日子陛下可有的烦了。” 赵祯冷笑道:“夜开宫门是因为皇后至孝,谁敢拿这件事情议论,朕就把他们贬黜出京,到偏远之地待个三五年再回来。” “陛下消消气。”忘忧反手捏着赵祯的手,轻声劝道:“言官们若有弹劾,也是为了社稷安稳着想。陛下听听就罢了,不要因为此事动雷霆之怒。” 第258章 联手反击 正是一年最酷热的时候,太阳是怒燃的火球炙烤着大地,天地之间到处都是滚烫滚烫的,偶尔一阵风过,卷起一股热浪,火烧火燎的让人难以呼吸。 王樱靠在藤编凉榻上歇午觉,恍惚中听见外面有人小声说话。于是咳嗽了一声,问:“谁在外面?” 弄墨进来,抿嘴一笑,低声说:“贵妃醒了?陛下打发人来说若是贵妃午睡醒了就请到御花园的香云阁去一趟。陛下有事儿跟您商量呢。” “哦?”王樱心里很是纳闷,她进宫一来,天子从未召她伺候过,今日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居然打发人来召自己去香云阁说话? “娘娘,奴婢给您重新梳一下发髻,您洗把脸,匀点香粉再去吧。”弄墨心里着实高兴,天子终于召见贵妃了,贵妃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王樱自然明白弄墨的意思,遂皱了眉尖斥道:“按你的意思捯饬下来一个时辰也不够呢,怎么能让陛下久等?叫人端水来我洗把脸,再随便把发髻梳一下就行了。” “好。”弄墨答应着,扭头叫人打洗脸水来,自己则去拿了一套家常的湖绿色衣裙来给王樱换上。 香云阁在梅林旁边,二楼上通风好,靠着窗边吹着风往外看去,是一片碧绿的梅林。 这个时节,梅子已经熟了,青黄相间坠在碧绿的枝叶之间如宝似玉,也算是一道风景。 赵祯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张四平说:“往年,这梅子将熟未熟之时,皇后都会让人摘了去酿青梅酒。今年她怀着身孕,后宫里诸事繁杂,竟没有这些心思了。” 张四平躬身笑道:“回陛下,宋尚宫早就叫人采了青梅把酒酿上了。说是等秋风凉的时候,皇后娘娘也生下小皇子出了月子,就能陪您一起喝酒吃螃蟹了。” 赵祯笑了笑,说:“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有些期待了。” “陛下,王贵妃来了。”楼下的宫女回道。 “让贵妃上来吧。”赵祯侧转身子,不再观赏窗外的风景。 王樱上楼来,行至赵祯跟前福身行礼。 赵祯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坐吧。” “谢陛下。”王樱再次福了一福,方在下手的绣凳上坐下来。 赵祯扫了张四平一眼,张四平默默地退了下去。 王樱见状也扫了弄墨一眼,弄墨跟在张四平之后下楼去了。 “这几天,你受累了。”赵祯说着,把茶海里的茶分了一盏递给王樱。 王樱双手接了茶,欠身说:“陛下这话臣妾可不敢当。伺候太后,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后宫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你是个极好的人,只是”赵祯歉然的叹了口气。 王樱欠身说:“正所谓木已成舟,求仁得仁。一些话陛下不说臣妾也明白,想来,臣妾的心思即便不说陛下也是知道的。陛下有什么事情需要臣妾去做的,臣妾一定竭尽全力。” “这些日子,朕一共收到弹劾皇后的奏疏共有三十六份了。这些人在奏疏里把宫内的事情说得很是细致,比朕听到的都详尽。我朝历来都不准后宫之人跟外臣结交,可那些人的耳朵可真是长,宫中的事情,一些枝节末梢的事情都打听的那么清楚。哼!” 王樱想了想,说:“这事儿臣妾也知道一二,其实想要要查清楚是谁在私底下搅弄风云也不难,只是严查此事的结果却不是陛下想见的。所以臣妾觉得,严查,严惩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朕知道你是极有见识的,所以才把你请过来商量一下。” 王樱轻笑道:“陛下英明,想来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不过陛下既然垂问,臣妾就说一下自己的小见解,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赵祯微微一笑,除去旁的不说,王樱的这种知进退就让人喜欢,沈熹年失去她真是今生不幸。 “你说,朕姑且听听。”赵祯低头浅啜了一口茶。 “这件事情可分两步走。第一,前朝的言官们弹劾皇后娘娘夜开宫门是因为违反了宫规,至家国安全于不顾。可这事情的原因是太后娘娘突然发病,皇后娘娘也是至孝之心。这样的事情是坊间巷里最喜欢听的故事,陛下可安排信得过的人写了话本子,让说书先生在茶楼酒肆里说书,或者排演成傀儡戏去演。把皇后娘娘的至孝宣扬出去,那些言官们嘴巴再毒,也不可能百姓作对。第二,臣妾会暗中查清楚宫中跟外臣勾连的人,但查清之后该怎么处置,还需陛下拿主意。” 赵祯点头说:“好,宫外的事情朕去安排,暗查的事情你去办。越快越好。” 王樱起身,福身道:“是,臣妾这就去办。” 看着王樱下楼之后,张四平端着一盘点心上来。 赵祯看了一眼盘子里洁白的糕点,说:“你去告诉李舒,让他把沈熹年给朕找来。” 张四平应了一声下去,赵祯自己拿了一块糕点去逗引身边睡得迷迷糊糊的白猫儿。 当晚,沈熹年入宫觐见,跟赵祯在乾元殿里聊了一顿饭的功夫方离去。 几日之后,京都城的酒肆茶楼里开始有说书的先生绘声绘色的讲某朝皇后怀着身孕在太后病榻前侍奉汤药的故事。再过几日之后,同样的故事被排成傀儡戏在坊间上演,之后,又有京城小报上连翻将这话本里的故事分成章回体连着发出来,不到半月的功夫,满京城的人都在说皇后纯孝且勇于担当的故事了。 朝堂之上,有言官再发议论,说宫闱秘事让坊间百姓嚼舌,实在不妥。建议陛下下旨彻查。 端坐在龙椅上的赵祯尚未开口,便有人立刻驳回去:皇后母仪天下,乃天下女子只楷模。皇后事迹被百姓们传颂,是一大盛事,有什么不妥的? 于是两方开始了激烈的争论。 赵祯却安坐在龙椅上安静的看着,一直等他们都辩论得没了力气,一起向天子讨说法时,方轻笑一声,问道:“诸位,今日除了这件事情,没有其他可议论的政事吗?” 旁边一直沉默的王著立刻闪身出列,朗声回道:“回陛下,中书省昨日收到奏报,襄州水患,死伤百姓数千人。朝廷需立刻拨发银米赈灾,另外,这次水患是因为襄河堤坝修筑不牢所致,臣弹劾三年前在襄州负责水利工事的工部侍郎程前失职之罪。” 三年前在襄州地方上负责水利工事的程前跟梅家是姻亲。王著一道弹劾的奏折递上去,不但程前怕了,连在御史台任职的梅尚云也没办法淡定了。 然而梅尚云还没来得及想好应变之策,刑部尚书史静兰又出列,说刑部接到一起圈地的案子,被告麓州指挥使洛昌明是梅尚云的姑表兄弟。罪名是包庇当地豪绅非法兼并土地并逼死人命。 这边刚说完,又有人弹劾梅尚云教子无方,梅公子流连青楼,在青楼里跟大长公主府的庶子争风吃醋,砸人家场子并伤及无辜。 一连三件事,都跟梅翰林有关。 梅尚云再也站不住了,山呼万岁,跪在地上请罪。 那些弹劾皇后夜开宫门的人立刻哑巴了。 赵祯舒了一口气,淡淡地说:“这三件事情都由主司衙门各自审理,之后交由两院复议,最后写个折子递上来给朕看吧。” 众人都躬身领命。 散朝之后,赵祯从垂拱殿出来,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不由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张四平说:“好久了,朕都没这么解气了。” 张四平跟着笑了,躬身说:“陛下忙于政务,这阵子实在劳累了。” 赵祯笑着一点头,说:“嗯,走,去皇后那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张四平笑着朝旁边的宫女内监摆摆手,示意他们都不必跟了。 至未央宫时,忘忧正在吃甜瓜。瓜是靖西候夫人送来的,说是自家农庄里种的,老瓜农专门挑拣的,比蜜还甜。 忘忧吃了半个很是喜欢,还要再吃,何妈妈却不给了,说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多了,怕肠胃受不了。 赵祯进门看见忘忧一脸的惆怅,忍不住笑道:“别烦恼了,朕替你吃吧。” “哼。”忘忧翻了个白眼。 “娘娘已经吃了半个了,一会儿还要吃午饭呢,这瓜再好吃,也不能当饭呀。”何妈妈笑着劝道。 赵祯朝何妈妈摆摆手示意她去忙,然后在忘忧身边坐下来,关切地问:“今儿怎么样?” 忘忧苦着脸叹道:“之前还能在殿内走一走,现在倒是好了,连床榻都不让下了,我觉得这身上都快要长毛了。” “一天到晚的躺着,靠着,是挺难受的。要不朕扶着你,咱们就在这殿内慢慢地转两圈儿?” “好。”忘忧这才露了笑脸。 赵祯弯腰拿了鞋子给忘忧穿上,又扶着她慢慢地下了榻,并悄声笑道:“慢点儿啊,只能走两圈儿,不然何妈妈又要念叨了。她念叨起来,朕都有些怕。” “好。”忘忧偷偷一笑,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肚子。 赵祯没有起身,而是顺手揽住了忘忧的腰,把耳朵贴在那圆滚滚的肚子上。 第259章 太酸了,不好吃 “怎么样?听见动静了吗?”忘忧低头问。 “闺女儿,动一下。”赵祯轻轻地拍了拍忘忧的肚子。 “怎么就是闺女呢?不兴是儿子呀?”忘忧扁嘴哼道。 “要是儿子,前朝的大臣们就没话说了。可朕还是希望先生一个女儿。”赵祯说着,又换了个地方贴着听。片刻之后,忽然觉得耳边被什么推了一把,他顿时愣住,旋即,一种巨大的喜悦扑面而来,把他包裹覆盖。 “动了动了!好像是踢了朕一脚?”赵祯傻愣愣的仰头看着忘忧。 忘忧笑道:“何妈妈说了,伸胳膊蹬腿儿的通常是男孩儿,小丫头在娘的肚子里通常是老老实实的睡觉呢。” “是这样吗?”赵祯好奇地问。 “何妈妈生养过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她说的应该是没错了。” “可谁也不能说小丫头就一直睡觉啊,或许她刚才正好睡醒了,听见了她爹爹在叫她,所以才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 忘忧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道:“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您说的自然没错了。好了,快起来,蹲的久了仔细头晕。” 赵祯顺着忘忧的手站起来,然后扶着她说:“来,咱就在这殿内活动活动。走一回儿好吃饭。” “好。”忘忧半靠在赵祯的怀里在殿内慢慢地遛达着,跟赵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 遛达了一刻钟的功夫忘忧身上便出了汗,何妈妈进来回话,见忘忧在擦汗,不免又唠叨了几句,然后方说:“梅美人过来给娘娘请安了,老奴说陛下在,让她先回去。可她说有事情要跟娘娘说,老奴让她去找贵妃,她就跪在院子里不走了。” “怎么,她还想逼宫不成?”赵祯冷笑道。 “陛下别生气,她有话要说,就叫她进来说吧。”忘忧说着,慢慢的走到厅里去在椅子上坐下。 赵祯在忘忧旁边落座,冷眼看着梅清韵进来行礼请安。 忘忧抬了抬手让梅清韵起身,又说:“你跪在外面一定要见本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趁着陛下在这里赶紧的说了吧,也好让陛下替你做主。” “回陛下,皇后娘娘,臣妾冤枉。”梅清韵说着,便跪在了地上。 “这话从何说起?”忘忧蹙眉问。 “贵妃冤枉臣妾私通外臣,把臣妾身边的几个宫人都拘押起来了。陛下明鉴,前阵子因为太后娘娘出事,皇后娘娘已经把臣妾身边的人都换了。这几个宫人刚到臣妾身边服侍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如今换又给拘押起来了,臣妾万分惶恐,不知该如何自处,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给臣妾一个痛快吧。”梅清韵说完,便伏在地上以额触地。 忘忧不知道这私通外臣的事情,便扭头看赵祯。 赵祯冷笑一声,说:“你这是到皇后这里告发贵妃来了?” “臣妾只是想为自己求一条生路。臣妾当时被太后娘娘选进宫中伺候陛下,然而臣妾愚钝不能讨陛下欢心,也不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若陛下和娘娘不喜欢臣妾,就让臣妾去暮云观清修吧。” 忘忧皱眉问:“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本宫容不下你了?” “臣妾不敢。”梅清韵再次俯身叩头,“臣妾只是想求一条生路。” 赵祯冷笑一声,说:“既然你想去清修,朕就成全你。不过暮云观就不要去了,紫阳宫里供奉着三清,你就去那里为太后娘娘祈福吧。” 忘忧知道此时让梅清韵去紫阳宫清修并不妥当,可赵祯已经把话说出来了,她也不好反驳,于是叹道:“太后娘娘的病总是反反复复,你去紫阳宫为她祈福也好。不过,你一片忠孝之心甚是难得,以美人的位份去紫阳宫有些不妥,即日起,便晋升为顺容之位吧。” 梅清韵顿时傻眼了她的愿意是想诉诉苦,顺便在皇后跟前挑唆一下王樱的霸道,她觉得上位者最喜欢权衡,皇后再仰仗王樱也不会让她一人在后宫独大。却没想到赵祯一口就答应了让她去清修,而皇后为了让她这清修有个体面的由头,还晋升了她的位份。如此一来,只怕前面那些言官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你还有什么事儿吗?”赵祯看着委顿在地上的梅清韵,淡淡地问。 “没没有了。”梅清韵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那份宠爱了,一时悲从中生,红了眼圈儿。 “怎么,觉得委屈了?”赵祯冷声问。 “陛下恕罪,臣妾是想着这一去紫阳宫,以后就难见到陛下了,心中甚是不舍。”梅清韵说着,立刻膝行两步至赵祯脚下,拉着他的衣角说:“陛下,臣妾有一心愿未了,想请陛下成全。” “什么心愿?”赵祯抬手牵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脱开梅清韵的手,起身走到忘忧的身边,端起茶盏尝了一口茶之后递给忘忧,柔声说:“不烫了,喝吧。” 忘忧接了茶盏尝了一口,说:“我有点饿了,你在这儿跟梅美人说话儿,我去吃口东西。” “你行动不便,就在这儿坐着。”赵祯说着,扬声吩咐姜兰:“传膳,皇后饿了。” 梅清韵跪在地上,心想难不成自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忘忧低头看了梅清韵一眼,轻笑道:“梅娘子,你有话起来说吧。” “谢皇后娘娘。”梅清韵偷偷地看了赵祯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起来。 赵祯根本没看她,他一心都在忘忧身上,此时正接了姜兰递上来的一碗酸酪亲自喂忘忧吃呢。 知道自己跪不跪的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站了起来,又福了一福,说:“臣妾自进宫以来从没伺候过陛下,臣妾想在去紫阳宫之前,伺候陛下一晚。一来,尽了做嫔御的本分,二来,也了却臣妾对陛下的爱慕之情。” 忘忧听到“爱慕”一词后,脸色立刻变了,忽然抬手推开赵祯的手,说:“太酸了,不好吃。” “不好吃?”赵祯无奈的笑了笑,说:“那就不吃了。这就吃饭吧。” 忘忧推开赵祯看着梅清韵,微笑道:“我一直以为梅美人是奉太后娘娘的谕旨进宫的,却没想到是因为一腔痴情。如今看来,倒是陛下辜负了你。” “臣妾不敢,臣妾是进宫之后跟陛下相处之后,才对陛下生出爱慕之情的。” “说起来也真是叫人感动。”忘忧扫了一眼赵祯,又说:“今日是你晋升之喜,今夜陛下自然会召你到乾元殿的。” “我”赵祯想要反驳,但看到忘忧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好了,你回去收拾收拾吧。”忘忧对梅清韵说。 “是,臣妾谢皇后娘娘恩典。”梅清韵打到了目的,心里一阵阵的欢喜,忙向忘忧福身行礼然后告退出去了。 赵祯见梅清韵走了,方纳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人家都这样说了,难道陛下还要拒人于外?”忘忧斜了赵祯一眼,慢慢的往饭桌跟前走去。 “这自古以来嫔妃侍寝都是看天子喜不喜欢,愿不愿意。怎么到了朕这里就反过来了?”赵祯好笑的问。 忘忧拿了筷子递给赵祯,说:“她之前不是也在乾元殿伺候过吗?这又不是头一回。” “”赵祯心想当时不是为了要惩戒她出口气么,现在怎么能一样呢。可是看忘忧已经开始吃饭了,便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亲手盛了一碗汤送到她手边。 “她是跟我同一天进的宫,说起来这也是一份缘分。不过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我实在是没办法喜欢她。原本想着把泽慧安排在她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她能消停一些。却没想到还是不甘心。”忘忧低声叹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好好吃饭。”赵祯又夹了菜放到忘忧的碗里。 忘忧笑了笑,说:“吃饭,你也吃饭吧。” 两个人不再说梅清韵的事情,安安静静的用过午膳,赵祯又看着忘忧午睡之后,方去乾元殿处理政务。 晚膳的时候赵祯没有来未央宫,却让张四平送了一份从大相国寺集市上买的羊肉饼和莼菜羹来,还有两尾鲜活的鳜鱼。 何妈妈看忘忧没什么食欲,便叹道:“娘娘为什么要替陛下应了那梅美人。您明明知道那不是个省油的灯。” 忘忧看着院子里的风灯,轻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她不死心,不管是在禁中还是去了紫阳宫,都不会消停的。我让她今晚去乾元殿侍寝,就是想让她死了这条心。然后清清静静地去紫阳宫为国祚祈福。” “可是,陛下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死心呢?”何妈妈纳闷地问。 忘忧笑了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若陛下不能让她死心,我也没什么办法。我既然做了皇后,就应该容得下后宫佳丽。” “好了,娘娘怀着身孕,就别想这些小事了。老奴信得过陛下对您的情谊,一定会然她死心的。”何妈妈劝道。 忘忧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却没说出口,只说:“嗯,至少,现在的陛下对我是情深似海。” 第260章 剖白,惩戒,心刺 夏日里天黑的晚,将近酉时才掌灯。 张四平看着赵祯吃了一个酥饼并一碗桂花杏仁藕粉羹,方上前回道:“陛下,这会儿功夫有些微风,不如去御花园里走一走,消消食吧。” 赵祯摆摆手说:“不用了,朕在院子里走一走,你去把香薰丸点起来,刚才有两个蚊子飞进来了,叫的朕烦透了。” 张四平答应着去取香丸,赵祯出门便见站在院子里的梅清韵。 梅清韵一个人站在月色下,身上的浅玉色轻纱薄裙被夜风吹着,飘飘欲仙。 “臣妾给陛下请安。”梅清韵徐徐下拜。 “来的挺早。”赵祯点了点头,转身往院子里的茶案跟前走过去,说:“过来吧。” 梅清韵忙跟着赵祯过去,在茶案的跟前先往小风炉里加了两块碳,把银铫子里加了水放在炉火上,然后才走到赵祯身边跪坐下来,用帕子擦了手准备碾茶。 赵祯斜靠在檀木枕臂上,淡淡地说:“册封你为顺容以及你明日去紫阳宫清修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臣妾倾慕陛下已久,只要臣妾做了陛下的女人,此后在紫阳宫清修到老,到死,再无所求。”梅清韵深情地看着赵祯,说。 赵祯微微仰着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问:“你说你倾慕朕已久,这已久,是多久?是在你进宫之前吗?” “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进宫之前只在西苑的七夕宴上遥遥看见过陛下,陛下有仙人之姿,足以令所有怀春少女心向往之,然而臣妾也知道,除了即将入主中宫的皇后之外,陛下对其他女子看都不会多看一眼。那时候臣妾觉得这样的陛下有点不真实,臣妾不信,这世上哪个男子会只对一个女子动心?那些海誓山盟不过都是说说罢了。后来,臣妾入宫之后,亲眼看见陛下跟皇后娘娘相处的样子才相信了那些话。于是,臣妾知道了自己委身的这个男子不仅仅是天下最富贵的人,还是最体贴,最重情重义的人。臣妾又是欢喜,又是惆怅。臣妾就想,陛下的神情哪怕分给臣妾一丝一点,臣妾也知足了。” “如你所说,你倾慕朕是因为看见了朕对皇后的深情。那么若是这份情今日分给你一点,明日分给她一些,朕便成了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了。” “可是帝王之爱本就不应该只属于一个人啊!” 赵祯轻轻地勾了一下唇角,斜睨着梅清韵问:“你是要教朕如何做一个帝王吗?”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觉得委屈臣妾已经进宫,此生便是陛下的人,陛下怎么能对臣妾不闻不问,视而不见呢?” “所以,你就在那日的赏梅宴上污蔑朕与皇后白日宣淫,还叫了太后过来正宫规?” 梅清韵没想到赵祯会把这么早的事情翻出来,一时失神,忙说:“没,没有。那不是臣妾的意思。” “你从母家带进宫的丫鬟,敢胡乱攀咬朕跟皇后还敢把太后扯进来,她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况且,朕这里也有她的证词。不知你要看吗?” 梅清韵忙起身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叩头,并哭道:“今夜陛下宣召臣妾过来,原来并不是要叙情侍寝,而是要问罪于臣妾吗?” “朕若是要问罪于你,会等到今天吗?”赵祯冷笑道。 “谢陛下。”梅清韵犹豫着磕了个头,又膝行上前继续碾茶。 “你刚才说,朕对皇后一往情深,你很是羡慕。可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皇后吗?” “为什么?”这是困扰了梅清韵许久的问题,在她看来,林紫苏美则美矣,但随性寡淡,经史子集不通,权谋手段也没有,实在没有皇后凤仪,根本不配中宫之位。 “因为皇后对朕从没有谋求算计,有的只是一颗赤诚之心。”赵祯看梅清韵想要说话便抬手制止了她,“你不要说你对朕也是一片赤诚,朕不信。你连朕的名声都可以污蔑,你对朕只有谋求算计,从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你的倾慕,你的爱意,都是你的贪念。你贪图荣华富贵,所以答应了入宫为妃,入宫之后你发现皇妃的身份并不能让梅家和你得到想要的荣耀,所以你想获得朕的喜爱。从你提着精心准备的糕点踏进这乾元殿那天起,朕就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地恨。朕不喜欢你,起初只是因为你是太后用来制衡皇后的棋子,但如果你安分守己,朕自然会给你一份平静地生活。可是你没有。你先是想办法接近朕,之后又算计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甚至还想要一举把皇后和王氏一族都算计了。你的野心,你的贪念,让朕想想都觉得害怕。你像一只毒蛇一样藏在阴冷的角落里窥伺着这世间的一切,却还妄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做凤凰。真是可笑。” 梅清韵一向自诩清高,却没想到却被赵祯说成是一条毒蛇,一时间几乎崩溃:“陛下,臣妾冤枉” “冤枉吗?从你的贴身丫鬟金蕊到给朕和贵妃的饭菜里下药的墨菊,再到给你出主意的香橼和刚刚被宫监关押的秋雨,这些人的供词里都说她们做的一切都受你的指使。你若觉得冤枉,朕倒是可以让李舒把你送去宫监跟她们对峙。朕没有这么做,无非是想给太后娘娘和朕自己留一点脸面罢了。” 梅清韵全然没想到自己求来的一个夜晚竟是这样的夜晚,内心崩溃的她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赵祯冷眼看着她不说话,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儿来。 “陛下把林紫苏捧在手心里,藏在心尖儿上,把她视若珍宝,却不知道在她的心里,陛下排第几呢?”梅清韵笑得歇斯底里以至于喉咙有些沙哑,她跪伏在地上仰头看着赵祯,脸上带着冷笑,眼睛里却闪烁着凶狠。 “朕与皇后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疯妇多嘴!”赵祯扫了一眼旁边,冷声吩咐道:“来人,把这疯妇押下去。” 梅清韵忽然疯了一样的喊起来:“赵祯!你英明睿智,理应早就知道林紫苏跟沈熹年的关系吧?他们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那份情谊是谁也比不上的!还有吴王吴王至今不肯娶正妃就是为了她!还有,还有你以为王樱喝下红花汤是为了你吗?她是受了吴王的蛊惑罢了!吴王为什么要对王樱下手?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他就是为了保住林紫苏的地位!哈哈哈可笑!好可笑啊哈哈哈” “堵上她的嘴!”赵祯气急败坏地起身,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胶泥风炉,眼见着红彤彤的炭火溅到梅清韵的身上。 张四平不敢怠慢,忙带人上来把梅清韵按住,并用帕子堵了她的嘴巴。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还真是不少,是朕小瞧你了。”赵祯的声音阴冷的吓人,连平时在身边服侍的张四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呜呜呜”梅清韵的嘴巴被堵着,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祯冷声一笑,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白瓷小瓶,拔掉木塞以后,从里面倒出一颗花生米大小的褐色丸药来。 “这是朕叫人精心配制的,放心,它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不过,它会拿走你二十年的岁月。你算计了朕那么多次,朕拿走你二十年的岁月,就算是抵消了。”说着,他上前捏住梅清韵的下巴,扯掉她嘴里的帕子,不等她出声便把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猛地拖了一下她的下巴,药丸便咕噜一下被吞咽下去。 “陛下饶”梅清韵只说出了三个字,第四个字尚没有滚出舌尖时她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赵祯低头看着她张着嘴巴像一条脱水的鱼,大口的喘息,无声的嘶喊,忽然觉得非常痛快。 于是他低头笑了笑,大发善心的解释道:“忘了告诉你,这颗药丸会让你变得又聋又哑反正人老了,都会变得又聋又哑的。” “啊啊”梅清韵疯了一样扭着身子,想要挣脱钳制她的那两双手。 赵祯也懒得多说,直接摆摆手让张四平把人送去鸾音阁,以梅顺容染了恶疾为由把鸾音阁给封了。 原本,赵祯想着反正梅清韵要去紫阳宫清修了,今晚见她一面,把事情说开了让她死了心,以后的余生都在紫阳宫里度过也就罢了。却没料到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发展,梅清韵居然说了这些疯话。 虽然是疯话,但也足以在他的心里埋下一根刺。 因为赵承渊和沈熹年对忘忧的心思,他从来都是知道的。 梅清韵被送走之后,张四平上前来小声劝道:“陛下,时候不早了,安置吧。” 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朕还不困。” 张四平看赵祯往外走,忙跟上去问:“陛下要去未央宫么?现在已经三更天了,皇后娘娘应该已经睡下了。” “嗯。”赵祯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外走。 张四平不敢多说,忙提着灯笼跟上。 第261章 天子留宿,贵妃为难 赵祯先去了未央宫,忘忧果然已经睡下了。 何妈妈小声说小膳房留了宵夜,赵祯摆摆手说不用了,让大家都小心守夜,他带着张四平悄悄地走了。 出了未央宫,赵祯站在长街上仰头看了看夜空,墨色的夜空宛如一块黑色的丝绸,满天的星子像是被谁无意地撒了一把金钻,疏疏密密,各自安静的闪着点点清辉。 “陛下,回乾元殿吗?”张四平小声问。 “朕不困,不如随便走走。”赵祯说着,转身往乾元殿相反的方向走。 张四平不敢多言,忙提着灯笼跟上。 因为梅清韵的事情,赵祯心里有些堵得慌,他知道梅清韵只是一个开始,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跟梅清韵一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选进宫里来,她们各怀鬼胎在这后宫之中翻弄风雨,而自己跟忘忧便身处那风雨的中心。 赵祯越想心里越烦,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凝萃宫门口。而凝萃宫的宫门此时却是半开着,里面烛光闪烁。略一犹豫,赵祯便抬脚迈进了宫门。张四平忙跟上去想要宣告,却被赵祯抬手止住。 凝萃宫的庭院里有几个琉璃大缸,缸里养的莲花正是盛开的时候,王樱正在院子里挑灯作画,雪白的绢上正是一支初绽的荷花。 赵祯进来之后并没有出声,看着王樱一笔画完之后方轻笑道:“真是好兴致。” 王樱吓了一跳,抬头看见赵祯,忙跪拜行礼:“臣妾不知陛下驾临,失礼了,请陛下恕罪。” 赵祯忙说:“是朕悄悄闯进来的,怎么是你的错呢。快起来吧。” 王樱起身,又请赵祯在一旁的榻席上落座,然后吩咐弄墨:“去拿些点心来。” 赵祯先去看了王樱画的画,然后才入座,又指了指旁边,“你也坐吧。” 王樱落座后,方问:“这么晚了,陛下怎么还没歇息?” “朕睡不着,随便走走。”赵祯说着,从手边的水晶盘子里拿了一颗荔枝捻着。 王樱犹豫了一下,方劝道:“这荔枝不新鲜了,怕是吃了对身体不好。臣妾的小厨房里炖着莲子羹,陛下吃一口吧?” “也好。”赵祯说着,把荔枝丢回了水晶盘子里。 王樱给弄墨使了个眼色,弄墨忙匆匆下去,没多会儿便端了两碗银耳莲子羹并两碟子小点心来。 “这芙蓉糕是皇后娘娘晚饭时候叫人送过来的,想来是陛下喜欢的味道。”王樱说着,把那碟芙蓉糕放到了赵祯的手边。 赵祯拿了一块糕点,掰开之后送到嘴里默默地咀嚼着。 王樱看着他吃了两块糕点却不说话,因问:“陛下有烦难之事?” “倒也不是什么烦难之事。”赵祯说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樱是多么精明的人,凤眸扫了弄墨一眼,弄墨便带着几个宫女悄悄地退下了。 赵祯又沉默了半晌,方问:“你觉得吴王这个人怎么样?” “吴王?”王樱微微蹙眉,心里一再权衡,方轻笑道:“虽然吴王是宗室王爷,但宫宴之上也一直是男女分席,臣妾并不了解他,所以不敢胡言乱语。” “嗯,你一向是最重礼数的。”赵祯缓缓地点了点头。 王樱心里很是纳闷,但却不敢多问,只能沉默着,等着赵祯先说。 赵祯看她一脸平静不像是藏着事儿的样子,再想想她入宫的前前后后,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又想着这宫中到处都是外臣的眼线,若是自己跟王樱之间从未亲近的事情被传出去又是一些人的把柄,遂叹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王樱一愣,心想这是要在凝萃宫安寝的意思吗? 赵祯没有走的意思,王樱只好起身说:“臣妾去给陛下收拾床铺。” “嗯。”赵祯点了点头。 王樱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弄墨进了寝殿,在看见自己的卧榻时,脸色阴晴不定。 弄墨却高兴得很,一边拿了蜜合苏香放到香炉里点上,又吩咐小宫女去把那床大红喜被拿出来。 王樱蹙眉到:“你消停些吧。” “娘娘!陛下好不容易来了”弄墨小声劝着。 王樱却摆摆手说:“好了,不必多说了。你只管取了干净的被褥来把这床榻上的都换掉,再把我的被褥挪到东里间去,今晚我睡那边。” “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弄墨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站在那里不肯去收拾。 “不要废话,快去!”王樱的声音里带了怒气。 弄墨抿了抿唇角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按照王樱的吩咐把床榻被褥都收拾妥当。 这晚,赵祯在凝萃宫里过夜。 王樱则在东里间和衣而卧,第二日天不亮,王樱便换了衣裳亲自来服侍服侍赵祯起床梳洗,然后恭送他离去之后便去未央宫给皇后请安。 忘忧是起床的时候听说赵祯在凝萃宫留宿的,当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皱眉问了一遍,得到何妈妈肯定的回答,方轻轻地叹了口气。 “娘娘别生气,这也是早晚的事情。您多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就好了。”何妈妈无奈地劝道。 忘忧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专宠,但却没想到赵祯这么快就宿在了别处,而且这个人还是王樱。忽而她又想起梅清韵今日要去紫阳宫,昨晚应该是她在乾元殿,可为何赵祯又去了凝萃宫? “回皇后娘娘,贵妃来给您请安了。”寝殿外传来弄墨的声音。 忘忧忙说:“快请。”随之,她忙起身下了床榻。 王樱款款而入,行至忘忧跟前便要大礼跪拜。 忘忧忙伸手拉住她,说:“这是怎么了?” 王樱依旧跪下去一边叩头并回道:“回皇后娘娘,昨晚陛下留宿凝萃宫。按照规矩,臣妾理应一早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并聆听皇后娘娘个训导。” 忘忧弯腰拉了她的手:“起来吧。” 王樱站起身来,又躬身说:“臣妾服侍娘娘梳洗吧。” 忘忧知道她是有话说,便对何妈妈说:“你们去看看早膳如何,再吩咐他们加两道贵妃喜欢的膳食。” 何妈妈答应着,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王樱扶着忘忧至梳妆台跟前坐下来,又拿了角梳沾着梳头水给她梳理着长发。 忘忧看着铜镜里的人影,轻笑道:“你是贵妃,陛下在你那里留宿附和宫规和情理。你这一大早的赶过来又是磕头又是听训导的,叫外人看着倒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昨晚三更时分,陛下忽然来了,且没头没脑地问我,觉得吴王如何。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说并不了解吴王,且身为后妃不敢妄自议论前朝的王爷。然而陛下听了这话像是越发的不高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说留宿。我心里一直忐忑,便把寝殿收拾出来给陛下歇息,自己东里间凑合了一夜。一早起来送了陛下离开,方要赶着往娘娘这里来时,我宫里的太监于顺儿说,昨夜陛下处置了梅清韵,说梅清韵被拉出去的时候说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提到了吴王,沈熹年以及皇后您,还有我那一碗红花烫”王樱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昨日梅清韵自请出宫修行,陛下准了。她又说出宫之前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要侍寝一晚。我还以为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陛下的心里怕是已经种了一根刺。”王樱说着在忘忧的身侧半跪下来,低声说:“陛下的心里只在乎皇后娘娘您。梅清韵自知没什么好结果了,便拼了命也要栽赃娘娘,娘娘还是要早做打算。” “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我觉得陛下不会相信那些疯话的,就像我从不怀疑你会对熹年不利一样。陛下在凝萃宫留宿,想来也是为了堵住外头那些人的嘴。你虽然身在贵妃的位份上,但依旧不能少了圣宠。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保全你。”忘忧拉着王樱起身,又叹道:“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是不会多心的。” “多谢娘娘。”王樱深深一福。 自这日起,赵祯隔三差五便去凝萃宫留宿一晚。宫中有关贵妃的那些闲言碎语便烟消云散,再加上梅清韵突患恶疾,鸾音阁被封,宫中那些巴望着梅清韵东山再起的人都纷纷倒向了贵妃。而王樱宠辱不惊,依旧跟之前一样服侍太后,替皇后料理后宫杂事。 太后的病情反反复复,日渐加重。 赵祯跟王著等重臣商议之后,决定大赦天下为太后祈福。首先一批被赦免的名单公布出来,便有早年间因反对太后垂帘听政而被贬黜的寇准,曹立等人。虽然寇准年迈,尚未返京便在密州病逝,但这次的大赦名单却像是一道晨曦,照亮了太后撤帘天子理政的黎明。 转眼已经是六月底。干旱了三个月的老天终于耐不住了。 一场接一场的大雨,反反复复的洗刷着汴京城。人们从久旱逢甘霖的喜悦中没缓过神来,便陷入了洪涝灾害的痛苦之中。 第262章 风稠雨急,护你安好 官道冲毁,房屋坍塌,田地变成湖泽,百姓流离失所。 赵祯每日在奏折上看到的都是这些字眼。这边还没议定出赈灾的计策,又有人上书说先帝皇陵漏水,只怕祖宗陵寝不安,影响社稷稳定。 赵祯捏着奏折坐在乾元殿的书案跟前,脸色比阴雨天的天空还黑。 自今年入夏以来,老天就没给过好脸色。太后久病在榻,今年是他独揽朝政的第一个年头,居然这般不顺遂。赈灾需要银米,可修皇陵的钱算下来比赈灾花费还多。国库里已经空了,下一笔军饷还不知道从哪里出。 赵祯的心里慌得很。 “陛下,吴王来了。”一个小宫监从门外回道。 “传。”赵祯把手里的奏折放回案子上,起身往茶案那边落座。 赵承渊进门之前把脚上的靴子脱在门口,然后近前来向赵祯行礼。赵祯瞥了他湿透的衣角一眼,抬手说:“四哥,坐吧。” “谢陛下。”赵承渊躬身谢过之后,撩起衣角在茶案一侧坐下来。 “王叔这几日身体怎么样,你有没有去贤王府看过?”赵祯说着,递给赵承渊一盏茶。 赵承渊忙躬身双手接过茶盏,方回道:“上午刚去过,王叔的身体不大好,不过有陆太医日日都在王府值守,再加上张先生和国舅爷隔三差五的过去诊脉调整药方,想来是无碍的。就是皇陵那边刚才臣进宫的时候遇到了程琳,他说再不修缮只怕皇陵东北角有坍塌的危险。” “修皇陵除了花费之外,还有人力。”赵祯长叹一声看着窗外的雨。 “陛下的忧虑臣知道,百姓流离失所,温饱不济,每天都挣扎在生死线上。可是皇陵万一坍塌,后果不堪设想。臣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讲。”赵承渊低头说。 “说说看。”赵祯把不光收回来,看着赵承渊的眼睛,“你有什么办法?” “臣上午去贤王府探望王叔时,听贤王府的管家私下议论说贤王叔的陵墓也遭了水灾,他们已经预备了石材木材准备修缮。臣想,先帝跟贤王叔手足情深,而且贤王叔尚且健在,他的陵墓等秋后修缮也来得及。不如先把那边的石材木材等工料征调过来修葺先帝皇陵,等过了雨季,秋收之后再采购了工料补过去就是了。” 赵祯闻言苦笑叹息。堂堂天子为先帝修皇陵竟然要征调宗室王爷的工料,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到民间,不知要引起多少笑话。 赵承渊自然明白赵祯的心思,于是忙躬身说: “陛下放心,这样的事情陛下自然是不知情的,臣会跟世子商量好。是贤王叔跟先帝兄弟情深,让世子接下修整皇陵的差事。那么剩下的事情就顺其自然了。” 话说到这里,赵祯也只好领了这个情了。因为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和束手边疆的战士们还等着呢。 “陛下,臣这就去贤王府走一趟。”赵承渊说着,起身告退。 “辛苦四哥了。”赵祯目送他离去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张四平从外面进来,躬身劝道:“陛下,您已经七天没有出这乾元殿了,这会儿雨小了许多,要出去走走吗?” “七天?”赵祯恍惚了一下,皱着眉头抬手活动了一些酸痛的肩膀,起身说:“走,去未央宫看看皇后。” 张四平忙拿了一把大伞至门口打开,随着赵祯往未央宫去。 未央宫里一切如故,赵祯迈进那道宫门之后,内心深处的疲倦才渐渐地散发出来。 忘忧扶着姜兰的手缓缓地迎出来,赵祯见状疾走了几步拦着她:“别出来,仔细脚下滑。” “臣妾请陛下安。”忘忧的手被赵祯攥着,但还是福了一福。 “这几日被水患闹的没一刻安宁,若不是张四平提醒朕已经七日没出乾元殿了,朕还觉得前天刚从你这里吃过绿豆糕呢。”赵祯一边自嘲地笑着,拉了忘忧的手进了殿内。 落座后,赵祯依旧是问这几日的饮食睡眠以及孩子如何。 忘忧都一一回答着,又叫人端了一碗枸杞红枣荷叶茶来给赵祯。 “朝政虽然繁忙,但陛下也要保重龙体要紧。”忘忧轻声劝道。 “朕知道,你放心吧。”赵祯喝了两口茶,又叮嘱:“这些天连着下雨,你行动不便就不要出门了。太后那里,朕安排了四个太医轮流值守,另外贵妃也早起晚睡的照顾着,你大可放心就是了。” 忘忧听到“贵妃”两个字从赵祯的嘴里说出来,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酸意。毕竟之前王樱那一碗红花烫喝下去给她的暗示是她跟赵祯只能是相敬如冰地在这座宫城里过到老,可才没过了几个月,赵祯就宿在了凝萃宫。即便知道他们两个没有同床,但想到宫女内监们私下的议论,忘忧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她不是圣人。 赵祯看见忘忧恍惚的眼神,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忙说:“那天晚上” 忘忧忙笑着打断了他:“陛下不要说了。贵妃第二日一早便来跟臣妾说明白了。” 且不管王樱是如何说的,赵祯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两句,不然他心爱的皇后心里存了疙瘩就不好了。于是凑到忘忧耳边,小声说:“那天晚上梅清韵说了几句混账话,弄得朕心里很是烦躁。然而夜半三更的朕有不想吵着你休息,路过凝萃宫时见宫门没关,就进去坐了坐。也是想着平息一下外面人的愚蠢想法,所以才留宿在了凝萃宫。” “梅清韵?”忘忧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当时王樱也是从赵祯的嘴里听了两句,并不知道全部。后来叫人悄悄地查,无奈乾元殿里如今更铁桶一样,居然查不出什么。王樱想着忘忧怀着身孕,便没透给她。 “都是些混账话,你怀着孩子,就别生这份闲气了。”赵祯笑着摸了摸忘忧浑圆的肚子,岔开了话题:“这几日沐霖有没有来请脉?有没有推算出分娩的日子?朕已经吩咐宋嬷嬷去挑乳母了。国舅府若是有合适的也可以送进来。” 忘忧忙说:“如今国事繁重,臣妾什么忙都帮不上,这些分内之事若再让陛下操心,就太不懂事了。乳母,接生婆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是哥哥嫂子和义母他们商量着选的。陛下放心就是了。” “嗯,他们都是朕信得过的人。”赵祯满意地说。 赵祯陪着忘忧用了晚膳方回乾元殿去忙政事。 忘忧在廊檐下看着他出了宫门,方冷了脸对何妈妈说:“去查查梅清韵那晚跟陛下说了什么混账话。” 何妈妈悄声说:“当时,老奴原叫人预备了车马准备送她去紫阳宫,却忽然听说她患了恶疾,便已经叫人悄悄地打听过了。可是如今的乾元殿里里外外都是忠于陛下的人,想问点儿消息实在太难了。” 听了这话忘忧愣住了。 若说这个皇宫之中她呆的最久的是哪里?自然是乾元殿了。别说在乾元殿当差的人了,就算是那里的一花一草都经过了她的手,如今那里发生的事情竟然问不出来了? 何妈妈看忘忧凝重的神色,忙劝道:“娘娘别多心。或许是那贱妇说了不该说的话,陛下怕娘娘知道了烦心,才不许身边的人走漏风声的。” 忘忧思索片刻,又问:“梅清韵患了什么样的恶疾?” 何妈妈低声回道:“她一夜之间似是老了二十多岁,头发白了一半儿,聋了也哑了。” 这不是恶疾,这是服用了宫中流传下来的一种名叫“碎玉”的毒药啊。忘忧心思急转,思忖着梅清韵说了什么样的话,居然让赵祯下这样的狠心? 若说别人,忘忧不敢说十分了解。但赵祯不一样。算起来她在他身边的日子比她跟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还久,这一位是什么样的人忘忧的心里非常清楚。他的冷清高傲和难以接近都是他的保护色。之前他是太子以及刚登基那几年他处处受制于刘娥,心里愤懑压抑所以给谁都没好脸色。如今他渐渐地把朝政大权都收到自己的手里,就极少再摆出那副冷面孔了。 认真算一算,赵祯大开杀戒只有两次。一次是那年七夕宴陈常禄作妖,再一次就是杏花坞梅清韵算计王樱并害的自己小产。但饶是这般,他都没有对梅清韵下手。除非这次是梅清韵真的触及了他的逆鳞,否则绝不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娘娘别多想了,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太后病重,您又即将临盆,这宫里可容不得那些揣着坏心思的人作怪。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了护住娘娘。”何妈妈又在念念碎。 “嗯,我知道了。”忘忧抬起双腿放在榻上,背后垫着三个枕头的她伸手拢着自己的肚子。 圆滚滚的肚皮忽然鼓了一下,忘忧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挤了一下,那一刻,她心惊肉跳。 然而就只是那么一下,肚子又恢复了安静。忘忧这才缓过神来,笑道:“哟!这是踹了我一脚吧?” “小皇子动了?娘娘没有什么不适吧?要不要把接生婆婆叫进来看看?”何妈妈紧张地问。 “不用了。”忘忧已经缓过神来,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有力气的。刚踢的一下,算是让我知道顶心顶肺是什么感觉了” 何妈妈笑道:“一定是个小皇子了,这般有力气,将来生的时候娘娘也少受罪。” 听了这话,忘忧的心里又一阵发慌。生孩子,可是女人的鬼门关啊! 第263章 梦魇,锦妃离世 外面阴雨如晦,连阴了十几日的老天爷没有放晴的意思。 忘忧临睡时叫了何妈妈到近前,说:“这几日我总是梦到祖母,许是她老人家在天有灵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明日你出宫去一趟暮云观,请暮云观的慧慈道长进宫来见我。” “好。”何妈妈把薄薄的蚕丝被盖住忘忧的身上,又叮嘱:“娘娘今日没有午睡,身子必然是乏了,就早些睡吧。” 忘忧即便不困也合上了眼睛。窗外雨声潇潇,她听着雨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迷迷糊糊的睡着,进入了梦境。 许久没有梦到小时候了,然而这次却跟以往不同。 她梦到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梦里忘忧似乎是躺着或者坐着,总之她用力的仰着头也看不清她的脸。 “你是谁?” “你认识我吗?” “你是我的什么人?”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人在梦中总是十分执着,越是看不清楚越想要看清楚,忘忧急切的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到只能看见她尖尖的下巴。 “你是谁?” “你说话!” 忘忧在梦里嘶喊着。 守在外面的姜兰听见忘忧的呼吸声沉重而急促,瞌睡顿时没了,忙起身掀开帐子,便看见忘忧痛苦的皱着眉头。于是忙轻声呼喊:“娘娘?娘娘醒醒!娘娘,您梦魇了吧?快醒醒” 忘忧猛然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似乎看见了那女子的脸丁锦云。 一想到这个人,她的心里便纠结起一阵阵的不痛快。 “娘娘做噩梦了?没事的,梦都是反的。”姜兰拿了帕子给忘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端了一盏温热的枸杞茶来给她喝。 忘忧的心绪慢慢的平静下来,心想怎么忽然会梦见丁锦云呢?这个人从自己的心里抹去很久了啊。 外面的雨声似乎听了,忘忧喝了两口茶稳了稳心神,又问:“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娘娘再躺一会儿吧?”姜兰小声问。 忘忧摇了摇头,把茶盏递给姜兰后吃力的站了起来。 姜兰忙招呼外面的人进来一起服侍忘忧梳洗更衣。 没多会儿功夫,何妈妈从外面进来,欲言又止。 正在梳妆的忘忧扫了她一眼,皱眉问:“什么事?” “宫门刚开,北苑行宫的人便急匆匆的来报,说锦太嫔殁了。” 忘忧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想起那个梦,喃喃地叹道:“怎么就殁了?” “说是这阵子她一直精神恍惚,昨天夜里不知怎么的睡到半夜就跑出去了,不小心从台阶上滑了一跤,摔倒了后脑勺,宫人们听见动静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儿了。”何妈妈担心忘忧怀着身孕听不得这些,忙又劝道:“这就是个意外,娘娘不必介怀。北苑行宫的人是来请娘娘示下,她的身后事如何料理?” 忘忧缓了一会儿,方说:“她是嫔位,就按照嫔位的丧依去料理也就罢了。另外你叫人去吴王府跟丁侧妃说一声。” 何妈妈答应着下去吩咐人去吴王府报信。 没多会儿功夫赵祯过来陪忘忧用早膳,忘忧便跟他说了此事。 赵祯对丁锦云着实没什么好感,况且一想到她跟赵承渊生的那个孩子心里更是别扭,于是皱眉说:“如今水患凶猛,太后也病着,她一个太嫔的丧事不宜太张扬了。” “陛下说的是。但她好歹也是伺候过先帝的人,更有吴王府里的丁侧妃在,一点情面还是要给的。” “那这件事情就交给吴王侧妃去料理吧,你怀着身孕,不宜操心过度。”赵祯说着,又伸手摸了摸忘忧那圆滚滚的肚子。 “好,听陛下的。”忘忧笑了笑,没再多说。 用过早膳之后,赵祯片刻也没多留便匆匆去崇政殿见两府大臣去了。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忘忧站在廊檐下呼吸着湿润的空气,那些原本以为烟消云散的往事因为丁锦云的死,一件一件地再眼前闪过。那些过往的是非恩怨,真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丁素云得到消息即刻进宫,忘忧早就让人在未央宫后院的凉亭里摆了榻席茶案等着她来。 “先喝口茶再说话吧。”忘忧如今肚子大得已经没办法做茶了,跪坐在旁边做茶的是白芷。 “谢皇后娘娘。”丁素云躬身谢过,然后双手接过白芷递过来的茶。 “这雨终于停了!”忘忧长长的叹了口气。 丁素云附和道:“娘娘说的是,这京城周边的百姓家都有房屋倒塌的,地方上就更不能提了。王爷这几日因为皇陵漏水的事情,已经七八天不着家了。” “王爷为陛下分忧,也是辛苦了。”忘忧心里想着那个叫天赐的孩子,早在一年前她已经让余二先生把那一家子送到扬州去了。现在他们在自己那个小庄子里生活,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何妈妈拿了一个手帕包着一包东西放到丁素云的面前。 丁素云迟疑的问:“这是什么?” “你也知道,现在各处灾患,朝廷财政紧张,陛下每日都为赈灾的事情发愁,本宫不好拿后宫的事情去烦她。这是本宫的一点私房钱,你拿去,把锦太嫔的丧仪办的体面一点。” 丁素云忙躬身说:“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恩典。不过,这银钱的事情就由臣妾来吧,臣妾承蒙娘娘厚爱,也没有能为娘娘分忧的时候。这件事情也是臣妾分内的事情,臣妾一定会办妥当的。” 忘忧叹了口气,说:“不管之前我们三个人之间有什么样纠葛,总归是共事一场。今天她先一步走了,我聊表一下心意也是应该的。” “皇后娘娘重情重义,臣妾替姐姐深谢娘娘。”丁素云再次躬身谢恩。 “这些日子,你们府中都还好吧。”忘忧随口问。 “都挺好的。”丁素云顿了顿,低头说:“程妹妹就是之前臣妾跟娘娘说过的那个怀了王爷骨肉的厨娘,她现在是王爷的侍妾了。下个月,她也到了分娩的日子了。” 忘忧自然知道这事儿,当初丁素云还跟他哭诉来着,于是又问:“那你去料理你姐姐的后事,府中的事情能顾得过来吗?” 丁素云苦笑道:“程氏身边有两个接生嬷嬷并四个大丫头服侍着,都是王爷亲自挑选的人。其实也用不着我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本宫就放心了。”忘忧说着,又喝了一口茶。 此时,何妈妈带着暮云观的慧慈道长过来,躬身见礼。 丁素云见状,忙起身说:“皇后娘娘还有要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忘忧点了点头,目送丁素云离去之后,方向慧慈道长微笑道:“慧慈师傅,快请坐吧。” “多谢皇后娘娘。”慧慈道长向忘忧躬身行礼,然后在下手落座。 “这些日子,师傅辛苦了。”忘忧抬了抬手,客气地说:“师傅尝尝我这儿的茶。今年水患,南北水路不通畅,贡茶到的时候都有些发霉了。这是本宫的私房茶,泡制的手法也略做了改变,师傅尝尝味道如何。” “皇后娘娘慈心,拿出银钱来让贫道救助灾民,这是无上的功德。也是贫道分内之事,不敢言苦。”慧慈双手接过白芷递上的茶,尝了一口,赞道:“皇后娘娘精于养生之道,这茶清醇甘冽,入口微苦,回味甘甜,真是好茶。” “灾民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难处?”忘忧又问。 “白娘子送过来的银钱和粮米都是充足的,虽然暮云观的屋舍不多,但幸好有嘉宁伯打发了人来帮着搭建了棚屋,还送了预防瘟疫的丸药。如今雨已经停了,这场灾难应该算是平安度过了。京城周遭受灾的百姓大概两万多人,暮云观联合其他的道观,佛寺一起赈灾,除了百姓家房屋倒塌时伤亡了人命之外,在没有伤亡了。只是皇后娘娘叮嘱这事儿不许张扬,那些灾民只当是神佛保佑,却不知道是皇后娘娘庇佑了他们。贫道替他们谢皇后娘娘大恩。”慧慈道长说着,向忘忧深深一礼。 “师傅可别这样说,本宫身为皇后,受万民供养。这些都是是分内之事。”忘忧抬了抬手,又说:“这次请师傅过来,除了问一问这件事情之外,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劳烦您。” “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贫道一定尽全力而为。”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场水患不但让数万百姓遭殃,连先帝的陵寝都漏水了。陛下日夜忧心,寝食难安。偏偏昨晚锦太嫔又殁了。所以本宫想要请师傅在暮云观办一场法事,为在这一场灾难中逝去的百姓以及锦太嫔诵经超度。也告慰一下先帝的在天之灵。” 慧慈欠身应道:“这件事情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不是难事。娘娘只管放心就是了。” “师傅做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忘忧说着,又看了一眼何妈妈。 何妈妈把早就拿过来的一个包袱送到慧慈的面前,说:“这里面有一百两银子是做法事所需的费用。还有四十九遍酆都灭醉经是皇后娘娘亲笔抄写的。” 慧慈也不推脱,接了东西再次向忘忧保证把事情办好,便告退出去了。 第264章 布局,深沉心计 赵承渊带着人在贤王陵墓所在地跟赵承泓告辞之后,策马率先往先帝皇陵的方向去。 雨已经停了,山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吹散了酷热,单薄的茧绸袍子被轻而易举的吹透,凉意袭来,肌肤忍不住的颤栗。 “啊阿嚏!”身后一个随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寺皱眉说:“王爷,山中风凉,我们还是慢些走吧。” 赵承渊抬头看看天色,蹙眉说:“快点,天黑之前赶到皇陵行宫。”说完,赵承渊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阿寺没有再多说什么,赶紧的催马疾行追了上去。 一回到行宫,赵承渊把马缰绳一扔便进了一所偏殿。他奉旨修葺皇陵一来,便住在这里。 “王爷。”一个中年男子从外面进来,向赵承渊行礼之后,双手奉上一封书信:“王妃有一封书信给您。” 赵承渊接过书信,看着信封上“王爷亲启”四个娟秀的字迹便知道是丁素云写来的。他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拆了信封取出信来粗略的看了一遍。又沉思半晌,方说:“准备笔墨,本王要给陛下上奏疏。” 第二日一早,赵承渊的一道奏疏便摆在了赵祯的案头。 奏疏里把修葺皇陵的事情详细的复述了一遍,最后又提了一个要求给侍妾程氏请封诰命。 对于这件事情赵承渊也没有过多的言辞,只说不想让自己第一个孩子出生在一个侍妾的肚子里,所以请圣上恩典,封她以郡君夫人之位。 赵祯看完奏疏之后没有即刻回复,而是去未央宫跟忘忧商议。 忘忧听了这话,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良久不语。 何妈妈看帝后的神色,把旁边服侍的人都带了出去。 赵祯无奈地说:“那程氏是贱奴出身,按理说不足以匹配郡君夫人之位。只是当年西苑失火的事情,咱们是跟他说明了缘故的。这所谓的第一个孩子,恐怕是意有所指。” “臣妾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那件事情咱们虽然使人母子分离有违天和,但也是迫于形势,为了社稷稳固不得不那样做。如今那个孩子现在扬州,余家两夫妇待他还不错,也请了先生教他读书。陛下心中大可不必太过愧疚,按照礼制,宗室王爷内宅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两位夫人。如今他只有丁素云一个侧妃,且这几年也没所出,程氏有孕,吴王为了孩子着想想请旨给她一个名分,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赵祯按了按忘忧的手,说:“宗室王妃夫人的诰封由皇后掌管,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忘忧轻笑应道:“嗯,陛下放心,这件事情臣妾会办妥当的。” 第二天一早,封吴王侍妾程氏为郡君夫人的旨意便送到了吴王府。丁素云十分意外,但她好歹也是吴王府主理中馈的人,倒也没有失了礼数。 丁素云带着程氏一起摆起香案,跪拜叩头,接了旨意,谢了恩典。下午便叫人套车,带着程氏进宫向皇后娘娘磕头谢恩去了。 忘忧看见程氏那个比自己大一圈儿的肚子,忙说:“你这也快到日子了吧?听这个大肚子还进宫磕头,真是辛苦了。快起身,赐座吧。” 程氏跟在丁素云身后磕头谢恩,看着丁素云落座之后方才在丁素云下手的绣凳上坐下来。 或许是因为同是孕妇的缘故,忘忧看程氏的样子很是不忍,便吩咐何妈妈:“去搬一把交椅来给程夫人坐,她肚子那么大,坐在那绣凳上叫人看着悬心。” 何妈妈朝着小宫女摆摆手,两个小宫女抬了一把交椅放在丁素云下手。 程氏再次起身谢恩,却不敢坐。 忘忧知道程氏不敢坐是因为丁素云也坐在绣凳上的缘故,便朝着丁素云招招手,说:“你坐这边来。” 丁素云起身谢恩,上前去在忘忧的对面落座。程氏方才在交椅上落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里也没有外人,就别拘着了。”忘忧说着,又指了指茶盏:“尝尝这茶。” 丁程二人起身谢过,方坐下后端起茶盏来品茶。 忘忧又问:“程夫人的产期在何日?看你这肚子,应该在本宫前面了。” “家里的接生婆婆给推算过,说是要过了中秋了。” “哟,那是在本宫后面了。可怎么瞧着你的肚子竟比我这肚子还大了一圈儿。”忘忧笑道。 “皇后娘娘操劳,这身量消瘦。臣妾在府里什么事情都不管,一味儿的吃了睡,睡了吃,长了一身的肉,这肚子可不就大一些么。” “说起来还真是,皇后娘娘这脸色总是带着憔悴。”丁素云叹道。 “这也怨不得旁人。如今宫中诸事都是贵妃操心,本宫也是吃了睡,睡了吃。可身体的底子不好,也只能如此了。”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问丁素云:“锦太嫔的丧仪料理的如何了?” 丁素云忙起身回道:“回娘娘,已经料理好了。钦天监选了后日送去妃陵下葬。” “你坐下说话就是了。”忘忧摆摆手,又问了一些有关丧仪的事情。 丁素云因为程氏封夫人的事情多少有些不痛快,再加上丁锦云的丧事也让她感念身世,心中更添了几分愁苦。便不愿意多留,看忘忧问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 忘忧也没多留,让姜兰把之前预备给程氏的赏赐拿出来,送她们二人出去了。 “同样是怀着身孕,我看程氏虽然更笨重些,但精神却是极好的。”忘忧对何妈妈说。 “娘娘先是受了一回伤,这孩子是万幸保下的。人家是一只安安稳稳的养胎,如何能比?所以娘娘才需要好好地调养。尤其是坐月子的时候,这女子生孩子坐月子犹如重生,若是将养的好了,一些沉疴旧疾都能治好的。到时候娘娘可别任性。”何妈妈说着,又递上一碗杏仁酥茶。 “我这几天心里总是不踏实。太后娘娘那边你常去看着点儿,这雨停了,天气又要热起来,久病之人怕大热大寒。得提醒他们好好照顾太后的饮食汤药。” “刚说了要您好好地调养,又想这些事情。太后娘娘那边每天都有三个太医轮流值守,不会有事的。”何妈妈说着,又催促忘忧吃两口酥茶。 第265章 解忧,中庸之道 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元节。 祭祖,扫墓,放河灯,祈愿。是中元节的习俗。 鉴于今年的灾患,赵祯原本打算今年的祭祖一切从简。然而刘太后却有自己的想法,且趁着这日傍晚赵祯来昏定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要去皇陵祭祖。 “您要去皇陵?这您病了这么久了,经得住车马劳顿吗?”赵祯无奈地原地转了个圈儿,内心几乎崩溃。 “正是因为病了这么久,而且我也知道我这身子熬不到下一个中元节了。所以才趁着有这口气去祭奠祖宗,顺便也问问先帝一些事情。” “您问什么?”赵祯心想阴阳两隔,有什么可问的? 刘太后靠在枕上,悠悠地说:“问问他,我这十几年的辛苦,可曾辜负了他当年对我的信任。” 赵祯顿时无语。 离了听雪阁,赵祯便去了未央宫。把这话跟忘忧一说,忘忧心里也十分的奇怪。 “太后这身子的确不好舟车劳顿。不过若是有太医随行也没什么的。只是她若是去祭祖,那后宫妃嫔是不是都得跟着呀?” 赵祯立刻摆摆手,说:“不,你不能去。你这大着肚子呢!” 忘忧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祯又说:“说起来,这皇陵祭祖也没有后妃的事儿,后宫妃嫔的确不应该去。太后去,也是因为这些年她垂帘听政的缘故。所以,即便她去,你也不用去。言官们不会说什么的。” 忘忧叹了口气,说:“实在不行,就让贵妃随行服侍吧。到了皇陵,便让贵妃在行宫等着,不参加祭祀典礼就是了。” “实在拗不过她,也只能如此了。”赵祯无奈的揽过忘忧的肩膀,又轻轻地抚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轻笑问:“小家伙乖不乖?有没有踢娘亲呢?” 忘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肚子里的小家伙忽然动了一下。 “啊!他动了!”赵祯感觉到自己的手像是被谁推了一下似的,顿时激动的不得了。 忘忧倒是很淡定,轻笑道:“是啊,最近他动的时候挺多的,每天总有个几次。” “看来是朕这阵子太忙了,疏忽了咱们的孩子。”赵祯自责的叹了口气,“以后朕一日三餐都过来陪你一起用。” “这样的话,陛下太辛苦了。要不每天中午我过去陪陛下用膳吧。刚好我这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张太医也说可以适当的走动走动,将来也好生的顺利。我这每天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实在闷得难受。” 赵祯想了想,方点头说:“也好,反正未央宫到乾元殿也不算远。但是你要慢慢的走,知道吗?” “知道,就这几步路,有什么可着急的。”忘忧轻笑道。 太后要去谒陵的事情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大臣们反对的理由不仅仅是太后谒陵,而是太后要穿天子服谒陵。这样的想法不仅仅触及了赵祯的逆鳞,也触及了大臣们的底线。 朝堂之上,一片沸腾。谏官们一天一道奏折的递上来,乾元殿的案头摆不开,赵祯让张四平直接从地上开始摞,好几摞都堆到了一个人高。 忘忧带着姜兰和白芷进了乾元殿便看见赵祯围着那一摞奏折踱步。 “这是”忘忧对这样的情景也是叹为观止。 赵祯伸手拉了忘忧的手,笑道:“不管这些了。朕的皇后给朕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了?” “今天小厨房做了鸡油卷,和葱花儿饼。鱼脍,煎虾,还有四个清淡的小菜,以及陛下喜欢的青菜羹。” “嗯,都是朕喜欢的。”赵祯接了张四平送上的湿手巾擦了擦手,开心的在膳桌跟前坐了下来。 忘忧也扶着姜兰的手臂慢慢的坐下,又亲手拿了筷子递给赵祯,笑道:“天气还是热的,臣妾看陛下这几日也上火,所以这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 “好,朕饿了,吃吧。”赵祯说着,伸手加了一块葱花饼放到忘忧面前的碗里。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吃饭,谁也不说话,只是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盛一勺汤。让侍立在两边的张四平和姜兰等人都无所事事了。 饭后,赵祯伸手扶着忘忧起身,带着她进了内殿。 “虽然已经进了七月了,但这日头还是毒辣的很。你在这里陪朕歇息一会儿,等日头落下去了再回去,不然走回去就是一身的汗。”赵祯说着,又伸手拿了自己的折扇给她轻轻地扇着风。 “多谢陛下宠爱。”忘忧朝着赵祯妩媚一笑。 赵祯立刻皱眉,无奈地叹道:“唔你这样对着朕笑,很容易让朕有想法的。” “有什么想法?”忘忧搂着自己的大肚子,又朝着赵祯眨了眨眼睛。 “啧今天的青菜汤喝的少了。”赵祯再次摇头。 “哈哈”忘忧开心的笑了。 这边气氛正好,外面忽然传来张四平的声音:“陛下,张相,王相,还有御史中丞大人以及谏议大夫等人都在扣宫门,一起要求陛下对太后衮服谒庙的事情给予答对。” 赵祯尚未说话,便听见外面一众人的嘶喊:陛下,臣等请陛下赐对!太后不可衮服谒庙!陛下 忘忧看赵祯一脸为难的样子,叹道:“这件事情闹得越来越大,陛下还没有决断吗?” “怎么决断?太后临朝听政十几年,之前朕在心里一直怨她把持朝政。可她病重的这段日子,朕每日被朝政缠得喘不过气来,才知道这是多重的担子。如今看她病入膏肓,再想想她这些年的辛苦,朕不忍心让她这最后的心愿也落空。可是,太后衮服谒庙从无先例,臣子们都说她这是效法武皇嗳!”赵祯长长地叹了口气。 忘忧也是万般无奈,叹道:“看着陛下这样烦难,臣妾心里真是不是滋味。” “没事,让他们闹去吧。闹累了就该回去了。”赵祯摆摆手,又去端了一碗清甜的绿豆汤来,先自己尝了一口,又递给忘忧:“喝一口吧,不凉不热,刚刚好。” “谢陛下。”忘忧接了绿豆汤喝了两口,又听了听外面大臣们的喊声,笑道:“陛下何不赏赐外头那些人一碗绿豆汤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在这样炎热的时候扣门进谏呢。” 赵祯笑着摇了摇头,半晌之后又点了点头,说:“不错。张四平,叫人端一锅绿豆汤送出去,给他们解解渴,润润喉。” 张四平咧了咧嘴,但还是答应着下去办了。 “好了,你睡一会儿吧。”赵祯说着要扶着忘忧起身送她去床榻上。 “我不困。”忘忧拉了赵祯在身边坐下,又问:“这件事儿总是要解决的。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这就是个死结,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忘忧眨了眨眼睛牵着赵祯的手问:“那臣妾给您想个办法?” “哦?忘忧有什么好办法?”赵祯笑着刮了一下忘忧的鼻子。 “这天子服繁琐复杂,那每一针每一线都有特别的讲究。若少一两样装饰,还算不算天子服?” “自然不算。”赵祯笑道:“天子服可不容许有半点马虎。” “那若是把纹饰和装饰稍作修改,太后会看得出来吗?再者,即便太后看得出来,能不能明白陛下的苦衷呢?” 赵祯听了这话,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另外,天子服要配天子剑。太后娘娘病重多日,这天子剑是不是佩戴起来也不方便呢?” 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道:“说的不错。” “臣妾知道,即便是这样,大臣们肯定也不会同意的。毕竟少一点两点的天子服远远看上去也是天子服,百姓们不知道其中的细节,肯定还是会有人议论的。但陛下可以找一个跟您比较知心的大臣,去说服他,然后让他想办法去说服大臣们。另外,再叫人去坊间制造一些言论,就说太后病重,陛下为了让太后能开心一些,才让太后传新制的礼服去谒庙。” “这倒是个好主意。”赵祯继续点头。 “行啦,臣妾只有这点小主意,旁的就不知道了。”忘忧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拽着赵祯的手吃力的起身,然后往外面走去。 “来人,给皇后撑伞。”赵祯忙喊了一声。 姜兰忙拿了伞撑开挡住午后的艳阳,白芷从另一侧扶着忘忧的手。一行人从乾元殿后门出去,回未央宫去了。 虽然费了一些口舌,但赵祯终于说服了王著,把天子服做了适当的修改,让刘太后跟着一起去谒陵。 事情传到赵承渊的耳朵里,自然让他十分的惊讶。 “想不到,这样也可以。”赵承渊看了一眼身边的阿寺,冷笑道:“是谁给他出了这样的主意?” “据说,是皇后娘娘。”阿寺低声说。 赵承渊唇角的笑意更冷。半晌之后又点了点头,说:“嗯,以她的聪明,能破这个困局也是我意料中的事情。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和太后以及宗室大臣们一起离京了。” “可是听说皇后娘娘这一胎是女孩儿,而程夫人府中却是男孩儿。” “不会的。张太医的脉息不会错的。沐霖对外说是公主,应该怕是她被人算计。” “可是,王爷就真的舍得吗?那可是您的骨肉” “阿寺,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阿寺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第266章 未央殿前月轮高 七月初十日,天子,太后携同皇室宗族男丁以及朝廷重臣一起出京城谒陵。 官道两边早就有人把手护卫,且早就拉起了帐幔阻挡闲杂人等近前。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绵延不断,最前面的人已经出城,最后面的护卫才刚出了皇宫。 忘忧站在皇城的观望楼上看着天子龙辇远去之后,方被何妈妈劝着回了未央宫。 “原本国舅爷要留下来照顾皇后娘娘的龙胎,可张太医非说太后娘娘的病离不开国舅爷的针灸,而他却精于妇科儿科,所以这次是张太医留在宫中照顾娘娘,以防娘娘提前分娩。”何妈妈小声的抱怨着,“贵妃跟着去照顾太后了,这宫里一下子少了好些人,倒真是安静啊。” “医者不自医。其实张太医的确比哥哥更合适。”忘忧小心翼翼的下台阶,又轻笑道:“贵妃也是替我辛苦。” 何妈妈叹了口气,心想若非王樱早早地喝下一碗红花汤,如今林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睡不着觉了。自家娘娘是个随性的人,一心只要天子的宠爱,从来不喜欢那些手腕儿谋略,可是这大内皇宫是天下权势的旋涡,哪里容得下人有片刻的掉以轻心。 这天夜里,忘忧睡得倒是安稳。第二天一早起来精神也不错。 不用去太后哪里请安,也不用记挂着天子的饮食,好像一下子都闲了下来。早膳之后,何妈妈看忘忧实在无聊,便问:“御花园里的木芙蓉居然开了,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忘忧笑着点头:“嗯,去看看。顺便带上些茶盒点心,咱们过去赏花品茶,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姜兰和白芷见皇后心情好,一个个也都高兴,便挑选了刚出炉的点心,带上茶具,茶饼,以及皇后专用的鹅羽软垫等一应物件儿,七八个人簇拥着忘忧去赏木芙蓉。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忘忧吟诵完了这首诗,笑着对何妈妈说:“诗中说,山中发红萼。如今是宫中发红萼。总觉得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奇花异草,到了这大内皇宫都变得纤弱秀气起来,少了原本该有的葳蕤蓬勃。” 何妈妈笑道:“这宫中的花卉有宫中的绚丽和精致,老奴倒是觉得可比山里的那些花花草草的更好看呢。” 忘忧知道何妈妈的意思,于是笑了笑不再多说。 姜兰白芷等人把小亭子里布置妥当,又把小风炉烧起来,把银铫子装了水炖上。 忘忧折了一直白色的木芙蓉用一个青瓷瓶子装了,方进了小凉亭落座。 一个内侍官急急地走了来,躬身回道:“回皇后娘娘,吴王府程夫人来给娘娘请安了,不知娘娘个是否宣召。” “程夫人?”忘忧狐疑地看向姜兰。 姜兰轻笑道:“娘娘忘了?程氏是吴王的侍妾,因为怀孕即将临盆,所以吴王请了圣旨,前些日子刚封的夫人。” “瞧我这记性。”忘忧这才想起程氏是谁,于是忙说:“她的月份也大了,却在这个时候特意进宫,想来也是怕本宫无聊,快宣吧。” 程氏跟着内侍官至御花园,远远地看见皇后正靠在凉亭内品茶,身边除了两个宫女就是何妈妈,便知道自己果然是来对了。 “臣妾吴王府程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安康。”程氏在凉亭外躬身行礼。 “平身吧。”忘忧微笑着招了招手,说:“来,陪本宫坐坐。” “谢娘娘。”程氏躬身谢过之后方进了凉亭,在下手落座。 忘忧又吩咐:“姜兰,拿个靠枕给程夫人,瞧她的肚子比本宫的肚子还大,这样坐着可是喘不过气来的。” 姜兰应了一声,招手让小宫女送了一个软垫过来帮程夫人垫在腰后。 忘忧看着白芷煮好了百合花茶,又抬手让程氏喝茶。 程氏一边喝茶一边陪忘忧说些闲话,从瓶中的木芙蓉到田间的稻谷野菜,她居然都能聊得上来。这倒是让忘忧很是惊喜,感觉过了这么久了,终于有一个人能跟自己聊着合拍。 何妈妈见忘忧难得高兴,便悄悄地让小厨房把午饭准备好直接送到这边来。 忘忧又挽留程氏用过午饭,又说了些闲话,方让内侍官把程氏送出宫去。 何妈妈扶着忘忧回未央宫的路上,忍不住笑道:“娘娘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这程夫人不但懂厨艺,而且小时候还在庄子里住过,下过田,知道种稻插秧的事情,说起来头头是道,倒是让我觉得很是新鲜。” “还以为吴王府挑人,至少也要挑一个有家世背景的人呢。”何妈妈轻笑道。 “她原本是吴王府的厨娘么,能有什么家世。”忘忧满不在乎的笑道:“不过,没有家世倒是好事儿。否则说话的时候连那句话该说那句话不该说都要想三遍才能开口。” “这话倒是。”何妈妈笑着点头。 晚间的时候,张四平急匆匆的回来了,见着忘忧请了安,又双手奉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匣子,说这是陛下叫他赶着送来的。又说陛下今日在西苑行宫落脚歇息,一切安好,请皇后娘娘不要挂念。 姜兰接了匣子送到忘忧面前,忘忧亲手打开,看见里面一个香囊和一个帕子,轻笑道:“你辛苦了。就算是回来报个平安,叫旁人来也就罢了,怎么你自己跑回来了?你不在陛下身边,谁能伺候的周到呢?” “国舅爷和沈大人都在陛下身边呢,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张四平躬身说:“娘娘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的吗?臣还得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 “我挺好的,你也看见了。今儿吴王府程夫人陪着我说了半天的话儿,还陪着我用了午饭。宫中一切都好,请陛下放心。”忘忧说着,从自己的腰间解下随身佩戴的香囊,把匣子里的那个换下来,把帕子也取出来,又使了个眼色让姜兰把匣子还给张四平。 张四平接了匣子,又躬身行了礼,急匆匆的走了。 姜兰服侍忘忧时间也不短了,自然知道天子身上只佩戴皇后所制的香囊,皇后日常也只用天子选的帕子。这是一点微末小事,也是他们之间从来不用言说的恩爱。 这一夜,忘忧睡得挺安稳。 第二天午后,她这边刚午睡醒来,内侍官便来回:“吴王府程夫人求见皇后娘娘。” 何妈妈惊讶的笑道:“昨儿刚来过,今儿又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无聊,她能来陪我说说话也是不错。”忘忧笑着朝内侍官使了个眼色。 内侍官躬身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带着程氏进了未央宫。 程氏行礼之后,双手接过身后侍女拎着的竹篮送上前,说:“这是府里莲池的莲子,今儿一早起来臣妾让人挑着饱满的采下来的。这个新鲜的莲子剥了煮粥,味道比干莲子泡发的要清甜些。” 忘忧笑道:“你有心了。”又吩咐白芷:“快接了这莲子,叫他们剥了煮粥去。” 白芷接了篮子,带着程氏的婢女一起下去。 忘忧招手叫了程氏到近前做,又把自己喜欢吃的莲子酥地给她:“你也尝尝我这里的点心。” 程氏忙双手接了点心,先道谢,然后尝了一口,又连声夸赞。 这日,程氏在未央宫陪着忘忧聊天,又是用了晚膳才回去的。 程氏一走,何妈妈笑道:“这两日皇后娘娘说的话,都比这一个月说的多了。若是明儿她再来,可不能让她进门了。” “瞧你说的。”忘忧摆摆手没再多说。 程氏倒是个识趣的人,第三日果然没来。第四日一早,程氏让人送了一罐清露给忘忧,说是她看着人采的荷叶上的晨露,给忘忧煮茶喝。 空了两日,便是中元节,忘忧心里记挂着自己的父母,便让何妈妈一早出宫去给秦氏送了些银子,说让她替自己买些香马纸钱等,送去祖茔上给父母烧了。 这晚,何妈妈留在宫外没有回来;赵祯也没有打发人回来看她。 忘忧身边只有姜兰和白芷两个人照顾。其他的小宫女都被她打发出去放河灯了,身边未免有些冷清。 晚膳过后,一个内侍官进来回道:“娘娘,杨太妃来了。” “哟,这大晚上的,太妃怎么来了?”忘忧忙说:“快请进来。” 杨太妃进来要行礼,被忘忧伸手拉住,笑道:“太妃是长辈,这礼可不敢当。”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皇后殿下乃后宫之主,臣妾见皇后行礼是应该的。”杨太妃笑道。 忘忧拉着杨太妃落座,笑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太妃就别拘礼了。这么晚了,太妃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我老婆子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无非是想着这两日宫里人少,怕皇后娘娘跟前没个说话解闷儿的人,所以过来看看。陪娘娘说说话儿,打发打发这漫漫长夜罢了。” 忘忧看杨太妃笑得温柔亲和,但心里却知道这人并不简单。当初刘太后那么得盛宠,她都没被挤下去。李宸妃生了天子,沈德妃有靖西候府这个靠山,后宫里这些女子能熬到现在还能这般健康顺遂的只有她一人。 第267章 隐藏的身世 杨太妃手里拿着一把双面绣荷花蜻蜓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虽然她已经是人老珠黄,但因为保养得当,妆容也合适,在这烛光之下也有几分风韵。 忘忧忽然想过个十几二十年,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杨太妃这样的人呢? “娘娘,百合汤好了。”姜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影南瓜盅。 “时候不早了,皇后娘娘也该休息了。”杨太妃笑吟吟地起身告辞。 “白芷,替本宫送送太妃。”忘忧微笑着吩咐。 白芷答应着送杨太妃出去,姜兰把百合汤送到忘忧的手中,低声问:“娘娘,她怎么来了?” “不知道,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坐着说了几句闲话。”忘忧细想了想,也没觉得杨太妃今晚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这倒是,时候不早了,娘娘早些安置吧。再过几天陛下和太后娘娘就回宫了。”姜兰心里想着,等大家都回宫后,一切都会恢复以前的样子,杨太妃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第二日一早,程氏又来请安了。 忘忧笑了笑对姜兰说:“她挺着个大肚子,不说在家里养着,怎么见天儿的往宫里跑?” 姜兰也觉得程氏来的太勤快了,让人心里不踏实,于是说:“许是想巴结讨好娘娘,以后也好把娘娘当靠山。娘娘若是不喜,奴婢就去告诉她娘娘今日身上乏,不见外客,让她回去吧。” 忘忧摇了摇头说:“她挺着个大肚子,来都来了。怎么好连面都不见就让她回去呢?” 姜兰默默地福了一福,吩咐门口的小宫女:“去引了程娘子进来吧。” 小宫女应声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引着程氏进来。而让人意外的是,跟程氏一起来的还有秦青茵以及抱着林宏的奶娘。 忘忧喜出望外,不等秦青茵和程氏行礼,便忙起身笑道:“免礼。可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嫂子了。宏儿也来了,快来,让我瞧瞧这小家伙。” 奶娘把小宏儿送到忘忧面前,笑道:“皇后娘娘快瞧瞧,宏哥儿是不是长了好些?” “这个自然,本宫也就个把月没见这孩子,这足足有长了一圈儿,瞧这小脸圆嘟嘟的。”忘忧伸手逗弄着小林宏,又开心地吩咐姜兰:“还不快上茶点?把今儿早起的菱粉糕拿来给嫂子尝尝。” 姜兰笑着吩咐小宫女去拿点心。 秦青茵说:“昨日何妈妈跟余先生他们去祖茔,我原本是要跟着去的。可何妈妈说宏儿太小,不宜出城颠簸。她又放心不下娘娘,便让臣妾带着宏儿来陪娘娘一日。说她天黑之前一定能回来。” “瞧瞧她这不放心的样子,就离开一天,还打发嫂子来陪我。”忘忧笑着看了程氏一眼,说:“程夫人今儿也早早地来了,想来也是怕我一个人无聊吧?” “昨日中元节,臣妾怀着身孕不好出来走动。心里很是记挂娘娘,所以一早就来了。却没想到在宫门外遇到了国舅夫人。”程氏羡慕的叹了口气,又说:“说来咱们做女人的,这一辈子能有娘家人牵挂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忘忧跟秦青茵对视了一眼,只管去逗弄宏儿。 秦青茵则笑问:“听程夫人这话,怎么像是有什么遗憾?” “我是个命苦的人,十二岁上没了父母,幸好遇到了旧亲戚才能投身到了吴王府做了厨娘,又得王爷恩情,才有了今天的日子。嗳瞧我,胡说八道的扫了娘娘和国舅夫人的兴致。真是该打!”程氏说着,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一下。 “咱们不过是坐在一起说几句闲话罢了,你这又是何必。”忘忧逗弄小宏儿的间隙,扫了程氏一眼。 其实,以程氏的出身和经历,她能有今天这样的日子算是一步登天了。 但人总是喜欢得陇望蜀,如今的程氏心里想着的再不是做好一粥一饭伺候好赵承渊的身体,而是该如何借着腹中的孩子上位,把丁素云踩到脚底下去。 对于程氏的心思,忘忧也猜到了一点。但她不想多说更不想多管,她现在一心只想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 因为国舅夫人来了,姜兰便叫人去司膳房叫了一桌宴席。未央宫的小膳房里也准备了几样精致的菜肴,白芷又叫人把埋在梅树下的一坛子果酒挖了出来。 “这是奴按照皇后娘娘的方子酿的青梅酒,算着日子前几天便好了。刚好国舅夫人来了,便开了这一坛来助兴。”白芷说着,把酒坛打开,让酒香飘散出来,又问:“夫人,如何?” “嗯,果然香!”秦青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笑道:“只可惜皇后殿下和程夫人都怀身孕,这酒怕是不能喝。” 忘忧轻笑道:“无妨,我找个人来陪嫂子。”说着,她叫了一个内侍官来,吩咐:“去请杨太妃来,就说本宫的娘家嫂子来了,请她过来一起吃杯酒。” “皇后娘娘真是太客气了。”秦青茵其实只想跟忘忧私下说说话,没想到还惊动了杨太妃。 宴席还没准备好,宏儿先饿了。看着他咬着手指头哼哼唧唧的样子,忘忧笑着吩咐奶娘:“你抱着哥儿去喂奶吧。” 奶娘抱着宏儿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又抱着回来,至秦青茵身边小声说:“夫人,哥儿睡着了。” “哟,这孩子真是的,吃饱了就睡。”秦青茵无奈的笑道。 忘忧笑道:“白芷,你带奶娘去内殿,内殿安静,让宏儿去榻上好好睡。” 白芷答应一声,引着奶娘进了寝殿。 林宏的奶娘孙氏头一次进皇后的寝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白芷轻声说:“你把宏哥儿给我吧?” “这这怎么行?”孙氏忙摇头说:“总不能让孩子睡皇后娘娘的凤榻。” “自然不能睡凤榻,这边不是有小榻嘛。”白芷接了孩子,转身去放在忘忧日常看书的坐榻上去。 孙氏在脚蹬上坐下,说:“姑娘自去伺候娘娘吧,老奴在这里守着哥儿就行了。” 白芷又叫了一个小宫女过来一同守着,方去外面伺候。 因为娘家人来,忘忧的心情极好。 杨太妃来了之后便开了小宴,程氏原本要坐在下首布菜,却被杨太妃抢了先。 “你怀着孩子,就安心地坐在那边吃吃喝喝便罢了。”杨太妃说着,加了一个鱼丸放到程氏的碗里。 “多谢太妃娘娘。”程氏忙躬身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今儿最应该谢谢的是皇后殿下和国舅夫人。”杨太妃说着,又加了一块鱼放到秦青茵的碗里,“国舅夫人,这鱼脍是司膳房做的,据说是从蜀地来的做法,香辣可口。国舅夫人快尝尝。” “多谢太妃娘娘。”秦青茵也躬身道谢。 忘忧端起茶盏,微笑道:“今儿就咱们四个人,算是个小小的家宴,大家都不要拘礼。来,本宫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举杯,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 “嫂子,尝尝这个虾,是御花园的池塘里自养的。”忘忧说着,加了一只油焖的大虾放在秦青茵的碗里。 因为忘忧极少在众人面前端架子,而且程氏几次三番的来,也算是熟人了。所以四个人虽然身份不同,但吃吃喝喝地倒也随性自然。 “我去洗个手,你们随意。”忘忧说着,伸手扶着姜兰站了起来。 杨太妃和程氏忙要起身,忘忧按了按手说:“你们两个坐着,嫂子,你随我来。” 秦青茵含笑起身,搀扶着忘忧往后面去了。 杨太妃和程氏看着忘忧和秦青茵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方双双落座。 “程夫人,来,老身敬你一杯。”杨太妃说着,拿起了自己的酒杯。 程氏的杯中是茶,她忙拿了茶海把自己杯中的茶添了些,方双手举杯,笑道:“多谢太妃厚爱,妾不知礼数,先敬您一杯。感谢您的照顾。”说着,她把盏里的茶仰头饮下。 忘忧拉着秦青茵从后殿绕到寝殿,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宏儿,秦青茵方扶着忘忧落座。 “娘娘慢点。”秦青茵看忘忧坐稳了,又拿了靠垫放在她腰后垫上。 “嫂子也坐。”忘忧指了指跟前的坐凳。 秦青茵谢过后落座,又劝道:“娘娘快要生了,平日里要养着精神。有些人不愿意见,大可找个借口推脱了。” 忘忧笑着摇了摇头:“就知道嫂子看出我的不耐烦来了。” “昨日何妈妈跟我说,她常常进宫,说是陛下和太后去谒陵了,她便常来宫中陪皇后说话解闷儿。何妈妈怀疑她另有目的,暗地里查了她的事情,昨天才得到消息,此人跟丁巍是远亲。之前她的父母曾经得到丁家的照拂,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丁巍犯事,丁府被抄,她们家才没落了,她自卖自身去了吴王府。” “既然这样,那她跟丁素云也算是亲戚了。”忘忧皱眉思忖,想起之前程氏说自己十多岁上死了父母的事情,猜着她能入吴王府做厨娘许是跟丁素云有关。可是为何丁素云求子不得,这程氏反而先怀孕了呢? 第268章 心生疑虑,查询无果 秦青茵看忘忧神色,又劝道:“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不过我以为这是他们吴王府的事情,再怎么闹,只在他们府里也就罢了。以后此人再进宫,娘娘大可找个借口拒了她就是了。当务之急,是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忘忧侧身看着安睡的小林宏,笑道:“嫂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若不是怕你舍不得孩子,我真想把宏儿留在宫中住几日。” 秦青茵爱怜地看着儿子,低声笑道:“他现在太小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夜里还哭闹,扰了娘娘养胎可不好。我跟沐霖商议过了,若娘娘这一胎是公主也就罢了,若是皇子,便让宏儿来做伴读。” “哥哥嫂子舍得?”忘忧笑问。 “这有什么舍不得?能陪皇子读书也是这小东西的福气呢。” “只可惜,张太医说我这一胎十有八九是公主。”忘忧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叹道。 “这有什么?先开花后结果也是一样的。先生个贴身的小棉袄,再生个皇子。这才是最完美的。”秦青茵笑道。 “听嫂子的。”忘忧笑了笑,又直起身来问:“她怎么样?” “娘娘问的人是孙娘子吗?”秦青茵小声问。 忘忧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 秦青茵轻笑一声,方说:“沐霖每隔五日便跟她斗一次医术,每次斗完她就发一顿脾气,第二日就闷声不响的把自己关在屋里读医书。这几日沐霖随着圣驾去了皇陵,她便自己锁了房门不出,还放了狠话,说等沐霖回来一定要赢他。” “居然是这样?”忘忧惊讶的笑了。 秦青茵看了一眼外面,小声说:“娘娘若是不想过去应付她们,不如让我出去说一声。” 忘忧爱怜地看着小林宏,说:“也好,比起跟她们虚与委蛇,我更愿意看着宏儿睡觉。” “好,那我出去应付一下她们。相信她们也是识趣的人。”秦青茵起身理了理衣袖出去了。 外面花厅里,杨太妃跟程氏闲聊着喝了三杯酒了都不见皇后回来,两个人心里也明白了些事情。 程氏正要同杨太妃说什么,抬头看见秦青茵一个人出来了,忙起身问:“国舅夫人一个人出来了,是不是皇后娘娘累了?” 秦青茵笑道:“刚才龙胎忽然动了一阵子,皇后娘娘是觉得小公主不高兴了,便在里面休息一会儿。让我来陪着二位说说话。” 杨太妃看了一眼程氏,说:“既然皇后娘娘倦了,那我们就先告退吧,别扰了娘娘歇息。” “好,那妾也告退了。”程氏附和道。 秦青茵关切地问:“要不,程娘子去偏殿歇息一会儿?这会儿太阳正烈,你挺着个大肚子若是中了暑气,岂不是皇后娘娘照顾不周嘛。” “这”程氏觉得能留在未央宫偏殿小憩正是自己辛辛苦苦盼来的机会。 杨太妃看了看左右,见姜兰白芷都不在,便拉了程氏的手说:“皇后娘娘怀着身孕,不宜劳累。程夫人不如跟我去吧,老身一个人也是无聊寂寞,能有程娘子做个伴儿也是极好的。” “如此,妾就去叨扰太妃娘娘了。”程氏笑呵呵地手。 秦青茵送了二人出去之后便转身回了寝殿。 忘忧正侧身靠在榻上看着小林宏,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只是悄声说:“这小家伙越来越像哥哥了。想不到哥哥小时候是这样的。” “娘娘这么喜欢孩子,等您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是不是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呢?” “这个是自然了,难道嫂子舍得让宏儿离开你的视线?” 秦青茵笑道:“自然是舍不得的。” 忘忧再次想起了孙若雪,轻轻地叹了口气。 秦青茵身为一个母亲,自然明白忘忧的心事,知道她是在为自己从小没得到过的母爱而遗憾,于是轻声劝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慢慢来吧。” 忘忧低头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无奈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天黑的时候何妈妈才回来,忘忧不愿这个时候留秦青茵母子在宫中过夜。 晚膳后,忘忧又逗了小林宏一会儿,看他没精神了才让奶娘带着去偏殿睡下。 何妈妈服侍着忘忧卸妆,小声说:“老奴这次出去,顺便查了一下程氏。发现这里面很多奇怪的事情。” “你是说她跟丁巍的远亲关系吗?嫂子跟我说了一下。” “不仅仅是这个,据说吴王并不喜欢她,吴王府里还有流言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吴王的。” 忘忧惊讶地问:“这种流言都有?”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以吴王那种不近女色的性子,的确不应该跟一个厨娘弄出这些事情来。” “这些事情咱们听听就罢了。”忘忧摇了摇头,扶着何妈妈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去了床榻上。 秦青茵在宫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午后告辞出宫去。临走时还叮嘱忘忧好生养胎,等她分娩的时候作为娘家嫂子她会进宫服侍照顾。 忘忧很想见见孙若雪,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抱着小林宏的胖脸蛋儿狠狠地亲了一口。 热闹的未央宫很快又安静下来,忘忧看着院子里大琉璃缸里的荷花已经凋零,结了子的莲蓬骄傲的挺立着,不由得笑了。 花开自然是热闹的,但结子才是圆满。 “启禀皇后娘娘,张大人回来了。”一个内侍官进来回道。 “哦?快进来。”忘忧忙说。 内侍官应了一声出去,片刻后张四平急匆匆的进来向忘忧跪拜行礼。 “快起来!陛下什么时候回銮?”忘忧低头问。 张四平忙躬身回道:“回皇后娘娘,因为太后娘娘病发,太医建议静养,所以陛下暂缓回銮。所以才让臣回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太后娘娘的病又严重了?”忘忧叹了口气,又问:“不要紧吧?” 张四平上前半步,语气肯定地说:“臣往回走的时候特意问过了国舅爷,国舅爷让娘娘放心。” “嗯,那我就放心了。”忘忧点了点头,按着姜兰的手臂缓缓地登上台阶,在廊下的交椅上落座。 张四平把手里的木匣子双手呈上:“这是陛下给娘娘的。” 姜兰接了东西送到忘忧手里,忘忧打开,看见里面的香囊和手帕下面还有一封信,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 张四平拱手说:“臣在天黑前出宫,然后快马加鞭能在明天午时赶到皇陵行宫。” 忘忧点头说:“好,那你先去休息一下,一会儿我会把带给陛下的东西收拾好,让白芷给你送过去。” 张四平离去之后,忘忧起身进了殿内坐在书案跟前把匣子里的信拆开了慢慢的读。旁边的白芷已经准备好了笔墨,还把一张压了干花瓣的信笺铺在书案上。 “嗳,我这一笔字儿用这样的纸真是”忘忧自嘲地笑着。 白芷把笔递到忘忧的面前,笑道:“娘娘可不要妄自菲薄,您写什么样的字儿在陛下的眼里那都是最好的。” “臭丫头,不许取笑本宫。”忘忧瞪了她一眼方接过了笔。 何妈妈从多宝阁的另一边看了一眼专心写书信的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姜兰眼尖,悄悄地跟着她进了小厨房,把旁边的人支开,小声问:“嬷嬷,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何妈妈把手里的青菜丢回案板上,叹道:“我总觉得程夫人频繁的进宫,像是有什么目的。可具体是什么又查不到。” 姜兰立刻点头说:“您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这个人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咱们以后得防着她些。” “咱们娘娘即将临盆,最是要紧的时候。偏偏陛下又被绊住了,我们大郎君也没办法进宫来,我这心里真是”何妈妈长长的叹了口气。 姜兰眼前一亮,说:“我有个办法,不知道是否妥当,说出来请嬷嬷斟酌一下?” “你说说。” “咱们对外说,太后病重,皇后娘娘每日潜心礼佛诵经,不见任何外客。这样,不管她是什么用心,都进不了咱们未央宫,皇后娘娘自然可得安宁。” 何妈妈点头说:“虽然这办法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能把这些人挡在外面也是好的。就这样吧。” “这事儿还要嬷嬷跟皇后娘娘说才好呢。” “你去安排吧,我一会儿就跟娘娘说。” 姜兰应了一声即刻出去准备礼佛的事情。 当晚,皇后为太后礼佛祈福的事情便传到了宫外。程氏闻言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对自己的心腹丫鬟宝珠说:“是不是我进宫太勤了,让她起了疑心?” 宝珠不解地问:“夫人一样身怀六甲,这般辛苦还常常进宫请安,不就是怕她独自在宫中无聊寂寞嘛。咱们也没什么坏心,有什么可疑的呢?” 程氏扁了扁嘴巴,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是王爷临行前一再叮嘱,让我没事要常常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又说皇后娘娘怀着身孕,月份儿跟我差不多,我们能聊到一起去。你当我每天挺着个大肚子进进出出的不累么?如此倒是好得很,这几天就踏踏实实的歇歇了。” “夫人说的是,这几日奴婢让管家娘子挑了几个乳母和接生嬷嬷,一会儿叫进来您见见?” “也好,终归是自己的事情更要紧些。” 次日,远在皇陵行宫的赵承渊便得到了消息。 素来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阿寺低声问:“王爷,您的计划不得不中止了。” 赵承渊沉默了片刻,方问:“扬州那边有消息了吗?” 阿寺躬身回道:“那个农庄已经转手三次,如今在一个姓丰的人手中。此人是一个小盐商,名下也没多少产业。小庄子里如今有佃户农户二百零七口,但是没查到小公子的下落。” “盐商。”赵承渊嘲讽一笑,“如今最大的盐商白家是蓝氏敛财的手。你没查一下这个姓丰的盐商跟白氏以及蓝氏有什么瓜葛?” “查过了,并无瓜葛。” 赵承渊冷笑一声,说:“如今,在你手底下办事的人也该换换了。” “王爷说的是。”阿寺躬身应了一声,并没再多说什么。 赵承渊也知道阿寺并不是神仙,一些事情查不出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遂也没有过多的责怪。他背负着双手看着夜空,沉默了许久方又说:“传信给宫中,一定要照顾好她,并随时传信给本王。不许有任何差池。” “这些属下已经传信回去了,王爷放心就是。” “嗯。”赵承渊淡淡的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若是平时,阿寺就该退下了。但这次没有。 赵承渊一个人默默地思考了许久,回头看见阿寺还在,诧异地问:“你还有事?” “属下有话想要劝一下王爷。” 赵承渊忍不住笑了:“这倒是奇了,你居然也想要劝我?说吧。” “这件事情太过离奇,属下觉得甚是不妥。王爷不如就此收手吧。” “收手?”赵承渊嘲讽一笑,走到阿寺面前,沉声问:“凭什么?” “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一旦失手败露,王爷这些年所谋划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赵承渊沉默片刻,轻声问:“阿寺,你也以为我想要的是那一把椅子吗?” 阿寺想说不是吗?可看着自己主子的神色,阿寺忽然觉得还真不是。 赵承渊似乎也有些动摇,抬手按了按阿寺的肩膀,说:“你去吧,我再好好地想一想。” “是。”阿寺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269章 暗查,蛛丝马迹 夜色的另一边,沈熹年坐在赵祯居所之外的玉石栏杆上无聊的看着夜空,他一条腿蜷着支撑着身体的平衡,另一条腿长长的垂下去,短筒靴子有些松垮,随着他摇晃的大长腿而摇摇欲坠。 韩枫从外面回来,抬头看见这样的沈熹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低声问:“瞧你这像什么样子?” 沈熹年淡淡的笑了笑,侧身拍拍身边的位置,说:“陛下已经歇息了,你我是不能睡的。坐过来,聊聊?” 韩枫并没有坐过去,而是抱着剑倚着栏杆站着。 “这几日你忙什么?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熹年问。 “自然是安排陛下和太后的护卫之事。”韩枫面无表情地看着虚无的前方。 “不许敷衍我。”沈熹年皱眉说道。 韩枫收回目光盯着沈熹年看了半晌,方问:“你想知道什么?” “你让人盯着吴王,可有什么发现?”沈熹年低声问。 韩枫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沈熹年,目光冷冽。 沈熹年自然明白韩枫顾虑的是什么,于是轻笑一声说道:“你放心,我跟你一样,只忠心于陛下。我家跟吴王府之间的联姻早就随着我姐姐的故去而成了前尘往事。且你我自幼一起长大,难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不清楚?” 韩枫轻声叹道:“吴王的亲信频繁往来于京都跟皇陵行宫,几乎每天都有消息传送。但也仅限于王府内的家事,最多的是那位身怀六甲的夫人的日常起居之事。别的也没什么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吴王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自然十分关心。”沈熹年轻笑道。 “可是,这个怀着吴王孩子的程夫人却日日进宫向皇后请安。”韩枫冷笑道。 “哦?”沈熹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寻常。按理说,程氏怀着赵承渊的孩子且即将临盆,实在不应该频繁出府走动。她这么频繁的进宫向皇后请安,难道只是为了讨好皇后? “事出反常必有妖。”韩枫淡淡的说了一句。 “言之有理。”沈熹年心里也有了计较。 第二日,沈熹年寻了个查看返京路程的借口离了行宫。赵承渊对此事并没有多想,却不知道沈熹年离开行宫之后并没有返京,而是悄悄地去了吴王的封地。 京中,皇宫大内。自从皇后以礼佛诵经为太后祈福为理由免了所有外命妇的觐见之后,日子过得风平浪静,甚至有些无聊寂寞。 忘忧在原来太后居住的坤德殿设了佛像供奉,每日都亲自过去跪拜诵经一个时辰。杨太妃听说之后便过去一同跪拜,坚持了三两日之后便觉得辛苦,便借着一场夜雨说染了风寒,闭门养病。 七月二十日,张四平送来消息,说太后病情稳住,天子銮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何妈妈闻听此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两日后,天子銮驾尚未至京城,沈熹年悄然回京,直接进皇宫,叩开了未央宫的宫门。 忘忧看见沈熹年,顿时大惊,忙问:“你怎么先回来了?可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皇后放心,陛下无恙。”沈熹年说着,看了一眼左右。 忘忧给姜兰使了个眼色,姜兰便带着几个宫女以及门口的内侍官都去了廊檐下候着。 “到底出了什么事?”忘忧低声追问。 “赵承渊的那个妾室没对你做什么吧?”沈熹年关切地问。 “你是说怀着吴王骨肉的程氏?她怎么了?” “她没什么,只是我这几天查到一件事情,觉得必须要跟你说一下。” 忘忧有些急了,皱眉催促道:“什么事,没有话直说,别兜圈子了!” “这几天我去了一趟吴王的封地,发现他在封地的府邸养了四个乳母。赵承汶的妻妾里并没有有孕者,这乳母养的甚是蹊跷。我再悄悄地查,发现赵承汶私下里结交了许多富商,然而吴王封地的府邸却很是简朴,不见一丝奢靡。我觉得奇怪,便趁夜探查他们的粮仓银库,却发现他们的粮库和银库里的银米真是盆满钵满,比我预想中的多数倍。这几年,朝廷天灾人祸,国库空虚。可赵承渊却我猜想,他一定在图谋什么。” “你的意思是吴王有谋逆之心?!”忘忧愕然地看着沈熹年。 沈熹年皱眉说道:“只是猜想。否则,他为何让程氏这样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常常进宫?难道不是探查大内的虚实并掌握皇后的动向吗?” “此时非同小可!一言不慎便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若没有实据,可不能乱说。”忘忧皱眉提醒道。 沈熹年叹道:“这我能不知道吗?所以才瞒着陛下进宫来问皇后,这段时间可发现程氏有什么不妥之处?” 忘忧细细的回想了一番,摇头说:“她进宫来便规规矩矩的请安,陪着我不过说些有孕之人关心的事情,她从不说吴王府里的是非,原本我倒是挺喜欢她的,但何妈妈说此人原本是丁巍的远亲,便有意疏远了她。算起来,她也有四五日没有进宫来了。” “嗯,那我心里有数了。”沈熹年点了点头,又打量着忘忧的肚子,关切地问:“皇后这阵子还好吧?” “我一切都好,你只管保护好陛下要紧,不必挂念。” “那就好,陛下已经回銮,但因为太后病体的缘故,行进缓慢。算算时间两日后差不多就回京了。在陛下回京之前,皇后务必小心谨慎,照顾好自己和龙胎。”沈熹年叮嘱道。 忘忧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你放心吧,我并非娇生惯养长大的,也见过一些风雨。自然能照顾好自己的。” “好,那我先告辞了。”沈熹年说完便匆忙转身。 忘忧忙喊了一声:“你喝口水再走啊?这么悄没声儿的来又急急匆匆的走,可让外面那些人怎么想?” 沈熹年一想也是,索性不走了,只笑道:“那就劳烦皇后娘娘管顿饭再走吧。” 忘忧看他一脸无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都已经娶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义母要为你操多少心才罢?” “这几日奔波数百里,累的要死要活,哪儿还端得住那些虚架子。”沈熹年说着,转身去茶案跟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下。 忘忧叫了姜兰过来,吩咐她去小膳房准备吃的,又叫白芷去给沈熹年煮茶。 沈熹年在未央宫用过午膳方出宫去。她前脚刚走,杨太妃便来了。 “皇后娘娘安。”杨太妃向忘忧行礼。 “太妃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忘忧不动声色的问。 “听说沈大人进宫来了,想必是陛下和太后娘娘要回銮了吧?”杨太妃关切地问。 “是啊。沈统领奉陛下之命先一步回宫,无非是怕本宫怀着身孕,乾元殿和宁寿宫料理的不妥当,所以特意回来看看。这会儿太妃不来,明儿一早本宫也要打发人去请了。本宫这龙胎月份儿大了,行动实在不便,宁寿宫那边要劳烦太妃娘娘替本宫去查看打点妥当才是。” 杨太妃忙躬身应道:“我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这桩事情。皇后娘娘尽管放心,我一定把宁寿宫里外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辛苦太妃了。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去库房领取,何妈妈”忘忧看了一眼身边的何妈妈,“把库房支取的牌子给太妃吧。只有两日功夫了,咱们就别被旧制给束缚了,一切以太后娘娘养病为要,支取完了东西之后再核查对账也可以。” 杨太妃听了自然高兴,从何妈妈手里接了库房牌子急匆匆的告退出去。 何妈妈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轻笑道:“瞧着太妃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抢钱呢。”忘忧瞪了何妈妈一眼,何妈妈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是老奴失言了。” “沈熹年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了。这消息还真是快得很,是我未央宫的篱笆没扎紧呢,还是她的耳报神太快?”忘忧冷笑道。 何妈妈在忘忧的耳边悄声说:“咱们这宫里里外使唤的内侍和宫女共二十六人,这些人除了贴身服侍的姜兰,白芷,舒月和荷风四个人加上老奴之外,剩下的二十一人都有把柄在老奴的手里。他们不敢的。” 忘忧自然知道何妈妈的手段,又笑道:“嗯,那就是她那边的人神通广大。” 何妈妈了然地笑道:“娘娘放心,老奴已经安排人盯着了。” “叫他们首尾干净些,被她发现了就不好了。” “发现了也不怕,刚好她拿着库房的对牌,有人盯着她一举一动也是正常。若无人暗中盯着,倒是让她起了疑心了。” 忘忧一想这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不再多说。 正如何妈妈所言,杨太妃去库房的时候的确察觉到有人总是盯着她,她在宫中熬了这些年,总有几个心腹之人。便暗暗地叫人盯回去。得出的结论便是何妈妈对她可以随意出入库房支取东西感到不满,所以才叫人背地里盯着她,不许她私自挪用。 听到这些话后,杨太妃淡然一笑,自语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只知道盯着这些死物件儿。” 第270章 阴谋,呼之欲出 对于杨太妃的举动,何妈妈安排的人一直盯着,但三日过去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倒是外面送进来一条消息,让何妈妈很是惊讶。 “娘娘。”何妈妈趁着没人的时候,悄声对忘忧说:“杨太妃居然在外面的药铺里寻找催产之药。” “什么?”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看着何妈妈问:“她找催产药做什么?” “这宫中待产之人只有娘娘您一个人。她是不是”何妈妈咬牙问。 忘忧摇了摇头,说:“我的医术如何,他们自然是知道的。用催产药害我,怕她是没有这个胆子。” 何妈妈皱眉叮嘱:“话虽然这样说,但咱们还是要用心防范着,娘娘一定记得不要食用咱们小厨房之外的东西。司膳房那边老奴已经吩咐过,娘娘的吃食药膳都无需他们操心了。” “嗯,小心些总归是好的。”忘忧长长的叹了口气,又皱眉说:“这样的日子真是让人厌烦。” “其实,老奴也想过直接把这件事情拿到明面上来,以陛下的脾气一定会彻查。但这样的话,她最多也就是被送出去养老。想她一个太妃,若背后没有什么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杨太妃背后的人? 忘忧一下子想起了赵承渊。 “陛下什么时候回京?”忘忧看着窗外的天空问。 何妈妈笑道:“最晚后日便可回京了。陛下回京,咱们大郎君也回来啦。有他在京,老奴这心里还安稳些。” 忘忧也笑了,看着这个从小照顾疼爱自己的人,叹道:“这些日子,妈妈日夜为我和孩子担心,真是辛苦了。” “娘娘这话老奴可不敢当。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在我这心里一直把您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的,您这肚子里的双生子原本是万千之喜,可遇到那样的事情给掉了一个这一次,老奴绝不会让您在受这些人的算计了。” 忘忧攥着何妈妈的手,说:“嗯,妈妈放心,我都听你的。但凡入口的东西,绝不马虎。从今后也尽量不见这些人。我就老老实实呆在这未央宫里,直到把孩子顺利的生下来。” “好,老奴一定会把那些魑魅魍魉都挡在宫门外。”何妈妈反手攥着忘忧的手,当年她没能保护好这孩子,让她辗转流离吃了那么多苦,这回她一定要护好她。 两日后,天子回銮,太后没有回听雪阁而是被送去了宁寿宫安养。 宁寿宫里里外外都打扫收拾了一遍,但太后已经没有精神再去管殿宇之内的陈设布置了。一回到宫中她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连每日的汤药都是用芦苇管儿吹进嘴里去的。 赵祯亲眼看着太后安置好便拉了忘忧回未央宫。一进门便挥手把左右之人摒退至外面,然后一把把忘忧搂进怀里。 “哎呀,肚子!”忘忧的肚子越发的大了,两个人抱在一起,肚子难免被挤着。 “没事,我们的孩儿会理解父亲的。父亲这么久没见他的母亲了,甚是想念。”赵祯笑着在忘忧的肚子上揉了揉,像是摸着孩子的脑袋瓜儿一样,满眼都是慈父的笑容。 忘忧拉着赵祯至榻席上落座,柔声问:“陛下一路劳顿,肯定是又累又饿吧?我让小厨房准备了陛下喜欢的蒸饺,鱼脍和笋丝汤,还有您喜欢的点心。” “朕不饿,也不累。就是想你。”赵祯落座之后把忘忧揽进怀里,低声叹道:“朕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担心你和咱们的孩儿。” “臣妾一切都好,小家伙也很乖。”忘忧枕在赵祯的肩上,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赵祯亲吻了一下忘忧的额角,感慨地微笑道:“你一直都能让朕放心,咱们的孩儿也随了你的性子,朕很是欣慰。” 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一会儿体己话,何妈妈已经带着人把膳食在花厅摆好。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方至门外请帝后用膳。 赵祯扶着忘忧缓缓地起身至小花厅,两个人一起用了膳,赵祯又陪着忘忧闲聊了片刻,再跟她一起至御花园逛了一圈儿,看她有些疲惫了方送她至寝殿。直到二更天忘忧睡着,赵祯才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走到何妈妈跟前。 “陛下。”何妈妈躬身行礼。 赵祯回头看了一眼寝殿的珠帘,低声说:“去外面说吧。” 何妈妈默默地随着赵祯的脚步出了正殿只院子里。此时夜已深,院子里除了当值的几个内侍,何妈妈给其中一个人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人都默默地退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赵祯走到一个琉璃缸跟前,伸手摘了一支莲蓬,等着何妈妈说话。 何妈妈行至近前,小声说:“这些日子,吴王府新晋封的郡夫人程氏和杨太妃的举动都令人费解。这二人,一个挺着大肚子时常进宫请安,一来就不走,不但总留下来陪娘娘用饭,且尝尝蹭到天黑方去;另一个竟让心腹之人在宫外三家药铺凑了一剂催产的汤药。” 赵祯这次同太后一起谒陵,又因王樱随行,所以使得宋袁二人没能留在宫中服侍,还担心何妈妈一个人应付不来。又或者她愚忠于忘忧,有困难也不跟自己说。所以此时听了这席话,赵祯十分地满意,他转身看着何妈妈说:“你很不错,不枉皇后把你当亲人。” “陛下过奖了,这是老奴的本分。”何妈妈躬身说道。 “这两个人都跟吴王有关,朕会暗中彻查。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要把精力都放在照顾皇后的身体之上。” “陛下回来了,外面的事情老奴自然就放下了,陛下放心,老奴一定会格外小心的。” “嗯。”赵祯点了一下头,“朕先回乾元殿了。” “恭送陛下。”何妈妈躬身,等赵祯离开之后方直起身来。 赵祯急匆匆回乾元殿,进门便厉声吩咐:“张四平,把韩枫给朕叫来。” “陛下,今夜不是韩将军当值。”张四平躬身回道。 “沈熹年?”赵祯心里想到沈熹年跟赵承渊的关系,心中闪过一丝疑虑,皱眉说:“沈熹年也行,把他给朕找来。” 沈熹年进乾元殿的时候,赵祯一个人端坐在茶案跟前做茶,便躬身行礼之后,至茶案跟前坐下。 “陛下深夜传唤,不知有何吩咐?”沈熹年问。 赵祯拿着茶筅不紧不慢地打着茶,看着茶沫渐渐地浮上来之后,方问:“前几天,韩枫说你有点私事回京了一趟,不知道事情可处理好了?” 沈熹年起身后退,跪在地上说:“回陛下,臣回京查的不是私事。是吴王。” “吴王?”赵祯扫了沈熹年一眼,手上的速度加快。 “那晚,臣跟韩枫闲聊,说起吴王府里的家奴频繁往来于京城和皇陵之间,所闻之事都是吴王的爱妾程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臣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便悄悄的去了一趟吴王的封地”沈熹年把自己从吴王封地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赵祯听。 赵祯听完之后捏着下巴沉思半晌,方问:“那个程氏就在吴王府,他为何在封地找乳母?难道他要把孩子送到封地去养?” “以他在修皇陵期间都要每天问程氏跟孩子的情况,怎么舍得把孩子送到封地去养?” 在封地找乳母,临产的爱妾时常进宫,杨太妃偷偷地配制催产药赵祯把这些事情串在一起来回的琢磨了半晌,心中忽然闪过一件事,又问:“当年丁锦云生的那个孩子如何了?” “那个孩子?”沈熹年愣了一下,方说:“皇后觉得那个孩子养在余家庄不妥,便把他连同收养他的一家人都送去了扬州。但那次洪州水患,皇后为了凑银子买稻种,便把那个小庄子卖了。那一家人如今跟了新的庄主,之前的事情应该没有人知道了。再说,就算他找到了那个孩子,那孩子已经长大了,也用不着乳母了。” 赵祯点了点头,说:“如此,那乳母就是给程氏肚子里的孩子预备的。你可知道程氏的产期在什么时候?” 沈熹年无奈的摇了摇头:“陛下恕罪,那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哪里知道产期啊。” 赵祯扫了一记冷眼过去,并递上一盏茶。 “谢陛下。”沈熹年起身上前,双手接了茶盏,又试探着问:“陛下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赵祯冷笑道:“杨太妃叫人在外面凑了一副催产药。” “什么?!”沈熹年一听这话立刻急了:“难道她要对忘忧呃,对皇后下黑手?” “她不敢。忘忧医术精湛,凭她,还不敢在汤药上做手脚。”赵祯冷笑道,“朕怀疑,她这催产药是给别人准备的。” “陛下这话不通宫中除了皇后,还有谁会分娩?”沈熹年反驳道。 “宫中没有,但宫外有。而且宫外这个即将分娩的女人又时常进宫。” “陛下的意思是杨太妃要害程氏?这不能吧?”沈熹年狐疑地问。 赵祯没有回答沈熹年的话,只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催产药不一定是害人。若是到了临盆的日子服下催产药,再有高明的太医在侧,保母子平安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仅仅是他自己的猜测,并无实据罢了。 可是他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呢? 赵祯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却又不敢面对。 第271章 示弱,虚与委蛇 想要知道程氏的产期并不难,沈熹年回家跟自己的母亲提了一句,沈夫人便给问了出来。 “八月下旬?”赵承渊手里的奏折忍不住捏紧。这个程氏的产期跟忘忧是在同一个月,而且是在忘忧之后。 想到她频繁进宫给忘忧请安,而且一来就是大半天不走,再加上杨太妃偷偷地准备催产的汤药。 一个惊悚的答案呼之欲出。赵祯暗暗地咬牙,若不是忘忧刚好就在身旁坐着,他怕是要暴怒了。 忘忧看了看沉默地沈熹年又看看一脸寒冰的赵祯,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陛下的脸色好难看,是不舒服吗?” “没事。”赵祯不想吓着忘忧,缓了缓神色对沈熹年说:“朕已经下旨让呼延将军去辽东驻守,替换靖西候回京,你的婚事不要再拖了,赶在中秋节之前办了吧。” “会不会太急了?”沈熹年不知道赵祯为何忽然把话题扯到自己头上来了。事实上自从王樱进宫,娶亲的对象换成王桐之后,沈熹年曾经几度想要退婚。无奈沈夫人不准,母子二人争吵过几次,这桩婚事便一直拖着没办。 忘忧笑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那王桐就成了深闺怨女了。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侯府和王桐想想。” 赵祯喝了口茶,方说:“沈王两家的联姻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你若还有什么顾虑,只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沈熹年明白赵祯的意思,沈家跟王家联姻可以大大的冲减当初沈家跟吴王缔结的姻亲。其实自从发现赵承渊的执念不减,沈熹年也不愿意再跟他有更深的纠缠。于是忙躬身应道:“谢陛下,臣没有什么顾虑。一切听从陛下和皇后娘娘安排。” 忘忧开心笑道:“我这就让何妈妈去库房看看,挑一些你们成婚能用得上的东西送去靖西候府。” 赵祯看着姜兰扶着忘忧起身,又不放心地叮嘱:“下台阶的时候要慢一些。” “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忘忧嗔怪的扫了赵祯一眼,带着姜兰和白芷离去。 忘忧离开之后,赵祯脸上的笑意很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冰雪更冷的寒意。 “陛下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沈熹年低声问。 “赵承渊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但却更没出息了。”赵祯冷声说道。 沈熹年没搭话,他不知道赵祯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因为在沈熹年看来,赵承渊在封地聚财养兵,已经有了谋反的迹象。而谋反这样的罪名是要诛九族的,他不敢妄言。 “熹年,你的婚事便定在皇后分娩之后如何?”赵祯忽然又跳了话题。 沈熹年愣了一下方点头说:“臣听陛下的安排。” “那么,明天就请靖西候夫人入宫照顾皇后吧。你的婚事,朕让礼部的钟舒荆为你打理。” 沈熹年忙说:“臣的婚事怎敢劳烦礼部的大人?母亲入宫照顾皇后分娩,府中之事可由管家娘子打点。” “就按朕说的办吧。”赵祯摆摆手,又说:“朕还有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沈熹年躬身应道。 “朕要你悄悄地去一趟扬州,不管用什么办法,都给朕把余天赐给朕接回来。” “”沈熹年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躬身应道:“是。” 当日,赵祯明发旨意,晋封靖西候为靖国公,立沈熹年为国公世子,并钦定吉日九月初六与王桐成婚。 旨意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大家都感慨沈家真是圣恩隆重。 沈熹年和母亲进宫谢恩之后,便以置办新婚所需为由向朝廷告假半月,然后便悄然下了扬州。 沈熹年前脚走,赵承渊后脚就被赵祯召入宫中。 因为这次修缮先帝陵墓的功劳,赵祯对赵承渊着实客气了一番,一口一个“四哥”的叫着,很是亲热。 赵承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行礼奏对越发的谦恭谨慎。 “这是皇后小膳房里做的云片糕,四哥尝尝。”赵祯把一碟子云片糕送到赵承渊面前。 “谢陛下。”赵承渊忙躬身道谢,伸手拿了一块云片糕,轻轻地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赵祯看着他吃下去,方笑问:“味道如何?” 赵承渊细细的品味之后方用心的夸赞:“清甜细腻,入口即化,回味时有梅花的香味。果然妙极了。” “四哥喜欢的话,朕这里还有,你走的时候都带上吧。”赵祯笑道。 “陛下隆恩,臣不敢推辞,还是”赵承渊忙躬身笑道:“这是皇后娘娘为陛下做的,臣在这乾元殿里尝一块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可怎么敢再拿着走呢。” “你我兄弟何必这般客气?昨儿皇后跟朕说,你府里的那位程夫人也是个精通厨艺之人,朕还以为四哥的口味让那位夫人养的精细了,寻常宫制的点心怕是入不得口了吧?”赵祯笑呵呵地跟赵承渊开玩笑。 “陛下取笑了。程氏不过一个粗鄙之人,哪里敢跟宫中相比?”赵承渊背上忽然一凉,心里一个激灵。 “四哥何必谦虚?朕又不跟你抢人。”赵祯笑着端起茶盏送到赵承渊面前,“四哥,喝茶。” “谢陛下。”赵承渊双手接过茶盏,躬身行礼之后方谨慎的啜了半口茶。 “四哥,朕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情想要跟你商量。”赵祯说着,沉沉地叹了口气。 赵承渊忙放下茶盏,拱手说:“陛下需要臣做什么,尽管吩咐。” “你也知道,这两年天灾人祸的,朝廷国库实在是空虚。过了中秋,又盘算给北辽的岁赐银子了!然而太后娘娘年纪大了,这病也是时好时坏。她的事情还要提前预备着。旁的倒还罢了,但这两笔开销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节省的。朕一想到这事儿,便寝食难安啊!”赵祯一脸的烦难,像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似的。 赵承渊一听这哭穷的话就知道赵祯是什么意思,但他此时心中谨慎,不敢露富,便低头叹道:“陛下说的极是。这事儿还得户部的大人想想办法。” “户部?”赵祯冷笑摇头,“户部的卢尚书昨天下午开始跟朕哭穷,至酉时用过晚膳才走。一点有用的办法都没有,除了哭穷就是哭穷。朕若不是看在他十几年恪尽职守的份上,真想把他贬黜出京。” “陛下莫要着急,臣回去想想法子?只是这几年臣的封地也连续遭灾,承汶的婚事也定在年底,母妃前几日还修书来京,让我想办法筹措两千银子送去。臣也不怕陛下笑话,当时素云便说把自己攒下的几样首饰先拿出去抵了银子给他们母子送去应急。”赵承渊摇头叹息,一脸的悲苦,像是立刻就活不下去了。 赵祯心里暗骂,这个人果然变了。 “不过,陛下也不必烦恼,明日朝会,大臣们一起想想法子就是了。”赵承渊劝解道。 “再说吧。”赵祯摇了摇头,叹道:“户部尚书都没办法的事儿,其他大臣估计也没什么好办法。自己头上的虱子,自己去抓罢了。” “臣无能,请陛下恕罪。”赵承渊忙起身离坐,跪拜请罪。 赵祯很是大度的摆摆手,说:“这事儿怪不到你的头上,四哥起来吧。” “谢陛下体恤。”赵承渊叩头告退:“臣这就回府去想办法,不管多少,先凑一些给陛下送来应急。” “哎呀,这可不好。四哥大可不必如此,朕再另想办法就是了。”赵祯忙摆手说。 赵承渊也没再多说,告退出宫,自去想办法凑银子。 “张四平。”赵祯冷着脸吩咐道:“去把韩枫给朕叫来。” 张四平应声出去,赵祯抬手把碟子里剩下的两块云片糕拿起来,踱步至廊檐下喂鹦鹉去了。 这些日子,赵祯似乎每天都在为银子的事情着急。 忘忧便悄悄地对何妈妈说:“白敏姝是不是该进宫了?” “后日方是她进宫请安的日子。”何妈妈回道。 忘忧缓缓地叹道:“我即将临盆,身子笨重,叫她不必进宫来了。你亲自出宫一趟,去看看她。” “娘娘的意思是”何妈妈小声问。 忘忧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陛下这几天总是茶饭不思,朝中的大臣们一个两个都为了给北辽的岁赐以及修太后陵寝的事情吵个不休。岁赐是朝廷之事,不归咱们操心。可太后的事情说起来是皇室的家事,咱们先把手里的银子拢一拢,别到时候抓了瞎。” 何妈妈叹道:“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外头的人都只当是皇后娘娘享天下之养,何等的尊荣富贵,却哪里知道也要为这些事情操碎了心。” 忘忧瞪了何妈妈一眼,小声责备道:“外头人怎么说,凭他们去罢了。你怎么也在乎这些闲言碎语?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的,太后娘娘的事情若不能周全,丢的可是陛下的脸面。” “娘娘的教导,老奴记下了。娘娘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这腿定然酸胀难耐了。快进屋靠一会儿吧。”何妈妈躬身应了一声,又劝着忘忧回屋里去。 第272章 临产,母女母女 赵祯说国库空虚,跟赵承渊哭穷让他想办法去筹措银米,无非是想要把这个人的时间全部占用起来,让他忙碌到没有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却没想到忘忧察觉到了他的焦虑,同样以为他是为了银子的事情烦恼。所以当他看着忘忧送到手中的一匣子银票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五十万两,陛下先拿去应急。太后娘娘为国朝操劳十几年,她的事情一定要体面。”忘忧抿了抿唇角,又说:“至于军饷和赈灾的事情,臣妾就帮不上忙了。还得陛下自己想办法。” “这两年,朕一直慢慢的改革新政,单就京城国都的商户来说,每年的税收都在递增。所以皇后大可放心,朝廷的日子还过得去。”赵祯说着,把这一匣子银票推给忘忧,“这些年来,朕用了你不少的私房钱,这次不能用了。” 忘忧笑道:“什么私房钱?我和孩子的吃喝拉撒都受万民供养,要这些私房钱做什么?” 赵祯摇头叹道:“上次洪州灾患,不但把你的积蓄都用了,还让你卖了自己在扬州的盐庄。嗳朕这个天子做的真是窝囊啊。” “陛下这是一定要跟臣妾分的一清二楚吗?”忘忧崛起嘴巴,不高兴地说。 赵祯伸手把忘忧揽进怀里,拈着她的手笑道:“朕这辈子跟任何人都可以分清楚,只有跟你分不清。” “所以,陛下就拿去用吧。”忘忧把匣子送回赵祯的手里。 “好,那朕就先拿去。忘忧真是朕的贤妻啊!”赵祯说着,低头在忘忧的额头上亲了亲,“朕此生有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熹年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但这次他远走扬州半个月的时间却并没有接回余天赐。 八月初六日五更时分,忘忧于睡梦之中隐约觉得腹痛。 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头一天晚上贪凉吃了两块西瓜的缘故,然而阵痛过去之后又袭来时,她猛然坐起身来,把睡在旁边的赵祯吓了一跳。 “怎么了?做噩梦了?”赵祯揉着眼睛问。 “肚子有些疼。”忘忧抬手按着肚子,刚才还疼,这会儿又不疼了。 “肚子疼?是不是要生了?!”赵祯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就喊人:“来人!传太医!传接生嬷嬷!把国舅夫妇都召进宫来!” 忘忧忙拉着赵祯的手腕,劝道:“陛下别慌。这会儿又不疼了。” “不疼了?”赵祯纳闷地摸了摸忘忧的肚子,转念又说:“哎呀,不管怎么样,先叫太医来诊脉再说。” 何妈妈,姜兰,白芷等人早就闻声进来,几个人一起上手忙着赵祯和忘忧洗漱穿衣。 接生嬷嬷随后进来,正要请安,忘忧忽然又皱眉喊道:“哎呀!疼” “疼?”赵祯的脸色都白了,忙呵斥接生嬷嬷:“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 四个接生嬷嬷忙答应着,为首之人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老奴们已经把偏殿收拾出来,请娘娘这就过去吧。” 产房血腥,不宜设在正殿寝殿。未央宫的后偏殿早就收拾妥当,忘忧的阵痛过去之后,何妈妈和一个接生嬷嬷扶着忘忧往后偏殿去了。 很快,张太医被宣召入宫。 他上前诊过脉之后,回赵祯:“陛下放心,皇后娘娘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坚持散步两个时辰以上。瓜熟蒂落,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好,好。”赵祯松了口气,又吩咐张四平:“你去崇政殿告诉王著他们,皇后分娩,今日朕就不去议政了。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商议着办就是了。” 张四平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差点儿跟急匆匆赶来的王樱撞了个满怀。 “请贵妃娘娘恕罪。”张四平忙躬身请罪。 “皇后娘娘要生了吗?”王樱急切的问。 “是的,陛下让臣去崇政殿告诉大臣们今日的议政免了。” “快去吧。”王樱摆摆手,顾不上多说便往后殿奔去。 赵祯在后院徘徊踱步,急的满头都是汗。 王樱奔过来,看他这样还以为有什么意外,忙问:“陛下,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张太医说什么瓜熟蒂落,可是朕刚听见忘忧的声音很是痛苦,你快去替朕看看!”赵祯说着,便推着王樱去产房。 “陛下别急,有张太医在,皇后娘娘和孩子定会平安的。”王樱干巴巴的劝了一句,不等赵祯再说什么人已经进了产房。 半个时辰之后,林逸隽和秦青茵到了。 “臣林逸隽携妇拜见陛下。”林逸隽夫妇忙行礼叩拜。 “哎呀,哪儿还有行礼的功夫呢,你快去看看忘忧怎么样。”赵祯看见他们夫妇二人,慌乱的心总算是安稳了些。 “是。”林逸隽心里也是记挂,忙答应一声进去给忘忧诊脉。 半晌之后,林逸隽出来见赵祯,拱手回道:“陛下放心,娘娘一切都正常。不过接生嬷嬷说,这头一个孩子怕是要慢一些。” 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没事,慢些也无妨。只要他们娘儿两个都能平安,朕就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林逸隽虽然是名医,但自己的妹妹生孩子,他除了陪在外面等着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忘忧此时尚未见红,阵痛也是时急时缓。接生嬷嬷建议她能够走动就别躺着。所以何妈妈和秦青茵一左一右扶着她在屋内转悠。 缓过一阵疼痛之后,忘忧舒了一口气,问秦青茵:“嫂子跟哥哥都进宫了,宏儿谁照看呢?” “皇后娘娘放心,我把他送到秦家去了,有我母亲亲自照看,一切都是妥当的。”秦青茵说着,看了一眼门外,又低声说:“我带了一个人来,娘娘要不要见见?” 忘忧听了这话,心口莫名一紧,连腹中疼痛都顾不上了:“谁?” “她这一个多月来都在用心钻研妇产之事。”秦青茵看着门口做仆妇打扮的孙若雪,小声说:“今日宫中传信说娘娘要生了,她一定要跟着来。” 忘忧皱眉盯着孙若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孙若雪上前几步,仰头审视着忘忧,不悦地说:“这些人是怎么给你调养的?身子浮肿成这样!” “你嫌她们不会给孕妇调养,怎么不早来?”忘忧翻了个白眼,忽然腹中一通,又忍不住皱眉弯腰。 “起开。”孙若雪一把推开何妈妈,自己上前扶着忘忧,并顺手搭上了她的脉搏。 “你”何妈妈急了,待要说什么,却被忘忧打断:“妈妈,我有些渴了。” “好,娘娘稍等。”何妈妈顾不上跟孙若雪置气,转身吩咐白芷:“快去小膳房把娘娘的甜汤端来。” “等等。”孙若雪放开忘忧的手腕,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小膳房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何妈妈不悦地说:“小膳房里是皇后娘娘的膳食药饵,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 “这世上谁都可能害她,唯独我不会!”孙若雪瞪着何妈妈怼回去。 何妈妈毫不示弱,冷笑反问:“说这话也不脸红!这十九年来你人在哪儿?” 第273章 识破,姐姐教你 忘忧立刻斥责道:“不许无礼!这是贵妃娘娘。” 秦青茵又低声对王樱致歉:“贵妃娘娘莫要气恼,她心里为皇后着急,也不是故意冲撞您。” “无事,娘娘放心,我还没那么爱生气。”王樱早就发现这仆妇的容貌跟皇后神似,自然不会跟她计较。 忘忧怕孙若雪再言语不当,便忍着腹痛劝王樱:“妹妹,这里有她们照顾我就够了,你去陪陪陛下吧。” 王樱看看左右,靖西候沈夫人是皇后义母,何妈妈是皇后乳母,而刚刚这位应该是皇后生母吧?有这三个人在,再加上秦氏这个长嫂,的确不需要自己守着了。 “那我就去外面候着了。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出来说。”王樱浅浅一躬身便退了出去。 “你也曾经在宫里当值过,怎么这脾气这般冲?”忘忧斜了孙若雪一记白眼。 孙若雪没有反驳什么,只是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阵痛的间隙越来越短,疼痛加剧。羊水一破,孙若雪和秦青茵二人扶着忘忧躺去了床上。 “热水,棉布!”接生嬷嬷开始上手。 宫女们在何妈妈的安排下进出有序,热水一盆盆的端进来,血水一盆盆端出去。 等在院子里的赵祯心里越来越惊慌,脸色越来越难看。 王樱虽然也害怕,但还是要强作镇定,地上一盏热茶劝道:“陛下别担心,皇后娘娘有陛下福泽护佑,一定会平安产子的。” 赵祯接了茶盏却没心思喝,只扭头问林逸隽:“沐霖,忘忧为何一声不吭?这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让人心焦啊!” 林逸隽看了一眼产房紧闭的房门,低声说:“陛下放心,这两个月来,孙若雪每日研修跟妇产有关的医书,还有沈夫人和拙荆都在里面,不会有事的。” 张太医也拱手说:“陛下莫要担心,皇后娘娘不喊是对的。嘶喊只会消耗她的力气,对分娩无益。” 听了这些话,赵祯的心里的焦急一点都没有缓和,反而更着急,脸色也更差了。 袁妈妈从外面进来,在王樱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王樱起身说:“陛下,宁寿宫有点事儿,臣妾去看看。” 赵祯的眼神立刻犀利起来,蹙眉问:“嗯?太后怎么了?” 王樱看了张太医一眼,说:“陛下放心,应该没什么大事,臣妾去去就来。” “嗯,你先去吧。”赵祯点了点头。 王樱又对林逸隽点了点头,方带着袁妈妈离去。 却说杨太妃听说皇后临产便急急至宁寿宫向太后道喜。 不多时,吴王府的夫人程氏也进宫来向太后请安。 这边程氏跟杨太妃刚坐下不多久,张俞颖也跟着她的祖母宁阳伯夫人张钱氏一起来了。 太后从谒陵回来之后便一直躺在床上养病,几乎不能下床。宁寿宫除了日常伺候的宫人之外便只有值守的太医,忽然间来了这么多人请安陪坐,刘太后很是高兴。 闲话了几句之后,杨太妃便说:“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瞧着太后心里也是着急,不如咱们过去瞧瞧?” 张钱氏笑道:“按理说,咱们是该过去请安的。可俞颖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怕是不好去见这分娩之事。” 程氏也揽着自己的肚子说:“一想到皇后娘娘临产,我这心里就慌得不行。” 杨太妃笑道:“你慌什么?这妇人怀胎,瓜熟蒂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添丁进口也是大喜事,有什么好怕的?” 张钱氏从旁附和道:“太妃娘娘所言极是,程夫人过去瞧瞧也好,心里有个准备。到时候你分娩之时才能不慌张。” “你若是慌,我这里有一颗定心丸,你吃了它就不慌了。”杨太妃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山楂大小的一颗药丸。 “太妃娘娘的定心丸怕是定不了程夫人的心吧。”王樱快步而入,一边说一边给袁妈妈使了个眼色。 袁妈妈上前把杨太妃手里的药丸夺了过来,转手交给了王樱。 “贵妃?你这是做什么?”杨太妃皱眉问。 王樱淡然一笑,说:“太妃在宫中几十年的岁月,怎么竟连最起码的道理都忘了?” “正如贵妃所言,我在这后宫几十年的岁月,如今竟沦落到你来教我道理了?真是笑话。”杨太妃不悦地说。 张钱氏从旁劝道:“王贵妃,有话好好说。这里是宁寿宫,你就算看在太后娘娘尚在病中,也不该这么咄咄逼人啊。” 袁妈妈冷笑道:“宁阳伯夫人请慎言。贵妃娘娘奉皇后之命协理六宫,若程夫人在宫中乱吃药致使动了胎气,使得吴王的孩子有什么不测的话。到时候太妃娘娘怕就不会这么说话了吧?” “这是我常年服用的定心丸,能吃出什么事儿来?”杨太妃皱眉说道。 “会不会吃出什么事儿来,太妃你说了不算。”王樱冷笑一声,走到程氏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说:“刚好国舅大人就在未央宫中,程夫人要不要请国舅大人和张太医一起验看一下这颗药丸所医何疾?” 程氏笑着看了看杨太妃,对王樱说:“贵妃娘娘多虑了。太妃娘娘与我并无冤仇,而且是我说见了皇后娘娘分娩怕是会心慌,太妃娘娘才把自己服用的定心丸给我,所以我想她定然不会有旁的心思。” “宁阳伯夫人,这话你听清楚了吗?”王樱微笑着看向张钱氏。 “这”张钱氏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一时不敢多说。 “张家妹妹已经封为昭仪,中秋之后即将入宫侍奉陛下,今日这件事情便当是姐姐教你这后宫之中的立身之道了。”王樱说着,回头对门口的弄墨说:“今日在宁寿宫当值的是哪位太医,请进来。” “是冯太医。”弄墨回了一声转身下去,片刻之后引着冯太医入内。 王樱给袁妈妈使了个眼色,袁妈妈把手中的药丸掐了一点递给冯太医,说:“请冯太医分辨一下,这是什么药丸。” 冯太医接过那一小块药丸,先闻了闻药味,又掐了米粒大小的一点送入口中,细细的品过之后,拱手说:“回太后,贵妃娘娘,这是活血化瘀的小金丹,而且浓缩加重了药量,孕妇忌用。” “噢?”王樱指着袁妈妈手里那颗龙眼大的药丸,问:“若是这样的一颗药丸给程夫人服用下去,后果如何?” 冯太医看了一眼程氏,忙躬身说:“这颗药丸对夫人来说无异于一碗浓浓的催产汤,服下之后只需两刻钟后便会临产。不过看夫人这肚子,应该也快到了月份儿,就算服下此药,也应该不会损伤孩子。” 王樱冷声哼道:“冯太医,你常年在宫中行走。且如今太后娘娘在此,你应该明白,若是敢胡说八道,定然性命不保。” 冯太医忙跪下叩头,朗声说:“纵然臣医术不算高明,但这药丸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药。这催产之药太医院的任何太医都可辨认。娘娘若是不信,尽管再找别的太医来验证便是,若有差池,臣甘愿领死罪。” 王樱尚未说什么,杨太妃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哭道:“是我糊涂了!竟险些害了吴王的孩子,我真是该死,真是老糊涂了” “太妃可没有糊涂!如今这后宫之中怕是没有谁比你更精明了。”王樱说着,转身向太后深深一礼,“事关重大,还请太后娘娘定夺。” 太后虽然病重,但却没有老糊涂。她靠在榻上一直不说话,早已经把事情分辨地清清楚楚。 “哀家喘口气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事情。皇后临产,贵妃奉皇后谕旨协理后宫,然而这事儿又牵扯到吴王府,这件事情你就跟天子商量着办吧。”太后说着,缓缓地转身向里,只管闭目养神去了。 “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旨意。”王樱躬身领命,然后对袁妈妈说:“太后累了,要静养。把大家都带去听雪阁吧。” 这里的大家,除了程氏和杨太妃之外,也包括张钱氏和张俞颖祖孙二人。 袁妈妈早有准备,一招手便有内廷司数十个内侍官进来听候吩咐。 杨太妃装病没用,程氏装作胎儿躁动也没用,大家都被“请”到了听雪阁。 赵祯早就猜到忘忧分娩之日,杨太妃和吴王府必有动静。所以王樱说宁寿宫有事,他心里便已经猜到了什么。 不到半个时辰,张四平急匆匆进来,低声回道:“陛下,贵妃娘娘请您移驾听雪阁,说有要紧的事情请您拿主意。” 赵祯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方起身说:“沐霖,你守在这里。张太医,你随朕来。” 林逸隽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他今日进宫只是为了皇后能够顺利分娩,其他事情与他没有干系。 赵祯出了未央宫便问张四平:“贵妃找朕是什么事?” 张四平一边追着赵祯的脚步疾行,一边回道:“贵妃娘娘把杨太妃,程夫人以及宁阳伯夫人和张姑娘都请到了听雪阁。” “终于还是出手了?”赵祯嘲讽一笑,又问:“这里面竟然还有张家?” “宁阳伯夫人和张姑娘是凑巧进宫给太后请安的,刚好遇到了。贵妃娘娘说让她们二人做个证,也顺便教教张姑娘如何在后宫之中立身。” 赵祯抬头看着听雪阁的门匾,轻笑道:“贵妃说的不错。” 第274章 同日生,银月灵熙 听雪阁里,王樱在主位落座,杨太妃和宁阳伯夫人分坐两旁,程氏和张俞颖坐在下首。若非阁里阁外都站满了内廷司的人,里面几人像极了品茶雅聚。 “陛下驾到!”张四平高声喊了一嗓子。 王樱即刻起身迎至门口,杨太妃等人随后跟了出来,一起国礼叩拜。 “都起来吧。”赵祯扫了众人一眼,径自进屋落座。 “贵妃,太后娘娘的病怎么样?”赵祯问。 “回陛下,太后娘娘的病无碍。臣妾请陛下来,是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所以请陛下定夺。”王樱说着,扭头对张俞颖说:“张家妹妹,我是半路而至,前面的事情并不清楚,你便把事情的起因跟陛下说一说吧。” 张俞颖愣了一下,方躬身应了一声,把杨太妃提议去未央宫探望分娩的皇后,以及因何让程氏吃她的小金丹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樱又吩咐袁妈妈:“把冯太医请进来。” 袁妈妈欠了欠身,转身至门口把冯太医叫了进来。 “冯太医,杨太妃的小金丹是怎么回事儿,你跟陛下说吧。” “是。”冯太医躬身领命,又向赵祯拱手回道:“杨太妃娘娘的小金丹有催产的药效。而且这小金丹药力十成十的足,孕妇吃下一颗,不消半个时辰便会临产。” “哟!这么好的药,倒是让朕长见识了。”赵祯冷笑道。 “陛下明察,这是我寻常用的定心丹,是程夫人说心慌,我才给了她一颗” 赵祯抬手制止了杨太妃的话,朝着张四平使了个眼色。张四平默默地拱了拱手,转身出去吩咐了几句,不久之后,内廷司的两个内侍官便押着一个老宫女进来。 “太妃救命啊!”老宫女跪在地上向杨太妃求救。 赵祯心里的怒火再也忍不住,抬手把茶盏砸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把老宫女吓得哭不出来了。 “太妃,她为何向你求救?” “陛下明鉴,我” “催宫人,你若如实招供,朕或可留你一命。否则,不知道宫监里的那些刑法你能不能挨过一遍?” 那老宫女忙磕头辩解:“陛下饶命,老奴这阵子是常出宫,但那也是为太妃娘娘配药而已,并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啊!” 赵祯脸上冷笑,心中盛怒,一句话都不想问了。 王樱看赵祯半晌不说话,便叱问那老宫女:“你说太妃让你出宫配药,药方呢?哪个太医开的方子?” “并不是太医开的方子,这方子是太妃从外面得的。” “从哪儿得的,还不快说?!”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啊。” 王樱眉头紧皱,冷声喝道:“想来你是笃定了,因今日皇后娘娘分娩,陛下一心为娘娘积福不愿见血光。但你也该明白,挨过了今日,明日可还有这样的侥幸?再者,冯太医已经验出你配的药丸是急速催产的方子。你若再不说实话,就不怕株连九族吗?” 老宫女看了一眼杨太妃,忽然间面露决绝之色。王樱还以为她要招了,却没想到她忽然转身朝着柱子撞去。 “咚”的一声,那老宫女顺着柱子慢慢的滑倒在地上。额上鲜血缓缓而流,身子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啊”张俞颖吓得扑进了张钱氏的怀里。 屋内众人无不惊骇,赵祯咳嗽了两声,稳了稳心绪,看向杨太妃。 “陛下恕罪。”杨太妃一撩裙角跪了下去。 “小娘娘有什么罪?”赵祯心知今天是难以把这件事情审问明白了,索性也不着急了。 杨太妃痛心疾首的说:“是我失察,不知道这小小的丸药除了平心静气稳定心神之外还有催产之效。是我不该让催内人替我出宫配药。她这条命是我害的,我自请禁足福瑞阁闭门思过并为她诵经超” 杨太妃的话尚未说完,程氏忽然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朝着杨太妃伸手,喊道:“啊娘娘救我!” 王樱忙回头看时,见程氏浅紫色的百褶裙下已经染了血迹,于是惊慌地说:“不好,冯太医!快!” 冯太医忙上前给程氏诊脉,然后慌张地回道:“回陛下,程夫人心绪大乱致使动了胎气,这就要生了。” “来人!”赵祯一甩袖子起身至门口,吩咐道:“程夫人要生了,着人把她送回吴王府去吧。” 宁阳伯夫人慌张的劝道:“陛下!程夫人已经见红了,还是找人接生吧。” 王樱厉声说:“不可!亲王之妾怎么能在大内宫中生产?这孩子若生在宫里,将来必定会生出许多闲话来。” 赵祯皱眉吩咐冯太医:“你想办法给她稳住胎儿,让她坚持到回府再生。” 冯太医咧了咧嘴,硬着头皮结下了这桩差事,忙取了银针先给程氏针灸稳住胎儿。 袁妈妈已经派人去抬了软轿来,众人把程氏抬上送出宫门外吴王府的马车上,回府的路上,程氏在马车里又哭又喊,宛若杀猪。幸好冯太医的医术还算精到,银针一直稳着胎儿,直到马车进了吴王府之后,程氏来不及下车便产下一女。 这个女儿虽然让赵承渊十分的意外,但是抱着软软的小娃娃,他到底还是欢喜的。 丁素云一直以为程氏怀的是儿子,如今见是女儿,心里的怨愤顿时消散了大半儿。当即便说要亲自教养这孩子,并指着窗外一弯新月给孩子取名为银月。 半个时辰之后,未央宫后偏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赵祯和林逸隽同时起身,两双眼睛巴巴的盯着门口。秦青茵喜滋滋的从里面出来,向赵祯躬身行礼:“恭喜陛下,皇后娘娘产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沐霖!朕有女儿了!”赵祯兴奋地抓住了林逸隽的手腕。 “恭喜陛下!”林逸隽看着天空,心里则默默地念着:“祖母,父亲,你们看到了吗?紫苏也当娘了。” 两刻钟之后,被洗干净并包裹妥当的小公主被沈夫人抱了出来。 赵祯小心翼翼的接在怀里,笑得合不拢嘴,又问沈夫人:“忘忧怎么样?” “皇后娘娘累了,已经睡着了。”沈夫人小声说。 “好,皇后辛苦了,让她好好歇息。”赵祯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又兴奋地说:“沐霖,朕早就想好了公主的名字灵熙,如何?” “哦?不知陛下选的是那两个字?” “灵者,敏慧聪颖也;熙者,光明,和乐也。”赵祯看着怀里的娇儿,似是把时间烦恼都忘了。 “好名字。”林逸隽赞道。 “小灵熙,喜欢爹爹取的这个名字吗?”赵祯朝着小婴儿努了努嘴。 小奶娃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咧了咧嘴算是给她父皇的回应。 “陛下,还是给乳母抱吧。”沈夫人看着全身僵硬的赵祯,忍不住劝道。 赵祯也不敢抱的太久,忙把小灵熙给了乳母。又说:“朕想进去看看皇后。” 沈夫人躬身劝道:“陛下,产房脏污,天子不宜入内。有国舅夫人在里面照顾着,皇后娘娘一切安好,您就放心吧。” 赵祯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也好。朕还有些事情需要料理一下,这里就劳烦沈夫人了。” 沈夫人躬身应下,见赵祯急匆匆离去,方悄声问王樱:“今日宫中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瞧着陛下的脸色着实不好。” 王樱低声叹道:“嗳!这些人狂妄大胆,偏偏又滑不溜秋。陛下心里窝着一团火呢。” 沈夫人抿了抿唇,没再多问。宫中之事素来牵扯甚广,自己能躲就躲,就别往上凑了。 宁阳伯夫人祖孙二人得知皇后生下大公主之后向太后道了恭喜之后告退出宫。 回去的马车里,张俞颖靠在祖母的怀里,叹道:“今日这事儿真是吓死人了。这王樱才入宫不到一年,怎么变得如此心狠手辣?” 张钱氏见惯了风雨,对今日之事倒不怎么在意,只抚摸着孙女的发辫,语重心长地说:“你该知道一句话,叫做无欲则刚。入宫伺候皇上本不是她所愿,所以她在宫中不求天子的宠爱。她的父亲如今位在中书令,乃百官之首,所以她也不求权势。皇后率性随和,对她如姐妹一般,后宫之事多经她这位贵妃之手料理,她便没什么可顾虑的。那么她自然要拿出些手段来,让后宫之人敬服。今日她说要教你如何在宫中立足,你可明白了她的意思?” 张俞颖扁了扁嘴巴,哼道:“她无非是想让我知道,将来在后宫度日,要处处看她的脸色罢了。” “你呀!”张钱氏点了点张俞颖的额头,叹道:“这么多年了,怎么之事年岁长,心思计谋却一点都不见长呢。” “祖母,你教我,我就知道了啊!”张俞颖摇着张钱氏的手臂撒娇。 “王贵妃是告诉你,将来入宫之后要安分守己,莫要跟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别白白的被人家利用了还不自知。” “我有那么傻吗?”张俞颖不满的翻了个白眼。 张钱氏叹道:“傻一点也好,只是你要明白一件事如今陛下对皇后恩宠正盛,你的容貌比不过皇后,才华又比不过贵妃。进宫之后,你只管安分守己度日也就罢了。你平安,我张家就平安。你若犯糊涂,我们张氏一族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也便赔进去了。” 第275章 中秋,团圆之夜 张俞颖自幼被骄纵着养大,自认为是个心里有算计的。之前在丁巍府里住着的时候一再挑事儿,被丁张氏嫌弃。后来因为暗恋沈熹年欺负忘忧,被沈熹年算计了一把,被流言累了闺名,不得已出京避了两年。再回来后,家里人都觉得她已经脱胎换骨,不但模样出落得更好,行事也更加稳妥。所以刘太后为了保住张家的富贵让她进宫时,张祺夫妇没有反对,反而很高兴。 然而经过进献祥瑞紫芝一事之后,张祺夫妇便对皇后有了畏惧之心。一想到自己愚蠢地用一只有毒的野菌差点害死了自家的靠山,张祺夫妇便后怕的睡不着觉。幸好那件事情并没有引起不可收拾的后果,帝后也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此后张祺便一再叮嘱自己的老妻:如今的皇后看似平和柔善,实际上却极有手段。此生能不招惹她就不要招惹。 所以张钱氏在这次见识了杨太妃和程氏的事情之后,便一再叮嘱张俞颖,进宫之后一定要谨守本分,不可生出不该有的贪念,否则不但害了自己,还要累及父母家人。 对于祖母的话,张俞颖自然是满口答应,然是否遵从,就另当别论了。 八月天凉,中秋桂香。 今年的中秋节因为灵熙小公主的降生比往年更加热闹。皇室宗族的王妃,夫人,长公主,公主以及郡主们纷纷进宫向帝后道贺。贵妃王樱代皇后在宫中设宴招待,管线歌舞至傍晚时方才停歇。 夜幕降临之后,才是赏月的最佳时机。众人散了宫中的宴席各自回家关起门来吃团圆酒去了,王樱累了一天再无赏月的兴致,去未央宫看过皇后和小公主,说了几句闲话便回自己宫中休息了。 沈夫人和秦青茵也都各自回府过节,只留下孙若雪照顾忘忧月子。未央宫里也没了往日的热闹。 何妈妈准备几样精致的小菜以及月饼,桂花米酒等摆在寝殿的窗前,说:“这里能看见月亮。皇后娘娘月子里不能出去赏月,一会儿陛下过来了,娘娘陪陛下一起在这里吃酒杯热热的黄酒也是好的。” “嗯,你去她叫来。”忘忧没头没脑地说。 何妈妈自然知道这个“她”是指孙若雪,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孙若雪端着一碗益母草汤进来了。 “把这个喝了。”孙若雪把益母草汤送到忘忧面前。 “今日八月十五,能不能不喝这个?”忘忧皱眉说。 孙若雪想要训斥,但话到嘴边又放软了语气:“你自己就懂医,知道这个时候喝这个对身体极有益处。” “知道是知道,但就不能少喝一次吗?” “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为了你的女儿,你也该收一收这任性。” “”忘忧默默地接过药汤,仰头大口喝下去。 孙若雪拿了一颗薄荷糖块递过来:“含着吧。” 这是孙若雪用薄荷和冰糖熬制的糖块,最近忘忧每日喝药,这糖块就成了最爱之物。 “多谢。”忘忧接了糖块放进嘴里。 孙若雪看着忘忧吃糖,半晌方问:“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见你说要找我?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这几日她在未央宫照顾忘忧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但就是这脾气性子拗不过来,她觉得自己身为母亲,忘忧即便是皇后也该称呼自己一声“阿娘”,总是张口闭口“你”呀“她”的,实在是无礼。 然忘忧心里也别扭着,眼前这人虽然放低了姿态,但她毕竟是害死林氏一家的凶手之一,再者,她虽然生了自己却没有养育,把自己丢给祖母带大,便是没有尽做母亲的责任。 如今忘忧也做了娘,她每每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觉得牵心挂肺的疼爱,实在不懂自己的娘亲当初怎么就那么狠心把自己丢出去,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 “是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忘忧看了一眼窗外初升的明月,轻声叹了口气。 “什么事,你说吧。我一定给你办妥当。”孙若雪应道。 “今日中秋之夜,是团圆之时。有个人却孤单一人,独守空房。你去替我陪陪她吧。” “谁?”孙若雪不解地问。 “贵妃。”忘忧苦笑道,“自从她进宫那天起,肚子里的苦水就越积越多。你在这宫里带了这些时日,想必也听到了一些事情。今晚陛下会过来与我赏月,你在旁边也不方便,不如就替我去陪陪她,顺便给她诊个脉,看她那身子是否能调养得好。” 孙若雪想说这里是后宫,在这里阴谋柜机当道,拼的是算计和手腕,仁慈是最无用的。可话哽在喉中却说不出口。 忘忧看她不说话,又说:“这件事情在我心里像是一根刺,偏偏我无能为力,旁人也帮不上我。” “好,我去试试。”孙若雪一口答应下来。 “辛苦了。”忘忧微笑道。 “身为医者,诊脉治病乃是寻常事,有什么好辛苦的。”孙若雪说完,把空碗放回托盘上,转身走了。 忘忧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眼神恍惚了一下。 没多会儿的功夫,赵祯果然来了,身后的张四平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 “今日中秋,朕把繁杂的政事都抛开,来与朕的皇后一起赏月。”赵祯行至近前,看见方桌上的菜肴和月饼,还有旁边小炉上温着的黄酒,又笑道:“原来皇后已经备好了菜肴美酒等着朕了?” “陛下越来越像个孩子了。”忘忧笑着起身,想要行礼。 “嗳,你别动。”赵祯忙上前按住她:“没出月子,就好好地靠在床榻上养着。” “陛下快坐。”忘忧指了指对面。 “来,看看朕带来的是什么。”赵祯说着,朝张四平一摆手。 张四平把食盒放到一旁,打开之后从里面端出一盘热腾腾的大螃蟹。 “这是桂花蒸蟹,司膳房新添的一道菜。不过,你在月子里,这寒凉之物不宜多吃,今儿有黄酒相佐,你就只能偷偷地尝两口。”赵祯说着,朝外扫视了一眼,悄声问:“孙夫人没在外面吧?” 忘忧笑道:“人说心有灵犀在陛下来之前,我让她去凝萃宫陪贵妃去了。” 第276 劝解,只为皇后 弄墨一时气结,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孙若雪把食盒放到桌上,淡然说道:“不必了。她给我赔礼,我不会増寿,她骂我几句,我也不会早亡。对我来说,除了生死,这世上再无什么事情可以计较了。” 弄墨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上前福身行礼:“是奴放肆了,还请夫人恕罪。” “这是未央宫小膳房做的月饼,皇后特意让我给贵妃送过来的。”孙若雪说着,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一盘月饼端出来放在王樱的面前。 王樱忙起身说:“谢皇后娘娘。” 孙若雪看着王樱落座后,便在她一旁站定。 王樱纳闷地问:“夫人还有事吗?” 孙若雪躬身说:“皇后说贵妃连日劳碌辛苦,让我来陪贵妃。” “哦?”王樱打量着孙若雪,轻笑道:“既然皇后娘娘让夫人来陪我,那怎么能让夫人站着说话呢?快请坐吧。” “谢贵妃。”孙若雪行礼后大大方方的落座。 王樱早就知道了孙若雪跟忘忧的关系,但这件事情跟她无关,她也不想多嘴。她只让弄墨添了碗筷酒具,并亲自拿了酒壶给孙若雪斟了一杯酒,“夫人,请。” “多谢贵妃。”孙若雪双手接过酒杯,淡淡地笑了笑,说:“其实,皇后还吩咐了我一件事情。” “哦?”王樱笑着等下面的话。 孙若雪举杯说:“贵妃,我借花献佛,先敬你这杯再说话,好吗?” “好。”王樱端起自己的酒杯跟孙若雪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孙若雪也把杯中酒饮尽,方说:“皇后让我过来不仅仅是陪贵妃说说话,她还让我给贵妃娘娘诊脉看病。”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王樱低头一笑,又说:“可是我这身子一向挺好的,并没什么不舒服。这大节下的诊脉看病的也不吉利。今晚就请夫人陪我多饮几杯即刻。” “有些病,让人痛苦不已却不会要了性命。有些病不痛不痒却早已经让人减寿了。”孙若雪叹道。 弄墨忍不住在旁边斥道:“贵妃跟你客客气气的说话,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张口闭口的说些不吉利的话,不会说话就吃菜喝酒。” 孙若雪并不生气,只是嘲讽一笑,说:“小姑娘是个忠心之人。但忠心不能治病救命啊。” “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夫人别跟她一般见识。”王樱又执壶斟酒。 “贵妃放心,我一把年纪的人了,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多谢贵妃的酒,这黄酒温热对您的身体有益,但也不能贪杯。” “嗳!听你三句话不离养生。”王樱说着,自己取了一个螃蟹撬开了蟹壳,取蟹黄吃。 孙若雪也是喜欢吃螃蟹的人,当下也不客气,抓了一个却不急着吃膏黄,只剪了蟹爪剔出里面的肉来吃。 两个人虽然不是什么熟人,更没有什么渊源,但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中秋之夜的孤独之人。 这样两个孤独的女人凑在一起吃蟹喝酒,倒也快活。 月上中天之时,王樱已经有了些醉意。 人一醉了,说话便随意了许多。 她招呼弄墨倒酒,然后举杯对孙若雪说:“孙夫人,听说你医术精湛更在皇后和国舅之上?” 孙若雪摇头说:“贵妃听谁说的?这话不尽不实。你可不要信了他去。” 王樱忽然起了玩闹之心,笑道:“听皇后娘娘说的。” “”孙若雪愣了一下,只笑了笑没有反驳。 “孙夫人,你醉了吗?”王樱又问。 “并没有。”孙若雪平静地回道,“从医之人,要时刻保持清醒。” “那你给我诊诊脉吧。”王樱说着,撸起袖子把手伸到了孙若雪面前。 孙若雪盯着王樱的脸看了半晌,方说:“贵妃让我诊脉容易。可是我的规矩是若让我诊脉,便需用我的药。若贵妃不想治病,那这脉诊不诊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这话说得好大啊!若我用你的药,便确定能治好我的病?” “能否治好,是我的本事。治不治是贵妃你的心思。” “好,只要你敢开药,我便敢用。”王樱一口应了下来。 孙若雪笑了笑,二话没说便伸手切在王樱的手腕上。旁边服侍的弄墨等人都猜不透这二人是什么意思,但看样子也没什么大事儿,便只默默地看着。 孙若雪仔细地给王樱诊脉,左手又换右手,半晌方说:“看来,皇后说的没错。” “哦?皇后娘娘怎么说?”王樱好奇地问。 孙若雪挑眉笑道:“你这病除了我,只怕这世上也没什么人能治得好了。” “你是说,你能治好?”王樱顿时抓住了重点,惊讶的坐直了身子,那点醉意也没了。 孙若雪略显得意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弄墨闻言,忙上前跪在孙如雪的脚边,殷切地说道:“刚才是奴有眼无珠冲撞了夫人,求夫人一定想办法治好我家主子的病啊。” 王樱已经从瞬间的惊喜之中缓过神来,摆摆手说:“治不治得好,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 “能不能生孩子对贵妃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可若是天年不保呢?难道贵妃也不在乎?” “这话怎么说?” “生育不仅仅是女子身体的功能,更是根本之一。贵妃的身体损伤了根本,如今你还年轻,自然不觉得怎样。但若是不好好的医治调养,怕是活不过四十岁。” 王樱不信这话,只是笑着摇头。 孙如雪见王樱不信,又说:“贵妃不信,只看太后娘娘的身体便知道了。当年太后的身体损伤程度远不及你,而且她之后进宫便一直寻找名医医治调养。你可知她年岁几何?她的病是什么情形?” 弄墨闻言,又拉着孙若雪的衣袖求道:“夫人!求你为我家贵妃想办法医治吧。您想要什么,我们贵妃不能给您的,中书令大人自然会给的。” 孙若雪拉了弄墨一把,说:“你起来吧。只要贵妃愿意,我自然会给她医治调养。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回报。” 第277章 满月,该算账了 张俞颖也不是真心要服侍忘忧用药,见她摆手便止住了脚步。 王樱则坐着没有动,因为她跟忘忧的关系无需这般虚伪做派。 忘忧把汤药喝完,叹了口气说:“天下最难喝的便是这汤药了。不管对身体有多大的好处,喝起来都是这般酸苦。” “所以才有良药苦口利于病的说法么。”王樱说完,又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忘忧没头没脑的问。 王樱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欠身说:“皇后娘娘待臣妾的这份情谊,臣妾铭记于心。” “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忘忧又看了一眼张俞颖,笑道:“张昭仪初入宫中,若有短缺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跟本宫开口的话,只管去找贵妃说。” 张俞颖忙躬身应道:“谢娘娘关怀,妾记住了。” 忘忧又对王樱说:“这几日你们都忙里忙外的,也着实辛苦;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们都各自回去歇着吧。待我出了月子,再办一场宴席为张昭仪庆贺。” 王樱这才起身,跟张俞颖一起行礼告退。 看着这二人先后离去的背影,忘忧低头笑了。 “娘娘笑什么?”何妈妈从旁边问。 忘忧是想起这二人都倾心于沈熹年,却阴差阳错都入宫做了后妃。于是叹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何妈妈没能听懂忘忧的话,却曲解成了旁的意思,叹道:“想不到没了梅淑妃,却又来了一个张昭仪。老奴看,这张昭仪看着比梅淑妃老成持重,但内里也不是个省心的。娘娘以后怕是有得磨呢。” “后宫之中,不就是这些事情吗?怕什么,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忘忧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问:“灵熙呢?好一阵子没听见她哭了,难不成一直在睡着?” 内间的奶娘听见问便把小公主抱了出来,笑道:“小公主早就醒了,吃饱了不哭不闹,真是乖巧可爱。” 忘忧抬手把女儿接过来抱进怀里,小家伙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忘忧,母女两个对视,忘忧忍不住笑问:“妈妈,你说她长得像谁呢?” 何妈妈笑道:“这孩子眉眼像娘娘,嘴巴倒是像陛下。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 “这还是月子里呢,抱孩子久了,胳膊落下病。”孙若雪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说笑。 忘忧扁了扁嘴巴,默默地把女儿交给了何妈妈。 孙若雪走到近前后一双眼睛便盯着翠绿色的襁褓一直舍不得移开。何妈妈见了,不由得看了忘忧一眼,忘忧对她使了个眼色,何妈妈笑道:“夫人要抱抱小公主吗?” 孙若雪犹豫了一下,摇头说:“算了。这孩子金尊玉贵,我怕手不稳再给摔了,岂不是死罪么。” “给她抱抱,我就不信她还能给摔了。”忘忧轻笑道。 何妈妈答应一声,把小公主送到孙若雪的怀里,并笑道:“夫人你看,这小公主的眉眼真是俊呢。” “这是自然。你都说了她的眉眼像她的阿娘。”孙若雪只觉得怀里是一个软软的糯米团子,而且还是会动的那种,一颗心像是浮上了云端里,又像是被丢进了米汤里,那种轻飘飘软绵绵甜蜜蜜的滋味,让她无所适从。 何妈妈也是做祖母的人了,自然能体会孙若雪的几分心情,于是笑道:“这血缘呐,是最神奇的,即便是隔了一代,这眉眼之间也依稀能看见相似的影子。” “是啊”孙若雪轻声附和,声音竟带了哽咽。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唔啊”小灵熙摇着胳膊挣扎了两下。 孙若雪似是吓了一跳,忙把孩子送回何妈妈的怀里,说了一声:“我炉子上还熬着药呢。”便逃离般匆匆离去。 何妈妈把小公主送到小摇车里,低声叹道:“娘娘也别跟她置气了,想来这些年她躲躲藏藏的也没过什么好日子。” “其实,生小灵犀那日我看到她的时候,心里便已经不怪她了。”忘忧伸手捏着小公主软软的小手,叹道:“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怀胎时失了一个孩子,如今又这般艰难的生下灵熙,即便我是皇后之尊,在这不到一年的光景里已然是日夜忧心,身心俱疲。而她当年生我,一定比我更艰辛数倍。所以,我还怪她什么呢。” “娘娘能这样想,老奴也放心了。”何妈妈欣慰地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忘忧在孙若雪全方位无死角的照顾下安心地养完了月子,出满月之后,忘忧的身体恢复如初,人比之前稍显丰腴,也更有风韵。 九月初六是灵熙公主的满月宴,上至帝后妃嫔,下至宫人内室无不欢欣喜悦。阖宫上下都整理一新,御花园里更是热闹,宫宴设在瑶华台,但凡能在秋日里开的花卉都被搜罗了来,按照品种色彩分类,摆放在瑶华台各个角落。 至巳时,皇室宗族男男女女都已经进宫来。 王爷,世子,驸马都尉等都在瑶华台左侧宴席入座,王妃,夫人以及公主郡主们都在右侧宴席入座。座次都已经按品级排好,人虽然多但却有秩序,场面热闹但却不嘈杂。 王樱的身体经过孙若雪十几日的调养,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孙若雪说的没错,她仗着年轻而且身子底子好,所以并不在意,如今调养了半月才知道,之前自己每日食欲不振,夜里难眠等都是大病的前兆。如今她饮食正常,夜里也睡得安稳,脸上的气色渐渐地好起来,人也精神多了。 王著夫人入宫赴宴见自己的女儿焕若新生,心中着实感激。 “母亲,你且陪着皇后娘娘略坐坐,我去外面看看。再过两刻钟便要开席了,到时你陪着皇后娘娘入席即可。”王樱说着,又向忘忧欠了欠身,便出去忙活宴席的事情了。 王著夫人起身向忘忧深施一礼:“臣妾深谢皇后娘娘了。” 忘忧笑道:“夫人这话说的没有头脑,倒是把本宫给闹糊涂了。” “有句话说,哀莫大于心死。臣妾的女儿已经死过一次了,是皇后娘娘让她焕然新生。臣妾一家对皇后娘娘感恩戴德。”王著夫人说着,又是深深一礼。 忘忧客气地笑道:“夫人言重了。贵妃与我相识于闺中,命运作弄,又让我们在这深宫之中做姐妹。她心地善良,且为人赤诚。陛下跟本宫都十分倚重她。且本宫身为中宫之主,照顾好她的身体也是分内之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王著夫人自然知道这是皇后谦逊客气之言,然而今日是宫宴,她也不便多说。自行礼后推到一旁。 一个宫女从外面回道:“皇后娘娘,吴王侧妃请见。” “请。”忘忧扬声说。 “臣妾,吴王侧妃丁氏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福顺安康。”一身朝服的丁素云进殿来向忘忧跪拜行礼。 忘忧抬手说:“丁王妃请起。” “谢娘娘。”丁素云再次叩头后方站起身来。 “今日也是你家小丫头的满月呢,你们也该办个满月宴吧。” 丁素云忙笑道:“灵熙公主乃是陛下长女,银月丫头怎么能跟公主比呢。她的满月酒自然要推后一日的。” 旁边的贤王世子夫人蓝氏笑道:“说起来,还真是有趣。臣妾听说那日吴王府的程夫人是在宫中动了胎气,回到府中便产下一女。这女娃儿虽然比公主晚了一个时辰降生,但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一对姐妹可真是有缘。” 丁素云笑道:“大嫂说的极是,想来这两个孩子也是有缘的。臣妾只盼着我们银月丫头不要太蠢笨,将来或可进宫给灵熙公主做个伴读。” 王著夫人悄悄地看了一眼忘忧的脸色,方说:“吴王曾经是陛下的伴读,若吴王的女儿将来能做公主的伴读,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夫人说的极是呢。”蓝氏笑着又看忘忧,“皇后娘娘,您觉得呢?” “吴王跟陛下是堂兄弟,吴王的女儿跟灵熙乃是同族姐妹,将来宗室学堂里自然有她俩的位子。女孩儿家不比皇子世子,不过是一起读书学道理也就罢了。”忘忧笑道。 “皇后娘娘说的是。”丁素云感受到忘忧的冷淡,遂不敢再多说。 忘忧又问:“对了,程夫人今日也算是出了满月,怎么没跟你出来走动走动?” “承蒙皇后娘娘垂问,臣妾替她谢恩。是因为她月子没养好,太医建议她养个双月子。所以还得过阵子才好出门。等她能出门走动了,臣妾一定带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等她能出门了。你带着她和你们的女儿一起进宫来,本宫一直想看看你家的小丫头呢。”忘忧别有深意地扫了丁素云一眼。 丁素云忙福身答应。 何妈妈进来,回道:“陛下已经带着诸位王公去瑶华台了。” 忘忧起身说:“那咱们也该过去了,让陛下和王公们等咱们,可有些不合理法。” 第278章 警告,酒后之言 忘忧带着蓝氏,丁素云以及王著夫人等至瑶华台,见赵祯已经到了,便上前躬身行礼。 “起来吧。”赵祯上前两步,伸手把忘忧拉起来,又对众人说:“都平身吧。” 众人谢恩之后起身,等帝后入座之后方各自落座。 赵祯朗声说:“今日之宫宴是为朕的第一个孩子庆祝满月,大家都不必拘谨。”说完,又对身旁的司礼官说:“开宴吧。” 司礼官高声喊道:“开宴!乐起!” 管弦之声悠然而起,是早就准备好的宫廷乐师开始奏乐了。 有宫女上前为众人斟酒,赵祯举杯,朗声笑道:“来,请诸位公卿和宗族亲眷们与朕同饮一杯。” 赵承泓举杯起身,朗声道:“陛下喜得公主,臣等为陛下贺!” “臣等为陛下贺!”众人也都举杯附和。 “好,同饮。”赵祯说着,仰头把杯中美酒饮尽。 众人都跟着一同满饮一杯,然后纷纷落座。 十八个舞姬袅娜而至,在繁华之间翩然起舞。 赵祯扭头看着身边的忘忧,开心的举杯,说:“朕该感谢皇后。” “陛下言重了,这话臣妾可不敢当。”忘忧举杯跟赵祯轻轻碰了一下,“臣妾更要感激陛下的厚爱。” 真心相爱的人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便足以知道彼此的心意。 赵祯心满意足,仰头把杯中之酒饮尽。 一曲舞罢,王公和诰命们分别向帝后敬酒祝贺。 赵承渊协同丁素云一起上前敬酒时,忘忧看着赵承渊微微一笑,问:“吴王也喜得爱女,本宫也要向你道贺。来人” 一直侍立在皇后身后的宫女姜兰端着一个托盘上前两步,对赵承渊说:“这是皇后娘娘给吴王爱女的赏赐。” 赵承渊忙躬身道谢:“臣恭谢皇后娘娘。” 忘忧淡然一笑,又问:“本宫记得吴王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当年我林氏迁祖茔时,吴王曾准备了许多小孩子的衣物送到余家庄。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肯定十分欢喜吧?” 赵承渊心里一愣,但依旧面不改色的躬身,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自从得小女,臣每日都喜不自胜。” “哦?只有喜不自胜吗?难道就一点都不后怕?”忘忧笑问。 赵承渊心里咯噔一下,躬身回道:“臣,的确是后怕。” 忘忧的笑意有些冷,淡淡地说:“一个女子为你怀胎十月,忍受喜病之苦,又有分娩之痛,你应该好好地珍惜才是。身为男子,也不要只想着自己的功业。否则,有朝一日万一失去,后悔都来不及了。” “皇后娘娘的教导,臣铭记于心。”赵承渊再次躬身答应着。 忘忧莞尔一笑,又对丁素云说:“素云,本宫看吴王的脸色不大好,你要好好地照顾他啊!” 丁素云摸不清忘忧今天是为了什么而为难赵承渊,但天子在侧,她自然不敢放肆,忙福身应道:“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导。” 忘忧也不再啰嗦,点头说:“好,你们回席上吧。今日高兴,可多饮几杯。” 赵承渊携丁素云躬身退下,并没有急着回席上去,而是借着去给别人敬酒的由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你之前去未央宫觐见,是不是胡说了什么?”赵承渊蹙眉问。 “天地良心!”丁素云一脸的无奈,“我与王爷生死同舟,息息相关,如何会去皇后面前编排王爷的不是?听皇后的话中之意,分明是在谴责程氏入宫频繁,险些在宫中分娩之事。这件事情我一说说不妥不妥,可” “好了,闭嘴吧。”赵承渊心里十分烦躁,其实他早就从杨太妃被幽禁的事情上察觉到了端倪。今日忘忧直接把余家庄的那个孩子提起来,分明就是警告的意思。她肯定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这样说的。 丁素云看赵承渊心烦气躁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劝道:“王爷有什么心事先藏一藏吧,这里是大内,到处都是人,叫人瞧见了更不好。” 赵承渊摆摆手说:“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清静一会儿。有人问及,就说我有了醉意,在这边吹吹风。” 丁素云默默地福了一福,转身往宴席间去了。 赵承渊回头看了一眼喧哗热闹的瑶华台,则往另一边走去。御花园的每条小路他都熟悉,闭着眼也能找到想去的地方。一从翠竹之后便是一条小溪,这是从外面引入的活水,溪水直通莲池。赵承渊在西边一从菖蒲旁边坐下来,看着缓缓地水流沉沉的叹了口气。 原本,他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一步步走来,结果跟预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而最可悲的,是张太医明明诊断程氏腹中的孩子是男孩儿,可生下来却是个丫头。 他原本就不喜欢程氏,更不会喜欢她生的孩子。 听着瑶华台传来的丝竹之声,再想想赵祯看着忘忧的眼神,赵承渊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个笑话。 “王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独坐?”背后传来一记轻叹,随之一个修长的身影倒映在溪水中。 赵承渊回头,看见刘少奢手里拿着一个酒壶站在身后,遂笑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歌舞没什么意思,左右太吵了。我只想清净的喝酒,所以就转悠到这里来了。”刘少奢在赵承渊身侧坐下,仰头望嘴里倒了一口酒,吞下之后把酒壶递了过来。 赵承渊接了酒壶,也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吞下后方叹道:“我这心里烦得很,所以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 “烦?你喜得爱女,正应该高兴才是,有什么可烦的?”刘少奢轻笑道。 “可太医院的人一直说这一胎是儿子的。”赵承渊长叹一声,摇头说:“我已经将近而立之年,膝下却无一子。岂能不烦呢?” “这事儿啊?”刘少奢自嘲的笑了笑,又吞了一口酒,方说:“我也到了而立之年,却连个媳妇都没有呢。我岂不是比你还烦闷?要我说,人生之事难尽如人意,随着方就着圆,凑合着过罢了。活得太较真了也是累。” “还是你活得明白。”赵承渊从刘少奢的手里拿了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刘少奢盯着赵承渊看了半晌,方笑道:“其实你若是想明白,自然会比我更明白。只是你自甘沉醉不愿醒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承渊掩饰地抹了一把嘴角。 刘少奢没头没脑地说:“痴情总被薄情负,多情总被无情伤。” 赵承渊心中一震,暗想难道刘少奢也知道了什么? 刘少奢回头见赵承渊盯着自己,且目光异样,因笑问:“王爷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这话里是不是有话?”赵承渊蹙眉问。 刘少奢放荡一笑,起身说道:“不过是感慨罢了。想来王爷跟丁王妃琴瑟和鸣,是不能体会我这种孤独寂寞的。走啦!再不回去,就要被他们罚酒了。” 第279章 进位,皇后出手 赵承渊想要就藩的想法就这样被赵祯轻飘飘的拒绝了。这让赵承渊的心里很是没底,他摸不准赵祯的心思,又想不到好的办法去打探,现在的后宫再不是太后垂帘听政时候的样子了,自从杨太妃去诵经祈福之后,这里便成了一个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城堡。 灵熙公主的满月宴散了之后,吴王府也举办了一场满月宴,只不过王府这场宴席请的人很少,除了贤王府,裕王府之外,也就请了沈家和林家。不过林逸隽夫妇寻了个借口没来,倒是备了一份厚礼让沈夫人帮忙带了过来。 忘忧已经赏赐过礼物,便不再理会此事。倒是白敏姝备了一份厚礼悄悄地送到了丁素云的手里,让丁素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是散了宴席之后,丁素云把礼单拿给赵承渊看,赵承渊看完之后轻笑一声,喃喃地说:“这算什么?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儿吗?” 王素云纳闷地问:“王爷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谁打了咱们巴掌?凭什么贤王府给一个甜枣再说,这白娘子单独送了一份贺礼并不在贤王府之内,她这颗甜枣怕也不那么好吃吧?” “难道你不知道她是皇后的人吗?”赵承渊说着,把礼单丢到一旁。 “她和蓝夫人的确是靠着皇后娘娘的,但” 赵承渊摆摆手打断了丁素云的猜测,说:“不用想了,回头找个时间进宫谢恩吧。” 丁素云没再多说什么,过了几日刚好外面送来两盆双色的秋海棠,丁素云便叫人抬了海棠进宫去给皇后请安。 自出了满月之后,忘忧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小灵犀也逐渐长开,粉团儿一样的小脸越发惹人怜爱。王樱每日过来都要逗弄她一阵子。丁素云来的时候,王樱恰好也在。 互相见礼之后,忘忧看着那两盆开得繁盛的秋海棠说:“这海棠开得这样好,花儿半红半白仿佛美人脸,叫人看着就喜欢。” “这是花匠新培育的品种,说起来也是无心插柳之作。”丁素云笑道。 “你们府里的花匠倒是个有心思的,比这御花园的花匠还好。”忘忧笑着看了一眼王樱。 王樱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御花园里许久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是该让内廷司的人去寻些新人进宫当值了。” “娘娘若是愿意,臣妾明儿就把府里的两个花匠送进来当差。” “这怕是要夺人所爱了。”忘忧笑着摇了摇头,又不经意地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上前说:“娘娘,小公主怕是饿了,该抱下去喂奶了。” “去吧。”忘忧点点头。 “灵熙吃饱了总要睡一会儿,我去瞧着她睡觉,省的她睡醒了找不到人。”王樱说着,也福身告退。 一众人等呼啦啦离去,小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忘忧低头品茶,半晌不语。丁素云的心中便有几分忐忑。 “素云啊。”忘忧终于开口了,言语神态中竟带着几分沧桑。 “皇后娘娘。”丁素云忙起身离座。 “你入吴王府有几年了吧?” “回娘娘,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 “嗯,日子是不短了。”忘忧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株双色秋海棠,又问:“在吴王府这几年,你日子过得可还舒心吗?” 丁素云微微一愣,心想自己一直以来都把皇后当靠山,有什么烦难之事都跟她讲,今日她这样问,又是什么意思呢? “赵承渊待你可好?打理偌大的吴王府你可觉得辛苦?” 丁素云忙提着裙角跪下,回道:“回皇后娘娘,王爷待臣妾礼敬有加,他是臣妾倾心恋慕之人,为了他辛苦些也是心甘情愿的。” “礼敬?夫妻之间难道不应该是恩爱吗?礼敬二字,未免过于疏离了吧。” 丁素云听了这话,心里忽然一阵慌乱。低着头没敢出声。 忘忧低头看着她,又问:“前阵子,程氏怀着八个月的身孕日日进宫请安,所为何来?” “娘娘恕罪!”丁素云立刻俯身请罪,此时此刻她贴身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透。 对于程氏这个人,丁素云一向是不喜欢的。平心而论,她一心求一个孩子,吃了多少苦药汁子都没有结果。那日,管家娘子忽然来回,说厨娘程氏有喜了,是王爷的血脉。她的一颗心都要碎了。然而她虽然是侧妃,但也是主理王府中馈之人。自然也该拿出主母的气度来为程氏安排一切,可内心深处又如何不恨? 当恨意汹涌之时,丁素云也曾想过下狠手。 然而自从程氏怀孕之后,赵承渊对丁素云更加宠爱,日日留宿,且推心置腹。跟她说了许多心中的酸苦之事。 丁素云一下子沉溺进这柔情蜜意里,便一心一意做起了贤妻,直到程氏那日临产。 那时,程氏的产期还有半月,她进宫请安之前还专门找了郎中把脉,说胎像安稳,可以出门走动。 然半日之后,程氏被马车拉回来,孩子已经生在车里,这让丁素云惊慌失措之余也暗暗地起了疑心。偏偏当晚,宫中又传来消息说杨太妃自请佛前跪经祈福,闭门不出。丁素云一向机敏谨慎,出了这些事情她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于是悄悄地查了查,便查出了一些令人心惊的事情。 这一个多月来,丁素云寝食难安,她知道总有一天事情会败露,她甚至想到了当初丁府被抄家的情景。却没想到是皇后摒退众人,私下单独询问此事。 “求皇后娘娘恕罪。”丁素云匍匐在地上,作出最恭谨卑微的姿态。 忘忧看着她消瘦的后背,半晌方叹道:“你且平身吧。” “臣妾无能,发现端倪之时一切都晚了。还请娘娘赐罪。”丁素云直起身来但依旧跪在地上。 其实,程氏和杨太妃当日的情形以及来龙去脉忘忧早就查问清楚了。赵祯原本就无心瞒着她,王樱更是她的心腹,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对她隐瞒。但忘忧也知道,自己分娩,养月子,都是要紧的事情。 一切仇恨算计在没有一个好身体的情况下都是浮云。 忘忧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她绝不会让灵熙承受没有母亲疼爱的痛苦。所以这些天来她佯作不知,安心地养身体。而且她也相信在发生了这些事情之后赵祯不会无所作为,这个至尊之位上的男人内心如何记仇,身为他的妻子,忘忧心里是很明白的。 但她不想让赵祯出手,因为她深知此事是因自己而起,那么就应该由自己来了断干净。 “事情已经过去了,所谓人算不如天算。赵承渊如今也该知道什么是天意不可违了吧。”忘忧轻轻摔了一下袖子,转身回去坐好。 丁素云忙又叩头,并表忠心:“是陛下和娘娘宽宏大度,臣妾跟王爷一定感恩戴德,以后誓死效忠。” “咱们妇人之间说话,不必扯到前朝之事。”忘忧理了理衣袖,说:“当初太后娘娘为你做主,让你入吴王府。其缘由自然是看重你的品性,想着有你的陪伴照顾,赵承渊能够心平气和的在京中做一个亲王。然而,后来因为你娘家出事,这大好的姻缘出了波折,正妃之位变成了侧妃。圣人云,名不正,则言不顺。今日赵承渊犯糊涂而你却被蒙在鼓里未能及时劝阻,想来便是正妃悬空的缘故了。” 丁素云一颗心狂跳,紧紧地攥着拳头听忘忧后面的话。 果然,忘忧后面的话让丁素云狂喜:“今日,本宫便下谕旨,令你进位吴王正妃。希望你以后能够尽到正妃的责任,把吴王府里里外外都打点妥当了。” “臣妾谢皇后娘娘圣恩!”丁素云忙以大礼叩拜。 忘忧又叹道:“自古说,妻贤夫祸少。相信赵承渊有你在身侧相伴,以后定然不会再犯糊涂了。” 丁素云忙应道:“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妾一定竭尽全力料理好王府的事情,绝不让皇后娘娘再烦心了。” “如此就好。”忘忧淡然一笑,看着窗外的天空,说:“本宫乏了,就不留你用午膳了。你且回去,册封的事情,本宫交给内廷司和礼部一起去办,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成为吴王正妃。” “臣妾深谢皇后隆恩,以后定结草衔环以报娘娘的恩典。”丁素云再次叩头,并告退出去。 小花厅里恢复了宁静,忘忧长长的叹了口气,抬手拿了茶盏,看见里面的半盏残茶又放了回去。 王樱端着一盅冰糖血燕粥进来,笑问:“旁人做了错事是削爵降职,他做了错事却得一个正妃。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娘娘果然是心善的菩萨。” 忘忧接了燕窝,笑着扫了王樱一眼,叹道:“菩萨真人高高在上,不怒不喜,不悲不嗔。我为了这些凡尘中事整日钻营算计,没得玷污了菩萨二字。” 王樱忙劝道:“娘娘何必自嘲,身在凡尘中,有谁不在钻营算计?” 忘忧苦笑一声,叹道:“但愿他就此安分守己做个贤臣罢。” 第280章 称病,请离京城 册封丁素云为吴王正妃的谕旨是由中宫发出的,谕旨上加盖的是皇后凤印。 赵承渊接了圣旨之后,便觉得像是吃了一口黄连,苦的他说不出话来。这些年来他的那些小心思欲说还休,他知道忘忧肯定是明白的,只是听之任之不愿做任何回应罢了。所以那些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一点一点的滋长,让他如入魔境。 捧着这道圣旨,跪在当堂的赵承渊低头想起忘忧的音容笑貌,想起她说过的那些话,竟忘了叩头谢恩。原本以为她是一个散着光辉的玉人菩萨,却没想到这般精准的捏住了自己的七寸。一道晋封正妃的谕旨,就把他的一颗心捏死。 隐隐知道内情的丁素云看了一眼发呆的赵承渊,忍不住拉了他一把,然后大声叩拜。 传旨的内侍官也没有计较赵承渊的失态,只拱了拱手便告辞而去。 丁素云抬手搀扶着赵承渊,柔声说:“王爷,起身吧。” “滚开!”赵承渊挥手给了丁素云一记耳光。 “啊”丁素云捂着脸倒在地上。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跪在地上没敢动,茉莉上前去扶了丁素云一把,委屈地朝着赵承渊喊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赵承渊充血的眸子瞪了茉莉一眼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小丫头是忘忧的人。当初他跟忘忧在街上初遇便是因为她被沈熹年养的狗伤了。 茉莉吓得一个瑟缩躲在丁素云身后,不敢再说什么。 丁素云自己起身,朝着赵承渊福了一福,说:“臣妾先回依云阁了。按照规矩,我们应该明日一早进宫谢恩。王爷若是不想去,臣妾可以替王爷遮掩。”说完,她看了旁边的程氏一眼,带着茉莉走了。 赵承渊把手里的黄绢圣旨卷起来交给身边的阿寺,自己也慢慢的起身。程氏小心翼翼的上前来搀扶却被他推到一旁。开什么玩笑,还真以为一个厨娘就能得了他的倾心? “王爷?”程氏不明白为何平日里对自己和颜悦色的王爷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程氏看着赵承渊离去的背影,暗暗地思忖:难道王爷不喜欢丁王妃,所以这一道晋封正妃的旨意让他生气?那他究竟喜欢谁?为何至今不立正妃?程氏转念又想起王爷当初为了自己从侍妾进位为夫人的时候曾经亲自上了奏折,一时间心中猛然狂喜难道王爷喜欢的是自己?想让自己做正妃? 程氏又是焦虑又是高兴,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 同样没怎么睡的还有赵承渊,他独自一个人在书房里喝了三坛子酒,阿寺就守在外面,偌大的王府上百口人,没有一个人敢进去劝说。 丁素云也没睡好,但她早就有打算,所以还算平静。 天不亮她便起身,叫人进来为自己梳洗打扮并穿上朝服带上朝冠,为了表示恭敬,她没有用早膳,只吃了一碗杏仁酥茶便坐轿进宫向皇后谢恩去了。 “求娘娘恕罪,王爷昨晚受了风寒,今儿早起便传了太医。等他身子好些了,一定会进宫向陛下和娘娘谢恩的。”丁素云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便把赵承渊的失礼给摺过去了。 忘忧不计较,赵祯自然更不会多问。 赵承渊果然是病了,而且一病不起,闭门谢客。 天子打发了太医去吴王府诊脉,回来说是吴王染了一场风寒又拖延了时日,耽误了诊治时间,所以落下了病根儿,需静养数月方可望痊愈。 期间,沈熹年曾怀疑赵承渊有什么想法藏着掖着,也去吴王府瞧过,见赵承渊的气色果然大不如前,这场病似乎不是装的。 于是天子以关爱为由,安排人把赵承渊之前负责的政务慢慢地接管回来,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闲散王爷了。 秋天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 十月初,汴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每次下雪,都是赵祯最喜欢跟忘忧待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们的初相遇就是在一场大雪之中。 忘忧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飞扬的雪花,对身边的姜兰说:“去告诉白芷,让她预备几个小菜,再把咱们自酿的芙蓉醉挖出一坛子来。” 姜兰和白芷二人在忘忧身边服侍了这么久早就有了分工,姜兰心细如发所以负责起居,而白芷对药理滋补更感兴趣所以负责饮食。 “是,娘娘。”姜兰应了一声,下去之前又问一句:“要去乾元殿请陛下吗?” 忘忧微微一笑,说:“不用去请,陛下忙完了自然会过来的。” 姜兰笑着福了福身下去准备,何妈妈从廊下经过看见寝殿的窗子开着,便上前唠叨:“这风如此烈,娘娘怎么站在这里吹呢?快些关上窗子吧。”一边唠叨着,何妈妈快步入内,把一个手炉塞进忘忧的怀里,急急地关上了窗子。 忘忧无奈的笑道:“你也太小心了,老天好不容易下场雪,怎么也要好好地赏一赏才对呀。” “这会子雪还不够厚,娘娘要赏雪,且等明日最好。老奴叫人留着御花园的雪,待您赏过再清扫。”何妈妈扶着忘忧在榻上坐好,又去把碳炉的炭火拨的旺一些。 “贵妃和张昭仪那边怎么样?”忘忧漫不经心地问。 “炭火早就足了,过冬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跟宁寿宫也没什么区别。她们自然也是极满意的,张昭仪说来给娘娘请安,我说下雪路滑,娘娘也不计较这些,让她明日再来。” “嗯,那几件大毛的衣裳可赶制好了吗?” “已经送过来了,在偏殿放着呢,老奴还没来得及打开看。娘娘要亲自看看吗?” “索性闲着也是无事,叫人取过来瞧瞧吧。” 何妈妈答应着,叫小宫女把偏殿的一个大包袱取了来。包袱里装的是内廷尚衣局刚送来的几件大毛披风,一件黒貂短款的披肩,一件玄狐风毛的斗篷,还有一件猞猁裘和一件白狐风毛的长襦。 “这件玄狐斗篷给陛下起居时用吧。”忘忧率先把斗篷拿出来交给了何妈妈。 何妈妈接了斗篷,另拿了一个绛紫色的包袱包起来放到一旁。 “这三件都给兄嫂送去吧。” “三件?”何妈妈猜到了忘忧的一点心思,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这可是沈夫人特意送给夫人的皮子,比进上的还要好,娘娘不自己留一件吗?” “我的衣裳都是有规制的,这几件都是特意交代尚衣局把那些纹饰规制都免了去。”忘忧淡淡的笑了笑,这几见皮子在交给尚衣局的时候就交代过了,她并不是为自己做的。 何妈妈笑道:“是老奴糊涂了。” 忘忧也笑了笑,又说:“她虽然没养我,但好歹也是生我一场。” “娘娘说的是。总归是血浓于水,娘娘跟夫人的隔阂也早该放下了。”何妈妈忙应道。 忘忧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隔阂么,怕是此生都难以放下了。我能做到不恨她,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何妈妈小声劝道:“老奴斗胆劝娘娘一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这回娘娘分娩,她那样尽心尽力的照顾,可见心里也是疼着娘娘的。” “你去办吧,我心里有数。”忘忧低头叹了口气。 何妈妈刚下去,赵祯便来了。一进门,他便叹了一声:“好香!” 忘忧忙起身相迎并躬身行礼,上前解去他身上的斗篷交给张四平,笑道:“这是花房里特别培育的新品兰花,天气冷了之后便一直用炉火烘着养,好不容易开了两盆,一盆放在这里,另一盆臣妾叫人送去凝萃宫了。” 赵祯玩味一笑,叹道:“你们二人的情谊真是深厚,倒是把朕给放到一旁了?” 忘忧失笑道:“陛下富有四海,难道还跟后宫的小女子们争一盆兰花不成?” “不过是句玩笑罢了。”赵祯拉了忘忧入座,又叹道:“看你们两个姐妹情深的样子,倒是让朕有些失落。不过想想也挺好的,你不至于在后宫寂寞无聊。” “寂寞无聊自然是没有的,而且后宫的琐事也多亏了贵妃帮忙。陛下是知道臣妾的,臣妾素来懒惰,能躲清闲便躲一刻清闲罢了。”忘忧说着,朝外面招了一下手。 白芷带着几个小宫女提着食盒进来,把菜肴,点心一一摆上,最后有内侍官抬着一个小碳炉进来,碳炉上是早就温好的芙蓉醉。 忘忧亲自斟酒,并微笑道:“今日初雪,臣妾邀陛下同饮几杯,算是疏散疏散这连日来的劳碌。” “有劳皇后了。”赵祯惬意的笑着。 忘忧把酒盏放到赵祯面前,又给自己斟满,并举杯说:“陛下近日来改革新政着实辛苦。臣妾敬你一杯。” 赵祯举杯,跟忘忧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忘忧又执壶斟酒,二人对饮三杯之后,忘忧又加了一块桂花鸭放在赵祯的碗里。 赵祯尝过,称赞了一声:“味道极好。”便也给忘忧夹了一块。 忘忧并不着急吃,只问:“昨日吴王妃进宫请安,说吴王的病越发的重了。” “嗯,他又上了奏疏,说想去封地修养。”赵祯说着,轻笑一声放下了筷子。 第281章 问病,皇后出宫 忘忧又给赵祯盛了一碗汤,低声叹道:“按理说,这是前朝之事,臣妾身为皇后不敢多问多说。但是臣妾还是想多嘴问一句陛下的意思。” 这几日,忘忧一直在等赵祯先把事情挑明了,她觉得以赵祯的精明和手段,想要探查赵承渊的心事应该不难。 而赵承渊这次做的错事是因为什么,想来高高在上的天子也早就弄清楚了。 但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赵祯心里依旧郁结难舒。因为他是天子,更是男人。 这一点忘忧比谁都明白。所以她一直在等赵祯的发问,可是他却一直不问。每次看见他眉头的川字纹,忘忧都觉得心疼,所以今晚她选择先开口。 得妻如解语花,是世上最开心的事情。可是这朵解语花被那么多人惦记,即便凤袍加身却依旧阻挡不住那些人的非分之想,这的确让赵祯感到窝心。于是叹了口气,说:“朕其实一直有一个心病,正打算向皇后讨一剂药方。” “让臣妾猜猜陛下的心病?”忘忧含笑问。 赵祯伸手捏住了忘忧的手,笑叹:“朕跟皇后夫妻一体,朕的病皇后应该感同身受,何必猜呢?直接开药方吧。” 忘忧挣脱了赵祯的手,一脸认真地样子:“找不到症结所在,开的药方也是不对症的。” “那就请皇后说说朕的症结吧。”赵祯笑着端起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 忘忧故做沉思状,半晌方说:“其实说白了,就是一个字。” “哪个字?”赵祯饶有兴致的问。 忘忧拿了筷子夹了一片酸笋放到嘴里,然后皱眉叹道:“酸。” 赵祯愣了一下,旋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忘忧也跟着笑,然后又加了一片酸笋送到赵祯嘴边。 赵祯张口吃了,眉梢一挑,反问:“哪里酸?” 忘忧笑了,赵祯也跟着笑了。两个人先是浅笑,继而哈哈大笑。朗朗笑声传到外面,值守的何妈妈和姜兰等人均是相视一笑,似乎外面的风雪都没那么冷了。 笑得累了,忘忧举杯畅饮,然后慨然叹道:“此生能遇到陛下,臣妾何其有幸!” “此生能有皇后陪在朕的身边,才是朕的福气。”赵祯也举杯痛饮。 “陛下既然这样说,那臣妾就有底气了。” “哦?”赵祯等着下面的话。 “等明日雪停了,臣妾想去吴王府一趟。” “”赵祯心里不愿,但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点头应了。 忘忧拿起酒壶给赵祯斟酒,第柔声劝道:“臣妾知道陛下心里不痛快,其实易地而处,臣妾心里也会不痛快。但是,这件事情就像是一道伤口,总要把那些腐肉剜了去才能上药包扎,才能更快的愈合。若一味地压着,假装这伤口不在,等它发作起来可不是小事。” “剜肉?”赵祯挑了挑眉稍,“怎么剜?” “带明日雪停之后,臣妾想奉旨出宫一趟,替陛下把这块腐肉剜了去。” 赵祯失笑,沉思半晌,方叹道:“好。” “陛下怕疼吗?”忘忧举杯问。 “朕不怕疼。”赵祯举杯跟忘忧碰了一下,低低地笑道:“朕怕酸。” 第二日一早,雪果然停了。 早膳后,忘忧换了出门的燕服,带着姜兰以及几个小宫女出宫直奔吴王府。 当皇后的凤辇停在吴王府的门口时,把里面的一干人等都惊了个遍。 丁素云带着众人慌慌张张地迎接出来,跪地叩拜:“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失远迎,请娘娘降罪。” “是本宫不告而来,你们何罪之有?起来吧。”忘忧淡然笑道。 “谢娘娘!”丁素云忙谢恩,然后起身上前又福了一福,说:“刚停了风雪,外面冷。还请娘娘入暖阁奉茶。” “本宫听说吴王府的梅花极好,不知道开了没有?” “回娘娘,臣妾早起叫人去看过了,说是刚有些花苞,尚未开呢。” 忘忧笑了笑,说:“这也罢了,叫人折几支来赏玩吧。这天气真冷,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说话儿吧。” 丁素云忙吩咐人去折梅花,又引着忘忧进了正厅。 此时的正厅早就被府里的人收拾妥当,茶席,香炉,碳炉,鲜花插瓶等一应俱全。厚重的门帘被掀起,忘忧一脚买进去便觉得暖暖的香风扑面而来。 丁素云恭请皇后入座并亲手奉茶,忘忧接了茶,方抬手说:“断没有客人坐着,主人站着的道理。坐吧。” “谢皇后娘娘。”丁素云福身谢坐之后,方在下手坐下。 “昨晚下雪,本宫就想起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跟你住在丁府梅林的疏影阁里。虽然名誉上我是你身边的丫头,可你待我有如姐妹从不苛责。想起这些我这心里就觉得暖暖的。” 丁素云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丁府来了?难道是要翻旧账了么?她心里忐忑,忙起身说:“臣妾浅薄无知,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忘忧抬手按了按,说:“你放心,本宫并没有翻旧账的意思。丁府跟林家的恩怨早就了结,本宫今日来吴王府,一般缘由是想起了从前你我相处的光阴,另外也想探视一下吴王的病情。因为吴王的病,陛下这几日也总是想起之前的事情。他可是陪着陛下一起听孟先生讲了几年的书呢。” “回娘娘,王爷一直病着。不过今日皇后娘娘驾临,他已经起身了,只是身外外臣,没有谕旨不好入内请安。” 忘忧轻笑一声,说:“这是吴王府,又不是金銮殿。说什么谕旨不谕旨的?既然病着,就别在外面吹冷风了。” 丁素云忙躬身谢恩,然后亲自至门外引赵承渊进来。 “臣赵承渊拜见皇后娘娘,臣因病体未愈没能迎候娘娘,请娘娘恕罪。”赵承渊以国礼参拜。 忘忧端坐着,等他礼毕匍匐在地上,方开口:“吴王请起。”然后待他谢恩起身,又指了指之前丁素云坐的位置,“坐吧。” “你这病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吧?”忘忧看了一眼赵承渊的脸色,果然苍白无色,人也没什么精神。虽然不至于病入膏肓,但瞧着这气色也的确像是缠绵病榻的样子。 “回娘娘,是有一个多月了。”赵承渊欠身回道。 “太医院哪位医官来诊脉?怎么说?” 赵承渊又欠身回道:“臣这里隔三差五的便去太医院请人,也不好指定哪个太医。这其中,陈太医,郭太医,秦太医三人常来。来的次数最多的是陈太医。” “太医怎么说?” 赵承渊看了一眼丁素云,叹道:“每回太医诊了脉都说不要紧,不过是寒邪入体。臣一直怀疑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王妃怕我心里难过就一直瞒着呢。” 丁素云忙说:“并没有瞒着王爷,太医都说王爷是寒邪入体再加上素日辛劳,没有好好保养的缘故。臣妾不让太医多嘴只是想让王爷静养而已。臣妾娘家凋零,膝下又无子嗣,王爷便是我的天了。照顾好王爷的病是臣妾心头第一要事。” 忘忧看丁素云说话间便红了眼圈儿,遂劝道:“你也不必这般着急。”忘忧说着,看了身侧的白芷一眼,“本宫身边的白芷粗通医术,不如让她给王爷诊个脉?” 赵承渊一愣,心想这是不相信自己真的病了?居然让身边懂医的女官来诊脉,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自己的意思?然而赵承渊不笨,心里再大的疑惑也不能反驳,躬身应道:“这位女官服侍皇后娘娘的日子不短了,想必经过娘娘亲自调教,这医术自然不会差的。那就有劳这位女官了。” 白芷福了福身,走到赵承渊的身边。 早有人搬了个绣凳来,白芷也不多说,在凳子上落座,然后伸手给赵承渊把脉。片刻之后左手换右手,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白芷方起身先向赵承渊微微一躬,然后才转身向忘忧回话。 “回皇后娘娘,王爷这病的确是寒邪入体,想来是因为今年夏日里多雨水,王爷修补先帝皇陵的时候积了寒邪,又日夜劳累所致。另外,王爷的身体似乎还有痼疾,这痼疾怕也有个三五个年头了。在加上服用的药有些不对症,所以这病才缠绵至今。” 白芷的声音很脆很爽朗,带着一股憨然耿直。这种毫无心思的言谈让在座的几个人都不知该应对好,尤其是赵承渊,在听见服药不对症时,竟有一种被扒光的感觉。 “呵呵”忘忧笑着斥道:“你这傻丫头才学了几年的医术,就敢这样侃侃而谈?当真不把太医院的大人们放在眼里了?” “娘娘恕罪,是奴婢狂妄了。”白芷忙躬身认错。 忘忧摆摆手说:“罢了,王爷是不会跟你这小丫头计较的,还不退下。” “是。”白芷躬身应了一声,又回到忘忧身后站定。 忘忧又看向赵承渊,叹道:“王爷的痼疾有三五年了,想来莫不是心里放不下熹月姐姐和那个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么?” 一提到孩子,赵承渊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 第282章 困于情,惑于心 赵承渊自然明白忘忧说的孩子不仅仅是沈熹月没生下来的那个孩子,还有那个下落不明的孩子。 丁素云并不知道赵承渊的心事,见他不说话,便赔笑道:“娘娘说的极是,我们夫妇儿女缘分太薄了。”当前的境况,她自然不敢提及程氏和银月。 “这话可不对,王爷新得爱女,怎么能说是儿女缘分薄呢?”忘忧淡淡的笑了笑,又吩咐白芷:“找个人去给兄长传个话,就说我拜托他抽个时间来给王爷把把脉,开一剂对症的方子,一定要把王爷的身体调理好。” 赵承渊闻言,忙起身离坐跪拜行礼:“承蒙娘娘厚爱,臣心中惶恐,感激涕零。” “王爷不必见外。”忘忧抬手请赵承渊起身,又说:“陛下叫你一声四哥,本宫跟你也算是相识于微末,早年王爷多次对我出手相助的恩情,本宫心里还记得呢。” 赵承渊以为忘忧是来问罪的,却没想到她居然提及了往事。 一时间,他想起当初大街上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带着倔强。明明只是个卑微的小丫头,但却敢直面沈熹年和自己这样的皇亲贵胄。那一日,他就觉得这个小丫头不是池中之物。 只是,他赵承渊看出了忘忧的不凡之处,却没意料到这个毛丫头竟能闯入自己的内心并狠狠地攥住他。让他毫无挣扎之力。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赵承渊想了很多个夜晚都没想清楚。 或许是在丁府再遇的时候;又或者是沈熹月亡故的那段日子? 若是有人问赵承渊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沈熹月亡故之后府中为她办丧礼的时候。那时他虽然丧妻丧子,但却有她在身边悉心照料。她精心烹制的每一道羹汤都让他甘之如饴。 那段时间,他甚至觉得就这样过完此生也没什么不好。什么宏图大业,什么名垂青史不过是把自己交给旁人摆布罢了。倒不如携美一人,沉溺红尘,看山川美景,尝人间美食更惬意。 后来他被丁锦云算计,她为了自己挨了一顿板子,让他心怀愧疚,也更加坚定了心中的那份情谊。 他想,一定询个机会把她从宫中带出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然而机会还没来,丁锦云却怀孕了。 那段时间赵承渊恨不得一头碰死,他恨自己大意,恨自己无能,怎么就落尽了那个女人的圈套。 直到她把那个孩子悄然送出京城,让他从一个丁锦云和太后的圈套里挣脱出来又落尽了天子的圈套,他才恍然发现这个小姑娘心怀柔善,更是心机深沉地令人侧目。 赵承渊心里翻江倒海,忘忧却端坐在上位一边品茶一边闲聊,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丁素云看了一眼管家娘子,管家娘子上前悄声回道:“王妃,厨房已经预备了宴席,请王妃示下,摆在何处?” “皇后娘娘喜欢梅花儿,要不咱们去园子里坐坐,一边赏梅,一边吃酒闲聊,可好?”丁素云笑问。 “吃酒就免了。我今日来既不是为了酒,也不是为了梅花儿。”忘忧淡然一笑,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今日我来吴王府,主要是探王爷的病呢。” 赵承渊的心里一时五味俱全,忙站起身来,深深一躬:“有劳王妃,臣实不敢当。” “王爷请坐吧。”忘忧抬了抬手,又说:“以王爷当前的病情来看,京中并不是最佳的修养之地。本宫倒是有个主意扬州是个钟灵毓秀之地,且四季如春。最适合王爷这种寒邪入体的病去修养。” 此言一出,赵承渊的心里咯噔一下。 丁素云的背上一寒,暗想赵承渊虽然被封为吴王但封地却并不在吴地,他一个王爷好端端的去扬州养病,这让人怎么想呢?于是尴尬的笑了笑,方问:“这怕是不合适吧?” “二位想必是担心师出无名,到了扬州跟地方官不好接触吧?”忘忧笑了笑,看了一眼身旁的姜兰。 姜兰从身后一个小宫女的手里拿过一个小匣子送到丁素云面前,说:“这是一座方圆二百里的庄子连着一座小山,山上栽种的是各种果树,春来赏花,秋来摘果,最是惬意不过的地方。原本皇后娘娘在扬州的私产。现赠与吴王和王妃。” 赵承渊的心蓦然一凉,像是被抹了蜜的刀锋忽然割了一下,又甜又疼,忙起身说:“臣愧不敢领。” “说白了,王爷这病也是为陛下分忧所致。昨晚陛下同我说起这事儿来,心中很是不安。王爷就算不领本宫的情,也请看在陛下的面上,去扬州好好地休养半年。你如今虽然年轻,不觉怎样。可这病根儿若是落下了,等到老了就受罪了。对了,我为王爷和王妃准备了一个极好的郎中,等你们出京的时候务必带上他。” 忘忧的语气软软绵绵的,不带一丝烟火气息,她脸上始终带着恬淡的笑容,不怒不威,无懈可击。丁素云蓦然间觉得恼火,想要反驳时却被赵承渊拉了一把。 “臣叩谢皇后娘娘隆恩。”赵承渊拉了丁素云一起跪下磕头。 忘忧低头扫视了赵承渊夫妇二人一眼,款款起身走到二人跟前,伸手把丁素云拉起来,说:“王爷和王妃只管放心去养病,待明年春暖花开,说不定本宫也会来扬州向你们讨一杯茶喝。” 赵承渊不知道该如何应答,除了谢恩。待忘忧已经出门而去,他还跪在地上。 丁素云忽然就哭了,她抱着赵承渊的胳膊泪如雨下。 “王爷,这是要把咱们贬谪去扬州,找个庄子圈起来吗?”丁素云哽咽道。 “闭嘴!”赵承渊此时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 这才几年呢?她就变了! 她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运筹帷幄。 想想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吧。这些话若是在任何一个臣子的嘴里说出来,都是惊涛骇浪。 贬谪一个王爷出京,去扬州一个庄子上养病。 这样的事情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她就这样笃定?笃定自己不会升起反心吗? “王爷,这天寒地冻的,我们真的要去扬州吗?”丁素云期期艾艾的问。 赵承渊的神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方说:“你且去收拾行装吧。” “是。”丁素云知道再多说一句话都会让赵承渊愤怒,于是忍着心里的委屈把赵承渊扶起来,然后吩咐阿寺送王爷去内书房歇息。 当晚,忘忧回宫之后便见王樱在未央宫里等着。 “皇后娘娘回来了。外面冷的很,娘娘先捂一捂吧。”王樱说着,送上一个热乎乎的手炉。 “你怎么在这里?”忘忧笑问。 “我来给娘娘请安才知道娘娘出宫去了。灵熙刚好醒着,便逗了她半晌。” “灵熙呢?”忘忧又问何妈妈。 “刚睡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何妈妈奉上一碗红枣姜汤,“娘娘喝两口去去寒气吧。” 忘忧接了姜枣茶喝了两口,又吩咐:“你叫人去靖西候府传个话,请义母明日进宫一趟。” 何妈妈答应着下去,忘拉了王樱的手进暖阁说话。 “这几日张昭仪怎么样?”忘忧问。 “自从天气冷了,娘娘免了她晨昏定省,她便在自己的阁里看书填词,偶尔做做针线活儿,倒也安分。” 忘忧皱眉叹道:“她进宫日子不短了,陛下从未召她侍寝。这也不是个事儿。” 王樱倒是不在乎,笑着劝道:“娘娘何必多虑?她原本就不是陛下自己看中了选入宫的,张家所求的不过是靠着这一层裙带关系维系自己的富贵罢了。自古以来,后宫之中不能侍寝的妃嫔也不独是她一个。只要国朝政通人和,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也没有理由对后宫之事多嘴多舌的。” “妹妹说的是。”忘忧释怀的笑了笑,又问:“你那药可还按时吃着?” “承蒙娘娘关爱,一直吃着呢。去年冬天手脚冰冷,每天抱着手炉都觉得不够。今年倒是好了许多。” “身子是你自己的,旁的不说,自自在在的活着不必受罪就很好。你的父母心里也好受些。” “娘娘说的是。”王樱点头映着。 “娘娘。”何妈妈叫了一声,挑起帘子进来,径自走到忘忧跟前小声说:“白夫人有孕了。” “哦?”忘忧淡然一笑,“贤王府要添丁了?这是好事。” 王樱纳闷地问:“之前恍惚听说她幼年调养不好,身子亏了气血,是终身不能受孕的。怎么忽然就有了?” 忘忧笑着看了何妈妈一眼。 何妈妈抿嘴笑道:“这个蹊跷老奴告诉贵妃,贵妃可要保密哟。” 王樱挑了挑眉稍表示同意,何妈妈方压低了声音说:“还不是咱们皇后娘娘心善,一直用丸药给她调理着,她才有今日么。” 王樱这才想起那白敏姝每月月中必然会进宫给忘忧请安,前后总不会错过两日。之前她还觉得蹊跷,心里想着贤王世子的妻妾竟如此讨好巴结中宫,却想不到是这样。 第283章 恩威,诡谲手段 初雪后的夜晚,天地之间一片安宁。 就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几人酣然入梦,几人彻夜不眠。 吴王府,内书房里烛光摇曳,赵承渊披着玄狐大氅靠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本庄子,眼神呆滞的看着跟前的碳炉。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手一扬,把书丢进了碳炉里。火光一闪,把守在外面的阿寺吓了一跳。他急匆匆进门来,看见碳炉里化为灰烬的书册,默默地叹了口气想要出去,却被赵承渊叫住。 “阿寺,你说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赵承渊没头没尾地问。 阿寺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认真的想了半晌之后,阿寺憋出了一句话:“王爷,属下近日听人讲了一句话,或许正是王爷想要的答案。” “嗯?什么话?” “女子柔弱,为母则刚。” 赵承渊“呵”的一声笑了,又喃喃的重复着这八个字:“女子柔弱,为母则刚。说得真好。” 这是怪自己算计了她的孩子么? 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后赵承渊想要倒头去睡,心里想着管他圣旨什么时候来,反正自己是病着的。 然而他一觉醒来至下午,问及阿寺时却说并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赵承渊狐疑地看了看窗外,冷笑道:“贬黜一个王爷出京,既然连一道圣旨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阿寺没有说话,天子的心思如何并不是他一个王府护卫所能揣摩的。 赵承渊等了一日,宫中并没有任何动静,至夜里他方缓过神来天子不会下旨让他去扬州养病,那样的话,岂不是天子气量小,容不得人?他身为一个皇室王爷,就算是离京养病也是去自己的封地,绝非扬州。 “果然阴狠。”赵承渊冷笑。 为了一个贤德仁爱的好名声,居然让皇后出面。 赵承渊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王爷,银月有些发热,王妃来请王爷示下,是否传太医?” “孩子生病了自然要传太医,这样的小事也料理不清楚吗?!”赵承渊怒声斥道。 外面的人尚未回话,便另有人进来回道:“王爷,国舅爷到了。” 赵承渊一愣,随即说:“快请。” 林逸隽自然是听了忘忧的指派才来吴王府的。见赵承渊亲自出门迎接,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王爷,王爷贵体有恙还出门相迎,实在是折煞下官了。” 不管赵承渊心里怎么生气,但这怨愤都是记在赵祯头上的,跟林逸隽兄妹无关。 他把林逸隽客客气气的请入书房内,又亲手煮茶。 “沐霖,喝茶。”赵承渊把一盏茶送到林逸隽面前,“这么冷的天,难为你亲自跑一趟。” 林逸隽拱手说:“皇后娘娘差人来说,王爷的病体缠绵月余,让下官过来给王爷把把脉。按理说,王爷病了,下官应该早早地来探望。只是怕扰了王爷养病所以没敢来叨扰。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沐霖这是说哪里话?你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赵承渊说着,自己也端起茶盏,“来,尝尝我煮的这茶可还能入口。” 林逸隽品了一口茶,称赞之后,方问:“王爷,可否让下官替您诊个脉?” “求之不得。”赵承渊说着,把袖子一撩,手臂搁在了茶案上。 林逸隽倾身向前,扬了扬手臂,把右手的手指轻轻地切在赵承渊的脉搏上。半晌之后,方叹道:“王爷这身体可要细心调养。” “嗯,皇后娘娘体恤沉下,说京城寒冷不宜养病,所以给了我扬州的一处私家园林去修养。还说指派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随行。” 此事林逸隽早已知晓,见赵承渊言语酸涩,便知道他心中抱怨,遂笑着劝道:“扬州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的确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皇后娘娘给王爷选的好郎中今日跟着下官过来了。王爷可要见一见吗?” “虽然说本王对皇后娘娘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但既然人来了,还是见一见吧。” 林逸隽闻言,便朝外面喊了一声:“夫人,请进来吧。” 夫人?赵承渊纳闷的抬头,便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进门来。 一刹那间,赵承渊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以为自己一下子跳到十几年之后,见到了忘忧温情脉脉地朝自己走来呢。 “民妇孙氏,拜见王爷。”孙若雪朝赵承渊深深一福。 “这?!”赵承渊一脸错愕的瞪着林逸隽,这人是谁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事情?! “这位孙夫人在江湖上人称圣手观音,医术精绝超越下官许多。有她为王爷调理身体,想来到春暖花开之时,王爷的沉疴旧病定然一丝也无。” “我不是怀疑这位夫人的医术,只是”这人到底跟皇后是什么关系?你倒是给个准话啊!赵承渊皱眉瞪着林逸隽。 林逸隽自然明白赵承渊最想知道什么,遂笑了笑,说:“王爷或许还不知道,下官跟皇后娘娘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原来如此。”赵承渊一下子都明白了。 怪不得皇后分娩后宫中传出消息说未央宫里多了一个女子,此人把未央宫守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想来此人便是眼前这位了。试问这世上还有谁比自己的亲娘对女儿坐月子的事情更上心的呢? 另外,风闻凝萃宫里那位已经开始服药调理身体,王著一家对林府感激涕零,不管大小节日都会悄悄地送一份厚礼过去。如此想来,也是这位孙夫人的缘故了。 此人既然是皇后的生母,为何以女医的身份住在林府?赵承渊心里诸多猜测,但依旧面不改色,朝着孙若雪微微躬身,说:“如此说来,本王怎么敢劳动夫人呢?” 孙若雪冷冷地扫了赵承渊一眼,说:“这是皇后的意思,咱们只遵照皇后的谕旨办事,王爷不必多想,更无需客气。” “此言甚是。”赵承渊心想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王爷何日启程,到时候只管叫人送信至林府。孙某随时都可动身。”孙若雪说完,又微微一福,“我先下去了。” “嗳?孙夫人不给本王诊脉吗?”赵承渊问。 “不必了。有国舅爷诊脉开方子,自然无需在下多嘴。在下的只负责王爷离京之后的病情。”说完,孙若雪对林逸隽点了点头,便径自出去了。 赵承渊微微瞠目,想不到忘忧竟有一个这样的生母。 林逸隽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的笑道:“王爷不必在意,她是有些恃才傲物。不过医术却是一顶一的好。贤王府里的名医张仲桓您是知道的,张先生数次跟她比斗医术,从未赢过。” “竟这般神奇?”赵承渊惊讶地笑问。 林逸隽笑道:“王爷以后便知道了。” “可是,这位孙夫人身份尊贵,又怎么能让她随侍于我的左右?” “这是皇后的意思。”林逸隽心想你精于算计,自认为把偌大的皇宫都控在掌心里,可曾想到以后的日子会在一个这样的女子的眼皮子底下度过?一想到赵承渊将来要被孙若雪盯着,林逸隽便对他生出几分同情之心。连之前因他算计忘忧母女的恨意都淡了不少你有本事作死,就该做好被折腾的准备。 “皇后娘娘恩典,小王不胜感激。”赵承渊心里苦笑,暗想这才是真正的忘忧吧。脸上笑得如春风拂面,实际上手腕一番便把人往最难受的角落里挤兑。 这日,林逸隽诊过脉,开了药方便告辞离去。 赵承渊一个人在书房里闷了半晌,方叫人准备笔墨,连夜写了一封奏疏,一早呈送至天子案头。 奏疏里大致是说自己的病多是受寒受冷所致,太医建议离京修养。所以他恳请天子开恩,准他去江南住些日子。 赵祯看完这封奏疏之后忍不住笑了,当即便拿了朱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准奏。 三日后,赵承渊携夫人程氏一同离京,乘一艘轻便的客船直奔扬州,同行之人只有贴身护卫阿寺,女医孙氏以及几个粗使的家丁婆子。 刚过满月的小银月不宜远行,便把她留给丁素云。丁素云身为正妃,自然不宜远行,要留下来打理府中各种琐事,应付人情礼往。 对此事,朝中人暗地里议论纷纷。也有人提处异议: 吴王养病应该去封地,为何去了扬州? 这位王爷一向是天子的心腹,此次莫名其妙的去了江南,莫不是奉旨暗查什么事情? 于是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匆匆忙忙把自己偷吃的嘴巴擦干净,生怕被赵承渊揪住了把柄。 另有几个言官上书弹劾吴王身为皇室亲王不该随便插手地方政务。然而这些奏疏送到大内便被天子留下,不谕置评。 两日后皇后却下了一道谕旨,封赵承渊庶出的长女银月为荣嘉县主。 朝中众人纷纷猜测,各有各的说法。 丁素云带着银月进宫磕头谢恩,回来又操持了家宴接受亲友的祝贺。 之后,不过半月光景,赵承渊去江南这件事情,在激起一层涟漪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第285章 铺排,圣寿将至 十一月,天寒地冻的时节。 随着赵承渊离京引起的物议平复下去,朝廷迎来了天子的寿诞日。 往年天子过寿无非是摆宫宴,王公贵族以及文武群臣们入宫拜寿,领宴。今年皇后生了公主,天子十分喜欢,又打着太后年事已高,甚是想念旧日的妯娌子侄的由头。便决意把之藩的诸位皇族亲眷都接进京城参加宫宴。 这样的决意自然引起朝中大臣的反对。皇室宗族的王爷之所以就藩不在京都这个权力中心,为的就是皇权至上。像赵承渊这样在京的王爷根本就是太后揽政时期的遗留问题。朝中早有人上书弹劾让赵承渊就藩了,只是赵祯一直压着那些奏疏没有批准罢了。如今竟然借着圣寿把这些宗室王爷都请回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然而赵祯早就料到了大臣们的反对,所以没给他们反对的时间,在旨意发出去的同时已经挑选了几名武将悄然带兵前往几位王爷的藩地接人了。这次接的不仅仅是王爷,更有各位王妃和太妃们。 这几队人马之中,前往吴王封地的人是韩枫。 跟其他人不同的是,那几位武将都带领千名护卫队出行,而韩枫只带了一百二十名亲卫。 晚间,忘忧准备好了晚膳等着赵祯来未央宫。赵祯来了先从乳母手里抱过灵熙,逗弄了爱女一会儿方入座跟忘忧一起用膳。 忘忧亲手为他盛了一碗汤并送到面前,温言说:“这是用参须炖的老鸭汤。陛下早起说羊肉汤吃腻了,今儿臣妾叫人特意换了这个。” “辛苦你了。”赵祯捏着忘忧的手,说:“快坐。咱们一起用膳。” 忘忧在方桌对面入座,带赵祯尝了两口汤之后,问:“陛下觉得味道如何?” 赵祯满意地笑道:“你这里的膳食汤水自然是最好的。别等着了,你也动筷子吧。” 忘忧拿了筷子又给赵祯夹菜,赵祯笑着给她添了一勺汤并催促着,忘忧方端起自己的碗,帝后二人一起用了晚膳,按照惯例在院中廊下缓缓地散步。 二人一边走着一边闲聊,赵祯的目光扫过廊下灯笼上的四时花卉图,在一幅兰石图跟前停下来。 忘忧顿时不好意思的笑了:“陛下别笑话,这是我闲来无事画着玩儿的,自然不能跟那些大家相比。反正也只是在我自己宫里挂着,他们也不敢随意批评。” 赵祯手指轻轻一勾,让那只灯笼缓缓地转了一圈,方笑道:“朕的皇后极有天赋,只是不得名师指点。如今让画师进宫教你画画自然是不方便,等朕忙完这阵子亲自教你。”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得闲的时候?若有点儿功夫便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保养龙体要紧。” “琴棋书画本就陶冶情操,何况是教心爱之人?朕教皇后画画比酣然一梦更开心。”赵祯说着,又拉了忘忧的手迈开了脚步。 二人沉默了半晌,赵祯忽然抬头看着夜空,叹道:“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韩枫一行人走到哪儿了。” “韩统领出京了?”忘忧纳闷地问。 “嗯,朕派他去吴王封地接吴王太妃母子进京。” 忘忧低声劝道:“韩统领负责皇城护卫,他怎么能轻易离京呢?陛下可不该把自身安危不放在心上。” “京城护卫由沈熹年统领,也是一样的。朕从不把自家安危压在某一个人的身上。” “陛下自然是周全的。只是韩枫身为一员悍将去接吴王太妃,会不会让她心生疑虑?” “所以,朕只让他带了一百二十名亲卫前去。” “什么?”忘忧惊讶地瞪着赵祯,皱眉叹道:“这如何使得?” 这次请各藩王以及家眷进京的目的就是要吴王太妃和赵承汶进京,让吴王封地没有主人,这才好把赵承渊养的私兵都给挖出来。为了此事,赵祯让韩枫去接人自然是合适的,可只有一百二十人又如何能抵得过吴王的那一支神秘的私兵? 赵祯神秘一笑,凑到忘忧耳边低声说:“正因为是韩枫去,所以才无需带兵。” 忘忧一愣,立刻想起吴王的封地跟韩枫父亲的驻兵之地毗邻,顿时明白了赵祯的用意。于是轻笑道:“陛下真是英明。” 赵祯捏了捏忘忧的脸颊,笑道:“夜风极冷,咱们略走几步就回去吧。” 忘忧应了一声,随着他进了殿门,又转身问:“陛下还要回乾元殿处理政事么?” “不去了,今夜朕早早地陪皇后歇下。”赵祯凑到忘忧耳边悄声说。 忘忧顿时红了脸,低头瞪了他一眼,率先进了寝殿。 第二日忘忧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衾里已经没有了赵祯,她伸了个懒腰顺手把赵祯枕过的枕头拉进怀里,合上眼睛继续迷糊。没多会儿的功夫,偏殿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忘忧这才睁开眼睛,问了一句:“灵熙怎么了?” “娘娘醒了,快进来伺候。”外面的何妈妈喊了一声,随后掀起帘子进来,方回道:“小公主刚醒,许是饿了。奶娘侍奉着呢。娘娘放心。” 姜兰带着四个宫女进来服侍忘忧起身梳洗。 正在上妆之时,外面有人回:“回娘娘,张昭仪来给娘娘请安了。” 忘忧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没说话,正在梳头的姜兰回头吩咐宫女:“皇后娘娘尚未妆成,请张昭仪先在偏殿稍后片刻。” 宫女答应着下去,忘忧微微蹙眉问:“今儿不是朝会的日子,陛下什么时辰走的?” 姜兰一边选簪子一边回道:“陛下过了卯时便醒了,吩咐不让吵醒娘娘。奴婢们服侍伺候陛下梳洗之后,陛下有去看过公主方才离去。说是今儿一早要见王相,请皇后娘娘自己用早膳。” “今儿不见什么人,不要那个五凤挂珠钗了。”忘忧抬手揉了揉脖颈,高高的发髻加上华丽的首饰,让她的脖子很是吃不消。 姜兰闻言便把凤钗放下,又取了外袍来给她穿好,主仆几人方出了寝殿。 待忘忧在厅里落座,方有人去告知张俞颖可以入内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张俞颖把自己怀里的手炉递给贴身丫鬟画眉,恭恭敬敬的进来给忘忧行礼问安。 “外面冷风吹得正紧,张昭仪还这么早过来给本宫请安,真是有心了。”忘忧看了旁边一眼,问:“去给张昭仪上一盏热热的姜枣茶暖暖身子。” 白芷刚好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只青瓷南瓜盅,一只白瓷汤盅。 青瓷南瓜盅送到忘忧面前,白瓷汤盅送到了张俞颖面前。 “这是本宫小厨房的手艺,用红枣,枸杞,玫瑰,山楂片加姜丝煮水,再调杏仁,茯苓或者山药和藕粉做出来的茶汤。冬日里吃一盏这个,驱寒暖胃,对身体大有裨益。张昭仪也尝尝味道如何。” 张俞颖起身离坐,行礼谢过之后,笑道:“皇后娘娘精于养生之道,这个自然是极好的。若有方子,臣妾倒是想讨了来,回去自己也照着泡制。” “这些都是小事。”忘忧说着,扫了白芷一眼。 白芷甜甜一笑,说:“张昭仪既然喜欢,奴一会儿就写了这方子交给您。” 张俞颖点头答应着,又笑道:“白芷姑娘得皇后娘娘调教,越发的精道了。听说,你如今的医术可不比太医院的大人们差呢。” “张昭仪说笑了。白芷不过是一介宫女,平日负责皇后娘娘的茶食汤水,多上心些罢了。哪里敢跟太医相比。”白芷说着,朝张俞颖福了一福便退了出去。 忘忧吃了半盅茶汤,方问:“张昭仪今日来见本宫,是还有什么事情要讲吗?” 张俞颖忙把手里的汤盅放下,起身回道:“回皇后娘娘,臣妾想着过几日便是陛下的圣寿了,臣妾在这宫中沐浴皇恩,理应为陛下圣寿聊表心意,也合该为皇后娘娘分忧。所以想请皇后娘娘分派些事项给臣妾,臣妾一定竭尽所能办好差事。” “你有心了。”忘忧微微点了点头。 这次圣寿的宫宴是忘忧亲自安排的,宴席上的每一道菜都是她亲自定下来的。并非她小气,也不是她谨慎不放权,实是她心中感念赵祯待自己的一番情谊,想着好好地办一场寿宴,尽一尽妻子的本分。 所以前几日王樱说要替她张罗宴席之事,忘忧也只是把灵熙托付给她照顾,好让自己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寿宴上。今日张俞颖忽然说要分担,倒是让忘忧有些为难了。 然而忘忧明白张俞颖不是王樱,她的要求若是驳回了,定然会心生嫉恨。 沉思良久,忘忧方说:“其他的事情本宫已经料理清楚了,唯有歌舞一事尚未定好。不如你去跟教坊司的教习商量一下,把宴席上的歌舞再敲定一遍吧。” 张俞颖喜出望外,忙福身应道:“是。臣妾一定把这事儿办好,不会让陛下和皇后娘娘失望的。” “嗯,本宫相信你。”忘忧微微笑道。 张俞颖当即便告离去。忘忧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忍不住看了何妈妈一眼。 何妈妈欠身说:“娘娘放心,老奴已经跟教坊司的孙教习叮嘱过了,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第286章 借机,昭仪刁难 何妈妈在忘忧跟前是最老成持重不过的一个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手段。 而她的手段跟赵祯身边的宋嬷嬷和如今服侍王樱的袁妈妈都不一样,那两位是年少时便入了富贵窝,一个在贤王府,一个在皇后大内,她们两个的手段都是从权谋里练出来的。 而何妈妈这些年经历过生死,先从林家的富裕生活跌落到尘埃里,又从尘埃里爬起来,如今成为皇后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她的手段是从生与死,水与火里逼出来的。 自从忘忧入主中宫之后,何妈妈就跟着进了这皇宫。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何妈妈便用心经营这宫中的一切。她的目的很简单,任何威胁到忘忧的人和事都必须捏死在摇篮里。 一年前梅清韵的那场算计让何妈妈万分自责,当时她恨不得去跳湖,但又想到孤身一人在这深宫熬日子的忘忧以及黄泉之下的林老夫人,她觉得自己得把这些仇恨默默地吞下去,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为主人遮风挡雨。 所以何妈妈跟忘忧说教坊司那边已经安排好了,那就意味着张俞颖要在教坊司孙教习那里碰钉子了。 “你说什么?这样也不行?你倒是跟我说说看,到底怎样才能把这支舞加在圣寿宴上?”张俞颖的耐心被孙教习一点一点的磨没了。本来她是想着好说好商量的,可是这个孙教习简直油盐不进,好赖话都不听。不管自己怎么说,她翻来覆去都只一句话,圣寿之宴一切都有规制,老奴不敢逾矩。 “回张昭仪,圣寿之宴上每一道菜,每一道汤,每一双筷子,香炉,都有一定的规制。更别说座次,歌舞,雅乐这些干系到整个寿宴氛围的事情。别说您要加一支舞进来,就算是贵妃娘娘只怕也没有这个权利。” 张俞颖暗暗地咬了咬牙,素手在长袖之中捏成了拳头:“也就是说,除非皇后娘娘允许,否则我编的这支舞是不可能出现在寿宴之上了?” 孙教习躬身说:“回张昭仪,您说的不错。” “你很好。”张俞颖咬牙冷笑,又斥道:“出去吧。好好当差,可别砸了你的饭碗。” 孙教习不卑不亢的退了出去,张俞颖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外,方忽然一抬手把手边的茶盏扫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上等的官窑青瓷茶盏化为碎片。门外的孙教习脚步顿了一下,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不过瞬间便恢复了原有的淡漠,自顾不紧不慢地走了。 画眉忙低声劝道:“姑娘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再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要去求皇后?”张俞颖冷笑一声,反问:“别天真了。就算我去跪求,她也未必会答应。我跟她的梁子早在八百年前就结下了。否则我入宫这么久了,为何陛下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画眉低声劝道:“太夫人一再叮嘱咱们要谨慎行事。当前太后娘娘还在,不如姑娘去给太后娘娘请安,顺便说一下自己想要为陛下祝寿的心意。或许太后娘娘可以为您做主。” “今晚去试试吧。”张俞颖嘴上这般说,心里却觉得没什么希望。太后如今不比当年,皇后妥协答应自己进宫并封为昭仪已经是耗尽了太后的面子,瑞金她哪儿还管得了天子召哪个妃嫔侍寝? 这边张俞颖暗暗地打算,那边何妈妈便已经收到了消息。 “这件事情我自会跟皇后娘娘说,只是不知道她想替换的是那支舞?还有那些舞姬们平日里都是苦练出来的,可别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误了陛下圣寿宴席的差事可不是你一颗脑袋能顶嘴的。”何妈妈如此叮嘱孙教习。 孙教习从何妈妈的眼神里悟出了其中的深意,忙应道:“何尚宫放心,奴一定会看顾好当日在宴席上献舞的孩子们,绝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 何妈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宫女缳儿。缳儿便把一个无绣的宫制荷包送到了孙教习的手里。 孙教习掂了掂分量,高兴地躬身道谢并告辞离去。 缳儿位列未央宫八个大宫女之一,也是何妈妈的心腹。见孙教习离去,方小声问:“嬷嬷,咱们是奉皇后娘娘的意思办事,又何必讨好一个宫廷教习呢?” “丫头,我曾才乡下种田,是养过牛羊骡马的人。你知道要想牛马听话,需得如何?” 缳儿不解地看着何妈妈,轻轻地摇了摇头。 “需要两种东西,一,是好草料;二,是长皮鞭。”何妈妈说完,拍了拍缳儿的肩,往未央宫的正殿里去了。 当晚,张俞颖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服侍了汤药看着太后睡下方离开。而她自己的心思在太后不间断的咳嗽中根本没有机会说出来。 从宁寿宫回祥鸾阁的路上,张俞颖被冷风吹得一肚子的火气。行至半路忽然不慎踩了一块石头,扭到了脚腕子。 “啊好疼!”张俞颖蹲在地上站不起来。 画眉焦急地上前询问:“姑娘扭到脚了吗?” 张俞颖咬着牙按着画眉的手臂缓缓起身,然后愤怒之下踢飞了那块圆石,怒道:“谁在这里乱丢石子?!给我查出来,打断他的狗腿!” “夜深了,谁在这里喧哗?”一个老内监引着几个小宫监一路寻了过来。 “混账东西!是张昭仪在此,你胆敢大呼小喝的,是不想活了吗?”画眉怒斥来人。 老内监走近了挑灯一看,忙躬身行礼:“原来是张娘子在这里,小人冒犯张娘子还请恕罪。” “你是什么人?”画眉蹙眉问。 “小人是内廷司的吴应顺。” “内廷司的人?平身吧。”张俞颖挑了挑下巴,又说:“我伺候太后娘娘汤药回祥鸾阁,却不料被这里一块原石崴了脚,你去传一顶肩轿来送我回去吧。” “是,请张娘子稍后。”吴应顺说着,回头吩咐两个小宫监去抬肩轿。然后又躬身说:“往左边走几十步便是听雪阁,肩轿过来总要半柱香的功夫,这夜风越发的冷,不如请张娘子过去避避风。” 张俞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里的馆阁,慨然叹道:“那里便是听雪阁么?之前太后娘娘曾在这阁里养病,今日我服侍太后娘娘服药,心中很是感慨,就过去坐坐吧。” “老奴扶着您。”吴应顺说着,把袖子一拉藏了手,躬身上前。 张俞颖抬手按住他的手臂,又被画眉扶着,一行人转进了听雪阁。 如今听雪阁里没有人居住,所以并没有碳炉烘着屋子,乍一进屋便觉得冷嗖嗖的让人心中凄然。 画眉感觉到张俞颖打了个冷战,忙问:“娘子,手炉里的炭火是不是灭了?” “无妨,我只是觉得这里面有些冷清,心里觉得不舒服罢了。”张俞颖随便在榻上坐下,抬手抹了一下案几,发现案几上纤尘不染。又问:“这里每日都有人洒扫,却为何不拢炭火?” “回昭仪,这里是陛下和皇后娘娘最喜欢的馆阁,如今又是赏梅的时节,这里时常预备着接驾,所以每日都有六个宫女四个宫监打扫值守。但因也只在陛下要来的时候才会生了炭火。一来是因为皇后娘娘谕令后宫要节俭度日,二来是因为此时已经入更了,若无人看守,只怕炭盆会引发祸事。” 张俞颖听吴应顺张口闭口都是陛下和皇后,心中越发的不喜。 画眉便问:“肩轿怎么还没来?不如打发个人去催一催。另外,再叫人端一盆炭火来,过几日便是陛下寿辰,若是昭仪受了寒气,安阳伯夫人进宫为陛下贺寿的时候可怎么说呢?” “姑娘说的是。”吴应顺朝着身后的人摆摆手,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有人端了一个炭盆来。 张俞颖此时明白,炭盆不是不能有,而是要自己开口要了这老阉货才能端上来。于是她心中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便冷笑一声,问:“吴应顺,是吧?” “是。不知昭仪娘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刚才说,是你今晚负责巡视内廷。那么刚刚却在我从宁寿宫回祥鸾阁的必经之路上洒了些圆滑的石子,致使我的脚扭伤。这事儿你怎么解释?” “是老奴失职。请昭仪娘子责罚。”吴应顺说着,便跪了下去。 “责罚?”张俞颖冷笑道:“我的祖父是安阳伯,父亲曾任江州指挥使。我奉旨入宫,侍奉天子,封为郡君之首。你无视宫规,蓄意谋害我,你说说看,什么样的责罚才能把你这罪过摺过去呢?” 吴应顺叩头道:“这那过道上的石子老奴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是蓄意谋害,老奴死不敢认,肯定是有人污蔑小人,还请昭仪娘子明察。” “好啊!你说我污蔑你?真是好胆!”张俞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去,把内廷司掌事找来!我倒是要看看这皇宫大内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第287章 中招,掉坑里了 “张昭仪这话说的极好。”一记清冷的女声从外面传来,随着门帘一响,袁妈妈应声而入。她不疾不徐地行至张俞颖面前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张昭仪安。” 张俞颖挑了挑眉梢:“王贵妃倒是好快的耳目。” 袁妈妈淡然一笑,叹道:“老奴就当赵昭仪这话是夸我们了贵妃娘娘奉皇后之命协理后宫事宜,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不得做好耳目爪牙,否则哪里出了疏漏,岂不是让贵妃娘娘甚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糟心吗?” 张俞颖听袁妈妈自称是耳目爪牙,不由得冷笑:“你倒是识趣。” “回张昭仪,在这皇宫大内过日子,最要紧的便是识趣,若是不识趣了,失了主人的信任是小事,搞不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说是吗吴掌事?” 吴应顺虽然在宫里混的年岁久了,但地位却远不如袁妈妈,于是忙躬身应道:“袁尚仪教导,小人记住了。” “既然记住了,那下次再有娘子玉体受损,记得及时传太医或者懂医的内侍官而不是穿轿辇。”袁妈妈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随后门帘被掀起来,一位穿着品级仅次于袁妈妈的老宫人进来了。 “老奴圣药局司药韩氏见过昭仪娘子,袁尚仪。” “张昭仪的脚崴了,麻烦韩司药给瞧瞧。若是要紧,还得着人去回了皇后娘娘再请太医进宫。” 韩司药应了一声上前来半跪在张俞颖跟前,伸手捏了她的脚检查脚腕。 捏了半晌,在张俞颖几番叫疼之后,韩司药淡定的说:“张昭仪的扭伤并不严重,用活血化瘀的药油揉一揉,再用汤药浸泡,若不忌讳用药,也可服用跌打损伤的丸药。只需安心静养两三日便可正常行走了。” 张俞颖皱眉骂道:“你说得轻巧!再过几日便是陛下的圣寿之宴了。我还领着皇后娘娘给的差事,负责检验宴席之上的歌舞呢!若这两天需闭门静养,陛下的圣寿之宴上歌舞除了差错,你有几个脑袋可掉?” “张昭仪放心,圣寿之宴自然是当前最最要紧的事情,宴席之上针鼻儿大的事情都干系到国体,自然不容疏忽。但是您的身体也是极娇贵的,总不能为了陛下的寿宴让您不能修养。老奴会跟贵妃娘娘说,贵妃娘娘自然会替您把歌舞之事料理清楚并向皇后娘娘阐明情况,不会让您担责的。”袁妈妈说完,便扭头问外面:“肩轿还没来吗?” 外面立刻有人应道:“回袁尚仪的话,肩轿已经在伺候着了。” “天色不早了,伺候张昭仪回去歇息吧。”袁妈妈蹙眉看着画眉。 想当初,袁妈妈是奉了刘太后的口谕在丁巍府里做过教习嬷嬷的人,张俞颖当时也住在丁府,她和画眉主仆二人对这位嬷嬷的手段自然是知道的。然而事情就此罢休,张俞颖心里不甘,待画眉扶着她行至门口,又回头问:“那小路上的石头是怎么回事,难道就不查了吗?” 袁妈妈微微一福,说:“张娘子放心回去歇息,一会儿老奴就去料理了那些粗心的家伙们。” 张俞颖长了张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暗暗地咬牙离去。 袁妈妈看她上了肩轿,方扭头问吴应顺:“怎么回事儿?” “这位想在陛下的寿宴上出头儿,还暗地里收买了一个即将在寿宴上献舞的孩子。孙教习不准,她便去宁寿宫求太后娘娘”吴应顺的声音陡然转低,凑近袁妈妈耳边说了几句。 袁妈妈冷笑道:“也就是这点小心思了。” “虽然是小心思,可难保寿宴之上不会再生是非。所以” 袁妈妈蹙了蹙眉头,责备道:“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只是出手不够利索。留下这许多麻烦!若不是我刚好得到消息,这点小事儿怕是要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 “小人知错了。不过请您放心,小人会把首尾清扫干净的。” “这事儿你不必操心了。还是我来吧。”袁妈妈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这后宫之中素来不缺是非之心,可是不管是谁都不能把天子的寿宴给搅和了。 张俞颖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阴谋,怎么好端端的那路上就出现了石子,而那袁妈妈在凝萃宫当值怎么那么快就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个吴应顺,来的怎么就那么巧? “画眉。”张俞颖皱眉把画眉叫到跟前,低声吩咐:“你悄悄地去查一查。” “姑娘,奴婢觉得这事儿咱们是查不出来的。”画眉一脸的犹豫。 “怎么说?”张俞颖烦躁的问。 “那袁妈妈可是宫里的老人,奴婢听说她先前是伺候陛下的生母李宸妃的,后来天子大婚,她跟了皇后。王贵妃入宫之后,皇后怕她身边没个老成人服侍,又把后宫事务相托付,才把袁妈妈送到王贵妃身边。说到底,这袁妈妈背后是陛下,她若是想抹平一件事情,又怎么能让咱们查得出来?”就算查出来了又怎么样?这最后一句画眉没敢说出口。 “你”张俞颖气结,瞪着画眉半晌,方骂了两个字:“废物!” 画眉低了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 张俞颖也知道自己刚进宫没什么根基,也没再为难她。只气呼呼的上床睡下。 第二日一早,忘忧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上的被子被掖了掖,便忙睁开了眼睛,恰好对上赵祯温和的目光。 “哎呀,吵醒你了?”他歉然地笑着。 “陛下要起身了?”忘忧说着便要起身,刚一动就觉得腰酸背痛,于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赵祯立刻把她按回枕上,低声叮嘱:“好了,你接着睡。朕没想要把你吵起来。” 想起昨夜这人不知疲惫般的折腾,忘忧的面颊顿时滚烫,于是拉高了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都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害羞?”赵祯伸手把被子拉下来,“好好睡,憋着气可要做噩梦了。” “唔,你快去洗漱吧,别误了朝政大事。”忘忧伸手推他。 “你再睡一会儿,天还早呢。但也别睡太久了,不然不又耽误了用早膳的时辰,闹得连午膳都不能好好吃。若是身上乏得很,就让他们预备药浴泡一泡。”赵祯又叮嘱道。 “哎呀,我是个大人了!你用得着这么不放心吗?”忘忧说着又往锦被里缩了缩身子。 “你任性起来就是个孩子。”赵祯捏了一下俏挺的鼻子,笑着起身下了凤榻。 外面何妈妈带着人捧着脸盆香帕候着,见天子从寝殿里出来,各自有条不紊的服侍洗漱更衣。 忘忧又迷糊了一会儿方起身,但身上的酸痛依旧难以忍受,所以王樱过来陪同用早膳的时候,便见她一脸的菜色。 “娘娘身体不适?”王樱低声问。 忘忧总不好说昨晚被折腾的狠了全身酸痛,只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昨夜睡得迟了,今儿早起来有些头疼。” 王樱果然没能领会这话里的意思,又问:“娘娘可是因为听说了张昭仪的事情,所以才睡得迟了?” 忘忧起身洗漱的时候,何妈妈便把张俞颖的事情悄悄地说了,于是冷笑道:“她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咱们也别指望她在这宫里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王樱也随着笑了笑,说:“不管如何,这几天她都得老老实实的待在祥鸾阁养伤了。” “你真的这样想,就太小瞧她了。”忘忧想起当年这个张俞颖唆使丁锦云跟自己过不去的旧事,就觉得心里很是不痛快。对于这样一个善于装可怜却背地里是阴招的人,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喜欢的。更何况这个人一天到晚都在打她男人的主意。 诚然,忘忧即便坐在中宫皇后的位置上,也难以真正的做一个圣人。那些小女子该有的心思她全都有。 有些道理明白是一回事,真正的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她明明知道天子一定会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可赵祯若是真的睡了别的女人,她自己就得先被肚子里的醋给淹死。 怎么办呢?看来自己是注定无法做一个好皇后了。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 王樱从旁看着,还以为这位皇后娘娘是真的没办法收拾这烂摊子了,于是忙劝道:“娘娘不要想那么多了,打不了就是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她还能翻出花儿来。” “有你帮着我,我自然是放心的。”忘忧赶紧的收拾起自己的小心思,又伸手加了一个虾仁蒸饺给王樱:“这个是白芷用韭芽做馅料包的,用虾仁做主料,鲜美得很。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王樱尝了一口蒸饺,赞道:“白芷的心思越来越精致了。这大冬天里的膳食除了萝卜就是芋头闪山药的,连一点绿色都见不到。也亏了她能养出这嫩嫩的韭芽来。” 忘忧抬抬手,让何妈妈把一盘蒸饺换到王樱的面前,又说:“喜欢就多吃几个。” 第288章 寿宴,寻衅滋事 王樱忙欠身笑道:“多谢娘娘。自从孙夫人给我调理身子开始,我这胃口也好多了。今年冬天下了两场雪,竟也不觉得多冷。晚上睡觉的时候,这脚都是暖的。” 忘忧笑道:“你几年不过二十岁,正是人生最好的年华。怎么说的自己已经垂垂老矣的样子。这蒸饺你若是喜欢,回头我让白芷再做了给你送过去,你这身子如今养的也差不多了,过了这个冬天那汤药就该停了,以后就多以饮食调理即可。我已经跟陛下说好了,等开了春,在你的凝萃宫也开一个小膳房,你自己去挑几个好厨艺的人放在身边伺候着。总归要把你的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王樱忽然间有些心酸,低头红了眼圈儿。 忘忧自然明白她心里的苦,便伸手按了按她的手背,低声劝道:“你也别这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我知道,孙夫人曾细细的跟我讲过了。娘娘放心,我以后会珍惜自己的身子。” 看着她这个样子,忘忧的心里也不好过。 何妈妈见状,上前给二人盛汤,并劝道:“这野鸡崽子炖的汤凉了就不好了。” 王樱忙收拾起情绪,换做一副笑脸陪着忘忧继续用膳。 早膳之后,张俞颖那边打发人来跟忘忧回说夜里崴了脚的事情。忘忧只说知道了,让张昭仪这几天好生歇息,莫误了圣寿之宴。 王樱又跟忘忧商量了一些宴席上的琐事,乳娘抱着灵熙过来,她又把灵熙抱在怀里逗弄着。 忘忧靠在榻上看着那个抱着孩子的王樱全身上下都散着母性的光辉,便忍不住想是不是也该成全她生一个孩子?毕竟未来在皇宫里的日子漫长的很,有个孩子陪在身边日子也好过些。可一转念想到赵祯的怀里搂着另一个人,她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郁闷。 经过连日来的精心准备,圣寿之宴如期举行。 这日一早,忘忧四更天便起身,先亲自为赵祯整理衣冠,然后又陪着他用了一碗长寿面。早膳之后赵祯先去宁寿宫给太后磕头,之后再去大庆殿接受百官祝贺,忘忧在未央宫梳洗之后换了盛装,带着王樱一起至琼华楼。 因为是冬日时节,寿宴便安排在香月阁和琼华楼之间的那片梅林之中。外臣的宴席安排在琼华楼左侧的长廊之下,外命妇的宴席则在右侧长廊。坐北朝南的琼华楼里是帝后和妃嫔们的宴席,前廊之下则是皇室太妃,王妃,长公主们的席位。位于梅林一侧的听雪阁便作为帝后洗手更衣之所,其他王公大臣们沐手更衣的地方另行安排。 太后因病体缠绵不能参加寿宴,忘忧特意准备了一桌绵软好克化的膳食送去了宁寿宫,还叫了一班小戏子过去伺候着。另有安阳伯夫人等几个素日里跟太后走得近的诰命夫人们也在帝后跟前告了假,往宁寿宫陪太后说话儿去了。琼华楼这边,在繁冗的礼节之后,帝后,妃嫔,王公大臣以及诰命夫人们按照品级各自入座。 宴席即开,丝竹管弦之声响起。 中书令王著率领百官举杯向天子祝贺。酒过三巡之后,赵祯微笑着说了一声:“大家随意些。” 众人都齐声应和,但并没有谁能真的随意些。 皇后再举杯为天子祝寿,贵妃以及皇室宗族的女眷们纷纷举杯相随。 又是三杯酒之后,忘忧方微笑道:“为了庆贺陛下圣寿,臣妾让教坊司排演了几支舞曲为陛下和诸位助兴。”说着,她朝着何妈妈点了一下头。 何妈妈一个朝着斜对面打了个手势,乐声再起,穿着艳丽的舞姬们翩然而至,在梅花的掩映之下轻盈而舞,微风过,梅花的花枝轻轻摇动,娇俏的舞姬在落英缤纷中舞动着妙曼的腰肢,舞姿雍容华丽,乐声悠扬典雅,是当之无愧的宫廷舞乐。 赵祯举起酒杯对身边的忘忧说:“皇后这几日为了朕的寿宴劳心劳力,辛苦了。” “不敢。”忘忧嫣然一笑,微微欠身举杯朝赵祯敬了一下,方说:“臣妾身为陛下的发妻,为陛下做这点事情是应该的。再说,这寿宴也不是臣妾一个人的功劳,贵妃协理臣妾,也出了不少力呢。” 赵祯笑了笑,又对王樱说:“贵妃也辛苦了。” 王樱忙欠身回道:“陛下言重了。臣妾敬陛下和皇后娘娘一杯,恭祝陛下和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旁边的大长公主赵元姝忽然冷笑一声,对旁边的吴王太妃说:“这贵妃娘娘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不见肚子有动静呢?” 赵承渊去了江南养病,吴王太妃为了此事原本心里就有些惶恐,自然没领会赵元姝的意思,况且她常年生活在封地,对京中之事知之不多,更不知道赵元姝因为女儿高采瑾跟忘忧之间的矛盾而心怀恨意,只随声附和道:“子女的事情,要看缘分的。” 赵元姝忽然拔高了声音,冷笑道:“什么缘分?一碗红花烫灌下去,再深的缘分也被断个干净。” 旁边众人听了这话都不由得心惊,一时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什么。而正在跟忘忧说话的赵祯显然也听见了赵元姝的话,一时脸上的笑意敛了去,眉目之间的神色有些冷硬。 忘忧尚未开口,王樱且先笑了:“有些日子没见着大长公主了,怎么这脸色像是老了好几岁。是不是为了高姑娘的事情伤神呢?” 赵元姝的女儿高采瑾因为跟忘忧耍性子而伤了赵祯被皇室宗族除了名碟,褫夺了郡主的封号,降为庶人。如今又因为性子跋扈的缘故而没有人肯跟她议亲,已经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此事在京都之中不是什么秘密,但人们却碍于赵元姝这位大长公主的颜面不敢议论。如今却被王樱直接拎出来拍到赵元姝的脸上,正是掐住了大长公主的七寸。 “你”赵元姝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就要发作起来。 旁边的贤王妃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举杯说:“今日是天子的寿宴,你们不借着这样好的机会多吃几杯酒,竟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贤王妃对天子有养育之恩,身份地位也只比太后矮了几分,赵元姝虽然是长公主但也不敢跟她作对,于是只能暂时把心中的火气压下,端起酒杯来闷了一口酒。 忘忧微微一笑,又举杯说:“入冬以来,吾几次打发人去贤王妃向老王爷和王妃请安,都说王妃的耳疾时好时坏。陛下心中甚是挂念,跟吾提及时总是连连叹息。今日见王妃气色倒是好,便请多饮一杯吧。” 贤王妃端着酒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说道:“多谢陛下和皇后娘娘关怀。臣妾年迈,这副病体残躯自然是离不得医药的,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今日借着陛下的圣寿,心生欢喜,自然要多饮一杯。祝陛下千秋万岁,祝我国朝社稷安稳,国泰民安。” 赵祯见状急忙起身并端起酒杯向贤王妃回礼。 他一站起来,上至皇后中书令,下至最末席的官员诰命们都纷纷起身。 第289章 识趣,晋封的理由 忘忧见赵元姝离席,便对赵祯低声说:“陛下,臣妾去洗个手。” “嗯。”赵祯点了点头并没多说,他也是因为赵元姝的举止而心里不舒服。若是换做旁人这般不顾脸面的胡说八道,他早就发作起来了。然而偏偏她是皇家的女儿,又是自己的长辈。碍于人多口杂,这口气也只能暂时忍下。 忘忧离席之后,脸上端庄的笑容也收敛了去,对身旁的姜兰说:“去请大长公主到听雪阁来说话。” 姜兰欠身应了一声待忘忧离开后方转身去了另一边。 忘忧带着白芷和缳儿,绫儿等人进了听雪阁,便冷着脸坐在榻上不说话。白芷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缳儿带着人至外面候着。白芷拿了忘忧怀里的手炉,打开后加了两块银炭,待炭火燃起来方用棉帕包了放回她的怀中。并低声劝道:“娘娘别生气,为了这些人而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嗯,你去做两盏杏仁酥茶吧。”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白芷去旁边的格子里取了东西做茶,茶尚未坐好时,姜兰便引着赵元姝来了。 “见过皇后娘娘。”赵元姝进屋后向忘忧行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似是气短的样子,全然没了刚才在宴席上的张狂。 “大长公主请坐。”忘忧指了指身侧的位置。 “谢皇后娘娘。”赵元姝看了一眼那个位置,识趣地在下手落座。 白芷端着两盏茶上前,先给忘忧,再给赵元姝。 忘忧端起茶盏,微笑道:“大长公主在席间吃了几杯酒,这会儿也尝尝本宫的杏仁酥茶吧。” 赵元姝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低头说:“多谢皇后娘娘,只是我今儿吹了冷风,肠胃难受,怕是吃不得皇后娘娘的好茶了。” “吹了冷风?那更应该喝口热茶了。”忘忧淡淡地说。 “还请皇后娘娘见谅,我这胃里翻江倒海一般,这会儿吃不下任何东西。” “胃里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忘忧冷声一笑,看着赵元姝的眼睛说:“听说大长公主这几年为了高姑娘的婚事操碎了心。不知这传言是否属实?” 赵元姝忽然愤怒起来,她冷冷的扫了忘忧一眼,太高了下巴质问:“皇后娘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若不是因为你,我的瑾儿怎么会被褫夺了郡主封号贬为庶民?可怜我一生只有这一个骨肉!我好歹也是圣祖皇帝的血脉!你们竟这样对我!就不怕圣祖爷在天有灵会降罪于你吗?” 忘忧冷笑道:“我问心无愧,自然不怕圣祖皇帝问罪。可若是圣祖皇帝在天有灵,也应该看得清楚你的一言一行。你今日在陛下寿宴之上满口怨愤,难道就不怕触怒他老人家吗?” 赵元姝哂笑一声,哼道:“身为人母,我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女儿。身为人父,圣祖皇帝没有照顾好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大长公主真是好胆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你就不怕本宫问你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赵元姝忽的一下站了起来,仰头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皇后殿下想要怎么报复,只管来吧。何必遮遮掩掩的绕这些花花肠子!” “这话好笑,我为何要报复你?难道你曾谋害过我?” “当年我的瑾儿不过因为小女儿之间的醋意跟你闹了一场,不小心伤了陛下。你就挑唆陛下把她逐出了皇室宗族,褫夺封号贬为庶民,今日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你难堪,以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么能善罢甘休?既然不能善罢甘休,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来吧,我好歹也是皇室血脉,即便是死也决不受你这医家之女的侮辱!” 忘忧看着赵元姝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只问:“敢问大长公主几年贵庚几何?” “你问这个作甚?”赵元姝心中纳罕,却梗着脖子说了一句:“我已年过半百,即便今日便死了也不算是夭亡了。”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大长公主年过半百,活得虽然不容易但也是生而富贵,不顾世俗的偏见勇敢的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也算是爱得执著热烈。但若说没有遗憾,但却不是真的。” 赵元姝听了这话,心中默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一双眼睛黯然失色,缓缓地低下了高昂的头。 “瞧着大长公主的神色,怕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吧。”忘忧淡然一笑,又抬手指了指赵元姝身后的椅子,“大长公主不妨坐下来,听我说几句?” 赵元姝皱了皱眉头,缓缓地坐回了椅子上。 忘忧看着她偃旗息鼓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我初为人母,已然知道但凡做母亲的,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那肯定是自己的孩子。” 赵元姝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忘忧又说:“我也知道大长公主如今心中最烦闷的便是你女儿高采瑾的事情。” “皇后殿下有话请直说。” “高采瑾的事情,无非有二,一是身份的事情,二么,自然就是婚姻的事情。然而婚姻之所以不顺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她血统高贵却没有相匹配的身份,议亲的时候自然就很难办。所以,我想若要使大长公主无忧,唯有恢复她郡主的身份。” “皇后可别忘了此事乃八王爷定下的事情。八王爷是皇室宗族的大宗正,即便是皇后娘娘也难以更改。”赵元姝怨愤地提醒道。 忘忧淡淡地笑道:“皇后自然不会梗概大宗正做的决策,但可以给高采瑾重新晋封。先晋封为县主,再为郡主,也不过是两道皇后谕旨的事情。” “你愿意?”赵元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我愿意不愿意,是大长公主你给不给一个理由让我加封你的女儿。” 赵元姝的心思忽然就通透了,她直接站起来问:“你要我做什么?” “我的事情自有千万人愿意效劳,用不着大长公主为我做什么。我只是觉得,大长公主应该好好地感谢圣祖皇帝的恩德,去为他老人家守几年皇陵,潜心为他诵经祈福才对啊。” “你你要赶我出京城?!” “大长公主此言差矣。是你自愿去守皇陵,我身为皇后才有理由嘉奖你的女儿。否则,这事件庶民千千万万,我怎么能拿着万民的供养去给一个于朝廷社稷无功无德的人呢?” 赵元姝不是傻瓜,相反,她自幼在宫廷长大,对这些权谋公利最是熟悉。她知道忘忧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一时间,她的心中翻江倒海。在女儿和自己的安逸生活之间反复思量,最终,她作出了自己的决定:“好。一会儿到前面宴席之上我便去向陛下说明心意。希望皇后殿下说话算数。” 忘忧轻笑道:“大长公主尽管放心,你我之间并无什么恩仇,本宫自然不会坑你。相反,本宫只希望你们母女能够真正的感沐皇恩,别在寻衅生事了。” “我在宴席之上说那些话,无非是因为我的瑾儿日子过得苦罢了。皇后既然能够恢复她的封号,使她有个好归宿,那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大长公主这样说,本宫也就放心了。”忘忧点了点头,起身说:“咱们离席的时间不短了,再不回去,陛下和众人该想多了。” “皇后先请,我随后便来。”赵元姝躬身说。 忘忧也没多说,抱着手炉带着白芷回宴席上去了。 却说忘忧离席之后,赵祯独坐了一会儿,又被众人敬了两杯酒,便推说更衣也起身离席。席间便交给王樱照应着。王樱被诸位诰命夫人们敬酒闲话,却没留神瞧见张俞颖也悄悄地离开。 赵祯原本是想去听雪阁找忘忧,刚进了梅林便被刘少奢拦住。两个人闲话了几句,刘少奢回了宴席,张俞颖却从一旁的梅花之后闪身出来,挡住了赵祯的去路。 “臣妾恭祝陛下圣寿,愿陛下万寿无疆。”张俞颖盈盈下拜。 此时的张俞颖已经换下了之前的朝服,穿了一身桃红色的绵绸衣裙,在这一片白雪白梅之中甚是耀眼。赵祯原本有几分醉意,乍然看见一个桃花般的美人儿,竟没认出是谁,于是蹙眉问:“你是谁?突然跑出来吓了朕一跳。” 张俞颖一听这话,不由得扁了扁樱唇,泫然叹道:“陛下这话可真是伤人的心呐!” 赵祯抬手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说:“你既然没什么事,就别挡着朕的路。” “陛下!”张俞颖娇嗔一声,伸手拉住了赵祯的衣袖,“臣妾是您的女人啊!您怎么能不认识人家。” 一阵冷风吹过,赵祯的酒意散了些,他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女子,忽然认出了她,于是冷了脸喝道:“放手。” “陛下”张俞颖还要撒娇。 赵祯忽然用力一甩,把袖子抽了回来。张俞颖惊慌的“啊”了一声,竟倒在了地上。 “你”赵祯看着伏在脚边的女人不由得一阵恼火。 第290章 失策,怨妇怨妇 张俞颖倒下去之后便觉得手掌一阵钻心的疼痛,饶是她再精于算计也没算到自己的手真的伤到了。原来这积雪之下竟有尖锐的石块,刚好她倒地的时候按在了上面。 不过转瞬之间张俞颖便转了心思,原本的美人计立刻改成了苦肉计。她索性把心一横,手掌按着石块又用力的一抹,索性把掌心的伤口弄得更深一些,方抬手痛呼:“好痛” 保养得极好的一只玉手上沾着白的雪和红的血,甚是触目惊心。旁边的张四平见状也忍不住低呼一声,问道:“张昭仪没事吧?” 赵祯虽然性子冷淡,但却不是一个冷硬心肠的人,看见张俞颖手上的血渍,也有些不忍,便吩咐身旁的张四平:“去传太医来,再叫人送张昭仪回她的阁里去吧。” 张俞颖坐在雪地里,娇娇弱弱地说:“陛下,臣妾的脚也扭了” 赵祯皱了皱眉,又吩咐张四平:“再叫人抬一顶肩轿来。” “是。”张四平说着,回头叫人去抬肩轿。 “哎呀,这是怎么了?”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梅树之后走出来,似是猛然才看见赵祯,忙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臣妾王氏参见陛下,臣妾多吃了几杯酒随意走动至此,不想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看在臣妾姐姐的面子上开恩恕罪。” “你是?”赵祯看着眼前做少妇装扮的王桐,眉头皱的更深。 “回陛下,臣妾是护军副统领沈熹年的娘子。”王桐回道。 “原来是贵妃的妹妹。平身吧。”赵祯的神色缓了缓。 王桐躬身谢恩,又对坐在地上的张俞颖福了一福:“臣妾见过张昭仪昭仪的手伤了,臣妾扶您起来吧。”说着,她上前去挽着张俞颖的手臂把她从雪地里扶了起来。 “多谢王娘子。”张俞颖心里烦透了这个半路闯过来的人,起身之后便把手从王桐的手里抽了出来。 “你来的刚好,先送张昭仪回去吧。”赵祯说着转身便走,走了两步方又吩咐张四平:“叫太医直接去张昭仪的住处。” 张四平应了一声,又招手叫过一个小内监把天子的话重复了一遍,便急匆匆追着天子的脚步离去。 王桐看看左右,又见张俞颖有些瑟瑟的,便劝道:“张昭仪,这里风大,我扶你去那边背风的地方坐一坐吧。” 张俞颖原本就因为王桐加了她喜欢的沈熹年而不喜欢王桐,再加上这会儿好好地计划被王桐打乱了,又让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一时之间张俞颖的心里烦透了王桐,遂没好气地说:“不必了,你还是赶紧的去宴席上应酬吧。” 王桐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张俞颖满心的不喜,遂叹道:“昭仪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你现在这个样子站都站不稳,身边也没有服侍的人。况且,是陛下让我送你回去的,难道我还敢抗旨不成吗?” 张俞颖无法再反驳,只是冷着脸站在风里等。 王桐叹了口气,把自己肩上的白狐披肩摘下来裹在了张俞颖的肩上。 带着体温的皮毛抵挡着寒冷的风,让张俞颖心里的火气无处宣泄,只撇开视线看一旁的梅花。幸好四个小内监抬了肩轿过来,王桐扶着张俞颖上了肩轿,送她回祥鸾阁去。 原本张俞颖是打算把赵祯引到祥鸾阁来坐坐,就怕什么都不会发生,只让他来坐一坐,喝口茶也好。所以她出去的时候把画眉留在阁里预备着茶食点心。画眉为了自家主子无不尽力,各色都准备好了,等来的却不是要等的人,一时间很是惊讶。 王桐不便多说,只吩咐:“一会儿太医要过来给张昭仪瞧伤,你速去收拾一下。” 画眉这才看见张俞颖那只用帕子裹着的手,但因有外人在也不好多问,忙上前搀扶着张俞颖入内安坐,又吩咐小宫女给王桐上茶。 太医很快过来给张俞颖清理过手上的伤口之后又给了两贴治扭伤的膏药,叮嘱了注意事项后离去。 画眉这才向王桐道谢:“多亏了王娘子送昭仪回来。”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可怜人遇到可怜人罢了。”王桐看了张俞颖一眼,眼神里显而易见还有话说。 画眉极有眼色,忙躬身说:“这茶冷了,且吃了酒也不好再吃茶,王大娘子请稍作片刻,奴婢刚蒸好了酥酪,这就给昭仪和王娘子端来。” “再把早起烤的梅花酥拿来给王娘子尝尝。”张俞颖说。 “是。”画眉答应着退了出去。 一时暖阁里没了旁人,王桐方轻笑道:“张昭仪这次的亏是吃的大了些。” 张俞颖冷笑道:“你若是想要嘲讽我,我劝你就此罢休。天子眼里没有我,那沈熹年的眼里也没有你。” 王桐也不生气,只悠悠地叹道:“所以说,我们都是可怜人呐!” 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张俞颖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去。 好半晌无语,小小的暖阁里静悄悄的,唯有炭盆里的炭火燃烧的声音。忽而,王桐轻叹了一声,幽幽地问:“张昭仪将来有什么打算呢?这宫闱深深,寂寞如雪,你这大好的年纪就这般蹉跎了?” 张俞颖自嘲一笑,摇头叹道:“这四角宫墙之内,不过是混日子罢了。我能怎么样呢?别说一个小小的昭仪了,就算是贵妃,不也是干耗着吗?” “我那姐姐是真”王桐冷笑着摇了摇头,“她自己愿意画地为牢罢了。” 张俞颖瞧着王桐的神色,问:“瞧你这意思,是跟你的贵妃姐姐闹的不愉快了?” “没什么愉快不愉快的,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王桐跟王樱的心思是不同的。 王樱身为长房嫡女,自幼被教导以家族荣誉为先,为了王氏一族的荣耀她没什么不能做的,王桐身上没有这样的负担,她在嫁给沈熹年之前只是一个娇养在深闺的名门闺秀,即便知道自己的婚事是一场阴差阳错,但穿上嫁衣的那天依旧幻想着拥有举案齐眉,郎情妾意的美满姻缘。毕竟沈熹年有才有貌又有身份,是京都闺秀们竞相思嫁的第一人选。 然而梦想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王桐嫁入靖西候府之后,沈熹年对她一直不冷不热,表面上维系着夫妻的面子,私下里却不愿跟她多说一句话。 起初的时候王桐以为是彼此不熟悉,又或者是妹替姐嫁的事情让沈熹年心里也别扭着。 然而日子久了她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自己的丈夫之所以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原因是他的心里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根本不是她的姐姐,而是那个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女人! 发现这件事情之后王桐曾一度疯狂。她寻了个理由回了娘家大闹一场,之后被长兄狠狠地训诫了一番,被送回了靖西候府。再回侯府,她心里的疯狂怨愤都化为了仇恨,这笔仇恨都记在了忘忧的头上。 原本王桐想借着这次宴会的机会跟她的姐姐套一套话。她希望王樱的心里也恨皇后,然后她们姐妹就可以联起手来报这个仇。然而王樱非但不如她所想,且对皇后深信不疑。原本王桐正失望时,恰好看见了梅林之中的那场好戏,顿时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张俞颖这个同样思嫁沈熹年的人如今过得这样狼狈,可不正好是上天送到自己面前的盟友么? “各有所求?”张俞颖挑了挑眉梢,冷笑道:“我以为你嫁入靖西候府,为的也是你们王氏一族的百年荣耀呢。如今看来,你竟不是这样的?” 王桐冷冷地斜了张俞颖一眼,哼道:“王氏一族的百年荣耀自然重要。身为王氏之女,我也愿意为了家族的荣耀去拼,去争,求谋求。但是,我不会傻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妄想保住宗族的荣耀。” 张俞颖一听这话便明白了王桐接近自己的用意,不由莞尔一笑,说:“原来是我之前错看了你。想不到你竟是一个极其明白的人。” “若没有枯槁萧索之中刻骨的孤独,又如何会明白这些呢?” 王桐话音刚落,画眉便端着酥酪和点心进来了。于是二人相视一眼后,按下此话各自取了酥酪慢慢的吃着,心里也各自悄然算计接下来的事情。 此时宴席之上的忘忧全然不知道有人已经凑在一起在背地里算计着自己,只管坐在赵祯身边看着歌舞,品着美酒,在觥筹交错之间思量着未来的大事小情。 赵元姝趁着一曲既罢,端着酒盏行至赵祯面前向天子祝寿。 赵祯心里再不喜欢这个姑母,面子还是要给的,遂端起酒杯跟她寒暄。 喝完杯中酒之后,赵元上前一步说:“陛下,我还有一愿,想借此机会讨陛下一个旨意。” 赵祯微微蹙眉,心里想着赵元姝会提处什么样过分的要求,然碍于颜面,依旧说:“姑母请讲。” 赵元姝面露悲戚之色,叹道:“这些日子,我隔三差五的梦到父皇。因此猜想着父皇龙驭宾天之时我尚年幼,他心里应是记挂我的。为人子女者,在父母生前不能尽孝是人生最大的遗憾,所以我想去皇陵为父皇守灵诵经略尽一点孝心。还请陛下恩准。” 第291章 集市,刚硬书生 宴席之上有一大半人被赵元姝的这番话给弄晕了。 赵祯也是看了一眼忘忧之后才缓过神来,咳嗽了一声,方说:“姑母的这番孝心令人感动,相信皇祖父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的。只是皇陵行宫里很是清苦,姑母已经年过半百,朕于心不忍。” “我的身体很好,什么病痛也没有。陛下不必担心。陛下也说我已经年过半百,人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我不想留什么遗憾。还请陛下恩准。”赵元姝诚恳地说。 赵祯又看了忘忧一眼,柔声询问:“皇后以为如何?” 忘忧故意思虑了片刻,方说:“既然大长公主坚持要去,陛下就成全了她的一番小心吧。不过陛下担忧皇陵清苦也是有道理的,大长公主是皇族血脉,若有闪失,陛下和臣妾将来也难见祖宗。臣妾想便从臣妾的私库里出一份银米,再挑几个懂养生的宫人跟随去服侍伺候,好让大长公主能够安心地为圣祖皇帝诵经祈福。” “如此这般的话,朕就放心了。”赵祯点头说。 当下事情已经定下来,在座的众人都摸不清赵元姝先是口出狂言,之后又自请去皇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想来敢在天子寿宴上说那些疯话,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眼看着日头西斜,天子的酒意渐渐地上来了,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去歇息。大臣们以中书令王著为首,皇室宗亲们以贤王世子赵承泓为首,大家又凑在一起饮了几杯,便各自尽兴而归。 当晚,忘忧让未央宫的小厨房准备了一桌精致的宴席,把王樱请过来,二人带上灵熙又单独给赵祯祝寿。 王樱悄声问何妈妈:“皇后娘娘可有打发人去叫张昭仪?” 何妈妈便引着王樱至僻静处,把张昭仪在梅林中摔倒受伤的事情跟她一五一十地说了,顺带提了一下王桐的事情。 王樱没想到自己的堂妹居然跟张俞颖凑到了一起,一时间心里觉得堵得慌。开宴之后,她向赵祯敬了酒,便寻了个借口先告退了。 当晚,赵祯自然是宿在未央宫,第二日便借着醉酒的由头没有去前朝议事。想着,无非是那几个耿直的言官免上了几分奏折劝诫,反正左不过是劝诫弹劾,身为天子,就算是打个喷嚏咳嗽一声都有人指摘,赵祯并不在意。只在早膳后跟忘忧一起换了平民的衣裳,只带着李舒和张四平二人,悄悄地出皇宫往大相国寺逛集市去了。 冬日的大相国寺集市并不受天气的影响,即便是冰冻三尺,这里也是十分的热闹。 忘忧穿着茄紫色的皮袄子,脖子里围着雪白的狐皮围领,外面罩着一件鸦青色棉缎的斗篷,从头到脚的深颜色越发显得她亭亭玉立的身段以及桃花般艳丽的容色。 “来,慢点。小心脚下有冰。”赵祯伸手拉着忘忧的手,叮嘱她小心的踩着一片结了冰的路,走到一个杂货摊跟前。 “公子夫人,想买点什么?”货郎拿起一个拨浪鼓转了几下,热情的推荐着:“两文钱一个拨浪鼓,拿回家哄哥儿玩,保证不哭不闹,听话吃饭” “这个是什么机扩?”赵祯拿了一个鹅蛋装的木球问。 货郎呵呵一笑,颇有几分得意的说:“公子果然识货!这虽然也是哄孩子的小玩意儿,但却是不远万里从狮子国传过来的巧妙东西,按一下这里,这个球就可以拆成二十七块,但拆开之后再要原样装起来可有些难喽!” “这个挺好的,我们买回去给灵熙玩儿。”赵祯说。 忘忧笑着摇头:“灵熙才几个月大呢,哪儿就能挽这个了?” “她总会长大的嘛。”赵祯说着就把东西往袖子里塞。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啊,这个小玩意儿可贵呢。”货郎打量着眼前这二人,见他们衣着不凡,相貌更是清贵,又笑道:“不过这点小钱对您来说也不算什么的。” “哦?你倒是说说这东西多少钱?”忘忧挑眉笑问。 货郎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 “哈哈!”忘忧笑着摇头:“你倒是不贪。” “嘿嘿,小的不过是升斗小民,自然不敢在公子夫人这样的贵人跟前放肆的。” 忘忧叹道:“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是个听懂规矩的人呐?” “这个自然!这里是堂堂汴京城啊!天子脚下,谁敢无理取闹呢。” “你说的比长得还好听,只是依旧挡不住一颗贪财之心啊!”忘忧从赵祯手里拿过那只木球,丢回货郎的篮子里,“你以十倍的价钱谋利,还说自己不敢无理取闹?” “这这可不敢啊!”货郎一脸冤屈地看着赵祯,“这位公子您明察,小人真的不敢以十倍价钱谋利啊!” “这个小东西我小的时候见过,不过百钱就能买到。你现在开口就要十两银子,就算我们拦腰砍价,你依旧有十倍的利。还狡辩?” 货郎还想申辩,旁边一个白衣书生替他开了口:“这位少夫人是多少年没有上街买东西了?你说你小时候买这个物件儿不过百钱,你可知道十几年前这汴梁城里一个羊肉酥饼要多少钱?而现在又要多少钱?而这西域来的轻巧机关玩意儿自从西边的榷场关闭之后,已经十分的罕见了!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二十两银子也不足为奇。” 赵祯蹙眉打量着来人,脸色有些阴沉但却没有发火。 忘忧听这人话里话外都对当前的时政多有看法,也不便多言,只说:“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东西我们不买了。你若想要,尽管买去。”说完,她拉了赵祯的手转身便走。 “买不起就说买不起嘛,何必扯这么多废话。真是猪鼻子里插大葱,你装什么象呢?!”又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从旁边喊了一嗓子。 赵祯的脸色越发难堪,忽然顿住脚步看向那人。但见那家伙身形修长面容消瘦,天生一副刻薄寡廉的样子,即便穿着上等的猞猁裘依旧遮不住一身的奸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呃看什么?说的就是你穿的人模狗样的却连十两银子的小玩意儿都计较。”那人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一边奸邪的笑着一边往赵祯面前走,三角眼在忘忧的身上扫过,咂舌道:“真是好俊俏的小娘子啊!看得爷我这心里猫抓一样。喏,这小娘子陪爷吃杯酒,这五十两就是你的了。”说着,他竟然抬手把银票往赵祯的胸口上拍。 李舒的一双瞳眸早就布满了血丝多少年了,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东西了。就在那只猪手刚抬起来的时候,李舒飞起一脚踹到那人的小腹上。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被踹出一丈远,蜷缩在地上嗷嗷的叫着,翻滚着,骂着脏话。 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张狂?!”之前说十两银子不贵的那人怒而上前,指着李舒斥责:“堂堂天子都城,你竟然当街行凶!可把我朝律法放在眼里?!” 李舒想要上前制服这人,却被赵祯抬手拦住:“很好,你既然说我朝律法,那么刚才这个混账东西对我的妻子出言侮辱,又该当何罪?!” 那人梗着脖子说:“不管他犯了什么律法,都应该交由官府处置。你的家丁忽然出手伤人便是你的不对。” “交由官府?”赵祯忍不住冷笑摇头:“只怕把这混账东西交给官府,等着他的就不是一条性命就可以了事的了。” “你这人好大的口气!他对你的妻子出言不敬,自然是该打该罚,你却要他一条性命还不够,你以为你是天上之人吗?”这书生模样的人挺胸指责赵祯,衣服大义凛然的样子,且不忘拉动两旁的百姓:“大家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附和,都指责李舒出手太重。又有人嚷嚷着报官。 “怎么回事儿?都散开,散开了!”人群之外有人吆喝了两声,沈熹年带着一队护军把围观的百姓挡在外面。 “原来沈大人!”那书生倒是认识沈熹年,忙抱拳躬身行礼。 沈熹年大步流星地走到赵祯面前,屈身下拜,并朗声请罪:“臣护卫不周,请陛下降罪。” “陛下?”那书生顿时傻了眼。 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说:“熹年,平身吧。朕微服出行是想看看这热闹的集市,并不想惊扰百姓。” “真的是陛下?”那书生这才缓过神来,忙上前行礼:“学生韩璋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围观的百姓们纷纷下拜。 “你就是韩璋?”赵祯面上的阴霾之色一扫而光,温和地看着书生韩璋。 “璋有眼无珠实在该死。还请陛下降罪。”韩璋说着,一撩袍角跪了下去。 “罢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起来吧。”赵祯伸手虚扶了韩璋一下,又对沈熹年说:“那人出言侮辱皇后,交给开封府去处置吧。我们去旁边的茶楼里坐坐。” 292章 灭火,釜底抽薪 “陛下!”韩璋紧张的看了一眼李舒,欲言又止。 赵祯笑了笑,问:“你现在不坚持把他送官府论罪了?” 侮辱国母,送官府论罪只怕要株连,韩璋肃整了神情,躬身行礼:“是在下莽撞了,这无赖侮辱国母自然该死。但请陛下饶了他一族的性命。” 赵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之前那个无赖对自己跟忘忧不敬,李舒教训他一下也就罢了。如今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若就这样饶了他,那以后天子的威严何在? “韩璋。”忘忧上前两步率先发问:“你认识他吗?跟他有什么渊源吗?或者说,你为他求情,有什么理由吗?” “回皇后殿下,在下与他素不相识。只是” “既然素不相识,那就请收回你的话。你刚才不是说这件事情应该交由官府依照律法处置吗?身为太学府的学生,维护国朝律法的威严也是你的职责。”忘忧说着,扫了李舒一眼。 李舒二话没说,叫人把那无赖绑了送去了开封府。 “走吧。去喝盏茶歇歇脚。”赵祯说着,拉了忘忧的手进了旁边的一家茶楼。 沈熹年跟李舒交换了一个眼神,穿着便服的内廷司护卫散在周围,穿着护军服饰的人则列队离开。随后,李舒在茶楼下的一个摊子上坐下来吃面,沈熹年则按着佩刀和韩璋一起追着帝后的脚步上了茶楼。 韩璋是太学府的学生,师出名门。然而上一次科考中却因风不符合当前流行的晦涩体,并没有中榜。但赵祯却很是看好他的章策论,也因此生出改革科考的心思。今日在街上遇到,身为天子的他自然生出了惜才之心。落座后,二人也是侃侃而谈。 忘忧在一旁听得有些闷,吃了一盏茶之后便说要下去转转。赵祯不放心,遂让沈熹年随行。 “前面那条街的人都认识我了,咱们从后院绕出去,我记得这里出去是一条小吃街,那里的羊肉酥饼是最好吃的。”下了茶楼之后,忘忧便引着沈熹年从另一扇门里出了茶楼,绕开前面的街道,循着一个羊肉酥饼汤馆去了。 “你居然还知道这样的地方?”沈熹年见忘忧对这里的熟门熟路的样子,颇为惊讶。 “之前不是在大相国寺里住过一阵子么,趁着闲来无事的时候把这里都摸遍了。”忘忧说着,又喊着老板:“给我来两个羊肉酥饼,两碗羊肉汤,要加一点肚丝儿,羊血,多放点胡椒粉!” 羊肉馆的掌柜的高声答应着,麻溜儿地答应着朝着后面的厨房重复了一遍忘忧的话。 沈熹年在忘忧对面坐下来,拿了自己的帕子把忘忧面前的筷子仔细的擦了几遍,又叹道:“你呀,这性子怎么就改不了。” 忘忧满不在乎地笑问:“为什么要改?我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你如今身处的地方每日里都是唇枪舌剑,杀机四伏。若一味的这么随性淡然,必定会被人家算计。”沈熹年把擦干净的筷子递给忘忧。 忘忧也明白沈熹年的苦心,“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要过的。我只是想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至于那些谋算,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 一时店家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笑呵呵地把装着羊肉酥饼的竹筐和两碗羊肉汤放在桌上,又放下一碟老腌萝卜丝儿和一碟子油炸酥豆腐,热情地说:“这两个小菜是我们送的,二位贵客吃着满意请常来。” “多谢。”沈熹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托盘上,又说:“等那边几个人的饭钱我一并给了,等他们吃饱离去后就别在让人进来了。我们想清净的说会儿话。” “行,那几个都是熟客,我去跟他们说一说。”掌柜的拿了银子去旁边跟那几个食客嘀咕了几句,那几个人果然笑着点了点头,并迅速的把桌上的食物包起来离去,临走时还朝着沈熹年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吃吧。”忘忧拿了一个酥饼递给沈熹年。 沈熹年接了,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肉汤,点头赞道:“的确是好吃。” “原本是想带着六郎一起来尝尝的,这个酥饼就是刚出炉的时候好吃,买回去冷了再热起来就不是这个味道了。却想不到半路杀出个韩璋,把他给绊住了。”忘忧说着,自己也咬了一口酥饼。 沈熹年对于这种秀恩爱的说辞不置可否,只低头吃自己的酥饼。 两个人闷头吃了一个酥饼喝了半碗汤,忘忧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方问:“你怎么样?” “这不挺好吗?”沈熹年笑道。 “你跟王桐怎么样?”忘忧又问。 沈熹年愣了一下,方说:“不就那么回事儿吗?” 忘忧盯着沈熹年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道:“你如果觉得勉强,不如和离。我去跟义母好好说说。” “怎么了?”沈熹年一下子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其实这件事情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以王樱的性格教养,她的堂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却想不到她们姐妹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熹年没心思喝肉汤了,放下汤碗问:“她究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跟我就不用绕弯子了吧?” “也没什么。就是她进宫跟王樱叨叨过几次,满嘴里都是说你的不是。你们是夫妻,她在背后这样编排你,可见夫妻同心什么的在你们两个之间是没有的事儿。当初这桩婚姻本就是勉强的,我不想勉强你一辈子。你还年轻,她们王家如今也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若是你们都能放手,应该还能找到自己各自的幸福。” 沈熹年沉默了半晌,心里有数不尽的话想说,但开口却是:“我考虑一下吧。” “嗯,我觉得这件事情你应该理智对待,你那暴脾气也要收一收,王桐出身世家,从小娇养长大,你们两个若是闹起来,大家颜面上可都不好看。” “你放心,我有数的。”沈熹年又端起汤碗来继续喝肉汤。 忘忧又叫掌柜的拿了两个酥饼来,又给沈熹年添了一碗汤。 两个人吃饱喝足之后出了这家羊肉馆,又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一些小玩意儿才回之前的茶楼去。 赵祯听韩璋高谈阔论了一番,心中升起一股豪气竟忘了吃饭。幸好忘忧带了各种小食,在回宫的路上他随便吃了两口。 忘忧笑道:“原本是想带陛下去吃那家的羊肉酥饼的,接过酥饼没吃上,还饿了肚子回宫。这算怎么档子事儿呢。” “无妨,外面的那些美味对朕来说没什么新鲜的,朕就喜欢吃皇后做的膳食。” 忘忧握着赵祯的手笑道:“那好,今晚我下厨,亲手为陛下做晚膳。” “好。”赵祯开心的捏了捏忘忧的手指。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忘忧纳闷地问:“怎么在这儿停了?” 外面传来李舒的声音:“陛下,韩统领回来了。” 赵祯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立在车外的韩枫,低声吩咐:“上车说话。” 韩枫躬身应了一声,随后上了马车。上了车里之后才发现皇后也在,一时间有些拘谨。 “坐吧。”赵祯指着马车门口的坐垫说。 “谢陛下。”韩枫跪坐在垫子上。 马车继续走起来,行人稀稀落落的大街上,这样的大马车并不怎么起眼。往来的人谁也不会想到这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当朝帝后还有一位盖世将军。 “事情办得怎么样?”赵祯低声问。 韩枫欠身回道:“陛下放心,一共八千步兵,四千骑兵,全部都编入了西北军。而且按照陛下的意思,这些人都是分小队混编的,而且驻扎地都是分散的,这些人基本上也没有再聚在一起的可能了。” “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你且回去吧,晋封你父亲为靖国公的旨意最晚三日后会送到你家里。” “臣谢陛下隆恩。”韩枫在车里向赵祯叩头。 赵祯敲了敲两下车窗,马车缓缓地停下,韩枫再次行礼之后下了车。 马车继续往前走,忘忧靠在赵祯的怀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终于把这个大麻烦解决了。” “他居然养了一万两千名私兵!而且还有四千精锐骑兵!”赵祯一拳狠狠地锤在车壁上。 “哎呀!”忘忧忙把他的手捧过来仔细的检查,心疼的问:“疼不疼?” 赵祯忍着疼痛,若无其事地说:“没事。” “这都要肿了!怎么可能没事?”忘忧心疼的为他揉着手指。 赵祯反手捏了她的手,宽慰道:“真的没事,回去擦一点药油就好了。” 忘忧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扣着他的手。 马车进了禁中大内,两个人下了马车回未央宫的路上,忘忧忽然问:“你要怎么处置他?”身为宗室王爷,这赵承渊人在京都这个权力中心却在封地蓄养了这么多兵马,这谋反的罪名是赖不掉了。292章灭火,釜底抽薪 “陛下!”韩璋紧张的看了一眼李舒,欲言又止。 赵祯笑了笑,问:“你现在不坚持把他送官府论罪了?” 侮辱国母,送官府论罪只怕要株连,韩璋肃整了神情,躬身行礼:“是在下莽撞了,这无赖侮辱国母自然该死。但请陛下饶了他一族的性命。” 赵祯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之前那个无赖对自己跟忘忧不敬,李舒教训他一下也就罢了。如今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若就这样饶了他,那以后天子的威严何在? “韩璋。”忘忧上前两步率先发问:“你认识他吗?跟他有什么渊源吗?或者说,你为他求情,有什么理由吗?” “回皇后殿下,在下与他素不相识。只是” “既然素不相识,那就请收回你的话。你刚才不是说这件事情应该交由官府依照律法处置吗?身为太学府的学生,维护国朝律法的威严也是你的职责。”忘忧说着,扫了李舒一眼。 李舒二话没说,叫人把那无赖绑了送去了开封府。 “走吧。去喝盏茶歇歇脚。”赵祯说着,拉了忘忧的手进了旁边的一家茶楼。 沈熹年跟李舒交换了一个眼神,穿着便服的内廷司护卫散在周围,穿着护军服饰的人则列队离开。随后,李舒在茶楼下的一个摊子上坐下来吃面,沈熹年则按着佩刀和韩璋一起追着帝后的脚步上了茶楼。 韩璋是太学府的学生,师出名门。然而上一次科考中却因风不符合当前流行的晦涩体,并没有中榜。但赵祯却很是看好他的章策论,也因此生出改革科考的心思。今日在街上遇到,身为天子的他自然生出了惜才之心。落座后,二人也是侃侃而谈。 忘忧在一旁听得有些闷,吃了一盏茶之后便说要下去转转。赵祯不放心,遂让沈熹年随行。 “前面那条街的人都认识我了,咱们从后院绕出去,我记得这里出去是一条小吃街,那里的羊肉酥饼是最好吃的。”下了茶楼之后,忘忧便引着沈熹年从另一扇门里出了茶楼,绕开前面的街道,循着一个羊肉酥饼汤馆去了。 “你居然还知道这样的地方?”沈熹年见忘忧对这里的熟门熟路的样子,颇为惊讶。 “之前不是在大相国寺里住过一阵子么,趁着闲来无事的时候把这里都摸遍了。”忘忧说着,又喊着老板:“给我来两个羊肉酥饼,两碗羊肉汤,要加一点肚丝儿,羊血,多放点胡椒粉!” 羊肉馆的掌柜的高声答应着,麻溜儿地答应着朝着后面的厨房重复了一遍忘忧的话。 沈熹年在忘忧对面坐下来,拿了自己的帕子把忘忧面前的筷子仔细的擦了几遍,又叹道:“你呀,这性子怎么就改不了。” 忘忧满不在乎地笑问:“为什么要改?我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你如今身处的地方每日里都是唇枪舌剑,杀机四伏。若一味的这么随性淡然,必定会被人家算计。”沈熹年把擦干净的筷子递给忘忧。 忘忧也明白沈熹年的苦心,“不管怎么样,日子都是要过的。我只是想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至于那些谋算,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 一时店家端着一个托盘过来,笑呵呵地把装着羊肉酥饼的竹筐和两碗羊肉汤放在桌上,又放下一碟老腌萝卜丝儿和一碟子油炸酥豆腐,热情地说:“这两个小菜是我们送的,二位贵客吃着满意请常来。” “多谢。”沈熹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托盘上,又说:“等那边几个人的饭钱我一并给了,等他们吃饱离去后就别在让人进来了。我们想清净的说会儿话。” “行,那几个都是熟客,我去跟他们说一说。”掌柜的拿了银子去旁边跟那几个食客嘀咕了几句,那几个人果然笑着点了点头,并迅速的把桌上的食物包起来离去,临走时还朝着沈熹年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吃吧。”忘忧拿了一个酥饼递给沈熹年。 沈熹年接了,咬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肉汤,点头赞道:“的确是好吃。” “原本是想带着六郎一起来尝尝的,这个酥饼就是刚出炉的时候好吃,买回去冷了再热起来就不是这个味道了。却想不到半路杀出个韩璋,把他给绊住了。”忘忧说着,自己也咬了一口酥饼。 沈熹年对于这种秀恩爱的说辞不置可否,只低头吃自己的酥饼。 两个人闷头吃了一个酥饼喝了半碗汤,忘忧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方问:“你怎么样?” “这不挺好吗?”沈熹年笑道。 “你跟王桐怎么样?”忘忧又问。 沈熹年愣了一下,方说:“不就那么回事儿吗?” 忘忧盯着沈熹年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道:“你如果觉得勉强,不如和离。我去跟义母好好说说。” “怎么了?”沈熹年一下子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其实这件事情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以王樱的性格教养,她的堂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却想不到她们姐妹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熹年没心思喝肉汤了,放下汤碗问:“她究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跟我就不用绕弯子了吧?” “也没什么。就是她进宫跟王樱叨叨过几次,满嘴里都是说你的不是。你们是夫妻,她在背后这样编排你,可见夫妻同心什么的在你们两个之间是没有的事儿。当初这桩婚姻本就是勉强的,我不想勉强你一辈子。你还年轻,她们王家如今也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若是你们都能放手,应该还能找到自己各自的幸福。” 沈熹年沉默了半晌,心里有数不尽的话想说,但开口却是:“我考虑一下吧。” “嗯,我觉得这件事情你应该理智对待,你那暴脾气也要收一收,王桐出身世家,从小娇养长大,你们两个若是闹起来,大家颜面上可都不好看。” “你放心,我有数的。”沈熹年又端起汤碗来继续喝肉汤。 第293章 下堂,一别两宽 王桐一听这话,立刻像是疯了一样朝着沈熹年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喊道:“沈熹年!你敢这样对我?原本我以为你心里藏着人,整天对我不冷不热也就罢了。可你连野女人都养了!你眼里还有我们王家吗?” “你胡说什么?”沈熹年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王桐。 “你今天下午跟谁在街上晃悠呢?早起我说想去玉清观上香,让你陪我一起去。你说你有公务不得闲!结果呢?你跟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在街上晃悠,还有说有笑的!你当我是瞎子?是傻子?你当我们王家是摆设吗?!你还敢叫人去请我大哥来!沈熹年你有本事!你有本事把我大伯和我父亲都请来!” 王桐一想到从宫中出来的路上绕到大相国寺集市去买点小玩意儿回来,却恰好看见沈熹年陪着一个女子在集市上逛。那女子的衣着虽然不凡,但却是没品级的富人家都能穿的料子,想来一定是沈熹年给她置办的。像这种能在集市上抛头露面的女子绝不是世家闺秀。可沈熹年看着她的样子却像是看着一件稀世珍宝。这让王桐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住。 听了这番话,沈熹年心里的火气倒是消了不少。他转身看着王桐,像是看着一个抓狂的小动物,心中竟生出几分怜悯来。 “沈熹年你就是个混账羔子!你凭什么嫌弃我?你凭什么休了我?我就是死也不出这道门”王桐又哭又闹,死死地抱着沈熹年的胳膊不放手。 “闹什么!”院子里传来一声怒喝,把屋里的一团遭乱压了下去。 “母亲?”沈熹年无奈的看着沈夫人,躬身说:“儿子不孝无能,屋里的事情都平复不了,让母亲操心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身为父母为子女操心那是命中注定的。”沈夫人看了一眼王桐,又呵斥她的陪嫁丫鬟:“你是怎么伺候你们大娘子的?还不赶紧的服侍她去换了衣裳,重新梳洗一下?” 王桐的陪嫁丫鬟莲香忙答应着,上前挽着王桐劝道:“大娘子,咱们先去洗把脸吧。” 沈夫人看王桐被扶进了内室,又看着靠在一个婆子怀里的沉香,吩咐道:“把她扶到我的院子里区,找个郎中过来给她处理一下伤口。” 管家娘子忙答应着,带两个丫鬟上前扶了沉香出去。 “好了,你们把这里收拾利索。你”沈夫人看了一眼沈熹年,蹙眉说:“你跟我去偏厅说话。” 沈熹年默默地跟着沈夫人出了屋门转到偏厅,然后进门后便在沈夫人的脚边跪了下来。 沈夫人心平气和地说:“起来吧。你已经成家立业,不是小孩子了。不管犯什么错,我都不会像以前那样罚你了。再说,你跟王桐的婚事是我答应下来的,你们两个过不到一处去,我也有很大的责任。” 沈熹年坚持说:“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的。” 沈夫人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半晌,方叹道:“也好。我刚说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处理最好,但若果有什么需要母亲去做的,也不必有顾虑。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和你父亲都站在你这边。” “谢谢母亲。”沈熹年郑重其事地给自己的母亲磕了一个头。 沈夫人伸手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拉起来,便默默地回自己院子里去了。没多会儿的功夫,王著的长子王柬便被靖西候府的管家给请来了。 沈熹年站在二门的门口迎接,把王柬给弄得很是不好意思,抱拳拱手笑道:“妹婿,几日不见怎么这般客气了?究竟是什么大事儿让你这般隆重?” “舅兄,先里面请坐,我们慢慢说。”沈熹年客客气气地把王柬请入厅内,让人上了茶点之后,又说:“去请大娘子过来,见见兄长。” “我家二妹有些日子没回娘家了,二婶娘昨儿还念叨了两句呢。妹婿若是得闲的话,我在家中花园摆宴,请你们夫妇回去松散一日。如何?” “多谢舅兄的热情相邀。等忙完了这阵子,一定上门给岳丈和岳母请安。”沈熹年微微欠身。 王桐重新梳洗换装之后过来见王柬,沈熹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看着他们堂兄妹二人寒暄。 其实,王桐一进来,王柬就注意到了她红肿的眼睛,只是碍于沈熹年在旁边没好意思多问。然而王桐却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不等沈熹年说什么,她自己先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王柬纳闷地看向沈熹年。 沈熹年则吩咐莲香:“你来说吧。” 莲香看了看王桐,又看了看沈熹年,从心里盘算了一下说假话或者隐瞒实情可能带来的后果,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王柬听说沈熹年在外面养了个女子,便淡然笑道:“人不风流妄少年,不就是养个外室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那女子是良家出身,就把她接近府里来也未尝不可。二妹不是善妒之人嘛。” “舅兄慎言。”沈熹年皱眉扫了王柬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常有的犀利,“今日帝后微服出行,我身为护军副统领随扈左右。你的这些话今日若是从这道门里传出去,不仅靖西候府,连你们王家也会被牵连获罪吧?” “哟!”王柬闻言不由得站了起来,紧张地问:“你这话是真的?” “事关帝后的事情,我敢说假话吗?”沈熹年冷笑反问。 王柬着急的跺脚,又扭头责备王桐:“你也是太胡闹了!熹年一向行事稳重,你身为他的娘子应该理解他,支持他,关心他。怎么能这样胡闹,给他添乱呢?” 王桐一听说跟沈熹年一起走在街上的女子是皇后,先是震惊,震惊之余想起张俞颖说的那些话,一股酸楚混杂着怒气又涌上了心头,一个没忍住,一些不该说的话便脱口而出:“我知道我不是你沈公子最先相中的那个人。当然,我姐姐也不是你想要的。亏了你还知道一些事情做出来会满门获罪,还会连累亲族。你陪着皇后逛街买小玩意儿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后果呢?” “你!”王柬指着王桐怒声喝道:“你给我闭嘴!” “大哥!”王桐委屈地看着王柬,反问:“你也这样对我?你还是我的家人吗?出嫁前你亲口对我说的,若是我在夫家受了委屈,尽管回去跟你说!这才过了多久你就这样对我?难道那些话仅仅是为了让我乖乖地穿上嫁衣坐上花轿吗?!我们王家好歹也是累世大族,就这么扒着他们沈家摇尾乞怜吗?!” “你你疯了!?”王柬看着因愤怒而失去理智的王桐,觉得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沈熹年淡然地笑了笑,说:“这话说的不错。你们王氏乃是上百年的累世大族,我沈家不过是武夫莽汉而已。这门婚事原本就不登对,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今日既然话说到这里了,不如和离吧。” “你说什么?”王柬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 “沈熹年!你你真敢?!”王桐没想到沈熹年这样干脆,一时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小事,王兄你可以回去跟家里的长辈商量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都年轻,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就不要彼此耽误了。”沈熹年说完,端起茶盏来对王柬说:“王兄,请用茶。” 王柬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冷静下来,当下也没丢了应有的体面,客客气气的起身告辞,然后对王桐说:“你去收拾一下,先跟我回去。” “大哥!我不走。”王桐这才想起跟张俞颖商量的计划,她若是现在就回王家去了,那计划里要做的事情就难办了。 “先跟我回去,你这个样子就算是留下来也解决不了问题。”王柬说着,朝莲香使了个眼色,“去把你家姑娘随身用的东西收拾一下,跟我回去。” 莲香在沈熹年派人去王家请人的时候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堂堂王家,百年望族,出过多少皇后多少太师宰相?那清傲之气是刻在骨子里的,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还赖着不走? “大公子,奴婢已经收拾好了。”莲香说。 “那走吧。”王柬朝沈熹年拱了拱手,带着王桐以及她的贴身丫鬟仆妇们乘车离去。 王桐回王家的当晚,消息就被送到了忘忧的耳朵里。 何妈妈把事情给忘忧说了一遍之后,又小声说:“王家夫人现在还在凝萃宫里跟贵妃唠叨呢,这眼看着宫门都要下钥了,她就是不肯走。” 忘忧轻笑道:“不肯走也没什么,你去小膳房挑些点心,再拿一盅汤品送到凝萃宫,就说我的话,请中书令夫人在宫中住几日,陪贵妃好好唠一下家常话。” 何妈妈答应着下去安排。忘忧则起身去偏殿看着灵熙入睡。 第二天一早,王樱便带着她的母亲来未央宫给皇后请安。王夫人行过国礼之后,被忘忧请到近前落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有人回:“张昭仪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第294章 推脱,传闻失和 张俞颖尚不知道沈熹年要跟王桐和离的事情,她只是听说中书令夫人昨晚进宫居然没有离开,今儿一早去未央宫给皇后请安了,心里想着这其中肯定有事,所以打着请安的借口过来旁观。 “臣妾请皇后娘娘金安,贵妃姐姐早安。”张俞颖先后向皇后和贵妃行礼,起身之后,看见王夫人便故作惊讶地问:“这么一早的功夫,中书令夫人就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真是有心。” “张昭仪早。”王夫人淡淡的看了张俞颖一眼,没心思跟她斗嘴。 王樱猜着张俞颖的来意,想到她这些日子对王桐的挑拨,心里的气便压不住,因冷笑一声,问:“几日不见,张昭仪容光焕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张俞颖听出了王樱的讥讽却假装没懂,只抬手按了按脸颊,轻笑道:“贵妃姐姐说笑了。我几日不出门了,哪有什么好事?想必是这几日睡得足了,脸色才好些罢了。” 忘忧这才看了张俞颖一眼,问:“你从哪里来?” “臣妾从祥鸾阁来。”张俞颖忙回道。 忘忧又问:“你从祥鸾阁来时恰好途经宁寿宫,可去给太后请安了?” 张俞颖的确是从宁寿宫来,但如今袁宋二人轮流在宁寿宫当值,并不是谁想见太后就能见的。张俞颖几次去都被挡在了外面,如今学乖了,于是欠身回道:“太后娘娘正安静地养病,没有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吩咐,臣妾不敢打扰。” “太后娘娘一向疼你,你得空了不该只闷在阁里睡觉。”忘忧说着又吩咐姜兰:“把昨儿国舅府送来的甜橙装一篮子,让张昭仪替本宫给太后娘娘送过去吧。这甜橙蒸熟了再吃,对咳疾极有益处。” “是。”姜兰答应着,又对张俞颖欠身说:“请赵昭仪随奴婢来吧。” 张俞颖心中再不甘也不能怎样,忙起身行礼告退,跟着姜兰出去了。 殿内没有了张俞颖,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 王夫人长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坐,跪在了地上。 忘忧一愣,蹙眉看了王樱一眼,方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快请起身,有话好好说就是了。” “还请皇后娘娘救救我王氏一族。”王夫人不肯起身,只给忘忧磕头。 “贵妃,快扶夫人起来。”忘忧对王樱说。 王樱叹了口气,起身上前拉了自己的母亲起身,说:“母亲,这是沈王两家的事情,你让皇后做主,这不是让她为难吗?” “沈王两家的事情?是义母和义兄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家的事情吗?”忘忧问。 “不,不是沈家。是我们家教女无方是我那侄女性子不够沉稳,惹得靖西候世子生气了,说要我王家女下堂。请皇后娘娘帮帮我们吧,若是我家桐儿真的成了下堂妇,我王氏一族还有什么颜面留在京城?连贵妃也是颜面扫地啊!” “夫人,这里也没有外人。贵妃的身体也不好,你若是一味地跪着说话,岂不是让贵妃也陪着受罪?你还是起来说话吧。”忘忧叹道。 “母亲,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您还是起来吧。”王樱无奈地附和道。 王夫人知道自己再跪下去就有威胁皇后的意思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所以扶着女儿的手臂缓缓地站了起来。又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向皇后告罪谢恩后,又回到了座位上。 “夫人先喝口热茶,有话慢慢说。”忘忧又劝道。 王樱把茶盏送到母亲的手里,劝道:“母亲,事已至此,你着急也没有用。先喝口茶,定定心在说话。” 忘忧看着王夫人喝了两口茶,方叹道:“坊间有句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宫虽然是皇后,但这到底是也是他们夫妇之间的矛盾,若是说不到点子上,这是合还是分,也不能凭本宫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你说是吗?”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极是。可世人又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况且这桩婚事早先是由太后做主定下来的,若这么快就和离了,国朝的颜面也是受损的。还请皇后娘娘从中周旋一下,保住这桩婚姻,也保住我们沈王两家以及国朝的颜面。”王夫人说着,又向忘忧深施一礼。 “不是本宫拨了夫人的面子,只是义兄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一向行事有自己的主张,只怕本宫的话他也未必肯听的。” “旁人的话,沈大人未必肯听。皇后娘娘的话他一定肯听的。还请皇后娘娘保全我们王氏一族的颜面。我家弟妹说了,只要不和离,他们夫妇二人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忘忧无奈的笑了笑,反问道:“婚姻的幸福是能用什么样的代价去换呢?” 王夫人似乎没听出忘忧的意思,低头说:“这个就看沈家想要什么了。这样的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嘛。” “也是这个道理。那你们两家就好好地商量一下吧。”忘忧点头说。 王夫人看忘忧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出面调停,便扭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王樱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好劝着自己的母亲说:“母亲,皇后娘娘的话有道理。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宜大张旗鼓的去办。你让二婶娘跟靖西候夫人私底下商量一下,若是靖西候夫人同意不和离,想来韩副统领也不会再坚持的。” 王夫人也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借坡下驴,起身向忘忧行礼告退。 看着这一对母女离去,忘忧抬手揉着眉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娘娘说了这么多话肯定口干舌燥了,喝口茶润润嗓子。”何妈妈奉上一盏花草茶。 忘忧接过茶盏来喝了两口,又皱眉问何妈妈:“你说,王家会跟义母商量出什么来吗?” “老奴估摸着,和离的可能性不大。王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沈夫人也不可能不给这个面子。说白了,这回的事儿也就是他们小两口闹个别扭罢了。这年轻夫妻之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沈王两家的联姻当初大家看重的都是利益。如今利益犹在,他们怎么可能说和离就和离呢?” 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地问:“你说的有道理。可如果王桐继续跟张俞颖搅和在一起,那我该怎么办呢?” “娘娘不必忧心。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有老奴在,保证他们怎么闹腾都伤不到娘娘。”何妈妈低声劝道。 “嗯,你多留意吧。我总觉得她们两个人凑在一起,一定在琢磨什么事情呢。” 何妈妈忙答应着,一时奶娘把灵熙抱过来,忘忧看见女儿便把那些烦恼都丢到一旁。 午膳的时候,赵祯过来了。 忘忧起身相迎,却见赵祯的脸色不是很好,像是跟谁生气了。 “陛下,今儿小厨房准备了血糯粥,您要不要先吃两口?”忘忧柔声问。 “朕还不饿。”赵祯说着,扫了姜兰等人一眼,蹙眉说:“你们把公主抱下去,都出去伺候着。” 姜兰早就发现天子的神色不对,听了吩咐忙带着小宫女们告退出去并关好了房门。 “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你身为国母,怎么能这样处理事情呢?”赵祯埋怨道。 忘忧立刻明白了赵祯的意思,因问:“陛下是说沈熹年跟王桐的事情吗?” “这桩婚事阴差阳错,但毕竟是沈王两家的联姻,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盯着呢,当初也是太后和皇后一起做主定下的。若是因为一些小事就和离,不仅沈王两个家族都丢尽了颜面,连太后,朕,以及皇后和整个国朝的颜面都要扫地了。皇后不想办法把这件事情压下去,怎么还挑唆着他们和离呢?”赵祯百般不解地问着忘忧。 忘忧凝眉叹道:“臣妾只是觉得,这些颜面跟她们两个人后半辈子的幸福比起来,不过都是些虚无的东西。当初王桐嫁给沈熹年其实就是扯了一块遮羞布而已。这本来就是个错误,为何不及时纠正反而还要让他们两个往泥潭里深陷呢?” 赵祯闻言,惊讶地瞪着忘忧质问:“你你怎么这样说?你这就是身为国母的态度?” “我只是实事求是而已。”忘忧心里也有了气,说完便转身往外面走。 赵祯追着跟上去,继续质问:“你要去哪里?” “我不想跟你吵架。”忘忧说着,自行掀起门帘出了屋门。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祯跟着出门,看着忘忧进了偏殿,也不跟过去,只一甩袖子走了。 未央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吓的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接下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帝后吵架的消息便不胫而走,整个禁中大内都传遍了。 张俞颖听见消息时已经是午后申时了,她犹自不信,只将信将疑地吩咐画眉:“你再去打听打听,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吵了架,吵架之后皇后可有去乾元殿给陛下赔罪。再顺便问问凝萃宫那边作何反应。” 第296章 疼爱,一双绣鞋 画眉出去走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让张俞颖心生欢喜。 “陛下是生着气从未央宫走的,当时刚好御膳房的小内监秦喜儿去给未央宫送东西,迎面遇见陛下,被吓得跪在地上连请安都忘了。说从未见过陛下如此生气过。”画眉小声说。 张俞颖冷笑道:“说到底,她不过是医家女出生,小门小户的教养让她只知道什么情啊爱呀,一点大局观都没有。之前梅清韵就说她的德行不配中宫之位,如今这句话倒是应验了。” 画眉对此话深以为然,点头说:“这在宫中过日子,最重要的便是陛下的信任和爱护,没了圣宠,凭她是谁又怎么能好过呢?” “这话说的明白。”张俞颖勾了勾唇角,得意的挑了挑眉梢。 画眉被肯定,心里越发雀跃起来,又问:“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俞颖冷笑道:“先等等吧。现在恨着中宫的人可不仅仅是咱们。我到时要看看王樱这回是站在哪一边。” “贵妃?她的心思还真不是那么好琢磨的。”画眉犹豫地摇了摇头。 王樱此时也很是纳闷。以她对帝后的了解,天子不会因为这样一件事情跟皇后翻脸。可是这满宫的流言却一句比一句真实,竟让人怀疑不起来。思来想去,王樱决定去未央宫看看,于是吩咐弄墨:“给灵熙的小鞋子还有一根鞋带儿没穿好,你速去拿来,我给她做好了就送过去。” “鞋带儿已经穿好了,用的是贵妃选的紫英珠。”弄墨说着,转身进内室取了一双精致的小鞋子出来。 王樱把精致的鞋带系成一个蝴蝶结,满意地说:“真好看。皇后娘娘会喜欢的。” 弄墨赞道:“这是贵妃亲手绣的牡丹蝴蝶,这鞋带用黄琉璃珠钉的花蕊,紫英珠钉的鞋带儿,这世上也只有公主才配穿了。” “灵熙是天子嫡长女,是时间最尊贵的女孩儿。再精致富贵的东西也是享用得起的。”王樱用黄绸子把小鞋子包起来交给弄墨,起身说:“走,我们去未央宫给皇后昏定。” 未央宫里,今日的气氛特别的沉闷。宫女内监们进进出出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来让皇后心烦。廊檐下的鹦鹉都蔫蔫儿的,不似往日那般闹腾。 何妈妈刚好从殿内出来要吩咐什么,抬头看见王樱主仆二人来了,忙福身行礼:“贵妃安。” “我给灵熙做的鞋子已经好了,借着给娘娘昏定一并带了来。”王樱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弄墨。 弄墨忙把手里捧着的小鞋子送到何妈妈面前。 何妈妈忙接过来,低声说:“公主在皇后娘娘那里呢,贵妃请进。” 王樱随着何妈妈进了内殿,隐约听见忘忧低声的呢喃,想来是她在跟小灵犀说话。果然,绕过屏风帐幔之后,便见忘忧坐在榻上,怀里抱着粉团儿似的女娃儿,女娃儿仰着脸看着母亲,嘴里咿咿呀呀的回应着母亲的话,母女两个正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着。 “娘娘,贵妃来给您昏定了。”何妈妈轻声说。 忘忧抬头朝着王樱笑了笑,说:“快坐。” 王樱福身行礼谢过之后入座,何妈妈展开帕子把那双精致的小鞋子送到忘忧面前,说:“这是贵妃给公主做的鞋子,娘娘瞧瞧多精致啊。” 忘忧拿了一只小鞋子细细的看过,笑叹:“这针线真是没的说,甩了我十里地远。” “娘娘说笑了。”王樱忙笑道。 “来,咱们给灵熙穿上试试。”忘忧对何妈妈说。 何妈妈把灵熙脚上的面包鞋子解下来,把王樱新做的绣花棉鞋给她穿上。 “这新鞋子稍微有点大,不过换成棉袜倒是刚刚好。贵妃的手真是巧,心里也这样有数。”何妈妈赞道。 忘忧笑道:“只是这丫头长得快,这样好看的鞋子穿不了几天怕是又小了。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好针线。” “瞧娘娘说的,不过是一双鞋罢了,公主长得快是好事儿,我已经下好了鞋样子,等这双小了,自然另一双也做好了。如果娘娘愿意,我倒是想把灵熙的鞋子都揽了去呢。”王樱上前把鞋带认真的整理了一番,又把灵熙抱在怀里,“咱们的小灵犀是国朝的大公主,凭它多好的东西在她这里,都不过是可用的物件儿罢了。” “你是真疼她,怕将来要把这孩子宠坏的。”忘忧笑道。 “娘娘放心,咱们的公主长大之后肯定是个极懂事的孩子,不会被宠坏的。” 忘忧自然知道王樱这会儿过来的意思,跟她闲话了几句,又悄悄地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上前把灵熙抱过来,又带着弄墨出去之后,王樱方叹道:“娘娘,其实王桐跟沈熹年之间的事情” 忘忧不等她说完,便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轻笑道:“妹妹放心,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不管他们将来如何,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绝不会影响到王氏一族以及你将来的日子。” “娘娘”王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心里还有许多话,关于沈熹年,关于自己,关于忘忧可是她又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因为她知道忘忧比任何人都明白沈熹年以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知道你心里不安,不仅仅是因为你母家的缘故,更因为沈家或者说沈熹年。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他,我是过来人,我明白你心里的苦。但是你要相信我,这件事情仅限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绝不会影响到旁人。”忘忧安慰着她。 王樱轻轻地点了点头,真诚地说:“多谢娘娘。多谢您”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好好地吃,好好地睡。凭着你我在这深宫里报团取暖的交情,我绝不会害你的。” “有娘娘这番话,我就放心了。”王樱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又问:“娘娘说咱们是报团取暖的交情,那我能不能多句嘴,问您一句话?” “你是要问我跟陛下之间的事儿吧?” 王樱默默地点了点头。 “放心,没事的。”忘忧笑道。 “你让我放心,那我就真的放心了。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全力。” 忘忧看着她沉思片刻,方点头说:“行,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去办的,我不会客气的。” 第297章 局中局,叛乱起 王樱从未央宫出来的时候,心里依旧是将信将疑的。皇后说她跟天子之间没什么事儿,可是一向都回来陪皇后用晚膳的天子到二更天都没露面。看来今晚他是不会回未央宫歇息了。 帝后自从大婚之后,除了极其个别的时候之外,一向都是同宿同眠的。如今为了沈王两家的事情居然闹到了这个地步,王樱的心里除了酸涩便是愧疚。 从这日开始,帝后之间的关系成了大内众人关注的焦点。除了未央宫之外,凝萃宫和祥鸾阁的人都悄悄地打听着这件事情的相关传言。在这两宫的暗中催化之下,帝后失和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王公大臣的内宅之中传扬开来。 御史台的谏议大夫们开始纷纷上书,有的劝和,有的弹劾。没几天的功夫,乾元殿的龙案上便堆满了奏折。 张四平看着天子阴沉的脸色,心里直嘀咕这陛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若是跟皇后生气,只管听了这些言官的话,请太后出面弹压皇后就是了。他却把弹劾皇后无德无能的奏折摔出去十几本,之后再有说皇后不好的,索性都丢进了筐子里看都不看一眼。若说天子不跟皇后生气,那为何已经五天了,他都独宿乾元殿?张四平自从在乾元殿当差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天子。 “回陛下,护军副都统沈大人来了。”殿外有人回了一声。 殿内一阵宁静,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传来一声爆喝:“叫他进来!” 外面传话的人应声出去,没多会儿功夫引着沈熹年入内。 “臣护军副都统沈熹年参见陛下。”沈熹年入内之后躬身行礼。 赵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然后一抬手把一本奏折丢在了沈熹年的身上:“你自己看看吧!” “这些言官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了,总揪着人家的私事议论个不休!”沈熹年大致翻了一下奏折,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又双手奉送到龙案上,并笑嘻嘻地说:“陛下日理万机,何必为了臣这点小事生气?保重龙体要紧啊。” 赵祯没好气的骂道:“你把你那些烂事儿都料理清楚了,朕的龙体就无虞了!你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胡闹?你以为婚姻大事是你一句话说断就断的吗?你为沈家想过吗?你为皇后想过吗?你为朕想过吗?!” “陛下息怒。这鞋子穿着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啊!臣每日在外面为朝廷办差,回到家里还要受那恶妇的闲气,这也就罢了,她居然还到处搬弄是非!这老话儿说,妻贤则夫祸少。这妻不贤就该是祸事连连了吧?臣正是为沈家思虑,为朝廷和陛下思虑,才想早点跟王桐和离” “闭嘴!”赵祯把手里另一份奏折砸过来,“朕不许你们和离!” “陛下” “给朕滚出去!去紫阳宫跪在三清神像面前好好地反省自己!”赵祯愤怒地呵斥道。 “是,臣遵旨。”沈熹年委屈巴巴的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乾元殿。 当日,沈熹年被天子斥责的消息再一次不胫而走。 王樱听说此事的时候刚好在太后的宁寿宫里,正好张俞颖也在一旁。太后靠在卧榻上静听跟前的内监把事情说完,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张俞颖则纳闷地问:“你说这沈副统领是着了什么魔障了?这好端端的闹什么和离,陛下都这样了,他还不服软。这王氏大族的嫡女怎么就配不上他一个武将莽夫了?” 王樱蹙眉反驳道:“张昭仪这话说的也忒轻巧了。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桩事情我尚不敢多嘴多舌,你又凭什么这样说?” 张俞颖轻笑道:“贵妃姐姐自然不好多说,毕竟当初这一纸婚约是你跟神副统领的。” 王樱立刻冷了脸,冷声问:“张昭仪今天是要当着太后娘娘的面翻旧账吗?” “好了!”太后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二人的争执,“这些外臣之事,你们身为后妃不说躲避着,反而主动上来嚼说,成何体统?!” “臣妾知错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张俞颖忙躬身认错。 “你下去吧。”太后说着,又连着咳嗽了一阵子。 张俞颖等太后平复了喘息,方告退离去,出门前又不甘地看了王樱一眼。 太后等张俞颖走了,又喝了两口止咳的枇杷露,方对王樱说:“好了,这会儿没有旁人了,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樱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始末跟太后说了一遍,太后听了之后半晌不语。王樱无奈地叹道:“我堂妹不愿和离,家母和婶娘也想着顾全王家的颜面,想私下跟沈家商议着把这件事情平复下去。却没想到沈大人竟是铁了心的,这才闹的满城风雨。” 太后缓缓地叹了口气,说:“沈熹年这孩子也算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他性子是跳脱了些,也仗着自己的出身家世,很有些放浪形骸。但他闹归闹,这些年也没做什么很出格的事情。今日他竟如此坚持,想必是王桐那丫头做了什么事情触了他的逆鳞。既然不想和离,那就让王桐好好地想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想通透了再跟沈家去商量。靖西候夫人秦氏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哀家就不信这件事情还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了这番话,王樱心里默然一动,暗想太后说的不错。沈熹年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天子更是睿智冷静,这二人怎么会在乾元殿吵起来了?难道是故意为之? “你在想什么?”太后扫了一眼陷入沉思的王樱。 王樱忙低头回道:“这件事情牵扯到臣妾的母家,又让太后如此费心,臣妾心中甚是愧疚,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情你的确不好多说多问,但皇后又是怎么回事?竟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了,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咳咳咳!”太后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皇后娘娘或许有她自己的苦衷吧。”王樱也知道这话是敷衍的,以她对忘忧的了解,这并不是什么苦衷不苦衷的问题,她和天子应该另有所谋。 “无能就是无能,说什么苦衷。”太后想要冷笑,却又忍不住咳嗽。 王樱把止咳的枇杷露又喂了她两口,劝道:“陛下自幼承太后娘娘亲自教导,最是睿智顾全大局。这件事情想来他心里是有数的。太后娘娘莫要为了这些琐事扰了心神,这可不利于您养病呢。” “罢了,你去吧。”刘太后摆摆手。 “太后娘娘吃了药就请歇息吧,臣妾告退。”王樱躬身行礼告退离去。 刘太后靠在榻上沉默了许久,方问旁边的宋嬷嬷:“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宋嬷嬷欠身回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是极好的,偶尔拌个嘴吵个架,过几日就好了。太后娘娘无需担心。” “哼,你这老东西最是油滑。”太后自然知道宋嬷嬷这是绕弯子呢,遂冷笑一声不再多问。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如故。流言依旧在,赵祯依旧没进未央宫的门,而忘忧依旧跟往常一样,每日只打发人送点心茶食去乾元殿,她自己却一步也没踏出过未央宫。 王樱的心里越来越忐忑,她预感到有一些事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正在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实在不好。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王樱在烛台下做了一会儿针线,觉得脖子有些酸,便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并推开窗子看外面盛开的腊梅。 弄墨去试了试锦被里的温度,把汤婆子往一侧推了推,转身劝道:“贵妃,快要三更天了。早些睡吧,公主的小袄儿也不着急穿,您明儿再绣也不迟。” “嗯,天色不早了,是该歇着了。”王樱抬手揉了揉后颈,刚一转身,便听见外面一声惨呼。一时之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什么声音?”弄墨也听见了,茫然的看着窗外。 “好像是有人呼救。”王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里是禁中大内,有数万护军负责皇城的安全,还有内廷司的人轮流值守,谁会在半夜三更呼救呢? 这里主仆二人尚未来得及多想,忽然又有一声惨叫声。弄墨吓得一个哆嗦,忙挽住了王樱的胳膊,低声问:“这是什么声音?听着好瘆人。” “出事了!”王樱的心猛地一颤,匆忙转身就去取自己的斗篷。 “贵妃!”弄墨一把拉住了她,“您要去哪里?现在半夜三更,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安全考虑,咱们应该紧闭宫门” “你说的没错。”王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手按着胸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狂跳的心压下去。 “来人!来人”弄墨朝着外面喊了一嗓子。 一个小内监从外面进来,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喘息着回道:“贵妃,不知道哪里走水了!外面乱成了一团!” “仅仅是走水吗?为什么又人惨叫救命的声音?”王樱蹙眉问。 小内监摇了摇头,尚未来得及说话,袁妈妈便急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贵妃!外面有叛乱!皇后娘娘叫人传话来,让咱们紧闭宫门,不管谁喊都不能开门。” 第299章 收线,请君入瓮 禁中大内火光冲天,有三队身着禁军护卫和内廷司服侍的人分别从不同的方位行动。他们手持利刃,身形强壮,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人。这些人先在各处放火,引起慌乱。然后又趁乱快速向乾元殿聚拢。 奉旨守卫乾元殿的李舒在火光初起的时候便严令手下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务必收好乾元殿!乾元殿平安,则大家平安。乾元殿有一丝一毫的闪失,今夜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别想活了。听见了吗?!” 护卫们齐声呼喝:“是!誓死守卫乾元殿!” “杨虎臣,你带六十人去左边,孙世耘你带六十人去右边,张绶你带一百认去后殿门内守着,剩下的人跟我守正门!”李舒迅速的安排人手把乾元殿各处入口都守起来。 张四平慌张的从里面出来,皱眉问:“李大人,陛下让我来问问,外面究竟是怎么了?” 李舒淡然一笑,说:“请陛下放心,不过几个跳梁小丑罢了,臣会速战速决。” “那就好,那就好。”张四平松了一口气,又环顾左右,一脸担惊受怕的进去了。 暗影里,李舒的脸上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陛下?陛下此时根本不在乾元殿,今夜的这一场也不过是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罢了。 此时此刻,赵祯正在御花园的香月阁里,跟忘忧对坐手谈呢。檀木棋盘上黑白玉石精心雕琢的棋子,势力看上去是旗鼓相当。 实际上,忘忧此时已经出现困局,她皱眉凝视着棋盘,半晌方笑道:“陛下,你一定要这样步步紧逼吗?” 赵祯把手里的白子丢回陈檀木整雕的棋盒里,端起手边的一盏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沫,喝了半口方笑道:“有的时候,人是需要被逼一下的。否则,就总是偷懒,不思进取。” “那我只好认输了。”忘忧无奈的摇头。 “其实这一局你未必输。”赵祯说着,伸手在棋盘上点了点。 忘忧审视了几个呼吸之后,顿时笑靥如花,立刻把自己的黑子落在那里。 棋局顿时发生了逆转,原来身处困境的黑子顿时展现出了隐隐的杀机。 “陛下的棋艺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忘忧一高兴,好听的话就脱口而出。 赵祯开心的笑了笑,说:“你呀,足够聪明,就是太懒。有些事情你不去谋算,就会落进别人的谋算里。若运气好,不过吃点亏,若运气不好,可要伤及根本了。”赵祯一边说,一边捏了白子在某处落下。 忘忧微微皱眉:“陛下在这里落子,是图谋什么呢?” “这个么,你要自己想。”赵祯挑了挑眉稍,继续喝茶。 忘忧不着急落子,就认真的审视着面前的棋局。 何妈妈里间小暖个出来,小声回道:“陛下,皇后娘娘,公主睡熟了。” “外面的声音没吵到她吧?”赵祯关切地问。 “没有,公主不愧是帝王之女,这点动静根本吓不到她,这会儿睡得可香了。”何妈妈说着,又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火光闪烁,映照得雪白的窗户纸忽明忽暗。有嘶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乎很远又很近。 何妈妈的一颗心一直揪着的,这样的场面她活了这把年纪都没见过,心里自然害怕。只是看到面前的帝后二人如此淡定的对坐在碳炉旁边,品茶,下棋,说闲话。她的心里又没那么慌了。 忘忧琢磨了半天,终于落下一子。 赵祯看了看,旋即随手也落下一子。 “陛下确定在落在这里?”忘忧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赵祯似是不经意地点了点头。 忘忧立刻落子,然后吃掉赵祯三颗棋子。 “忘忧啊,你还是太心急了。”赵祯淡然一笑,抬手落子,吃掉忘忧三颗棋子之后,把忘忧之前占的那地盘儿也圈进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陛下你是故意的吧?!”忘忧瞪着赵祯质问。 “想要钓鱼,怎么也要先放一点鱼饵呀。”赵祯说着,伸手递给忘忧一盏茶。 “陛下把我当鱼钓?”忘忧学着赵祯的样子挑了挑眉梢。 赵祯轻笑伸手勾了一下她的鼻尖:“不,朕是在教你如何钓鱼。” 忘忧笑了笑没有多说,她知道赵祯自幼被刘太后以及名家学士悉心教导如何成为一代明君,这其中除了为君之道更有帝王之术。比如这一局棋,这一场局,无不在他精心的谋算之中。他所谓的“钓鱼”的本事,已经深入他的骨血之中。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所以忘忧早早地预备好了夜宵点心以及汤茶,她是打算在这香月阁里跟赵祯对弈闲聊到鱼儿上钩的。 各处的嘶喊声聚集在乾元殿,延续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光景,又转到了未央宫门外。至四更天的时候终于安静下来。 香月阁里已经是第四局棋,赵祯打了个哈欠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皱眉叹道:“这几个人办事还是这样磨磨蹭蹭的。” 这话音刚落,便听外面沈熹年的声音:“臣沈熹年请陛下和皇后殿下安好。” 赵祯把手里的一颗棋子丢回棋盒里,扬声回了一句:“进来说话。” 何妈妈上前打开屋门,沈熹年带着一肩风雪进门,被屋里的暖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赵祯扫了何妈妈一眼,何妈妈忙倒了一盏热茶递给沈熹年:“陛下跟娘娘等了大半夜,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沈大人喝口茶再慢慢说。” “谢陛下。”沈熹年躬身接过茶盏,轻轻地喝了半口之后便还给何妈妈,然后拱手回道:“回陛下,臣已经把人带回来了。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但是他想要见陛下。说是有话要跟您说。” 赵祯冷笑道:“朕不想见他,让贤王世子去问他吧。” “禁中那些作乱的人,七成都已经成了剑下之鬼,苟活的人里面除了那些懵懂不知其中详情的,还有三个人算是不大不小的头目,一些事情他们三个都参与了策划,李舒大人已经把他们押入了内廷司。” 赵祯咬牙,攥紧的拳头锤在手边的花梨木桌案上,生气地说道:“这几年来,这些内官们一茬又一茬的换,到今日,不知道还有多少心怀叵测之人藏在阴沟里。又或者,这些人永远都清不干净。他们跟活在阴暗里的老鼠一样,一茬一茬的连绵不绝。” 沈熹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躬身而立,低头看着地上的波斯绒毯。 忘忧打了个哈欠,叹道:“不管怎么样,接下来陛下可有的忙了。不过臣妾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事情既然结束了,那我可以去睡一会儿了吧。” 赵祯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她脸上淡淡的妆容犹在,但眼底的青灰色却足以说明她的困乏,于是心疼的捏了捏她的手,说:“你先不要回未央宫,就去楼上小睡一会儿吧。” “多谢陛下体贴。”忘忧微微一福,又劝道:“这不是小事情,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料理干净,陛下还是要保重龙体。” “朕心里有数,你上去睡吧。”赵祯温和地笑了笑,眼看着忘忧带着何妈妈上楼去,眼神里的笑意缓缓地变得冰冷如刀。 “陛下?”沈熹年被这样的眼神扫了一下,心里一个激灵。暗道,这是要大开杀戒了么? 赵祯指了一下之前跟忘忧对坐的榻席,说:“去那边坐,跟朕细说说事情的经过。” “是。”沈熹年答应着,跟着赵祯过去,又躬身行礼之后方在下手落座。 原来那日在乾元殿,赵祯对沈熹年发了一通火,赶他去紫阳宫三清神像跟前跪思己过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就是让沈熹年接近在紫阳宫的杨太妃,然后顺着杨太妃这条线把赵承渊埋在大内禁中的暗桩线人都挖出来。之后再悄然去扬州,跟孙若雪配合,把赵承渊连夜带回了京城。 这件事情换做旁人,只怕没有一个月的功夫是办不成的,但沈熹年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刑部做捕头,极善于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关键的线索。而且他曾几次去扬州,又因为秦林两家的关系,由林逸隽的渠道很快联系到孙若雪,才在半个月之内把这件棘手的事情办了个利索。 这其实是赵祯的一招请君入瓮。 但是这一局里若没有沈熹年,怕是无法赢得这么快,这么干脆。 赵祯安静的坐在那里听沈熹年把事情的始末细节娓娓道来,最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辛苦你了。” 第300章 国丧,一波又起 赵祯审视着面前年轻俊朗的世勋之子。他像是一杆青竹,消瘦的腰身有一种宁折不弯的气魄。 可就是这样一个含着富贵长大又屡次建功的年轻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提处外放。要知道在当朝,外放就等于贬黜。权贵勋爵之家的子弟没有错误是不会被外放的。 “为什么?”赵祯轻声问。 沈熹年无奈的笑了笑,说:“回陛下,家里那些烂事儿让人心烦,外面天高地阔,我想出去干一番事业,顺便也散散心。” 赵祯明白沈熹年嘴里的那些“烂事儿”是说跟我王桐的婚事,但这只是表面的借口而已,区区一个王桐,还不至于让沈熹年逃离权力的中心。于是赵祯又问:“你想去哪里?” “臣但凭陛下吩咐。陛下让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沈熹年躬身说。 这家伙是越来越油滑了。赵祯笑了笑,让沈熹年坐下说话,再问:“这不是小事,你跟你母亲商议过了吗?” “回陛下,我母亲早就说过,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怎么好,以后只想颐养天年。我决定的事情她老人家是不会横加干预了。” “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去什么地方跟朕说一声。”赵祯这就算是答应下来了。 “谢陛下隆恩。”沈熹年忙躬身谢恩。 楼上,忘忧站在楼梯口听到了下面的全部对话,一直到听见沈熹年出去,她方默默地往小暖阁里陪女儿。 小灵犀睡得很熟,圆嘟嘟的小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小嘴嘟着,时不时地动一动,像是吸吮着什么。娇女在怀,忘忧心中甚是安宁。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的光景,赵祯轻着脚步上楼来,在忘忧的身后缓缓地躺下。 忘忧刚有些迷糊,感觉背后有人便转过身来,下一刻就被赵祯搂紧。 “唔六郎。”忘忧含含糊糊的叫了一声。 “睡吧。”赵祯在她的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不管外面风雪急骤,也无所谓那些你死我活的尔虞我诈,哪怕谋算到心力憔悴,哪怕手指沾满鲜血肩上背负无数冤魂,只要怀中的人能够安然入睡,此生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值得。 赵祯是无法入眠的,他只是躺在忘忧身边略作休息。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宋嬷嬷悄然前来把他唤醒。 “陛下,太后怕是不行了。您能过去瞧瞧吗?”宋嬷嬷悄声说。 “太医怎么说?”赵祯一边问一边起身,小心的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母女并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惊动了她们。 宋嬷嬷忙拿了外袍给赵祯披上,并悄声回道:“几个当值的太医都守在宁寿宫呢,但他们总归是臣子,这个时候还是需要陛下拿主意才行。” “太后怎么了?”忘忧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 “吵醒你了?宋嬷嬷说太后不怎么好。朕先去看看,你缓一缓再过来。” 忘忧听了这话立刻坐起身来,因起的急了有些头晕目眩,忙抬手按住了眉心。 “皇后娘娘莫要着急,太后这病有反复也是常理。”宋嬷嬷忙上前服了一把。 “你照顾好陛下,我随后就到。”忘忧叮嘱道。 “是,娘娘放心。”宋嬷嬷跟着赵祯先走一步。 忘忧唤了何妈妈来,吩咐道:“你立刻打发人去请贵妃过来照顾灵熙,再打发人回家请兄长进宫。姜兰,给本宫梳洗更衣。” 忘忧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利索,正要出门时便见王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王樱来不及请安,只向忘忧躬身一福,便急切的问。 “有人叛乱,已经压下去了。现在太后有些不好,陛下已经过去了,我也得立刻过去。你照顾好灵熙,细节的事情让何妈妈跟你说。”忘忧攥着王樱的手交代了几句便急忙往宁寿宫去了。 王樱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灵熙,无奈的叹道:“都说这里是天下第一等的富贵之地,可老话又说,富贵险中求。这样心惊肉跳的日子也得有命在才能享受得了。” 何妈妈跟着叹了口气,心想这贵妃是天下一等一的明白人。 忘忧赶到宁寿宫的时候,韩枫,沈熹年以及李舒都在院子里站着。张四平急急匆匆的从里面出来,见着忘忧匆忙行了礼便招呼李舒:“李大人,陛下让您去传旨,宣召中书令以及两府大臣入宁寿宫。” “是。”李舒躬身领命,急匆匆的出去了。 忘忧心知不好,来不及多问便进了内殿。 刘太后已经是弥留之际,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放不下,便提着一口气总是闭不上眼睛。 赵祯跪在床榻之前一遍遍的问,无奈太后已经不能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忘忧沉思片刻,目光从张俞颖的身上飘过,忽然说:“宣召张祺入宫了吗?” 张四平一愣,看向赵祯。 赵祯立刻挥手说:“去传旨,张祺晋封为二等安国公,宣召他立刻进宫谢恩。” “是。”张四平立刻答应了一声再次跑了出去。 太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面色也变得平静下来。旁边跪着的张俞颖闻言,立刻用帕子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 “太后娘娘还在,你哭什么?”忘忧低声斥道。 张俞颖不敢反驳,只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把满腹的伤感压进了肚子里。 赵祯心里也不好受,看着太后奄奄一息的样子,这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自己跟这个女人的恩怨纠葛早已经难以分清,到了最后这个时候,他心中的怨恨却渐渐地消散,取之而来的是难以言表的悲伤。 忘忧看太后的表情平复了没多久,又开始喘息困难。她知道这次不是因为有话说不出来,而是病痛上来了,她是真的难受。于是忘忧还不犹豫的从左手腕的银镯里抽出银针给她施针。 很快,林逸隽急匆匆的赶来,中书令王著领着两府大臣都已经到了宁寿宫。 林逸隽跟太医院的太医们先碰了个面,然后上前给太后诊过脉,又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银针,最后默默地退了出来,对赵祯说:“陛下,此时医药对太后娘娘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现在有皇后殿下的银针吊着,太后娘娘不至于太痛苦。有什么话要说的,请诸位尽快说吧。” 赵祯点了点头,待林逸隽下去之后又上前两步,又上前对太后说:“张祺已经在外面叩头谢恩了。母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吗?” 太后的嘴角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张俞颖忽然一声哀嚎:“太后娘娘!求你睁开眼睛看看臣妾吧!臣妾舍不得您啊!” 太后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下,不过瞬间之后,眼眸的光泽便渐渐地暗了下去。 赵祯面无表情地看了张俞颖一眼,默默地伸手在她的眼睛上捂了一下,手掌拿开后,那双眼睛已经合上了。 “太后娘娘已经驾鹤西去了。”赵祯说完,便后退两步跪在榻前,朝着太后的遗体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失声哭了起来。 外面的大臣们纷纷跪下,整个宁寿宫里哀声一片。 太后殇,是为国丧。 按照国朝的礼制,国丧期间有诸多禁忌,更有许多规矩。而且因为刘太后与其他太后不同,她从先帝在位时就处理政务,之后更是抚育教导当今天子二十年来垂怜听政,这期间,国朝政通人和,边境虽有摩擦不断,但也没有大的战事。称得上是国泰民安。所以她的丧礼更比以往隆重几分。 忘忧身为皇后,自然免不了要出来操持丧礼之事。幸好有王樱这个好帮手,再有宋,袁,何三位从中调停安排,皇室宗族里的女眷们每日举哀守灵倒也算是秩序井然。只是灵熙尚幼,忘忧思来想去觉得这阵子难以护佑这孩子周全,便把她送去了林府,让秦青茵帮忙看顾着。 赵祯每日里除了守在太后灵柩之前举哀之外,便是在偏殿听礼部大臣们商议丧葬事宜,诸如,封号怎么定,祭和碑怎么写等等诸多事宜,每天都有料理不清的繁杂之事。 原本民间就有守丧期间夫妻不同房的习俗。帝后身为天下臣民的表率,此番更应该守制。 赵祯夜间也不回乾元殿,只在宁寿宫偏殿里随便凑合着。忘忧每日早晚都亲自送茶食汤品过来,两个人说不过一刻钟的话便各自分开去忙碌。 日子一晃过去了七天,竟没有人提及赵承渊之事。 这日,太后灵前送过头七,皇室宗族的王妃夫人们暂时散开,在宁寿宫后院的偏殿耳房等处稍事休息。宋嬷嬷进来在忘忧耳边回说了几句话,忘忧把当前的事宜托付给王樱,便随着宋嬷嬷悄然离去。 “你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怎么也犯糊涂起来?这件事情是国事,私自养兵的事情上陛下已经格外开恩了,可他不思感恩,反而又在宫中掀起叛乱,这谋逆的大罪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凭她寻死觅活又有何用?”忘忧一路走一路数落着宋嬷嬷。 宋嬷嬷无奈的叹道:“娘娘明鉴,这些道理老奴都知道。可是如今是太后的丧礼之上,若是再出一条人命,只怕会物议斐然。” 第301章 求情,他必须死 忘忧知道宋嬷嬷的话是对的,但是一想到要听丁素云唠叨,心里就觉得十二分的不愿。 “她还抱着那个孩子,老奴实在怕她作出过分的事情来才不得已”宋嬷嬷小声回道。 “嗯,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忘忧说着,紧走几步出宁寿宫,绕过一从青竹进了一道月亮小门。 这里之前是给太后堆放杂物的小院,如今被收拾出来,给那些上了年纪的王妃诰命夫人们做临时休息之所。说起来,忘忧也怕如贤王妃这样的老人在太后灵前跪的久了,会旧疾复发出点什么事儿。 此时这小院里只有丁素云和她贴身服侍的两个丫鬟在,其中一个便是茉莉。 茉莉看见忘忧像是看见了救星,急急忙忙上前跪拜行礼。 “你且起来吧,丁王妃这几日怎么样?”忘忧蹙眉问。 茉莉抹了一下眼角,低声回道:“回皇后娘娘,我家王妃已经三天没有水米打牙了,刚刚差点昏死过去,多亏了宋尚宫照顾,又给她喝了两口参汤,才渐渐地缓过来。” “这又是何苦。”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方抬脚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虽然狭小,但早就收拾干净重新铺设了,且屋里拢着炭盆,还算是暖和。 丁素云无力的靠在榻上,她面色如纸,双眼通红,怀里还抱着几个月大的银月。可怜小娃娃尚不知大人的苦痛,只躺在襁褓里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地朝丁素云笑着。 “你把孩子抱下去吧。”忘忧对宋嬷嬷说。 宋嬷嬷答应着上前,把小娃娃从丁素云的怀里抱起来,并小声提醒:“王妃,皇后娘娘来了,你有话好好说,这个时候了,哭闹是没有用的。” 丁素云这才缓缓地起身然后跪在了地上。 “扶她起来吧。”忘忧吩咐了姜兰一句,自己则走到主位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您一定要救救我!”丁素云话一出口便又是泪水涟涟。 忘忧长叹一声,说道:“你说让本宫救你,本宫何尝没救过你?那日我去你们府中,跟你们夫妇二人叙了半日的旧事,你们竟没能明白我的一番用意。看看你家王爷做的这些事儿吧!莫说弑君之罪,换做是你被人这般算计,且蓄意谋杀,你会罢休吗?” 丁素云也不起身,只跪在地上哭道:“臣妾知道王爷的罪过是难以遮掩的,但是臣妾还是有话要跟娘娘说。臣妾也不是为了王爷求情,王爷若赴黄泉,臣妾是一定要跟着一起去的,到了那一日,我家王爷心里的苦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赵承渊心里苦?”忘忧摇了摇头,叹道:“这世上的人,谁的心里不苦?” “世人的苦我不知道。可是王爷是为了皇后娘娘您才走到这一步的啊!”丁素云说着,膝行两步上前抱住了忘忧的腿,哀求道:“我家王爷为了皇后娘娘心甘情愿下地狱,可是娘娘您呢?您的心就这么硬,这么狠吗?” “丁素云,你真是疯了!”忘忧顿时觉得自己今天是掉进了一个陷阱里,她就不该来见丁素云,这女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我是疯了!自从我知道我家王爷的心里只装着您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我明明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我还跟陛下和您达成共识,入了吴王府,成为您放在王爷身边的一双眼睛。” “丁素云!”忘忧生气的打断了丁素云的话,俯视着她,厉声说道:“你休要胡说!当初不是你执意要嫁给赵承渊的吗?我和陛下不过是成全了你的一片痴心而已,如今你倒是反过来咬一口,真是好本事啊!” “是!娘娘说的不错。当初是我一片痴心要嫁给赵承渊。我爱他,我从闺中做女儿的时候就思慕他。那个时候他娶了沈熹月,我就想着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我那时候是多么绝望啊!可是后来,沈熹月死了。太后娘娘又想用我来笼络人心,可我知道啊!他是不喜欢被要挟的人,我为了得到他的欢心绞尽脑汁,我想,就算是一块石头,我也能把他焐热可是可是啊!当他睡在我的身边,梦呓中却是您的闺名时,可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痛楚?!”丁素云跪伏在地上对着忘忧哭诉,声泪俱下,哀哀欲绝。 “你心里的痛楚我不知道。同样,我的良苦用心你也没有体会到。”忘忧冷笑一声,起身说:“如果你今天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话,那就不必说了。我今生今世只对陛下动过真情,就如你,可以为了赵承渊承受一切的痛楚,而我,也可以为了陛下背负一切。” “皇后娘娘!臣妾说这么多,只是想求您跟陛下求个情,求陛下看在同族血脉的情分上留他一条性命吧!”丁素云看忘忧要走,忙扑上去抱住了她的脚踝。 忘忧长叹一声,说:“这件事情本宫没办法帮你。你自求多福吧。” “皇后娘娘”丁素云死死地抱住忘忧的腿不松开,哀求道:“求求你了!求求你看在往日在我丁府曾经姐妹一场的情分上帮帮我吧!” “你错了。在丁府的时候我们不是姐妹,而是主仆。不过你一向对我以礼相待,我也感念你的恩情。否则,赵承渊在封地养私兵的事情不会被陛下悄悄地处理掉。然而,是他贼心不死,居然发动宫变想要谋害陛下的性命。素云啊,人都有底限。你们夫妇二人触及了我的底限我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你让我怎么帮你?”忘忧说着,扫了旁边的宋嬷嬷一眼,吩咐道:“吴王妃身体不适,送她回府吧。太后的灵前以及丧葬之事,准许她在府中养病,不必出来了。” “是。”宋嬷嬷答应着上前把丁素云的双手拉开。 忘忧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隧快步出门。然而房门一打开,她便愣住了。 “陛下,你怎么在这里?”忘忧惊讶地问。 “该用午饭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谁知道你躲到这里来了。”偷听了一些话的赵祯忍着笑,伸手拉了忘忧的手往前面走去。 午膳都是素食小菜陪着清淡的粥,还有一碟子素馅儿包子并几个白水煮蛋。 忘忧夹了一个包子放到赵祯的碗里,柔声劝道:“这个是豆腐馅儿的,放了一点葱花儿调味。陛下每日操劳,很是耗费精神,饭要好好地吃才行。” “嗯,你吃一个这个。”赵祯亲手剥了一个煮的鸡蛋放到忘忧的碗里。 “多谢陛下。”忘忧抿唇轻笑。 两个人安静的用饭,赵祯没有问丁素云的事情,忘忧更不会主动提及。 饭后,张四平进来回说翰林院呈上了太后的祭,韩相和王相对其中措辞还有些争执,遂请陛下过目。 忘忧起身说:“陛下忙吧,臣妾去瞧瞧贤王妃。” “嗯,替朕问候婶娘。劝着她老人家好好地吃饭,按时用药。等朕忙过眼前的事情就亲自去给她请安。”赵祯起身从姜兰的手里接过忘忧的白貂斗篷替她披上。 忘忧握了一下赵祯的手,然后带着姜兰离去了。 赵祯看着忘忧出了院子之后方对张四平说:“你去找一下李舒,让他晚饭前来见朕。” 张四平应了一声,拿过赵祯的披风给他披上,然后陪着他往前面去见大臣。 一天的忙碌之后,到了晚饭时候,忘忧带着饭食来找赵祯共进晚餐,刚走到后廊下便听见里面赵祯在跟人说话。她怕自己这个时候进去不方便,便立住了脚步等着。 “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但朕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其实,这事儿只要陛下一道旨意就可以做到,何必” “他必须死。”赵祯咬牙说。 “是,臣明白了。” 赵祯又低声叮嘱:“你悄悄地去办,务必谨慎小心,不许走漏了风声。” “陛下放心,臣一定把事情办妥。” 忘忧又站了一会儿,等屋里没有动静了方放重了脚步进门。 “陛下,该用晚饭了。”忘忧进门后朝赵祯轻轻一福,然后回头接过姜兰手里的食盒。 “忙了一下午,朕早就饿了。晚饭有什么?” “煲了汤。不过因为要食素,就只能是辽参菌菇汤了。”忘忧歉然的笑了笑,先从食盒里端出一只青瓷南瓜汤盅。 赵祯轻笑道:“嗯,菌菇汤也不错。尤其是朕的忘忧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这汤的味道一定极好的。” 忘忧又端出一盘小酥饼,还有两碟子小咸菜放在方桌上。 “陛下,我下午的时候吃了两块点心,怕晚上积食睡不着,晚膳就不吃了。”忘忧在赵祯面前坐下来说。 “那你陪朕喝点汤也好,一个人吃饭很没意思。” 忘忧轻笑劝道:“陛下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呢。快喝汤吧,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赵祯喝了两口汤,又吃了一个小酥饼,方说:“赵承渊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朕已经想到办法了。” 忘忧一愣,心想难道刚才他跟李舒交代的就是这件事情,那么那一句“他必须死”又是什么意思? 第302章 心事,语听隔窗 赵祯看忘忧发愣,轻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忘忧抿了抿唇角,半晌又迟疑的问:“陛下听见丁素云跟我说的那些话了?” “听见一些,但她说什么我并不在意。”赵祯伸手理了理忘忧额角的乱发。 “那陛下在意什么?”忘忧心里有点紧张。 “朕只在意朕自爱的女子是怎么想的。”赵祯双手捧起忘忧的脸,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暖暖的一吻,“除了你对朕的爱之外,其他人怎么想怎么做,朕一点都不关心。” “那”忘忧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赵祯低头看着她。 “没什么。”忘忧摇了摇头,为赵承渊求情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她是不想让赵祯杀了赵承渊的,虽然依照国朝的律法他当满门抄斩的罪过。但忘忧心里明白,如果杀了他,赵祯的心里一定不会好过。就像是丁素云如果死了,自己的心里也不会好受一样。 然而忘忧也明白,这件事情如果自己不开口求情,赵祯心里的仇恨或许还能缓一缓。自己但凡替赵承渊说一句话,说不定就会激怒赵祯。天子之怒,可不是什么好事。 “天色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陛下早些休息吧。”忘忧柔声劝道。 “好,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明日我嫂子会带着宏儿和灵熙进宫来举哀,到时候陛下可以见一见灵熙了。”忘忧轻声说。 赵祯笑道:“你这么一说,朕今晚要兴奋的睡不着觉了。” “陛下要好好地休息,不然咱们的女儿会被你的黑眼圈儿吓哭的。” “好。朕一会儿就休息。”赵祯说着,朝外面喊了一声:“张四平,你送皇后回去。” 张四平答应着,提了一盏琉璃灯进来,欠身说:“皇后娘娘,臣送您回去。” 忘忧向赵祯福身告退,然后带着姜兰跟张四平出了宁寿宫。 张四平打着灯笼走在牵头引着路,姜兰在一侧搀扶着忘忧,另有七八个人尾随在后面,一行人在冰雪玲珑的禁中大内缓缓而行。 路过听雪阁的时候,忘忧忽然止住了脚步。 “娘娘?”姜兰纳闷的看着忘忧。 忘忧看着听雪阁的粉墙上探出的一支白梅,微笑道:“那支梅花开的真好,张四平,你去替我折下来吧。” “是,皇后娘娘。”张四平把手里的琉璃灯交给姜兰,又招手叫了两个人来扶着他踩着一块青石,伸手去折下了那支梅花。 忘忧接了那支梅花,凑在鼻尖嗅了嗅。会心的笑了:“走,咱们回吧。” 众人簇拥着她回了未央宫,张四平躬身告辞时,忘忧忽然叫住了他:“你等等。” 张四平躬身侍立。 忘忧吩咐姜兰:“去把那对朱砂瓶拿来。” 姜兰答应着去冬暖阁,没多会儿功夫抱了一对尺许高的朱砂美人肩的花瓶。忘忧拿了一把剪子来,把手中的梅花一剪为二,分别供到朱砂瓶里。对张四平说:“你把这一支梅花带回去给陛下。” “是。”张四平双手接了朱砂瓶,恭敬地告退离去。 “娘娘对陛下的心真是诚挚纯真。”姜兰从旁叹道。 “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之前的日子。我与陛下初相见时便是因一场大雪,那时,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宛若粉雕玉琢一样的人儿,身上不见一丝烟火的气息。那日他穿着一身白衣,墨发,青带,玉树临风,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株白梅。”忘忧看着朱砂瓶中的梅花儿,凑过去轻轻地嗅了嗅花香。又叹了一口气,自语道:“那时,我是丁素云身边的一个丫鬟,也不知道他就是当朝太子。竟敢拿了他的帕子擦手,还给他吃自己做的点心。” 姜兰想到丁素云说的那些话,心里猜度着皇后许是怕陛下听了去,心生芥蒂,忙劝道:“陛下与娘娘是青梅竹马的爱情,不管旁人怎么挑拨,陛下跟娘娘之间都不会生出嫌隙的。” 忘忧摇头叹道:“傻丫头,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需要精心呵护的。即便是血亲之间也是怕利益冲突和小人挑唆的。爱情,就像是在风雪中绽放的花瓣儿,虽然美丽馨香,但也何其脆弱。不经意的一阵风,它就凋零了。” “娘娘说得如此伤感,奴婢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您了。”姜兰无奈的低下了头。 何妈妈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劝道:“已经二更天了,娘娘也该歇了。” 忘忧看姜兰退了出去,方低声对何妈妈说:“今日我听见陛下对李舒说,他必须死。” 何妈妈愣了一下,方低声问:“这是说吴王吗?” “除了他,还有谁?”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 “娘娘还是不忍心看丁王妃伤心欲绝?”何妈妈悄声劝道:“老奴不得不劝娘娘一句,这件事情太大了,宗室王爷私自养兵已经是重罪,他却把这谋逆二字做到了实处。若不是因为太后宾天才不得不压了下来,这件事情一定会震惊朝野的。娘娘跟陛下琴瑟和鸣,犯不着因为个外人弄的心里生了嫌隙。娘娘此时里不为旁人着想,也该想想灵熙,依旧林氏满门。宏哥儿还不满周岁呢,林家可再也经不起一场风波了。” “我知道,我知道”忘忧连连点头,之后没再说什么,喝了两口安神汤就睡下了。 当晚,张四平把那只供在朱砂瓶里的白梅送到赵祯面前,赵祯便愣住了。 这朱砂瓶原本是吴王府进献,当初是为了庆贺帝后大婚时的礼物。 今日忘忧用它供了一支白梅送过来,又是何意呢? “皇后还说了什么?”赵祯问张四平。 “回陛下,娘娘并没说什么。” 赵祯的指尖摸索着朱砂瓶,半晌方说:“素来白梅插瓶多用青瓷,她倒是敢想,竟用这朱砂瓶。你瞧瞧,这极素的花枝配着极艳的花瓶,这样大胆的颜色碰撞,到不像是她的性情了。” 张四平躬身说:“奴才愚钝,只是觉得这白梅供在朱砂瓶里甚是好看,别的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你不知道,朕是知道的。”赵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陛下跟娘娘心有灵犀,娘娘的心思,自然是有陛下能猜得到。”张四平适时地拍了一记马屁。 “她终究是放不下过去啊。”赵祯的指尖弹了一下朱砂瓶,上好的瓷器发出玉石的声音。 张四平躬了躬身,没敢接这句话。 “不过,现在还不是跟她说的时候,让她的心里先嘀咕一阵子吧。”赵祯说着,把花瓶放到床头的小案几上,起身吩咐张四平:“更衣,安寝了。” 张四平应了一声,上前服侍赵祯脱下孝袍常服,待他躺去床上,又上前整理好锦被,放下帐幔,方悄悄地退至外间守夜。 第二日一早,秦青茵带着林宏和灵熙进宫,先来未央宫陪忘忧用过早膳,之后又去太后灵前举哀祭拜了一番。 忘忧带着灵熙在香月阁等着,赵祯抽了个空儿过来逗弄了一会儿女儿,没多会儿便又被叫走了。 日子就是这样忙碌的过,一直到太后的灵柩出京送往皇陵,忘忧都没听见赵祯嘴里提到过赵承渊的名字。连大臣以及皇室宗族里的王公们也都没有提及过此人此事,好像那件事情从未发生过,又好像皇室宗族里没有这个人。 国朝以孝治天下,太后丧葬事宜皆有帝后亲自操持。送灵柩入皇陵跟先帝合葬的事情自然也是帝后亲送。 这日一早,太后的灵柩自宁寿宫起灵,被三十六人抬着缓缓而行。天子龙辇和皇后凤辇都裹了一层素白纱绢,以莲青色流苏配银铃装扮。随行大臣,内臣,宫人,护卫等全都一水的素服。送葬的队伍像一条白龙一样从大内西门而出,穿过官街,在素衣百姓的跪拜之中旖旎而行,出西城门往皇陵的方向去。 皇陵一行,来回又是月余。等再回禁中大内时,已经是腊月底了。 虽然国丧,但新年还是要过的。金钟大内各处洒扫一新,但却没有张灯结彩,也没准备宴席宫乐。原本教坊司的那些歌舞姬也都因为国丧而开恩放了出去。 朝中之事,除了要紧的军务之外,案卷都被封存起来,只等过了年再议。赵承渊的事情,很自然的又被压到了年后。 腊月二十七这日,天降大雪。 一早起来,赵祯便吩咐何妈妈:“去取了皇后的大毛衣裳来,再叫人预备一辆寻常的马车。” 何妈妈一听这是要出宫,遂不多问,急忙去安排。 正在梳妆的忘忧看着铜镜里的赵祯,纳闷地问:“这大年下了,陛下是要去哪里?” “这会儿不必多问,去了就自然知道了。先用膳,天冷,一定要吃饱了肚子出门才不受罪。”赵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忘忧也不多问,只叫人摆饭,然后跟赵祯二人一起用了早膳,又叮嘱何妈妈好生看顾好灵熙,方穿戴整齐随着赵祯出宫去。 第303章 践行,此生不见 马车出宫之后一直往往南城门的方向走,出城后顺着官道走了一段路之后,拐弯儿停在一个茅草亭旁。 因为是年底,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这条路上没有什么人来往,四面漏风的凉亭里也只有简陋的石桌石凳。 赵祯拉着忘忧的手进了亭子,赶车的张四平从车里拿出狼皮垫子来铺在石凳上。 “做了这么久的车,累了吧?先坐下歇息一会儿。”赵祯说。 “陛下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忘忧缓缓地坐下。 “为两个人践行。”赵祯微笑道。 “践行?”忘忧回头看见张四平从马车里拿出了一套酒具,还有一个燃着炭火的胶泥小炉,炉子上的温酒器里烫着一壶酒。她越发的纳闷,因问:“给谁践行?” “一会儿人来了你就知道了。”赵祯说着,打开食盒拿出一块点心送到忘忧的嘴边。 “卖什么关子呢。”忘忧接了点心,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赵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官道,依旧没说什么。 幸好对方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辆马车疾行而来,至凉亭附近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老者,身上裹着羊羔皮袄,带着狐皮暖帽,脖子里围着一条灰色的长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车夫拉住了马缰绳,然后取了一个长条凳放在马车跟前,马车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穿着灰布棉衣的女子从车里下来。 忘忧看见那人的容貌时不由得愣住丁素云?她这般荆钗布裙地打扮是要做什么? 丁素云下了马车之后往凉亭这边看了看,然后低着头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忘忧纳闷地看着赵祯。 赵祯不语,只看着丁素云进了凉亭跪拜行礼,方抬手说:“在这荒郊野外,就不必拘礼了。” 丁素云依旧跪下去,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说:“民夫深谢陛下和皇后娘娘隆恩。” “起来吧。”赵祯说。 丁素云谢恩之后方起身,赵祯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交给张四平,说:“这辆马车会送你们一路南下,一直到大理境内的一处茶园。你们夫妇便在那里安度余生吧。” 张四平把小药瓶递给丁素云,丁素云再次躬身行礼并双手接过药瓶。 赵祯又说:“这个药,要等七日之后给他服下一颗,之后再等七日后服下第二颗。三颗药之后他自会醒来。” “是,民妇记下了。” 赵祯又对忘忧说:“你们二人说几句话吧,朕去车里等你们。” 至此,忘忧已经完全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昨夜,刑部大牢里传来赵承渊病重的消息,赵祯便让张仲桓去给他医治。如今看来,张仲桓不是去治病的而是去换人的。想必大牢里还有一个赵承渊已经病得不省人事了,而那辆看上去普通的马车里一定躺着一个病重之人。 忘忧忽然扫了那个车夫一眼,发现那老人竟有些眼熟,细想想,脑海里浮现许多年前的那个上元之夜,赵祯带着自己去看烟花时,在那个宅子里遇到的老内监。这个人后来随着那处宅子一起归在自己的名下,宅子更名秀林居,这老内监便留在那里养老。后来林府修成,秀林居闲置下来,这老内监也不知去向。忘忧还以为他去养老了,却不想他一直留在赵祯身边。 “我带了酒,今日为你践行。”忘忧指了指铺了狼皮垫子的石凳,“坐吧。” “多谢皇后娘娘。”丁素云深施一礼,待忘忧落座之后方才在落座。 “这酒一直热着的。天气寒冷,先喝一口暖暖身子。”忘忧说着,亲自拿了酒壶给丁素云斟了一杯酒。 丁素云忙躬身谢恩,然后举杯说:“素云万分感激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等到了我们落脚的地方,我一定会给皇后娘娘立一个长生牌位,日日香火供奉。祈求上苍保佑皇后娘娘一生平安顺遂,事事如意。”说完,她仰头把杯中酒喝进了肚子里。 忘忧也喝了一口酒,感受着喉中的热烈渐渐地遍及全身,方叹道:“不要谢我,你若真的心怀感恩,就好好地陪伴着他,安安分分的过你们的日子就好了。” “皇后娘娘的叮嘱,素云一定谨记在心。”丁素云忙答应着。 忘忧又拿起酒壶给她斟满了酒杯,说:“大理虽然远,但好在四季如春,景色也极好。你一向也不是被富贵繁华迷了眼的人,到了那里,一定过得比之前更舒心。”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丁素云忙答应着。 忘忧看她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原本有些话,但觉得也没必要说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首饰,发现也没什么太贵重的,唯有一个紫金镶宝的戒指是因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摘,才带了出来。于是摘下来送到丁素云面前,说:“你这一去,我们怕是此生也难相见了。这个算是留个念想吧。” “多谢皇后娘娘。”丁素云双手接过那枚戒指,又说:“我一定会用心珍藏的。若他日我有幸生下孩子,一定会把这个交给他,并叮嘱他把这戒指当做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忘忧轻笑摇头,叹道:“这倒也不必。我是觉得这路途遥远,万一你们手头短缺,有这个东西还可以换了银子支应一阵子。” “娘娘放心。这一路上的盘缠自有崔爷操心,他说了,会陪着我们夫妇度过余生的。”就算是到了大理,那个安身的茶园也是那老内监的产业,他的干儿子早就在那里经营了好几年,丁素云此时并不知道,她和赵承渊以后的所有日子都没有真正的自由,不过是被放逐天涯,平淡余生罢了。 天寒地冻的时节,这四面透风的凉亭里也不是久坐之处。 忘忧跟丁素云喝了三杯酒,又把那些点心包了让她带走,便跟赵祯一起回宫了。 回去的路上,忘忧靠在赵祯的怀里,柔声说:“多谢陛下。” “嗯?为了丁素云?”赵祯低头问。 “她曾有恩与我,如今这样也算是两清了。” “其实,朕这样做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呢!”赵祯轻声叹道。 忘忧明白,赵祯虽然精于帝王之术,但终究也有一颗柔软的心。赵承渊在他少年时就陪在身边一起读书,也曾发誓效忠于他。对于朝政,军政之事也曾尽心尽力。所以到最后,即便他生出了谋逆之心,且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身为天子赵祯还是不想取他的性命。 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不是为了成全他,只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安静。 马车进了南城门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先去林府。 此时的林府里很是热闹,只奶娘便养了六七个。有人以为灵熙公主还养在这里,所以府中留着这几个乳母,实际上自从送太后灵柩出京那日起,赵承渊的女儿银月便被悄悄地送进了林府抚养。 林逸隽虽然生在医家,但并不想他的父亲那样仁慈博爱。相反,他性情谨慎,驭下极严,秉承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林府的下人全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妥当人。所以,银月养在这里的事情,并未对外透漏半点风声。 帝后突然驾临,林逸隽夫妇慌忙出迎并叩头请罪。 赵祯亲自把人拉起来,微笑道:“是朕和皇后悄悄地来了,弄了你一个措手不及。” 林逸隽一眼看见忘忧稍微发白的唇色,忙说:“外面天冷,还请陛下和皇后殿下入内奉茶吧。” “好。咱们进去说话。”赵祯说着,携了忘忧的手并肩入内。 秦青茵亲自上茶上果子。林逸隽悄悄地看了身旁的孙若雪一眼,低声说:“劳烦您去配一剂红枣姜糖茶吧。” 孙若雪早就看见忘忧的脸色不怎么好,便皱着眉头悄悄地剜了她一眼,低声嘀咕了一声:“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便转身出去了。 这边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忘忧的眼睛,她无奈的笑了笑,说:“只是今日感觉身体有些疲惫罢了,哥哥不必这样紧张。” 赵祯回头看忘忧的脸色,也觉得有些苍白,遂叹道:“应该是因为太后娘娘的丧礼劳累了,今年过年宫里没有宴乐,朕回去便下旨免了公卿大臣们初一的朝贺,你可以好好地休息几日了。” “多谢陛下体贴。”忘忧笑着欠身。 秦青茵先递上一个手炉给忘忧暖手,片刻之后孙若雪便端着一碗红枣姜糖茶进来。 忘忧喝了一口,尝出里面不仅放了红糖,还放了黄芪和桂圆,便向孙若雪点了点头说:“有劳了。” 孙若雪微微欠了欠身,便退了出去。 “她这脾气怕是难改了。”忘忧无奈的看向秦青茵,“嫂子平日里怕是要受她些闲气吧。” 秦青茵忙笑道:“瞧娘娘说的,孙夫人每日醉心于医书药典之中,连吃饭都不出门。哪儿有什么闲气呢。” 赵祯等她们姑嫂二人说了会儿闲话,看忘忧把那一盏姜糖茶喝完,方说:“朕这次来,是要带那个小丫头回宫的。” “是。”秦青茵忙答应了一声,亲自出去把照顾银月的乳母把小丫头抱了进来。 忘忧看孩子小脸圆嘟嘟的白里透红,且明眸皓齿,胎发乌黑,便知道府里把她照顾的极好。因笑道:“这阵子有劳兄嫂了。” 第304章 三人聚,妻妾同饮 忘忧跟兄嫂又说了几句闲话,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林逸隽夫妇亲自送至府门口看着忘忧抱着银月上了马车,又向赵祯行礼恭送,直到马车远去方才回府。 忘忧抱着银月,忽然说道:“说起来,赵承渊的两个孩子都被我们抱走了呢。” 赵祯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也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真是作孽啊!”忘忧想到这丫头才几个月大就跟父母分离,心中难免凄凉。 赵祯看着这个跟自己女儿同日出生的女娃儿,心里没有什么喜欢也并不讨厌,只说:“从今以后她跟了我们,以后自然是衣食无忧,在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的。” 忘忧自然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赵承渊的谋逆之罪已经无法开脱,丁素云跟他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以后的日子可以说是朝不保夕。程氏已经贬为罪奴,这孩子理应也是罪奴的身份。但忘忧总是舍不得这样一丁点儿大的孩子背上这样的罪名过一辈子,才悄悄地求了赵祯,用一个病死的女婴把她从吴王府换了出来。 马车进宫的时候,刑部天牢的一份奏疏也送进了乾元殿。乃是刑部尚书上报原本关押在牢里的逆犯赵承渊病重不治,死在了牢里。另外,紫阳宫的松云子道长也派人送信来,说杨太妃在三清真人面前归了太虚。 赵祯打发走了紫阳宫的人,又拿起刑部的奏疏草草看了一眼,默默地用朱笔在上面勾了一个记号。 忘忧轻声叹道:“这件事情就这么了结了吗?” “就这样吧。朕不想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了。”赵祯把奏疏合上放回龙案上。 “灵韵,这个名字好不好?”忘忧忽然问。 “灵韵?谁的名字?”赵祯一脸的茫然。 忘忧叹道:“那小丫头只比灵熙晚出生一个时辰,不如就叫她灵韵。” “嗯,挺好的。”赵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 “把她交给贵妃抚养吧。她跟前有个孩子闹着,也不会太寂寞冷清了。” “这事儿自然是你这皇后做主。”赵祯伸手拉了忘忧在身边坐下。 忘忧在赵祯身边坐了一会儿,方说:“陛下料理一下手边的事情便过来用晚膳,臣妾先回去准备一下。” “好。朕想喝点酒。” “有胭脂醉,还有梨花白。陛下想喝的话,臣妾回去都烫好。” “还有青梅酒吗?” “有。还有一小坛子埋在殿后的石榴树下呢。我回去就让何妈妈挖出来。” “好。”忘忧答应着起身告退。 赵祯看着忘忧出门之后方敛了笑容,回到龙案跟前坐了下来。 忘忧回到未央宫便听见里面有稚嫩的笑声传来,一时心情极好,进门看见是王樱正拿着一枚玉佩逗灵熙,玉佩的流苏在灵熙胖乎乎的小手上滑来滑去,引得灵熙开心的笑。 “你也真是有办法。”忘忧笑道。 “皇后娘娘回来了。”王樱忙福身见礼。 忘忧抬了抬手示意她平身,又问:“今日有什么事吗?” 王樱把手里的玉佩放到灵熙的手里,方说:“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只是安国公府送的年礼比往年多一倍,所以来跟娘娘说一声,今年给安国公府的赏赐怕是要酌情增一些了。” “他因为太后的缘故刚升到国公的爵位,这年礼和赏赐多一些也是应该的。你看着办就是了。”忘忧拉了王樱的手至一旁落座,又说:“刚巧你在这儿,给你见一个人。” “谁?”王樱纳闷地问。 忘忧看了姜兰一眼,姜兰欠身出去,没多会儿把赵承渊的女儿抱了进来。 “这是?”王樱打量了一眼姜兰怀里的女娃儿,又狐疑地看着忘忧。 “她叫灵韵。是灵熙的妹妹。”忘忧说着,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抱在自己的怀里。 “灵韵?”王樱心里暗暗地琢磨着,这是哪儿来的一个女娃呢? “说起来,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如今已经无父无母了。前阵子一直在我兄嫂那里养着,这不眼看着要过年了,我便把她接过来了。” “皇后娘娘是要把这个孩子做养女吗?”王樱问。 “你觉得怎么样?” “娘娘为何要收一个养女呢?” 忘忧笑了笑,只说:“你看她的眼睛,多黑多亮啊!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儿。” “的确,这孩子生得一双好眼睛,瞧这瞳眸黑黝黝地透着灵气。娘娘给她取名灵韵,真是太合适了。” “灵熙一个人也是孤单的很,这个孩子又合我的眼缘儿,就让她跟灵熙做个伴儿吧。” 王樱心里想着许是忘忧心里还放不下跟灵熙双生的那个孩子,而皇后膝下养的孩子又备受大臣关注,肯定不能养个男孩儿,所以才把这女娃抱进了宫中。于是笑道:“娘娘说的是,只是今儿也没什么准备。明儿臣妾补一份儿见面礼来。” “见面礼倒罢了,只是我这人一向懒散,往后这灵熙和她都少不得麻烦你。” “娘娘跟臣妾还需说这些吗?”王樱笑着摇了摇头。 “我自然不会同你见外。”忘忧也抿嘴一笑。 外面有人回了一声:“陛下来了!” 王樱忙起身离坐,然后恭敬地站到忘忧身后。 赵祯进门见王樱也在,遂笑道:“刚还跟张四平说,打发人去凝萃宫把贵妃请过来,想不到刚好就在。” 王樱纳闷地问:“陛下寻臣妾是有什么吩咐吗?” “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想跟皇后和你商量一件事。”赵祯说着,抬手指了指下手的座位,“都坐吧。坐下慢慢说。” 王樱又疑惑地看了一眼忘忧,忘忧微笑道:“陛下说想吃酒,不如就请贵妃一起作陪,在臣妾这里小酌几杯吧。” “也好。”赵祯点头应允。 忘忧便吩咐姜兰和白芷:“去把烫好的酒和菜肴都上来吧。” 姜兰白芷二人答应着下去,片刻后抬了一个三尺见方的矮桌进来。桌上摆着四样小菜六样热菜。何妈妈随后捧着暖酒器进来,里面的白玉壶里装着上等的胭脂醉。 赵祯拉了忘忧入座,王樱则拿了酒壶给二人斟酒。 “你也坐吧,这些事情给姜兰她们做就是了。”忘忧指了指自己赵祯另一侧的位置。 王樱福身谢过之后,只爱着忘忧坐了下来。 赵祯也不介意,端起酒杯先喝了一口,方说:“今儿忙了一天,先吃几口东西再说话。” 忘忧忙拿了筷子给他布菜,又让着王樱:“你也别拘着了,动筷子吧。” 王樱答应着,加了一块蜜汁瓜条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 赵祯吃了几口菜,又喝了两口酒,方问王樱:“朕听说你曾经在应天学府里读过两年的书?” 王樱尴尬一笑,说:“这是臣妾少不更事时胡闹的事情,想不到连陛下都知道了。” “朕也是刚刚在来未央宫的路上听说的。原本还不信,所以想着打发人叫你过来问一问,如今看你这样子,这事儿应该是真的了。” “那年臣妾十二岁,因在家学里跟先生闹翻了,又不服兄长的说教,便偷偷换了男装胡乱编了个名字去了学府。后来父亲知道此事,罚臣妾在祠堂里跪了三日三夜。祖母又严令家中人不许外传。真是不知道哪个嚼舌根子的,竟把这事儿给翻了出来?”王樱无奈中带着几分恼火,对宫中之人这般无风起浪的行径,很是不满。暗想着这阵子忙着太后的丧葬之事没顾得上一些枝节末梢的事情,看来有些人又耐不住寂寞了。 “朕想要改革太学制度,所以想从你的嘴里听一些别人不能说,不敢说的事情。你且不要有任何顾虑,只管把你当初的所见所闻跟朕随便说说。”赵祯说着,举起酒杯朝王樱抬了抬,然后自行饮尽。 王樱哪敢随便说?一时间心里把当年的那点经历过了好几遍,才说了三两件事情。忘忧见王樱拘谨放不开,便亲自替她夹了鱼脍送到碗里。劝道:“且不必忙着说话,先吃两口东西。瞧你这阵子又消瘦了。” “谢皇后娘娘。”王樱欠身道谢,吃了一口鱼,又问赵祯:“不知道陛下想知道跟何事有关的事情?也让臣妾再仔细想想。” “朕就是觉得,这些太学生们的章一味地追求辞藻修饰,却不见什么真知灼见。上一次科考选出来的那些人,没有几个可堪大用的。朕就想着,这科考之事若不改革,只怕以后想要选拔人才就越发的难了。” “陛下说的这些都是前朝政事,臣妾不敢妄言。但听了陛下得到话,臣妾忽然想起当初倒是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赵祯挑了挑眉,说:“哦?说来听听。” “当初太学里有个学生写了一封家书,不小心被同窗看见了。读了一遍,发现一封百来字的家书,竟有十几个字不知何解。于是问那写家书的同窗:兄台这封家书写得如此晦涩难懂,想必令尊定然是饱学之士吧?可写信之人忽然变了脸,一把夺过家书,愤愤然离去。旁边有人解惑说,他家几代农耕,并无饱学之士。于是众人愕然,有人问,那这封家书送回去,他的父亲可能读得懂?若读不懂,这家书写来何用?” 听了这话,赵祯和忘忧都忍不住笑了。 第305章 许愿,心事难说 三个人围坐在炭炉旁,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一直到三更天方才散了。 两日后便是除夕夜,因为太后新丧,这个年过的很是素净。 年三十这日,赵祯一早起来先祭拜天地,之后又去紫阳宫祭拜祖宗。至午时回来在未央宫用了简单的午膳,又打了个盹儿,将近申时方换了衣裳跟忘忧往听雪阁来。 忘忧只叫御膳房按照家宴的规格预备了酒菜,在听雪阁里摆开宴席。赵祯和忘忧坐在主桌,另外两张长条案几上分别是王樱和张俞颖喜欢的菜色。中间摆着一只大大的黄铜熏笼,熏笼里炭火十足,把小小的暖阁烘得暖洋洋的。 身后的檀木小几上摆着一盆水仙,青瓷钵盂养着,碧绿的叶子拖着洁白的花儿,清新淡雅,很是应景。 王樱和张俞颖进门之后先向帝后行礼请安,各自说着新巧的吉祥话。 忘忧抬手笑道:“二位都请入座吧。国丧期间不能宴饮,但适逢除夕之夜,辞旧迎新的时候,自然也不能太冷清了。就咱们几个人陪着陛下说说家常话吧。” 王张二人一起答应着入座,忘忧又对身边的姜兰和白芷说:“你们两个连同弄墨和画眉,都去外面的大桌上吃吃茶吧。我们在这里自斟自饮,清净地说说家常话儿,也不需要人伺候。” 姜兰,白芷,弄墨和画眉都谢恩退至外间。 忘忧方拿起酒壶来给赵祯斟满了酒,然后又给自己斟并对王樱和张俞颖说:“贵妃和昭仪都请自便。” 王樱和张俞颖把各自桌案上的酒壶拿起来给自己斟酒。 “这第一杯酒,咱们敬陛下。这一年来,太后缠绵病榻,陛下不但忙于国事,还要为后宫琐事操心,真是辛苦了。”忘忧说着,向赵祯举杯。 “皇后这话言重了,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为国事操劳。而身为一家的夫君,我也应该为家事分担一些。再者,皇后为朕生下了灵熙,也是劳苦功高。贵妃帮着皇后料理后宫之事也是辛苦。还有张昭仪太后跟前也算是有孝心,且进宫之后恪守宫规,安分守己,也很是不错。外面的人都以为你们做了朕的女人定然是享天下富贵,却并不知道这富贵的背后也是要付出许多。今日除夕夜,朕与你们同饮。”赵祯说着,举杯跟忘忧碰了一下,然后又对王樱和张俞颖扫了一眼,方仰头把杯中酒饮尽。 忘忧对王张二人点了点头,一起饮尽杯中酒。 酒过三巡之后,王樱和张俞颖分别起身向帝后敬酒。赵祯和忘忧都含笑喝了。 张俞颖笑道:“这样枯坐饮酒容易醉,咱们该想个什么酒令才好。” 王樱立刻摇头否决:“要行酒令就免不了嘻嘻哈哈的笑闹起来。如今太后娘娘热丧之中,这若传出去,陛下又要听那些言官们唠叨。” 张俞颖心中不服,但当着帝后的面也不敢怎样,只低头说:“贵妃姐姐说的是。是我考虑的欠妥当了。” “贵妃说的有道理。咱们身为后宫妇人,不能为陛下分忧也就罢了,可不能给陛下添麻烦。”忘忧赞赏地看了王樱一眼,又对赵祯说:“臣妾忽然想着,今夜辞旧迎新,咱们不如说说对来年的愿望吧。这愿望来年若是实现了,等明年的除夕夜咱们再饮酒叙话,岂不是很有趣?” 王樱笑道:“既然是这样,那愿望就不要说出来了。只自己写在之上,然后放进一个什么东西里封起来。等来年除夕咱们再拆开来看。若是愿望实现了,自然是高兴地事情,当痛饮三杯。若是没实现,那大家一同陪着饮三杯,以待来年。” “这样甚好。”赵祯点头,朝着外面吩咐一声:“取纸笔来。再拿一个青瓷瓶来。” 守在外面的张四平立刻答应着下去,没多时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笔墨纸砚和一只青瓷瓶都有了。 “谁先来?”忘忧笑问。 “自然是陛下先来。”张俞颖偷偷地扫了赵祯一眼。 赵祯又吩咐张四平:“再拿几支笔来,大家各自写自己的,不必计较谁先谁后。写完了便折起来丢进这个瓷瓶里。” 张四平早有预备,转身至外间又拿了三只紫竹狼毫进来,分别递到皇后,贵妃和张昭仪的手中。 赵祯拈了一张白梅花笺递给忘忧,柔声说:“来,写吧。” 忘忧接了梅花笺铺在面前的案几上,提笔舔墨,想要写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赵祯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转身自去拿了一张淡绿色的竹叶笺把自己心里最想要的写了下来,然后轻轻地吹了吹墨迹,待干透了方把纸笺细细的折成一个小小的方胜,丢进了瓷瓶里。 接着,忘忧也写好了,她同样把自己的心愿折叠成一个方胜丢尽了瓷瓶里。 王樱选的是一张鹅黄色的迎春花笺,她提笔落字时首先想的是愿自己的母族长盛不衰,然而刚写了一个“愿”字,这个愿望忽然就不想写了。自己已经为家族作出了最大的牺牲,家族未来的荣耀会靠父兄来支撑,跟自己的关系也不大了。她又想写愿自己一生无忧,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身处是非的旋涡之中,又怎么可能一生无忧?一时间王樱竟不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不由得心生惆怅。 张俞颖倒是比王樱痛快得多,她在一张浅蓝色的藤萝花笺上写下了四个字:愿得君幸。然后默默地审视着这四个字,脸颊悄然泛红。 “贵妃怎么了?”忘忧看王樱把纸上的那个“愿”字划掉,忍不住问。 王樱在纸上写下“随遇而安”四个字之后,方笑道:“我思来想去,觉得此生的心愿都已经得偿,若再有所求便是贪婪了。” “你呀!”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遇而安。”赵祯轻声念着这四个字,心里倒是很满意。 “陛下,皇后娘娘,臣妾写好了。”张俞颖拿着一个淡蓝色的方胜走了过来。 “写好了就放到瓶子里去吧。”忘忧微笑道。 张俞颖把方胜合压在手心里,双手合十朝着外面拜了拜,方把它放到瓷瓶里去。 王樱把自己的笺子也叠好放进去,然后拿了酒壶来给赵祯和忘忧斟酒。 赵祯和忘忧的心情挺好,王樱随性淡泊,张俞颖曲意逢迎。几个人喝着酒闲聊,这个除夕夜并不热闹,但也算得上温馨。 不多时,两壶酒已经见了底。赵祯有了些许醉意,忘忧叫白芷去煮葛花汤。 张俞颖笑道:“今年是咱们灵熙公主过第一个年,臣妾特意准备了一点小玩意儿送给公主讨个吉利。”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两个绣工精致的大红荷包双手送到忘忧面前。 “你有心了。”忘忧接了荷包,觉得里面沉甸甸的,便知道定然是装了贵重的东西,又看着上面绣的牡丹灵芝,又赞道:“这富贵如意的意头极好,这针线功夫更好,我是望尘莫及了。只是为何是两个?” “听说皇后娘娘新收了一个养女,臣妾一直还没见过。不过这礼是不能少的。” 忘忧笑了笑,把荷包的抽绳拉开,反手把荷包倒置,几颗龙眼大小的珍珠滚进了她的掌心。 “这样成色的珍珠一颗已经是难得,你竟一下装了六颗。这太贵重了,灵熙不满周岁的小孩子哪里承受得起。”忘忧叹道。 “灵熙公主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国朝最尊贵的女孩儿,什么样的好东西承受不起?只怕配不上咱们公主的身份罢了。这是臣妾的一点心意,娘娘若是拒了,便是嫌弃臣妾了。” “也好,那我就替她收着了。”忘忧说着,把珍珠放回荷包里。 王樱看着张俞颖这般做派,心里很是不齿。便放下酒杯悄然出去了。 外面的弄墨见自家主子出来,忙迎上前去。王樱摇头说:“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不必跟了。” 弄墨忙取了头蓬来给王樱裹上,又把风帽给她戴好。 王樱信步出门,看着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梅花,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萧瑟的花枝在寒风中无依无靠的样子,跟自己是何其相似呢。 其实,刚刚写愿望的时候,王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想要个孩子。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下便被她硬生生按了下去。这怎么可能呢?自己的身体虽然已经被孙夫人调理的差不多了,但当初是为何才喝下那碗红花汤,她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太后新丧,正是天子要大展宏图的时候。自己的父亲一直坚定不移的站在天子这边,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再者,自己成为贵妃是身不由己,可清白的身子要给谁却是要心甘情愿的。初入宫时的王樱是多么庆幸天子对皇后情有独钟不肯宠幸其他女子。而如今,若想要孩子,除了成为天子的女人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呵呵咯”一声稚嫩的欢笑从一旁出来,王樱忙抬头看去,见两个乳母分别抱着两个湖绿锦被包裹的小娃娃急匆匆的走来。那笑声正是来自其中的一个。 “瞧咱们韵姐儿竟如此开心。”乳母伸手把灵韵头顶的雪帽往下压了压。 另一个乳母则咂舌叹道:“咱们公主可还睡着呢!这两个孩子一个静一个调皮,这将来的日子能玩到一起去吗?” 两个乳母说话走来,看见站在廊檐下的王樱,忙躬身行礼:“老奴见过贵妃。” “这么晚了,怎么把公主和灵韵抱过来了?”王樱一边问一边伸手把灵熙接到怀里。 灵熙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抱过来抱过去的很是不高兴,咧了一下小嘴巴要哭,睁开眼看见是王樱,便不哭了。只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哎呦,吵着咱们公主睡觉了?灵熙乖,咱们去见爹爹,好不好?”王樱温言软语的哄着怀里的娃娃。 灵熙跟王樱很是亲近,听了她的话,立刻乖乖地往襁褓里拱了拱。灵熙的乳母笑道:“咱们公主跟贵妃娘娘可真是亲近,她也爱听贵妃的话。” 灵韵的乳母悄声说:“陛下和皇后娘娘说要见两位小主子,叫人把我们传唤了来呢。” “走,咱们进去吧。”王樱抱着灵熙入内,乳母抱着灵韵随后跟了进去。 忘忧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立刻笑着伸出双臂。 灵熙看见忘忧,扁了扁嘴巴扑进她的怀里。而旁边尚在乳母怀里的灵韵则咿咿呀呀的不知喊着什么。 “来,让我抱抱这孩子。”张俞颖朝着灵韵伸出双手。 灵韵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抱住了乳母的脖子。 “哟,这是认生呀?”张俞颖心中有点不喜,但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她跟你不熟呢。小孩子认生也是常理。”忘忧把怀里的灵熙交给赵祯,又拿了一个橘子逗灵韵。 灵韵看见橘子立刻张着嘴巴去咬,忘忧趁机把她抱进怀里。 王樱笑道:“还是皇后娘娘有办法。” 张俞颖扫了一眼王樱,笑道:“皇后娘娘到底是生育过得人,对付这样的小娃娃是极有办法的。咱们就无能为力了。” 王樱斜了张俞颖一眼:“怎么,张昭仪想要孩子了?” 张俞颖面颊绯红,娇笑道:“贵妃姐姐取笑我呢?” 忘忧抱着灵韵回座位上,把乳母叫到跟前询问灵韵的饮食,似乎没听见张俞颖跟王樱的对话。 赵祯冷冷的扫了张俞颖一眼,对王樱说:“灵熙好像困得很,你带她下去,哄哄她睡吧。” 王樱忙答应着,从赵祯的手上接了灵熙,带着灵熙的乳娘告退离去。张俞颖偷偷地瞄了一眼赵祯,恰好对上他冷冷的目光,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暗想,这大年夜的,该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发火吧? 赵祯并没有发火,他只扫了张俞颖一眼之后便没再看过她。 忘忧跟灵韵玩了一会儿,见赵祯靠在座位上打哈欠,便说:“时候不早了,陛下若是累了,咱们就略歇歇吧。明日一早还要去祭拜,还有的奔波呢。” 赵祯懒懒地说:“朕懒得动弹了,就在这里打个盹儿。你带着灵韵先回去吧。” 忘忧看了一眼张俞颖,起身说:“也好,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第306章 忐忑,暗下决心 张俞颖眼睁睁的看着忘忧起身离去,又忐忑的看了一眼赵祯。一时摸不透这位天子的真实想法。 赵祯吩咐张四平:“去把里面的榻收拾一下。” 张四平躬身领命,立刻行动起来,把暖阁里的卧榻铺上狐皮褥子,再拿了一床杏黄色的锦被铺在上面,最后又拿了一个白瓷汤婆子来放在锦被里。 “你过来吧。”赵祯扫了一眼张俞颖。 张俞颖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忙答应着走到了赵祯的近前。 赵祯摊开手臂,张俞颖忙抬手把他的鹤氅脱了下来平整的挂在衣架上。等她再转身回来时,张四平已经为赵祯解去了腰间的玉带,把外袍脱了下来。 赵祯径自走到榻前,抬脚上榻然后倒在了枕上。 张四平把锦被为他拉高,把肩膀都裹紧,又转身把灯烛熄灭了一半,方轻手轻脚的去外面守着。 “”张俞颖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进该退。她想要走到榻前,想要去天子的身边,可是看着那个冷硬的背影,她忽然想起进宫前祖母的叮嘱,又不敢挪动脚步了。可是就这样离开,心底又有些不甘。况且,就这样走了,会不会被寻了错处呢?毕竟之前天子说了一句“你过来”。 有一种悲哀,是被周围的人彻底的无视。 此时此刻,进退两难的张俞颖就陷入这种悲哀里面无法自拔。 她缓缓地坐在地上,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费尽心思进宫来是不是一件极其错误的事情。 第二天是新年的第一天,虽然免了群臣朝贺,但祭拜天地祖宗的章程都不能改。 四更天时赵祯便起身,由张四平服侍着换上朝服至乾元殿,身为皇后的忘忧也已经身穿朝服等在那里。 帝后二人相携一起祭天,祭地,祭祖宗神灵,这一套繁琐的章程进行完毕之后,已经将近巳时。 回到未央宫,立刻有人上前来服侍二人把繁重的朝服换下,穿上家常棉袍。 赵祯懒懒地靠在榻上,朝着忘忧伸手:“过来靠一靠吧,这一趟走下来,腿都酸了。” “陛下先喝口热热的米汤吧。”忘忧把一只青瓷汤盅送到赵祯的手边。 赵祯接了汤盅,尝了一口,点头赞道:“这里面放了什么?甜甜的,很好吃。” “张四平说陛下这些日子夜里少眠多梦,所以在粥里放了一点荔枝干。” “也没那么严重,就是想着年后春闱的事情,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忘忧在赵祯身边坐下来,柔声劝道:“陛下是开明英主,王相他们也都尽忠职守,君臣上下一心,想来也没什么事情难得到陛下。陛下还是应该多宽心,少食少眠,忧思多梦可不是养生之道。” “有你在,朕的身体一定保养得好。”赵祯把盅里的米粥吃完后把粥碗递给旁边的姜兰。 忘忧笑了笑,吩咐姜兰:“这粥还有,你叫人装一些给张昭仪送过去。昨夜她服侍陛下也是辛苦了。” 姜兰愣了一下,方躬身领命下去。 赵祯伸手攥住了忘忧的手,欲言又止。 “陛下放心,我并没有生气。”忘忧轻笑道。 赵祯叹了口气,无奈的说:“朕是该欣慰皇后这般的大度贤惠吗?” 忘忧摇头笑道:“陛下这话可不对,我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也不敢当贤惠二字。” 赵祯看着忘忧的神情,见她果然不像是在生气,心里稍微安慰了些,但还是解释道:“太后刚刚薨逝,朝中的一些老臣需要安抚。” 忘忧按了按赵祯的手,轻声说:“陛下的顾虑我都懂的。陛下放心,忘忧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跟陛下生分的。” 赵祯捻着掌心里纤细的手指,默默地想着,生分自然是不会的,但她肯定会介意。既然今生无法给她一心一意的承诺,那么让她心里介意的事情,还是能不做就不做吧。 禁中大内有个风吹草动在外面都是轩然大波。除夕夜天子留张昭仪侍寝这样的事情便乘着夜风迅速吹遍王公大臣们的前宅后院。一时间,几人欢喜几人愁。 凝萃宫里一如往日,正月里不好做针线活儿,王樱每日便读些闲书打发时间。 初二这日,中书令夫人进宫请安,先至皇后处行了礼,便往凝萃宫来。 待国礼家礼都行过,弄墨奉上茶水之后退至外面,王夫人便悄悄地问自己女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王樱把茶盏送到母亲的手里,纳闷地问。 “那张昭仪都爬上了龙床,若是她有了子嗣” “母亲!”王樱蹙眉拦下了王夫人的话,“这些宫闱之事还是少议论的好。” 王夫人皱眉叹了口气,又说:“这里也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也是为你的将来担心呐!” “张祺虽然封了安国公,但不过是一世富贵罢了,怎么能跟我们王家比?只要二哥今年金榜题名,那我们家就是一门七贡生。只要父兄们仕途坦荡,我们王氏一族长盛不衰,我在宫里有没有孩子不都一样的过?难不成父亲还想做个揽权的外戚不成?” “你这是什么话?说到底你是一个女子,如今虽然年轻不觉得怎样,可膝下无子,将来老了是怎样的凄凉?你进宫的日子也不短了,这样简单地道理都不懂吗?”王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王樱的心里再一次闪过一个念头,但也仅仅是一个念头而已,于是低声叹道:“孩子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王夫人还以为王樱自己想通了,便按着她的手说:“我在外面找了好郎中,过些日子带进来给你把把脉,把这身子好好地调理一下,你在陛下那里也多用用心。不管是论才华还是论品貌,你都甩那张昭仪几里地,怎么说也不该被她比下去。” 王樱也不便多解释什么,只安慰王夫人:“好了,我心里有数。母亲就不必为了这些事情操心了。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还是跟我说说家里的境况吧。” “家里?”王夫人一转念想到了王桐,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沈熹年请旨外放到蜀州去,原本你父亲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桐儿跟着一起去。说到底他们也是年轻夫妻,丈夫外放,做妻子的跟着去任上照应,既可以缓和矛盾,又可以培养一下感情。可偏偏那沈熹年是铁了心,说什么也不肯带家眷上任,年都没在家里过便一个人背着包袱离京上任去了。那沈夫人又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她儿子不松口,就算是过年她也没打发人来接桐儿。你二叔一气之下把桐儿送去庄子上了。这个年过得也是不素净。” 一听说沈熹年独自一人离京远赴蜀州,王樱的心里便是一阵酸楚,叹道:“俗话说,捆绑不成夫妻。当年这桩婚事就是为了遮丑,如今看来两个人都痛苦。以我的意思,倒不如好说好散,以后大家同殿为臣,也不至于脸面上太难看。” “这话说的轻巧,可你二叔不同意,旁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你父亲也不愿和离,毕竟你二哥也正在议亲的时候,这边亲事尚未定下来,那边竟出了和离的事情,这话传出去还指不定有多难听呢。”王夫人想起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心里越发的烦闷。 “二哥的婚事自然跟堂妹无关。二哥要娶的人自然是因为倾慕二哥的才华,看中咱们家的家世门风。若是他家因为堂妹的事情而轻看了二哥,这样的人家也不配跟我们家做亲。” “但愿如此吧。”王夫人心里知道这些话有道理。但世上的事情却并不仅仅因为有道理就顺理成章的又有多少没道理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着呢。 王樱听自家母亲唠叨了半晌之后,心里更加的纠结。至晚间来未央宫昏定的时候刚好又看见忘忧正亲自喂灵韵吃米粥,灵韵一双眼睛看着忘忧,虽然只是几个月大的小娃娃,但满脸都是孺慕之情。让王樱心中甚是感慨不是亲生的又怎样?只要是亲自教养长大,也一样会跟自己亲如母女的吧。 “贵妃来了。”姜兰等人忙躬身行礼。 王樱恍然回神,忙给忘忧行礼,并笑道:“刚看着皇后娘娘喂灵韵吃饭,一时觉得特别的温暖,竟不忍心打扰。失礼之处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快坐吧。”忘忧笑着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王樱走上前去却并不坐下,只笑道:“娘娘,让我来试试吧。” “好,你来。”忘忧毫不犹豫地把粥碗和汤勺递给王樱,又对乳母说:“把她给我抱着,你去看看灵熙怎么样了。” 乳母答应着把灵韵交给忘忧便下去了。 “娘娘对灵韵比对灵熙还耐心,不知道咱们灵熙长大之后会不会生气呢。”王樱笑道。 “当初我怀上的原本就是双胞胎,只可惜被人算计夭折了一个。如今灵韵能到我的身边也算是上天的补偿。至于灵熙那里,她只会知道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又怎么会生气呢?” 王樱犹豫了一下,又说:“可说到底,这孩子跟灵熙并不是双生,模样也不像啊。” “贵妃是有什么话想说吗?”忘忧问。 “是。”王樱把手里的汤匙放回碗里,深吸了一口气,方说:“臣妾想领养灵韵,想请皇后娘娘成全。” 第307章 流言如飞絮 对于王樱的想法,忘忧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明白王樱是一个怎样性格的人,她性格热烈而执拗,之前若非关系到王氏家族的名声和利益,她是绝不会进宫做这个贵妃的。当初她喝下那碗红花烫也不是完全听信了杨太妃的蛊惑。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守身如玉,再加上沈熹年跟王桐不合,这都会让她坚持最初的想法。但她又是孤独的,深宫寂寞,能有个孩子陪在身边,日子过得会快一些。 “我知道你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可是,抚养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尤其是你现在的身份,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怕是会招惹一些非议。你要认真的想一想,等你想清楚了,我去跟陛下说这事儿。”忘忧微笑道。 “臣妾认真地想过了,虽然皇族的孩子特别注重血缘,但女孩儿不比男孩儿,充其量将来也无非是一笔厚厚的嫁妆。这个我自己可以给她准备。我是真心喜欢灵韵的,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中书令那边呢?”忘忧又问。 “皇后娘娘放心,父亲即便身居高位,但依旧是陛下的臣子。我一定会对灵韵视如亲生您也知道,我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就是想”王樱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忘忧一把握住王樱的手,叹道:“我是信得过你的。别说你想养灵韵,就算是想养灵熙我也放心。” 王樱顿时红了眼圈儿,起身跪在忘忧的脚边,哽咽道:“王樱深谢皇后娘娘的厚爱。” “快起来。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也希望你能过得快活一些。”忘忧用力把王樱拉了起来。 至晚膳时候,忘忧看赵祯还没有过来,便让白芷把膳食装了食盒,亲自送到乾元殿去。行至乾元殿外,见张四平在门口站着,因问:“陛下是有要紧的事情吗?” “宴先生来了,在里面跟陛下说话。” “晏先生?晏殊?”忘忧惊讶地问。 张四平躬身回道:“是的,晏先生昨日晚上刚回京,陛下听见消息今日立刻叫小人把他接进宫中,二人一直在说话。” “我做了一些小菜,你拿进去吧。”忘忧说着,看了一眼姜兰。 姜兰把手里的食盒送到张四平面前。 张四平躬身接了,又说:“娘娘先别走,小的把这个送进去,顺便跟陛下说一声您来了。” “不必了。晏先生是陛下的良师益友,他们分别多年,今日才重逢,一定有许多话要说。你不必说我来过,只说是我打发人送来的就是了。” “是。”张四平躬身答应着。 忘忧带着姜兰出了乾元殿信步往回走,远远地看见两个宫女一边聊天一边走着。其实忘忧也没有认真的去听,但刚刚好就听见一个宫女说的一句话:听说皇后娘娘抱回来的那个姑娘就是原吴王的女儿 忘忧顿时止住了脚步,皱眉看向姜兰。 姜兰忙躬身,低声说:“娘娘明鉴,奴婢从没跟旁人透露一个字。” “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偌大的宫闱之中人多嘴杂,有些人喜欢捕风捉影也是正常。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灵韵的未来,且这样的话怎么听都透着别有用心。你去悄悄地查一查,看这样的流言是从哪里散出来的。” “是,奴婢知道了。”姜兰忙躬身答应。 回到未央宫后,忘忧依旧先去看过灵熙灵韵两个小娃娃,看她们二人都有些倦了,方让奶娘哄她们入睡,自己则回了日常起居的内殿把晌午时分林府送进来的千金方最新的书稿拿到灯前来细细的看。 何妈妈端着一碗血糯红枣粥进来,低声说:“娘娘吃点粥吧。” “嗯,放着吧。我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忘忧头也不抬地说。 何妈妈又劝:“虽然立了春,但夜还长着。娘娘又要熬夜看这些方子,空着肚子可不好。” 忘忧叹了口气,把书稿放下接了何妈妈手里的粥,说:“晏先生回来了。陛下在跟他秉烛长谈,我想陛下这次是要从科举开始实行一番改革。而这一部千金方想要大力的推广,最好还是借着陛下改革的这一股春风,才能更快的在地方展开来。这是当初祖母在世的时候想要做的事情,如今兄长已经把书稿整理出来了,我得赶紧的看一遍。再想办法快些的刊印两万册出来。” “这事儿并不难,您也犯不着为这事儿着急上火的。”何妈妈劝道。 忘忧吃了两口粥方叹道:“这事儿我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有件事情比我预料的要坏一些。” “娘娘是说关于韵姑娘身世的那些流言吗?” “姜兰跟你说的?”忘忧心想姜兰这丫头的嘴巴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何妈妈愣了一下,反问:“姜兰也知道这事儿?” “刚才我们从乾元殿回来的时候听见了几句闲话。” “老奴是下午去御膳房的时候听见两个粗使的婆子闲着没事儿凑在一起嚼舌根子,因想着这事儿总要查个根源,就没打草惊蛇,想回来讨娘娘个主意再做打算呢。想不到娘娘居然也听见了。” “你也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的,只是这事儿查起来怕是不容易。” “我也知道。流言蜚语从来都跟风中飞絮一样,无孔不入,不处不在又轻飘飘的让人摸不着抓不住。”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 “娘娘也别烦恼,其实老奴有个法子让这流言不攻自破。” “哦?什么法子?”忘忧忙问。 何妈妈笑了笑,低声说:“娘娘何不借助神灵?” 忘忧看着何妈妈含蓄内敛的眼神,片刻便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轻笑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那咱们择个吉日,请暮云观的慧慈道长进宫一趟吧。” 忘忧点头说:“陛下的生母李宸妃的灵位在暮云观里供奉着,我小时候也在暮云观住过几年,如此说来慧慈道长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有劳妈妈替我走这一趟吧。”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儿办的妥妥的。”何妈妈说着,又劝忘忧:“就这么一小碗粥,娘娘好歹吃完了吧。” 忘忧无奈的笑了笑,把剩的半碗粥都吃干净方把碗还给何妈妈,又叮嘱她早些歇息。 何妈妈下去之后姜兰进来,把炉火拨旺一些,又往香炉里加了两块香饼。 二更天过,张四平来了。说天已经很晚了,陛下就不过来叨扰皇后娘娘歇息了,陛下说,请娘娘早些歇息。 忘忧点头答应着,又吩咐姜兰:“让白芷去装几块芙蓉卷给张四平拿去做宵夜吧。” 张四平忙躬身谢恩,然后跟着姜兰退了出去。 忘忧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又反手给自己揉了揉脖颈,然后起身下了坐榻伸了个懒腰,然后拿了自己的斗篷裹在身上,往偏殿去看两个小娃娃。 灵熙和灵韵都已经熟睡,两个乳母分别侧卧在床边睡得也很安静。 屋里值夜的小宫女看见皇后过来忙揉了揉眼睛起身行礼,忘忧按了按手,示意她们都不必声张。 两个小娃睡得很是安稳,灵熙比灵韵胖一些,圆嘟嘟的脸蛋儿泛着健康的红晕。灵韵像是在做梦,小嘴巴忽然撇了一下,忘忧以为她会哭,没想到却咯咯的笑了两声,又咕哝了两声。乳母在半睡半醒之间拍了拍她,她又继续睡了。 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刻,外面的风吹着窗户纸,呜呜咽咽的宛如母亲低柔的歌声。 忘忧看着屋子里的孩子,乳母,小宫女等七八个人,一身的疲惫渐渐地散去。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责任,而她身为皇后,身为国母,肩上担负着的不仅仅眼前这两个小娃的平安幸福,更是天下万千百姓的平安康顺。 跟天下人相比,眼前的这点烦恼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日一早,赵祯赶过来陪着忘忧用早膳,又兴冲冲地说:“一会儿你跟朕一起出宫去,晏先生在他府中摆了小宴,邀请了几位远道而来的饱学之士,朕要去跟他们畅谈一番。” 忘忧给赵祯添了一勺汤,方柔声说:“昨儿中午兄长把千金方修改过的书稿送过来了,昨儿看了大半夜才看了一小半儿,这会儿头有些晕呼呼的。而且还要照顾灵熙和灵韵,我就不陪陛下一起出宫了。陛下不如带贵妃同行,她熟读诗书,见识才学不比那些学子们差,或许能帮上陛下。” “算了吧,朕自己去就可以了。”赵祯笑着捏了捏忘忧的手指。 “也好。陛下要记得早些回来,政事虽然是及要紧的,但不能不顾身体。另外,晏先生刚回京也不宜太过劳累了。”忘忧叮嘱道。 “嗯,朕记住了。”赵祯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说:“朕回来的时候路过大相国寺的集市,可以给你带羊肉酥饼回来。你叫小膳房做个酸汤鱼,朕一定回来陪你用晚膳。” “好。”忘忧擦了手起身,接过何妈妈手里的斗篷披在肩上,然后绕到他面前为他系好了丝绦。 第308章 踏月寻梅惹嫉恨 忘忧送赵祯出了未央宫,转身便对何妈妈说:“你今儿就出宫一趟,先去见见兄嫂,然后在去暮云观。” 何妈妈忙答应一声,回自己的屋子里换了衣裳,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过来跟忘忧说了一声便出宫去了。 没多会儿功夫王樱过来请安,见忘忧忙着看书稿,便去照顾两个小娃娃。午膳十分张俞颖亲自送了一道八仙补汤来。忘忧心中虽然不喜,但想着将来的日子还要一起过,没有张俞颖还会有旁人,反正帝王的后宫绝不可能只有一个皇后和一个贵妃。于是把这些小烦恼抛到一旁,叫了王樱过来一起用午膳,又吩咐姜兰:“把张昭仪带来的汤盛上来吧。” 张俞颖见忘忧这般给面子,忙上前拿了汤匙说:“我来吧。” 姜兰也不跟她客气,把汤勺地给她后便自去摆放别的菜肴。 王樱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张俞颖捧着一碗汤送到忘忧的面前,一时之间有些诧异,暗想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恭顺了? 忘忧微笑着朝王樱招招手,让她在自己的左手边坐,又对张俞颖说:“你也坐吧。今儿咱们三人一同用膳。” 张俞颖忙福身谢坐,然后在下手坐下来,又拿了筷子给王樱布菜。 王樱半开玩笑似的说:“妹妹这样客气,我可有些坐不住呢。咱们是一样的人,一起服侍皇后娘娘也就罢了,我可不敢劳动你。” 张俞颖轻笑道:“姐姐既然叫我一声妹妹,就别跟我见外了。” 忘忧尝了一口汤,赞道:“这汤极好,贵妃快尝尝,别辜负了张昭仪的一番心意。” 王樱听说,也端起汤碗来尝了一口,细品了滋味后方赞道:“的确鲜美。想不到张昭仪还有这样的手艺。” “嗨!说出来也不怕皇后娘娘和贵妃姐姐笑话,其实我在家里的时候一直也没能静下心来学一学这厨艺。还是进宫之后才慢慢学起来的,这道八仙汤我反复做了十多次,今儿才敢端到皇后娘娘这里来,是想请娘娘指教一二。” 忘忧笑了笑,说:“俗话说,各花入各眼。这饮食也是如此,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的。比方这道汤,我觉得味道极好,但陛下不一定喜欢。其实陛下喜欢的膳食里,有一些我也并不喜欢。或许你们二位的喜好有跟陛下相通的地方,但也难说他喜欢的你们也都喜欢。” 王樱笑道:“陛下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我挺喜欢这汤的,我得再添一些。” 张俞颖的小心思被忘忧道破,一时心中有些恼,但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只讪笑道:“皇后娘娘惯会取笑人的。臣妾这道汤是做给您的,自然是您喜欢就好。” “你有心了。这道汤我很喜欢,尤其是这里面的松蕈对身体可是大有裨益呢。”忘忧轻笑道。 张俞颖闻言忙说:“这松蕈是我娘家哥哥托人送来的,他在蜀州赴任,那里的百姓们在秋忙之后会进深山采集这些,晒干了冬天炖汤吃,味道极其鲜美。皇后娘娘喜欢的话,我回头给您也送一些来。” 忘忧摆摆手说:“罢了。这东西多半不为人所识,而且极其容易跟别的蕈菇混为一谈,若混了有毒的蕈菇就麻烦了。而且此物生于深山松林之中,只有七日的寿命,采摘极为不易。别因为本宫的一句话,让蜀州百姓无端吃苦。” 张俞颖愣了一下,方笑着应道:“臣妾谨记皇后娘娘的教导。” 忘忧笑了笑,说:“夸吃饭吧,一会儿汤就冷了。” 张俞颖没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低头用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然后又扯了几句闲话便告退离去。 王樱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外,便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有话就说罢。”忘忧笑道。 “说起来这是前朝政事,臣妾若是多嘴就是犯了国朝的忌讳。但这几句话臣妾实在不想憋在肚子里了。” 忘忧把手里的书稿放到一旁,看着王樱的眼睛说:“所以我才让你有话直说嘛。” “之前就一直听说张祺府中穷奢极欲,但是有太后护着,又加上他只享富贵不掌权柄,所以就算言官们弹劾,也没掀起什么风浪来。如今看张俞颖的做派,果然是家学渊源。” “既然是积弊,那就急不得。陛下这几日为改革科考的事情忙着,等过了春闱之后再跟他提这事儿也不迟。” “娘娘所虑甚是。这个时候不应该拿这些小事惹陛下烦心。”王樱忙应道。 “不过,前朝的事情咱们不好插手,后宫的事情却不能听之任之。”忘忧冷笑道。 “娘娘的意思是?” “查一查张昭仪的日常用度。若有逾矩的,都详细的记下来,等过了上元节再说。” “好,我明白了。”王樱欠身答应着。 忘忧看着雕花窗棂沉默不语,心里却暗暗地思量着一些事情。 王樱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想要询问,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不问的好,于是起身告退。 忘忧恍然回神,吩咐姜兰:“替我送一送贵妃。” 姜兰答应一声陪着王樱出了内殿。至未央宫门外,王樱方问:“皇后娘娘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贵妃不必担心,皇后娘娘这两日一直看那千金方的书稿,早起还说头有些发晕,此时午膳之后没精神也是正常。”姜兰如是说。 王樱一想也是,便没再多问,带着弄墨回凝萃宫去。 姜兰回来时,见忘忧已经坐直了身子在看书稿了,便上前劝道:“午后本就容易困乏,娘娘昨夜熬到了四更天,不如小憩一会儿再看吧。” 忘忧摇了摇头,又问:“贵妃走了?” “是。” “她说什么了吗?” “贵妃看着您精神倦怠,还以为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奴婢回说是昨夜看书稿太晚了,许是困倦了。” “嗯,她去查张昭仪衣食奢靡之事,你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查流言之事。你们二人一明一暗,正好事半功倍。” 姜兰忙应道:“娘娘所言极是,奴婢明白了。” “下去吧。”忘忧说完,又继续低头看书稿。 当晚,赵祯果然带了大相国寺集市上的羊肉酥饼回来,忘忧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酸汤鱼并几个清淡的小菜。二人相对而坐,安静的用了晚膳之后又把灵熙和灵韵抱过来逗了一会儿。 赵祯忽然说:“今晚多吃了半个酥饼,有些积食。忘忧陪朕出去走走吧。” “好。”忘忧把怀里的灵韵交给乳母,又叫姜兰拿了一个八宝琉璃灯来亲自挑着,陪赵祯二人出未央宫往御花园去散步。 半月挂在天边,月光洒在尚未融化的片片积雪上,泛着清泠莹润的玉光。正月里的天气依旧寒冷,夜风吹过带着梅花的香味。忘忧一手挽着赵祯的手臂,一手提着琉璃灯盏。两个人缓缓地走了一段路。赵祯忽然把自己的手臂从忘忧的怀里抽出来,一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问:“冷不冷?” 忘忧仰头看着他,甜甜一笑,说:“不冷。” 赵祯抬手轻轻地拂过她的眉眼,叹道:“咱们好像许久没这样出来走动了。” “陛下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日夜忙于政务着实的辛苦。臣妾身为皇后,自然应该多支持陛下勤政爱民。但私底下,臣妾还是您的妻子,忍不住要劝陛下一定要劳逸结合,好生保养身体。臣妾和灵熙的后半生可都仰仗着陛下的疼爱呢。”忘忧再次挽住了赵祯的手臂,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了你和咱们的灵熙而长命百岁的。再说了,朕的身边有你这位身怀绝世医术的贤妻,何惧病痛?”赵祯轻笑道。 “陛下不要说这样的话!”忘忧蹙眉嗔道:“大正月里也没个避讳。” “瞧你还是医家之女,竟也相信这些。”赵祯伸手接了琉璃盏,又绕过另一边攥住了忘忧提琉璃盏的手,自责道:“瞧这手冷的跟冰块一样,怪朕疏忽了。” “不过些许小事而已。陛下不必介怀你握着我,我就不冷了。”说着,忘忧又反握着赵祯的手用了用力。 “嗯。朕会紧紧地握着你的手,这一辈子都不放开。”赵祯说着,把忘忧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忘忧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大半儿,低声嗔道:“怎么忽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赵祯看她娇羞模样,顿时想起少年时跟她一起踏雪寻梅煮酒烹茶的趣事,于是拉着她紧走几步说:“走,我们去摘梅花儿。” 两个人踩着积雪往梅林里去,却不知一侧的假山石后有人早就打翻了醋坛子。 张俞颖原本是心中烦闷才出来散步,却不想会遇到帝后踏月寻梅。出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她悄然隔着一段距离跟了二人一路,一路走来听他们两个的浓情的话语,看他们两个亲密的样子,正如那些南曲戏里唱的恩爱夫妻举案齐眉,端的是那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亲密”,张俞颖暗暗地咬紧了后槽牙。手中的一支梅花“啪”的一声被折断。 第309章 恩宠,长街风波 赵祯陪着忘忧折了两支红梅回了未央宫,又亲自修剪好用青瓷瓶养了起来。并笑道:“明儿上元节,咱们就赏红梅吧。” 忘忧轻笑道:“梅花什么时候不能赏呀?上元节还是要赏灯的。” “说的是。”赵祯笑着点头。 忘忧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说法:“不过,太后才去世不到百日,即便是上元节,也不宜大张旗鼓。倒不如咱们悄悄地出宫走走,与民同乐?” 赵祯轻笑着凑近了忘忧身侧,低头在她耳边问:“你想出宫赏花灯?” 暖暖的气息拂向耳边,忘忧的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她忙抬手按在赵祯的胸口不让他再贴近,并低声笑道:“这阵子总是想起那年陛下带我去至高的阁楼看烟花的情景。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这一转眼咱们都做了爹娘了。” 赵祯伸手把忘忧搂进怀里,轻叹道:“嗯,朕的皇后是嫌朕最近太忙了吧。” “陛下这话若是传到御史们的耳朵里,臣妾可要被他们指摘了。” “不必理会他们。”赵祯喟然一叹,“这些人恨不得把咱们两个供在神坛上,从头到脚,连一根头发丝的错误都不放过。想让他们闭上嘴,怕是比让黄河西去还难。” “说的也是。那就不管他们了,让他们啰嗦去吧,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 “那你提前预备一下,到时候咱们悄悄地出宫去。”赵祯说着,在忘忧的额角印下一吻方松开了环绕她的双臂。 “天色不早了,安置吧?”忘忧问。 “你先睡,朕想起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没处理,先回乾元殿了。” “这都要三更天了”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旋即又说:“要不要我去准备点宵夜?” “不用了,就几句话的事情。朕今晚就在乾元殿歇下,不回来打扰你了。” 忘忧体贴的抚平了赵祯胸前的衣襟,又拿过斗篷替他披上,劝道:“嗯,那陛下也要早些休息。别太劳累了。” “好。”赵祯捏了捏忘忧的耳垂儿,留下一个温柔的微笑转身走了。 忘忧一个人看了一会儿梅花,方洗漱睡下。 却说赵祯从未央宫出来便迎上一个修长的身影。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李舒。 “陛下。”李舒躬身行礼。 “是谁藏在假山后面?”赵祯一边走一边问。 李舒低声回道:“是张昭仪。” 赵祯回头吩咐张四平:“去传张昭仪来乾元殿。” 张四平愣了一下,忙躬身答应着往张俞颖的仪凤阁去传话。 夜已深,张俞颖已经睡下了。却被张四平给叫起来,梳妆打扮了一番之后往乾元殿来。这一路上心里早就冒了几十上百个问号。无奈张四平的嘴巴忒严,凭她怎么打听,愣是一点有用的都没问出来。 至乾元殿内,张俞颖躬身下拜:“臣妾奉旨前来侍奉陛下。” “嗯,过来研墨吧。”赵祯依旧低头看书。 张俞颖答应了一声,起身上前,先取了香饼放到香炉里,又去研墨。 赵祯只管在灯前看书,张俞颖把墨研好之后欠身提醒了一句,赵祯并不理会,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便退后两步侍立在侧。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的功夫,张俞颖见赵祯并没有提笔的意思,几次想要上前提醒。然而还没开口便会接到张四平一个示警的眼神或者轻声的咳嗽,于是又安静的站回去。 赵祯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至四更天时看了一眼书案上那红丝石砚里浓稠的墨汁,皱眉道:“原本想写一幅字赐给你的兄长,这会儿却没兴致了。收了吧。” 张俞颖心里突的一下狠跳,暗想好端端的为何要赐字?自家兄长放了外任,前脚去了蜀州,后脚沈熹年便跟了过去。这实在算不上圣眷荣宠,且一个蜀州令,有没有卓著的政绩,如何敢当天子赐字?且既然要赐字,怎么又说没了兴致?这天子对臣子的恩赐仅仅是兴起所致?这是暗示什么呢? 这边张俞颖还没想明白其中的深意,赵祯已经行至内殿,让张四平伺候着褪去外袍躺在了龙榻之上。 大概两刻钟的功夫后张四平出来,躬身说:“张昭仪,陛下已经安置了,您请回吧。” “陛下说什么了没?”张俞颖小声问。 张四平欠了欠身,回道:“陛下累了,什么都没说。” 张俞颖心中越发的忐忑,默默地向寝殿躬身一礼后转身出去。 将近五更的时辰是夜里最黑最冷的时候,一个小内监挑着灯笼从前面引路,两边是高高的宫墙,脚下是冰冷的石板,四周虽然有灯,但风一吹,火影摇摇,忽明忽暗,越发让人心底生寒。张俞颖跟在后面一步一步的走,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自己像是走在通往黄泉的路上。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后背一阵阵发寒。 有一些念头一旦产生就会迅速膨胀。 张俞颖此时就是这样。她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挪不动脚,然后一个不小心被青石板缝隙绊倒。惊呼一声坐在了地上。 小内监听见身后一声惊呼,忙回头看时,见张昭仪的纤纤素手已经擦破了皮。于是忙转身回来搀扶她,并急切地询问:“昭仪娘子,您怎么了?” 张俞颖瞬间回神,忍着委屈地眼泪说:“不小心被绊倒了。劳烦你扶了我一把。” 小内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张俞颖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左脚一落地又是钻心的疼,忍不住又痛呼了一声。 “小心。”小内监一时慌张忘了规矩,伸手揽住了张俞颖的腰。 一时之间,两个人愣在了原地,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小内监是吓的,张俞颖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给感动了。 “呔!谁在那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长街一头传来。把小内监和张俞颖吓得一哆嗦,回转了神思。 “是我!”小太监慌张地回了一句,一看见张俞颖又大了胆子驳了一句:“昭仪娘子在此!你莫要呼来喝去的吓坏了贵人!” “放你娘的屁!这五更天里,贵人如何会在这里?”那老内监一边骂着脏话一边走了过来。 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张俞颖已经从悲愤之中缓过神来,胸口中燃气熊熊怒火。待那老内监走得近了,方冷笑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张张昭仪?”老内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一时不堪相信眼前所见。 “还不错,还知道我是谁。”张俞颖扭头对扶着自己的小内监说:“去,替我打这个没规矩的狗东西。” “昭仪娘子?”小内监一时有些胆怯,不敢上前动手。 张俞颖不悦地扫了小内监一眼,冷声问:“怎么,我好歹也是天子的昭仪。还打不得这狗东西吗?” “是。”小内监答应了一声,把袖子撩起来,上前照着老内监的脸上抽了一记耳光。 “再打!”张俞颖的火气上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压下去。 “是。”小内监扬手又是一记耳光。 “接着打!我不说停,你就不许停手。”张俞颖咬牙说。 小内监应了一声,甩开膀子“啪啪啪”连着抽了老内监十几个耳光后大口的喘息着。 老内监满嘴是血,跪在地上连声求饶:“老奴有眼无珠,求昭仪饶命” “罢了。”张俞颖心头的恶气算是出了几分,一挥手说:“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了,你自己去内廷司说明白罪过吧。” 小内监的手掌已经酥麻得没了知觉,但此时他也不敢多说多劝,忙搀扶着张俞颖缓缓地走了。 这一路上张俞颖一瘸一拐地往仪凤阁走着,脸上冷冰冰地不说话,心思却是转了又转,整件事情在眼前过了好几遍,总觉得就这样把个老太监打一顿有份,暗暗地后悔这事儿办的有些毛躁了。 “昭仪娘子,仪凤阁到了。”小内监轻声提醒道。 张俞颖却不急着叫门,只侧身看着小内监说:“这次的事情真是有劳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奴姓凌,是三岁上被内廷司的陈先生从难民堆儿里捡来的,并没有正经地名字。他们都叫我小凌子。” “生而为人,总要有个名字。不如你就叫凌风吧。”张俞颖说着,伸手按了按小内监的肩膀。 这小内监只有十五六岁,正是懵懂的年纪,忽然被张俞颖这般对待,一颗心顿时飘了起来。 张俞颖看着小内监愣愣的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说:“凌风,叫门吧。” 天亮之后,张昭仪在长街上的所作所为便被人分别告知到了未央宫和凝萃宫以及赵祯的乾元殿。 赵祯听了之后没做任何反应。 王樱则立刻往未央宫来讨忘忧的主意。忘忧听了这些事之后淡淡的笑了笑,吩咐来回话的人:“那个老内监既然不堪用了,就让内廷司罚过之后送出去吧。你再叫人传太医去仪凤阁为张昭仪好好地看看脚,这年轻轻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旁边的王樱看姜兰答应着下去,方小声问:“娘娘,您可听说张俞颖给陛下跟前的小凌子赐名凌风的事情?” 第310章 借病,从长计议 忘忧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尖,笑问:“还有这样的事情?”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小凌子是乾元殿的人,要赐名也是陛下赐,哪儿轮得到她呢。” 忘忧点头笑道:“嗯,你说得对。不是什么大事儿,暂且不必理会。” 王樱本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她这样说原本也是觉得忘忧会多心,毕竟相爱的两个人之间容不得第三个人插进来,张俞颖随随便便插手乾元殿的事情也有点逾矩。可又见忘忧并未多心,便也不在多说什么。 午饭时分,张俞颖让画眉过来向忘忧回话,说她病了。 忘忧闻言心中一愣,暗想不就是扭了脚么?怎么又病了? “太医怎么说?”忘忧问画眉。画眉福了一福,方回道:“回皇后娘娘,太医说张昭仪受了风寒又郁结于心,这病可大可小,需要细心调养一些时日才行呢。” “那就好好地调养一段时日吧。需要用什么药尽管让太医去配,御药房没有的尽管开了单子让他们去采买。另外需要什么滋补药膳等,也让膳房的主司孙福海去安排。”忘忧说。 “奴婢替昭仪谢皇后娘娘恩典。”画眉忙又行礼。 忘忧笑了笑,又问:“需要本宫安排人过去照顾吗?” “谢皇后娘娘关爱,昭仪病得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除了汤药膳食之外也没什么事情可忙,仪凤阁的人手足够了。” “那就好。需要什么,不管是人还是物品,都尽管去支会内廷司。”忘忧为张俞颖大开方便之门。 画眉千恩万谢之后告退离去。 姜兰瞧着画眉出了宫门,方扭头同白芷咬耳朵:“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不至于就这样半死不活了吧?” 白芷轻声冷笑道:“我也觉得这借题发挥的可能更大一些。不过咱们不必操闲心,皇后娘娘心里自有章法。” “嗯。”姜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却说张俞颖病了之后除了每日两次太医的问诊,还有忘忧每天都打发人送吃送喝的过来。甚至连王樱也打发了人每天过来探视问候,,仪凤阁里却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嘘寒问暖之中,张俞颖的心却越来越冷。 自从刘太后去世之后,她就一直过得比较忐忑,张家背后的大树没了,即便她的祖父已经是安国公,但能给她的护佑也是有限的,若是自己不能尽快的找到新的靠山,早晚也要跟梅清韵一样被送到西京去养老的。 晚饭后两刻钟,画眉捧着汤药进来服侍她吃药。 张俞颖抬手吩咐旁边的两个小宫女:“你们伺候了一天了,想必也乏了。都去歇着吧。” 小宫女们答应着下去,张俞颖指了指床榻跟前的绣凳示意画眉坐下。 画眉知道张俞颖有话说,所以没有拒绝,只是福了一福便坐了下来。 “画眉,你跟了我多少年了?”张俞颖幽幽地问。 “奴婢四岁上被买进府里,跟着嬷嬷学了两年多的规矩,六岁时就到小姐身边了。如今算下来已经是十五年的光景了。” “已经十五年了啊!你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十五年呢?”张俞颖又问。 “昭仪不过就是受了些风寒,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呢。”画眉劝道。 “我不是说丧气话,我想同你细细的商量一下咱们该怎么好好地活下去。”张俞颖自嘲的笑着。 “昭仪需要奴婢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昭仪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姑娘吧。” “这”画眉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 张俞颖看着画眉,轻笑道:“你跟了我十五年,你的亲人也早就没有了联系。我呢,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也只有你是最贴心的的。你我二人,就像是姐妹一样,你说是吧?” 画眉忙说:“姑娘放心,奴婢会一辈子忠于您的。” 张俞颖握住画眉的手,柔声说:“我自然是放心的,如今我能放心的人也只有你了。” “姑娘需要奴婢做什么?” “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我好好地养病,你好好地服侍我的汤药。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啊。” “是。奴婢听姑娘的安排。” “那咱们就趁着养病这些日子,把这仪凤阁里的人清理一遍吧。我可不想每天都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这个不是什么难事儿,姑娘养病需要安静,咱们小小的仪凤阁一共有十几个宫女内监,来来往往的有些吵闹,打发出去几个也符合常情。想来皇后和贵妃不会说什么的。” “嗯,外面的事情怎么样咱们管不着,但仪凤阁里的事情咱们还是可以做主的。另外,你还得帮我物色两个人选,一个么”张俞颖说着,朝画眉勾了勾手指。 画眉侧耳过去,听张俞颖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她只管点头答应,连声说:“知道了,奴婢明白” 第二日是正月十五,忘忧心里想着要悄悄地出宫跟赵祯一起看烟花的事情,一早起来就开始安排宫中的事情,何妈妈不在,两个小娃娃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不过王樱可以替她照顾,这个也无需太担心。 上元节是汴京城里最热闹的节日,虽然因为国丧期间减了许多热闹,但生意人家图个吉利,灯笼还是要挂的,爆竹也是要放的,舞狮杂耍的少了些,但多了些相扑,皮影戏等其他的游戏玩意儿。 忘忧跟赵祯都换了平民的衣裳,手挽着手走在拥挤的大街上。 前面是张四平带着几个人,后面是李舒带人暗中跟随。一行人看似十分随意地在大街上走着,实际上把帝后二人前后左右都防护的十分周密。 一轮圆月渐渐地升高,清明的月色笼罩着繁华的街灯,上元之夜的大宋汴京城里,无处不彰显着它的雍容。 忘忧是个细心的人,从大内出来之后一下马车她就发现那个被张俞颖赐名凌风的小内监没有跟着出来,心里稍微有些怀疑,但也只是一晃而过。毕竟天子微服出宫这样的事情,不宜张扬。 街边有个花灯摊子,忘忧一眼看中了一个兔子样式的花灯,于是忙上前去拿起来,转身对赵祯说:“这个花灯真好看。” “既然喜欢那就买回去。”赵祯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四平。 张四平立刻从荷包里拿出铜钱去跟摊主交谈。 忘忧转手就把花灯交给赵祯提着,然后自己又去看别的东西。 赵祯无奈的笑了笑,提着花灯紧紧跟随。之后忘忧又买了两个荷包,两包酥糖,还有两对儿糖人儿,所有的东西她都交给赵祯拿着,赵祯左手的手指勾着缠绕酥糖包的麻绳同时还挑着那只兔子花灯,右手握着一对儿糖人儿。那两个从六十岁老妇人手里买的两个做工粗糙的绣花荷包则被忘忧直接系在了赵祯的腰上。 跟在赵祯身后的李舒一直默默地叹气,心想这还是那个稳坐金銮殿上,运筹帷幄的天子吗? 在忘忧和赵祯二人愉快的逛灯市的时候,张俞颖身边的画眉正悄悄地拎着食盒穿过半个禁中大内,敲响了小内监凌风的屋门。 灵风看见画眉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画眉甜甜一笑,举了举手里的食盒,“我亲手做的汤圆。” “呃,姐姐请进。”凌风忙闪开身子请画眉入内,然后又慌张地跟过去,用袖子把椅子擦了擦,说:“姐姐请坐。” 画眉大大方方的坐下,把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了两碗汤圆。 凌风顿时风中凌乱了,结结巴巴的问:“两两碗?” 画眉嫣然一笑,解释道:“是呀,昭仪说要感谢你那日凌晨送她回来,可是我也没有旁的手艺,就这汤圆做的还算拿得出手。所以就给你送来了。煮汤圆的时候,我才想起今儿忙了一天,还没怎么吃东西呢。就多煮了一碗过来同你一起吃。你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凌风拘谨的站在那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画眉拿了一只汤匙交给他:“还愣着干什么?快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 “谢谢姐姐。”凌风双手接了汤匙之后,小心翼翼的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来。 “吃吧。”画眉说着,自己先用汤匙舀了一个汤圆放进了嘴里,然后笑道:“芝麻冰糖馅儿的,我还加了一点杏仁儿碎,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凌风忙不迭地点头,甚至根本就忘了他从小不能吃杏仁。吃一点还好,若是吃的多了就会呼吸困难,全身起红疹子。 画眉把嘴里的汤圆咽下去,又催促凌风:“快吃吧。” “嗳,好。”凌风忙答应着,把汤圆送进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画眉忍不住笑了:“你就这样吞下去,能尝到什么味道?” “呃那我再吃一个。”凌风说着又往嘴里送了一颗汤圆,然后细细的嚼了几下方咽下去,然后赞道:“真好吃。” 第311章 发病,却是情真 当晚,忘忧回来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之后了,大内禁中一片安静,姜兰等人紧张的服侍帝后二人洗漱睡下。对于小内监凌风的事情大家都毫不知情。 第二天一早,忘忧醒来的时候赵祯早就上朝去了。正月十六是新年之后第一次开朝议政,枢密院和中枢的大相公们都到了,身为天子更加不能懈怠。 忘忧抬手揉了揉酸胀的脑门,打了个哈欠问:“什么时辰了?我竟睡得这样沉,连陛下起身都没听见。” 姜兰悄声笑道:“陛下起身的时候特意叮嘱不许吵醒您,说昨儿晚上您转了两条街肯定累坏了。还叫奴婢往香炉里加了两块安神香饼,说让你多睡一会儿。” 忘忧无奈的叹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听我的话了。赶明儿都去乾元殿当差吧。” “娘娘明鉴,奴婢们听陛下的吩咐也是为了娘娘的身体着想呀。娘娘这阵子总是疲倦,夜里也睡不安稳。昨儿晚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奴婢也跟陛下的心思一样,想让您多睡一会儿罢了。”姜兰说着,拿了外袍来披在忘忧肩上,服侍她起身下榻,洗漱更衣。 王樱还是早膳的时间过来,只是今日的神色与往日不同。 “有什么事吗?瞧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忘忧纳闷地问。 王樱皱眉说:“昨夜出了一点事儿,虽然事情不大,但我总觉得蹊跷。” “什么事?”忘忧随口问。 “乾元殿当值的小内监凌风忽然病倒了,而且病得很急,幸亏昨晚当值的郭太医是个稳妥人,否则他一条小命儿就要交代了呢。” “凌风?”忘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想不管是谁,只要是乾元殿的人就不能忽视,于是又问“有没有说是什么病?” “我昨晚打发袁妈妈去问郭太医,袁妈妈回来说是凌风误食了杏仁儿哦,这孩子不能吃杏仁,吃了会呼吸困难,全身起红疹子,严重了还有性命危险。” 忘忧沉吟道:“这种病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是有一些人体制特别,有些不能吃的东西。可是这种病是从小就会有的,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情况,怎么会误食?” “他说是误食了有杏仁的汤圆,事先不知道。但是小内监昨日吃的汤圆都是膳房做的,是黑芝麻冰糖馅儿,并没有杏仁儿。” 忘忧笑了笑,摇头说:“所以他在撒谎。那么他是为了谁或者说为了什么事撒谎呢?” “这个还没查出来。”王樱低头说。 “好了,你也别为了这点事儿心里不安了。说到底也只是虚惊一场,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儿。” 王樱又说:“娘娘放心,我已经叫袁妈妈暗暗地查了。” “也不必太在意,杏仁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他不小心吃一口也难免的。”忘忧摆摆手,又吩咐姜兰:“传膳吧,让贵妃在这里陪我用膳。” 王樱起身谢过,然后净手之后过来为忘忧盛汤。 相比未央宫的平静,仪凤阁里却是暴风扫过的场景。 张俞颖一早起来就听说凌风突然发病的事情,再一问,说是因为误食了杏仁。当时便抬手给了画眉一记耳光。 “蠢货!”张俞颖怒声骂道。 画眉捂着脸跪在地上请罪:“奴婢疏忽了,求昭仪娘子赎罪!” “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你知不知道她们很容易就能顺着这件事查到你的身上!然后给你我扣上一个收买天子近侍的罪名,咱们就可以去冷宫过日子了!” “是奴婢一时大意,没想到那人不能吃杏仁儿。而且当时我已经说了汤圆里加了杏仁,他自己也没说不能吃,还很高兴的吃了许多” 听了这话,张瑜颖深深地洗了一口气,叹道:“这边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他应该是动了情,所以才没舍得扫了你的兴致。而且至今他也没招供出咱们来。可见,这个人是值得咱们花些心思的。” “昭仪所言甚是。”画眉忙附和道。 “罢了!你先起来吧。这几天就不要去找他了,等过了这阵子再做打。”张瑜颖说着,朝画眉深处了手。 画眉犹豫了一下,方握住那只代表着原谅的手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很低调。赵祯开始忙于政务,后宫的女人们都开始裁制新衣准备迎接春天的到来。 正月二十日,何妈妈回来了。 张瑜颖一直病着没有出门,消息是画眉从外面带来的。 “你说,这个何婆子出宫好些日子,是做什么去了?”张瑜颖纳闷的问。 画眉低头回道:“他们说是因为她儿媳临盆分娩,她向皇后告了假回家去了。如今已经得了个孙子,才欢天喜地的回来了。这会儿功夫未央宫正热闹着呢。” “哼。”张瑜颖冷笑一声,心想一个奶娘得了孙子有什么好高兴的?又不是皇后得子。 主仆二人正沉默时,外面传来一声询问:“张昭仪可睡着呢?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过来探望昭仪的病情。” 张瑜颖对画眉使了个眼色,画眉忙上前把张瑜颖额前的碎发弄得更乱一些,有拉了拉锦被,方转身迎出去。 来人是未央宫的宫女缳儿。缳儿进屋后向张瑜颖福身行礼,请了安之后方说:“皇后娘娘说,出了正月要去暮云馆上香拜真人,还说可以带着贵妃和昭仪娘子一同前往。所以特意让奴婢过来问一声,不知到时张昭仪能否随同前往?” 张瑜颖心中暗喜,忙欠身应道:“皇后娘娘抬爱,臣妾心中感激不尽,臣妾身为昭仪服侍中宫皇后乃是本分,请皇后娘娘放心,臣妾自会认真调理身体,待出行之日,定能随侍左右的。” “好,那奴婢这就告退了。”缳儿福了一福,告辞离去。 画眉不解的问:“姑娘何必去凑那个热闹?到时她们两个都出去了,岂不是咱们接近陛下的好机会?” “你跟了我这么久,自然也是个明白人。陛下对皇后的感情你难道看不出来?那是皇后出共一天两天,旁人就能掺和进去的吗?” “姑娘说的是。”画眉点头说。 “如今这个情况,若想让陛下眼里有我,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就是借着皇后爬上去,学贵妃的样子。但我跟皇后早有嫌隙,这条路怕是行不通的。况且,我可比不上王樱有个强大的娘家做靠山。所以咱们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另一条路是什么?画眉没有问,张瑜颖也没有说。 但画眉心里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跟皇后唱对台戏的一条路。 对于张瑜颖的心思,忘忧没有功夫去琢磨。一来是因为她从没指望张瑜颖能跟自己一条心,所以她出什么幺蛾子都不意外,另外就是这世上没有千里防贼的道理,没法防,也防不住。所以干脆就不去多想,大不了就是个见招拆招罢了。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 虽然还有些春寒料峭,待一场春雨过后,远山如黛,新柳如烟,杏树枝头打了花苞,空气中已经有了淡淡的花香。 二月十二日,乃花神的生日。且大吉,诸事皆宜。 忘忧便早早的定于这日去暮云观上香。 五更天时分,姜兰和白芷二人带着小宫女门进来服侍皇后起床梳洗打扮。王樱和张瑜颖则早早的把自己收拾利索来未央宫点卯。 忘忧见了二人也挺高兴的,又吩咐灵熙和灵韵的乳母带着两个小女娃一起跟随,一行人乘坐马车从青雀门出宫,一路穿过宽敞的官街,市街,往城外的暮云观去。 因出行之事早就安顿妥当,一路并无差池。刚过巳时一刻,车队便停在了暮云观门口。 慧慈道长已经率众人迎候在门口,见皇后下车辇,众人纷纷叩拜行礼。 忘忧弯腰把慧慈道长拉起来,温和地笑道:“师傅不必多礼。” “谢皇后娘娘。大殿里面已经准备妥当,娘娘里面请。”慧慈道长躬身说。 “好,本宫先去拜真人。”忘忧同慧慈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王樱,张瑜颖,被乳母抱着的灵熙,灵韵,以及何妈妈,袁妈妈,姜兰,白芷,弄墨,画眉等一行人。 大殿之内早就安排妥当。忘忧率先进去向三清真人像上香,叩拜,默默地许愿之后起身往后面去。 王樱和张俞颖也先后上前叩拜,许愿,然后方追着忘忧的脚步去。灵熙和灵韵两个小娃娃不懂事,便由乳母代劳。后面袁妈妈,何妈妈以及几位大宫女们也都向三清真人行礼。 三清大殿之后依旧是供奉神仙真人的殿堂,忘忧等人依次叩拜。十分虔诚。一直把暮云观里供奉的神仙真人都拜过,慧慈道长方躬身道:“后院预备了清茶,请皇后娘娘移步后院稍事歇息,再用素斋。” “好,许久没尝到师傅煮的茶了,心里一直想着呢。”忘忧说着,又回头对王樱说:“你怕是没尝过慧慈师傅亲手煮的茶吧?” 王樱笑道:“臣妾今日就借着皇后娘娘的福泽,尝一口这仙家之茶了。” 312章 进香,一夜花开 慧慈道长亲手烹茶,然后又把茶分为三盏,一盏亲自捧给忘忧。另外两盏则由她身后的两个小道姑捧给了王樱和张俞颖。 王樱眼看着忘忧喝了一口茶之后方低头品茶,回味之后赞道:“果然与我们平日的茶不同。这茶的不但色泽更好,味道也更醇和。” 张俞颖笑了笑没有说话,其实她心里很是鄙夷这种非主流的茶道。在她看来,还是当下的点茶手法做出来的茶是最好的,这种煮或者冲泡的手法做出来的茶太过清气,失了醇厚的味道。 “皇后娘娘,这是贫道新研制的点心,您尝尝可还能入口?”慧慈又把一叠白玉一样的糕点送到忘忧面前。 忘忧接了旁边姜兰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捏了一块糕点送到嘴里,细细的尝了一口,说:“嗯,这糕点是用大米研磨成细粉再加乳糖做的吗?倒是比我们往常用面粉做的更加松软。” “娘娘明鉴。正是用米粉主料做的。”慧慈说着,又朝着王樱和张俞颖抬了抬手,“贵妃,昭仪娘子也请尝尝吧。” 王樱笑道:“我听说,江南的稻米已经一年两熟了,这可是极大的幸事。” “无量天尊!”慧慈道长对天念了一声,微笑道:“这是陛下英明仁慈的善果。愿时间从此再无饥馑!” 忘忧笑道:“陛下英明仁爱,自然是百姓之福祉,天下之幸事,但也多仰仗臣子们清政爱民,君臣同心,才能开创一朝盛世啊。” 这边正在闲话,一个小道姑进来回道:“回皇后娘娘,师傅,有一件奇事不得不来回报咱们原本预备清明时节给李太后灵位前供奉的牡丹和芍药今儿竟提前开了,看顾那些花儿的师姐慌了神,在外面请罪呢。” 张俞颖惊讶的问:“这才二月里,牡丹芍药至少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开呢!哦莫不是你们一直用碳火焙着,才改了这花开的时期?” 张俞颖皱眉说:“你也听见了,他们是预备着清明节的时候在太后娘娘灵位前供奉的,怎么可能用碳火烘着令其早开呢。” 慧慈道长起身朝着忘忧深施一礼,说道:“皇后娘娘,前朝武皇后曾经一声令下让洛阳牡丹尽数开放。说起来,这天下万物皆有灵性,无不应运而生。以贫道愚见,许是这牡丹芍药提前开放,也主什么事儿呢。” 忘忧微笑道:“师傅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看看再说吧。” “好,皇后娘娘请随贫道来。”慧慈道长躬身带路。 赵祯的生母李宸妃死的早,刘太后为了安慰他,叫人在暮云观设了灵位,一年到头鲜花清水供奉着,香火不断。李宸妃数年来一直以太妃的名位被供奉,直到刘太后仙逝被追封为章献太后之后,李宸妃才以天子生母的名分被追封为太后,然而她终究不是天子嫡母,牌位也一直留在暮云观供奉。 也因为这样,暮云观和慧慈道长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寻常百姓已经不能进来上香叩拜了。 一行人出了院门,行至一处幽静的所在。进了一个青砖垒砌的月亮门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里是一大片花圃。这片花圃足有几十亩,一年四季的花卉应有尽有。 “皇后娘娘,这边请。”慧慈道长引着忘忧等一行人绕过一片石子盆景和两道矮墙,至一片牡丹跟前。 眼前的景象的确让人震撼数十株牡丹整齐的连成片,叶片尚未舒展,大朵的花儿已经在春寒料峭中争奇斗艳,风吹过,娇嫩的花瓣儿随风颤抖,让人的心都跟着轻颤起来。几十株牡丹的另一边是两排芍药,牡丹属木本花卉倒还罢了,草本的芍药竟然也茁茁成长起来,稍显细长的嫩叶拖着花朵儿随风摇曳,宛如一个个天真娇憨的孩童。 “这会儿艳阳高照还好些,可到晚间这花儿可是要冻坏的。还请慧慈道长想个办法保全他们吧。”王樱感叹道。 “今日咱们恰好来上香,这原本给母后清供的牡丹芍药竞相开放,想来也是母后在天有灵,有什么愿望想通过这些花儿传达给咱们。本宫想亲手摘一些花儿送到母后的牌位前叩拜请教,不知慧慈师傅意下如何?” 慧慈忙躬身说:“娘娘所言极是。太后娘娘若有心愿,必回向皇后娘娘传达。贫道这就预备花签,娘娘可在太后灵前摇一卦。” “就依师傅所言。”忘忧说着,又扭头吩咐姜兰:“去取瓷瓶来。记得叫人装好清水。” “此事不必劳烦宫中贵人,贫道叫人预备即可。”慧慈回头看了一眼小道姑。 小道姑立刻躬身领命匆匆离去,不多时果然捧了两只大大的青瓷美人肩来。 忘忧接了花剪子,选了一朵紫红的牡丹剪下来放入瓷瓶中,又选了一朵娇黄色的放到另一个瓷瓶里。随后把剪刀递给王樱:“你也为太后选两朵吧。” 王樱领命并双手接了花剪子,选了一朵雪白的金星芙蓉花放入那支供着娇黄色牡丹的花瓶中。随后又选了一朵粉色的牡丹跟那朵紫红的牡丹放到一起。 “张昭仪也选两朵。”忘忧说。 张俞颖躬身称是,接了花剪之后犹豫了片刻,方选了一朵黄泛紫的牡丹和一朵白粉相见的芍药分别放入两个花瓶之中。 去最高处那座小院的路上,张俞颖忽然问慧慈道长:“道长,自古以来牡丹便被称为花中之王,以此花为太后做清供自然是及妥当的,可为何又加上芍药?” 慧慈道长微笑道:“世人相传,牡丹的元祖跟芍药是分不开的,二者本就是一家人。也曾有杂书说,牡丹为帝王,芍药为宰相。二者不可或缺。这自然是一些旁学杂收者随便说说而已,当不得真。但以贫道这些年的心得,这牡丹跟芍药种在一起,二者的花粉互相传送,来年总有新品生出来,给人无限惊喜。” 张俞颖微微欠身,说:“听师傅一席话,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受教了。” 忘忧微笑道:“走吧,你们随我一起去给太后磕个头。之前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今日也算是略尽孝心了。” 王樱和张俞颖都齐声答应。一行人跟在忘忧和慧慈道长身后,一路拾级而上,往暮云观后山最高处的那所小院去。 小院还是之前的样子,二十年来不曾变过。 忘忧来这里算是熟门熟路,但是许久未来,故地重游,看见这旧日的景致,心里难免感慨,便在院子里多站了一会儿。 王樱上前轻声劝道:“皇后娘娘,这里乃是高处,风有些寒冷,站得太久了怕是大公主受不住。” “好,快进去吧。”忘忧伸手摸了摸灵熙的脸颊,又叹道:“说起来,这还是公主头一次来给她的皇祖母磕头呢。” “皇后娘娘,请。”慧慈道长躬身说。 忘忧深吸了一口气,率先往里走。至门口时,抬手按了按鬓间发髻和簪花,又让姜兰给自己整了整衣领衣襟,方恭敬的入内。 王樱等人随后跟着进去,忘忧亲手把两只花瓶分别摆放在供案之上,又拈了檀香点燃并拜了三拜,把香交给慧慈道长后便自行跪了下去。跟着忘忧身后朝着李太后的牌位跪拜叩头。叩头完毕,忘忧并不起身。只对慧慈道长说:“取签筒来,本宫借着太后娘娘的宝地向上苍问一卦。” “是,娘娘。”慧慈道长转身去旁边的多宝阁里取了一直黑檀木雕花的签筒送到忘忧跟前,说:“皇后娘娘,今日事花神的生日,咱们就用这百花灵签吧。” “极好。”忘忧接过签筒,举在额前默默地祷告了一番,然后轻轻地摇晃起来。 哗啦啦,哗啦啦 忽然,一支檀木雕刻的灵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嬷嬷”一声娇软的呼唤从旁边传来,忘忧愣了一下,回头问:“这是灵熙在说话吗?” “奶奶”灵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又叫了一声。 “哎呦,公主这是在叫奶奶?”乳母惊喜的说。 “好像是了。”忘忧微笑道。 慧慈道长已经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那一枚灵签捡了起来,喃喃地念道:“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忘忧伸手把灵熙从乳母的怀里接过来,问慧慈道长:“这是什么意思?劳烦师傅帮本宫解一解。” “解签倒是不难,只是要知道皇后娘娘心中所问之事是什么?”慧慈道长说。 忘忧低头亲了亲灵熙洁净饱满的额头,轻声叹道:“如今本宫身为母亲,心中所想自然多是孩子了。这一支签,本宫是为灵熙问的。” “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这说的便是牡丹了。大公主乃是皇后娘娘嫡出,又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身份尊贵无比,也只有这牡丹花可比拟。” “这话说的有道理。”王樱从旁说道。 “但是”慧慈道长欲言又止,面露为难之色。 忘忧扫了她一眼,轻笑道:“你有话就直说,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必吞吞吐吐的。” 第312章 转圜,贵妃收女 慧慈道长躬了躬身,说:“世人总是喜欢说,无独有偶。可见世人的愿望总是好事成双。大公主身为天子和皇后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独占一份富贵,才应了这花王牡丹的谶言。然而贫道要说几句扫兴的话,还请皇后娘娘莫要生气怪罪。” 忘忧淡淡的笑了笑,把怀里的灵熙交给姜兰,又转身往一旁的茶案跟前走去,并说道:“你是修行了几十年的人,既然有话要说,自然是有道理的。本宫听着就是,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过是当听几句闲话,怎么会怪罪。” “世人喜欢说无独有偶,又常许愿要好事成双。而大公主却独占高枝儿,实际上也有些犯孤煞的意思。” “道长慎言!”王樱立刻皱眉打断了慧慈道长的话,“道长虽然是修行之人,但也是我国朝的子民。大公主的命数何等尊贵,岂容你出言诋毁?” 慧慈道长忙低头认错。忘忧伸手拉了王樱,轻笑道:“无妨。你该不会忘了灵熙原本是双生子,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让本宫失去了一个孩儿,灵熙也失去了一个同胞而生的姐妹或者兄弟。俗话说良药苦口。灵熙的身份在这里,有些事情世人皆不敢直言。幸亏师傅是方外之人,才敢说这样的话跟本宫听。本宫和陛下都不会怪罪的。” “谢娘娘宽容之恩。”慧慈道长先躬身谢恩,又继续说道:“其实,这世上之事皆有缘法,有来便有往,有白便有黑。有低谷便会有高山。所以说,这孤煞也并不是绝对的,且很容易就能破解。” “哦?”忘忧唇角的笑意更浓,忙说:“快请师傅说说这破解之法。” “娘娘慧根深种,其实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慧慈道长说话间,目光落在了灵韵的身上,“不知这个女娃儿是谁?娘娘可否告知她的生辰八字。” “纸笔。”忘忧吩咐旁边的姜兰。 姜兰立刻下去拿了纸笔来,忘忧便把灵韵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 “这个孩子是我娘家嫂子收养的孩子,她跟灵韵生于同年同月,本宫觉得甚是有缘。便把她抱养在身边,一来是给灵熙做个伴儿,二来也慰藉一下本宫心中的隐痛。不瞒师傅,自从本宫失了那个孩子,时常会梦到她。自从把这孩子抱进宫中,本宫便再也没做过那样的梦了。”忘忧说着,哀伤地叹了口气。 慧慈道长又念了一声“无量天尊”,然后把手里那张写了灵韵生辰八字的纸叠起来丢进旁边烧水的红泥小炉里化为了灰烬。方又说:“这位姐儿虽然出身不高但命格清贵,皇后娘娘果然是慧眼识珠。这孩子与大公主正如芍药与牡丹,将来都能花开富丽。而大公主将来命中一劫尚需这位姐儿来解。只是有一点,这孩子虽然命格好,但到底比不得大公主。皇后娘娘不能太过疼她,她会担不住的。” 王樱何其聪明,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忘忧的用意,于是忙顺杆儿往上爬,故作惊讶的问:“哟,这可怎么是好?” “难不成还要把她送出宫去?”忘忧也故作为难地问。 “送出宫自然是不可,否则大公主怎么办呢?”慧慈摇了摇头,又说:“只要这位姐儿不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这件事情便算是圆满了。” “这”忘忧看向王樱。 王樱沉思片刻,一撩裙角跪在忘忧跟前,说:“皇后娘娘也知道,太医已经诊断我这身子不能生养,我正觉得膝下寂寞,倒不如把这孩子抱到凝萃宫抚养吧。” 忘忧颇有些为难地看向慧慈道长,慧慈缓缓点头,说:“这样,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以后灵韵还要劳烦贵妃细心教养。本宫回去便跟陛下商量,该如何给你和这孩子一个名分。陛下仁爱,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忘忧对此事做了最终结论。 接下来便都是些闲话了。忘忧带着众人在暮云观用过午膳之后便启程回宫。 回宫的路上,忘忧便叫乳母抱着灵韵跟王樱坐一辆车。张俞颖见了心里很是酸涩,半路上跟画眉嘀咕,不过是抱来的一个丫头罢了,也值得费这些心思?这般兴师动众的走了一趟,竟是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收养理由。 而另一辆马车里的王樱,则对忘忧心怀感激。想着她为了让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抚养灵韵,居然费了这么多心思,便暗暗地决定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站在忘忧的身边,与她守望相助,互相帮扶。 回到宫中已经是暮色四合时分,下了车辇之后忘忧直接说:“贵妃和昭仪也都累了一天了,各自回去洗漱歇息吧,不必来未央宫立规矩了。” 王樱和张俞颖躬身领命谢恩,张俞颖先一步离开,王樱则再次上前向忘忧行礼。 忘忧伸手拉了她的手,柔声说:“好了,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虚的,今儿够累了,快带着灵韵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儿来未央宫咱们一边喝茶一边细说。” “是,臣妾告退了。”王樱再次深深一福,方带着灵熙以及她的乳母等人回凝萃宫去。 赵祯听说忘忧回来,便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跟几位大臣的议政,急匆匆往未央宫来。 “皇后呢?”一进门,赵祯没看见忘忧,遂问着迎面而来的一个宫女。 小宫女忙躬身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在后面更衣呢。” “好。”赵祯笑了笑,径自往后殿走去。 忘忧刚把出门的衣裳脱下来,身上只穿着雪白的单衣,脸上的妆容刚刚洗净,素着一张脸,面色如玉。头上的珠宝首饰都已经摘了去,一头乌发锤在身后,堪堪已及膝窝。 “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儿!真是超凡脱俗。”赵祯声音刚落,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忘忧回头瞪了赵祯一眼,嗔道:“陛下又取笑人家。” “皇后错怪朕了,这可是明明白白的真心话。绝不是取笑。”赵祯接了何妈妈手里的哆罗呢斗篷裹在忘忧的肩头,拉着她进了寝殿。 夫妇二人落座后,忘忧从水晶盘子里拿了一个橘子拨开,又掰了一瓣儿送到赵祯的嘴边,问:“陛下今儿这么早回来,莫不是又跟那几个大臣们置气了?” 赵祯借着忘忧的手把橘子咬入口中,吃完才问:“为什么不是朕想你了,才撂下那些烦人的家伙们回来找你?” “陛下这话传出去,臣妾可就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了。” “胡说。自古以来祸国殃民的都是天子年迈后进位的妃嫔,却从未有过于天子结发而伴的皇后。”赵祯轻笑道:“咱们两个分明是举案齐眉恩爱和谐,此乃天下太平,万民百姓的福气之源。” “陛下金口玉言,说什么都是对的。” 赵祯伸手抹了一下忘忧额角的散发,体贴的问:“今儿一番奔波,可累坏了吧?” “也还好。暮云观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能回去看看,臣妾的心里是很欣慰的。更何况,臣妾还替陛下给母后上了香。” “嗯,母后在天之灵必定是欣慰的。”赵祯点头说。 忘忧低头笑道:“那件事情也办妥了。” 恰此时,姜兰进来回:“晚膳已经预备好了,请陛下和皇后娘娘示下,在何处用膳?” 赵祯看了一眼忘忧身上的衣裳,说:“皇后衣衫单薄,外面春寒料峭就别出去了,就把晚膳摆到这里来吧。” “是。”姜兰出去,没多时带着人进来把晚膳摆好。 赵祯拉了忘忧入座,又亲自给她夹菜,劝道:“这个清炒鲜笋片儿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谢陛下。”忘忧也夹了一块肉脯放在赵祯的碗里,“陛下这些日子忙于政务,人又瘦了些。多吃点肉脯吧。” “好。”赵祯温柔的看了忘忧一眼,方低头吃肉脯。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用了晚膳,放下筷子后又相携离座去旁边茶案跟前坐着闲聊。 “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倒是费了这许多心思。”赵祯没头没脑的说。 忘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叹道:“大人不管有什么罪过,孩子终究是无辜的。陛下宽仁,连大人的罪责都能宽恕一二,自然不会跟一个襁褓里的孩子计较。然而,这孩子的出身又太过特殊,我怕她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里,将来又惹出什么事端来。才这般费尽心思的给她找一个最妥当的去处。其实,一开始我也觉得由我自己亲自教养是最好的。只是前阵子宫里有些不三不四的流言,可见是有人想借机生事,所以才想了这个办法把这件事情给抹过去。” 赵祯沉吟道:“嗯,此事这般安排极为妥当。不过,贵妃虽然值得信任,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陛下放心,生辰八字都是我精心修改的。”忘忧笑了笑,心想灵韵的真正身份自然是越少一个人知道越好。 赵祯点头说:“那过几日在宫中办个小宴,把皇族中的女眷请入宫中,宣告一下贵妃收养女的事情,朕再发一道谕旨,给灵韵一个封号,这便是过了明路了。” “陛下所言甚是。”忘忧伸手拉了赵祯,“臣妾身上乏了,咱们就寝吧。” 第313章 春宴,却是旧相识 日子一天一天的暖起来,各种花儿次第开放。 当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艳丽的时候,忘忧在宫中办了一场小宴,把皇族中的女眷们都请至宫中,把贵妃收养灵韵为女儿的事情公布于众。 众人对贵妃收养女的事情虽然心中多有嘀咕,但皇后把原因说得冠冕堂皇,又有慧慈道长的说辞在,大家都起身向王樱道恭喜。王樱自然知道这些人之中大半儿也并不是真正的恭喜,但她心情好,便把这些恭喜之言照单全收了。 虽然只是小宴,但因为太后孝期的缘故大家许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场面一时也挺热闹。酒过三巡之后,大家私下里互相敬酒走动,说着一些虚套话儿。 忽然间一声冷笑,打断了席间的热闹:“天子才二十多岁,正值壮年,后宫便开始收养女了。知道的说是为了大公主平安康健,不知道的还不知闹出多少闲话儿来。皇后不为自己的名声考量,难道连陛下的脸面也不顾了吗?” 此言一出,不但否定了今天的事情,连皇后和贵妃的脸面都掀到了地上,一时间众人都止了说笑,目光齐刷刷的聚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对天子有养育之恩的贤王妃。 众人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忘忧的脸上更是挂不住。但无论如何贤王妃是长辈,对天子有养育之恩。且忘忧比谁都清楚贤王妃在赵祯心里的分量,于是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上前便要认错。王樱却率先开口挡在了忘忧的前面。 “王妃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这也并不是皇后娘娘的错。陛下如今一心扑在新政上,于后宫之事疏于理会,况且皇后娘娘生大公主的时候身体有所损伤,现而今正细细的调养这。再者,陛下虽然年轻,但龙体干系到社稷安稳,自然不能沉溺于声色而毁了身体根基。陛下才二十多岁,来日方长,自然不愁子嗣的。”王樱说完,朝着贤王妃深深一福,“臣妾放肆无状,还请王妃恕罪。” 贤王妃年事已高,皇族中人没有谁跟她计较,王樱身为贵妃能这样跟她讲话也算是极尽客气,且想着她瞧在自己父兄的面子上不会当面为难。却没想贤王妃冷笑一声,说:“你是王相之女,自然有放肆无状的资本。不然我跟皇后说话,你怎么敢随随便便插嘴?” 王樱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忘忧亲自拿了酒壶行至贤王妃跟前,一边给她斟酒一边微笑道:“王妃心里记挂着陛下,记挂着社稷的根本,这是大忠之举。本宫和贵妃深谢王妃的深明大义。陛下自幼养在贤王府由王妃照料起居,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跟王妃一样熟悉陛下的身子骨儿了。这几年,本宫悉心为陛下调理着,虽然已经大有好转,但总是架不住陛下每日为政务操劳,实在不宜在女色之上再多费心力了。不过王妃放心,天家子嗣最是重要,本宫已经在为陛下物色侍寝的娘子了。只是,这后宫的女子比不得寻常百姓家的妾室,她们身后若是牵连着各方面的干系,给陛下的新政添了麻烦,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皇后果然贤德!”贤王妃把“贤德”二字咬的极重,唇角微勾,满满的都是讽刺。 忘忧就当是没瞧见一样,微微笑道:“多谢婶娘夸奖,忘忧实不敢当。” 气氛一度尴尬到了极致,蓝氏忙起身劝道:“母妃,您吃药的时辰到了。” 贤王妃这才没继续说什么,抬手扶着蓝氏的手臂缓缓起身,向忘忧微微一躬便离去。蓝氏搀扶着贤王妃,依旧不忘回头朝忘忧歉意地低了低头。 忘忧心中很是不自在,但脸上却什么都没带出来,只继续招呼大家吃酒。 小宴上发生的事情像是一阵快风一样吹进了赵祯的耳朵里,原本正在跟王著等人商议政事的赵祯神情一怔,扬手打断了夏竦的话,说:“今儿先到这里吧,诸位回去再把这几件事情议一下,写成奏疏呈上来给朕看。” “陛下”夏竦还想说什么,却见赵祯已经起身离去。 “这是怎么了?”夏竦纳闷地问王著。 王著摇了摇头,起身说:“走吧,这几件事情的确是咱们考虑的不够周全,回去再细细的商议一番,再写了奏疏给呈上来请御览。” 夏竦不甘心,跟王著离开的时候故意慢了几步,在乾元殿外遇到一个小内监,便假装袍角脏了,弯腰掸了几下让王著先行离去。 “夏相。”小内监上前行礼。 “发生什么事了?”夏竦低声问。 “御花园里小宴上,贤王妃向皇后娘娘发难了。” “为了何事?” “自然是陛下子嗣之事。” “嗯。”夏竦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且说赵祯丢开几位大臣直奔御花园宴席上去,一种女眷见天子忽然驾临,一时有些慌忙,纷纷放下手里的酒杯汤碗,整理衣襟后徐徐下拜,齐呼万岁。 忘忧起身离席迎至赵祯面前方福身行礼,被赵祯一把拉住:“不必多礼了。朕刚跟几位大相公们议政,忽然觉得饿了,所以来你这里找点吃的。”说着,又对众人抬手说:“诸位都起来吧,今儿也没有外人,大家都别拘谨着。” 众人齐声谢恩之后站了起来。 赵祯拉了忘忧的手入座,又问:“灵韵呢?怎么没看见她。” 忘忧回头看着王樱笑了笑,王樱便让弄墨去把灵韵抱来送到赵祯面前。 “嗯,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既然已经做了贵妃的养女,便也是朕的养女,这孩子虽然不是朕亲生骨肉,但名分在这里,朕也不能薄待了她。即日起,封灵熙为福康公主,灵韵为福宁公主。”说完,赵祯又回头吩咐张四平:“朕记得库房里有西蕃进贡的一对儿翡翠如意,你这就去取了来,给两位公主一人一只,算是朕的一点心意了。” 王樱忙带着弄墨等人一起跪下谢恩:“臣妾替灵韵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你一向是稳妥的,皇后也极其爱重你的才华,将来这两个公主的开蒙就交给你了。朕对你托付众望,相信贵妃也不会让朕失望的。” 王樱再次叩头,并朗声应道:“臣妾感念陛下信任,一定竭尽全力教导两位公主。” “都起来吧,朕饿了。”赵祯又笑眯眯地看着忘忧:“有什么吃的没?” “刚端上来的银桂鹌鹑汤,还没动呢。陛下且先喝两口。”忘忧说着,亲手打开一只大青瓷汤盅的盖子,盛了一碗鹌鹑汤给赵祯,又吩咐姜兰速去未央宫小膳房去把给赵祯预备的膳食都端来。 原本由贤王妃闹出来的几分尴尬随着赵祯的到来而消散的无影无形。 在座的众人都是人精,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天子对皇后的恩宠。但她们又都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这些人除了皇族的公主郡主便是王妃,一个个都是做正室嫡妻的人,谁不想看到皇后得势?难不成还想着自家的男人都宠妾灭妻不成? 宴席又热闹起来,众人纷纷上前向帝后敬酒,一开始是祝贺贵妃得一养女,之后便渐渐地说出了祝帝后恩爱拜年的话来。忘忧有些不好意思,赵祯却很满意。他端着酒杯起身离席,至旁边的牡丹丛中汤羊,午后暖阳照着一朵朵盛开的牡丹花,更有一种“乱花迷人眼”的奢华,花香馥郁,更加深了他的醉意。 “陛下,您看这朵牡丹如何?”一声叫娇软的呼唤,让神思迷离的赵祯找回几分清明。 “嗯?”他回头看时,见一个穿着淡蓝色襦裙的女子站在花间,纤纤素手托着一朵墨紫色的牡丹,正朝着他盈盈的笑着。 “陛下?你看这朵墨牡丹如何?”女子说着,又上前两步把手里的花送到赵祯面前。 “嗯,甚好。”赵祯往后退了两步,脚步有些虚浮。 “陛下小心。”女子说着,忙上前搀扶。 “不必。”赵祯一甩袖子站稳了脚步,迷离的目光变得冰冷,“你是谁?朕怎么不认识你?” 女子忙浅浅一福,回道:“臣女郭氏翠萍,是贤王妃的侄孙女。今儿跟着姑祖母进宫来向贵妃道贺的。” 赵祯抬手揉了揉眉心,说:“既然是跟着贤王妃进宫的,便要在贤王妃身边好生伺候着。怎么好四处走动?若是冲撞了谁,坏了规矩,可怎么好呢?” 郭翠萍闻言,扁了扁嘴巴,委屈地说:“陛下不记得我了吗?” “朕应该记得你吗?”赵祯好笑地问。 郭翠萍摇了摇头,又一副识大体的样子说:“陛下政务繁忙,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也是有的,翠萍不生气。” 赵祯顿时觉得摸不着头脑,又觉得眼前这女子生的娇憨,只怕内心更是娇憨,怕是个讲不通道理的,便摆摆手说:“罢了,你去吧。” “陛下不记得我了,可我却时时刻刻都想着陛下啊!陛下好好地想一想,当年您在贤王府住着的时候,还曾教我认字呢!” “你说什么?”赵祯一脸见鬼的表情,心想自己何曾教过什么人认字呢? 第314章 暗讽,又添四美 当郭翠萍往赵祯跟前走的时候,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了。即便忘忧开始没注意,片刻之后也发现了端倪。只是这样的情景她自然不好上前打断的。 张俞颖灵光一现,觉得这是个讨好忘忧的绝好机会,于是走到王樱面前,悄声问:“那女子是谁?贵妃可认得?” 王樱此时也为郭翠萍的事情烦恼,心想郭家可是勋贵人家,祖上曾跟太祖皇帝征战南北,若是她进了宫,可比张俞颖难对付,于是轻笑道:“她是永安侯家的千金,昭仪怎么会不认得?” “啊!原来是她!说起来也有两三年不见她了,想不到她还没嫁人呐!” 王樱挑了挑下巴,嘲讽道:“没有如意郎君怎么能嫁呢?” 张俞颖也笑了笑,伸手拿起桌上的一碗醒酒汤便往那边走了过去。 忘忧回头看过来,王樱挑了挑眉梢并无辜地笑了笑,表示这件事情跟自己无关。 那边,张俞颖远远地喊了一声:“陛下,这里风凉,您不宜久站,还是喝被热汤暖暖身吧。” 赵祯回头之际刚好看见忘忧,立刻笑了笑,抬脚朝着忘忧走了过来。 张俞颖双手捧着汤碗眼睁睁地看着赵祯从自己面前经过,尴尬的笑了笑,扭头看向了郭翠萍。 “张昭仪。”郭翠萍凑到张俞颖面前,福了一福,微笑道:“您这热汤此时怕也凉了吧?” “怎么,你想喝?”张俞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却冷清清的。 “冷汤冷水的,让人怎么能喝?张昭仪还是拿回去热一热再说吧。”郭翠萍斜了张俞颖一眼,转身走了。 看着郭翠萍离去的背影,张俞颖恨不得把手里的那碗汤直接砸到她的身上。 赵祯再次落座,贤王妃已经用过药,又被蓝氏扶着回了席间。 旁边辈分低的女眷们都纷纷起身,赵祯也站起身来上前去问候:“婶娘一向可好?朕最近忙于政务也没打发人去王府给您请安,真是不孝。” 贤王妃眼圈儿微红,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赵祯一番,方满意的叹道:“陛下这气色极好,比小时候好多了。可见皇后平日里没少花费心思给你调理身体。” 赵祯满意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忘忧,笑道:“婶娘说的是。皇后每日忙于后宫琐事,照顾公主,还要操心朕的身体。也真是辛苦了。” “陛下身体康健,咱们都放心了。可也刚好趁着年轻,身体好,多生几个孩子才是啊!陛下子嗣旺盛,才是社稷稳固最大的根基啊!” 赵祯脸上的笑容一滞,无奈地应道:“婶娘说的是。” “就知道陛下一向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的。”贤王妃满意一笑,朝着一旁招了招手。 四个姿容姣好的女子凑上前来,齐声向赵祯行礼,其中一个便是刚刚跟赵祯说话的郭翠萍。 贤王妃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和和气气地说:“这是我精心挑选的适龄女子,他们的生辰八字和面相体态也都找人看过了,都是旺夫旺家的宜男相。今儿借着皇后和贵妃的小宴,就把她们送进宫来服侍天子吧。” “这不妥吧?”赵祯心里很是抵触,心想自己这是凑上来作什么呢?想要给忘忧撑腰,却没料到引出了这档子事儿。 “王妃思虑周全,本宫深谢王妃厚意。”忘忧向贤王妃微微一福,又扭头对何妈妈说:“立刻叫人把鸾音阁收拾出来,让这四位娘子先住进去。一应需用,都按照美人的级别送过去,不许慢待了。” 赵祯瞪着忘忧,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何妈妈福身答应着,又向那四位美人微微一福:“四位娘子,请随老奴来。” 郭翠萍等四个人再次向帝后行礼告退,赵祯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的憋闷。 贤王妃对忘忧的表现很是满意,微笑道:“哎呀,六郎身边有这样贤良淑德的皇后辅佐,老王爷跟我也就放心了。我这年纪大了,身体总是不好。这会儿风有些凉了,也该回去了。” “也好,午后风凉,婶娘先回去也好。”赵祯心里烦闷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忘忧看了一眼赵祯,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又叮嘱蓝氏:“给王妃加一件斗篷,回去的路上慢一些。” 众人纷纷起身,送贤王妃离去之后,也先后向帝后请辞告退。 忘忧也是累了,随口把收拾的事情指派给了袁妈妈等人,又让王樱带着灵韵回去休息,自己则陪着赵祯回未央宫去。 一进未央宫的门,赵祯脸上的表情就垮了。他倒是没朝着忘忧发火,却直接呵斥姜兰白芷等人:“都给朕出去!” 姜兰白芷日常服侍在侧,从未见天子发过这样的火,一时间不知所措。 忘忧给二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下去,然后转身牵了牵赵祯的衣襟,柔声劝道:“知道陛下心里不痛快,但您有什么火儿也别朝着她们撒呀。她们今儿也是累了一天了,就算是没什么功劳得不到个赏赐,也没什么过错不是?” “是,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过错!有过错的是朕吗?!”赵祯生气地问。 “陛下自然没有错,错的是臣妾。”忘忧沉声叹道:“臣妾若是能保住那个孩子,那么陛下就有一对儿龙凤双生的儿女了。这样的话,今日所有的不痛快就不会发生。不管是章献太后也好还是贤王妃也好,甚至朝中大臣以及天下人都不会拿着陛下的子嗣当说辞,催着陛下纳妃生子了。” 赵祯一听这话,心口处顿时一阵阵疼痛,忙伸手把忘忧搂进怀里,叹道:“你别这样说,这事儿不怪你,是朕不好。是朕一时不慎着了那贱人的道儿,害了你,害了贵妃也害了咱们的孩子” 忘忧仰头看着赵祯痛苦的样子,忙捧着他的脸说:“陛下别这样,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这事儿。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咱们有灵熙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儿,上天便待我们不薄。况且你我都才二十多岁,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生孩子,我会给你生一个儿子的,他也会开开心心的长大,然后咱们两个一起看着他娶妻生子,绵延子嗣。” “好,好”赵祯的心里又酸又涩,还夹杂着几分蜜糖的甜,只紧紧地把忘忧搂进怀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晚,赵祯就在未央宫歇息。 许是夜里贪欢的缘故,又或许是春寒料峭不经意间吹了风,第二天一早起来赵祯便觉得头有些酸胀的,眼皮也有些沉重。于是没理会外面看着时辰来请起的张四平,只管昏昏沉沉地搂着忘忧继续睡。 忘忧一觉睡醒之后发现赵祯依旧在自己身侧睡着,一时有些茫然,纳闷的推了他一把,问:“陛下,您今儿不用去垂拱殿议政吗?” “唔,别吵。”赵祯卷了卷被子,继续睡。 忘忧心里一愣,忙以手背贴上他的额头,顿时觉得发烫。于是忙喊人:“姜兰!白芷!你们进来。” 守在外面的姜兰和白芷忙应声而入:“娘娘,怎的这般着急?” “陛下受了风寒,有些发热。白芷,你速速去煮一碗姜汤。记得加枸杞,陈皮和红糖,再放一点米浆,煮的浓一些。”忘忧一边自行拿了衣衫披上,一边急急地吩咐二人做事。 白芷答应着急忙忙出去,姜兰则上前来帮着忘忧穿戴整齐。 一刻钟后,忘忧把赵祯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一勺一勺的喂他喝了一碗浓浓的姜米汤。 赵祯喝完之后又迷迷糊糊的卷着被子睡了半个时辰且出了一身汗,方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 忘忧绞了手巾给他擦脸,柔声问:“陛下,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什么时辰了?”赵祯说着,推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忘忧忙拿了一件外袍披在他的肩上,说:“刚过辰时。我已经让张四平去说给王相他们,说陛下昨日多吃了几杯酒,今日有些宿醉,今日不议政了。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商量着办,实在不能抉择的就留到明天。” “嗯,如此甚好。那朕今日就可以安心地歇一歇了。说实话,这阵子实在是太累了。”赵祯说着,抬手揉着眉心又靠在枕上。 忘忧看着他的样子很是心疼,便说:“要不,传个太医进来请个平安脉吧。” 赵祯伸手攥住忘忧的手,笑道:“有你在,还传什么太医?朕身上有什么毛病你不是比谁都清楚?” 忘忧脸上一红,正要说什么,忽听外面姜兰回道:“回皇后娘娘,张昭仪带着四位美人过来给陛下和娘娘请安了。” “陛下今日身体不适,本宫也没什么心情陪着她们说闲话。让她们都回去吧。”忘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快。 “你要是不喜欢,就打发了她们吧。”赵祯低声说。 “怎么打发?”忘忧笑问。 “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或者说朕不喜欢这样的,打发她们去北苑行宫待着吧。” 忘忧摇头说:“那都是花儿一样的美人儿,怎么能去北苑行宫呢?那跟冷宫有什么区别。” 第315章 请晨安,立规矩 “嗯?那皇后打算怎么安排她们?”赵祯挑眉问。 “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至少贤王府挑进来的人,品貌修养还是有的吧。”忘忧笑道。 “你这是打算”赵祯一时摸不准忘忧的意思。 忘忧为赵祯拉了拉被角,轻声说:“陛下的后宫也的确是太萧条了些。多几个美人看着养养眼也好。这是后宫事宜,陛下只管好生休息,臣妾去处理。” 赵祯从忘忧的眼神里读到了几分戏谑的气息,于是默默一乐,心想让她折腾去吧。 忘忧从寝殿出来,看见张俞颖带着郭翠萍等四个美人儿齐刷刷的站在厅里,不由得一笑,说:“都说秀色可餐,今儿一见你们几个,本宫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张俞颖闻言心里狠狠地跳了一下,暗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看着这么女子在跟前晃悠并跟她争宠,会心情好起来?说什么笑话儿呢! 想归想,张俞颖还是没忘了规矩,忙带头行礼:“请皇后娘娘晨安。” “请皇后娘娘晨安。”后面的四个美人跟着一起行礼。 忘忧笑了笑,说:“都起来吧。赐座,上茶。” “谢皇后娘娘。”张俞颖再次福身,然后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 宫女给几人各自端上一盏茶之后退了下去。 忘忧温和地问:“张昭仪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儿了,以后这四位新进宫的娘子还需要你多都照拂。宫中的规矩甚多,行差半步便会被天下人笑话,几位还要认真学习才是。” 郭翠萍等四人忙起身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都坐吧。”忘忧抬了抬手。 四人再次谢恩落座。张俞颖笑了笑,问:“臣妾一早起来听说陛下圣躬欠安,不知可要不要紧?” “张昭仪心系陛下,消息倒是灵通得紧。”门口一声轻笑,却是王樱来了。 张俞颖等人忙起身相迎。王樱入内先向皇后请安,之后方接受张俞颖和郭翠萍等人的见礼。 “坐吧。今儿我这里可真是热闹了。”忘忧微笑道。 张俞颖轻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呢,如今宫里一下子添了四位姐妹,可不是要热闹起来了嘛。” “春暖花开,是四季节气使然。后宫之中也应该百花争艳,这才是帝王后宫该有的景象。想太祖皇帝征战南北崇尚节俭,后宫尚有嫔妃宫女三百余人。如今到了咱们陛下这里,这后宫的女子竟连三百都不足。说起来是我这个皇后失职了。”忘忧说着,缓缓地叹了口气。 寝殿里,躺在锦被之中的赵祯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心想忘忧这是要大肆扩充后宫的意思吗?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只是陛下勤政爱民,如今一心扑在革新上,咱们身为陛下的妃嫔在这些大事上帮不上忙,但也不能在后宫给陛下拖后腿,诸位说是不是?”王樱说着,笑眯眯的扫了张俞颖等人一眼。 张俞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王樱起了冲突,忙说:“贵妃姐姐说的极是。” 郭翠萍暗暗地斜了张俞颖一记白眼,向王樱欠身说:“我们初入宫闱,许多事情都不懂,还要劳烦贵妃指教一二。” 王樱轻笑道:“你这话可说错了,我虽然是贵妃,但也不能对宫中事宜指手画脚的。宫有宫规,诸位只要安分守己的遵照宫规行事就好了。皇后娘娘一向宽仁待下,些许小事小错是不会跟咱们计较的。但咱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踩着锅台上炕头的事儿是万万不能做的。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俞颖听了这些话心里难免不自在,觉得王樱含沙射影地是在说自己,但嘴上又不能反驳,只得欠身说:“贵妃姐姐说的极是。” 一时何妈妈进来说:“娘娘,孙太医来了。” 王樱闻言忙站起身来,说:“太医来给陛下诊脉,臣妾们便不在此聒噪了,先去偏殿等候。” 忘忧点点头,看着王樱带着众人离去,方问何妈妈:“谁叫传了太医?” 何妈妈低声回道:“按照日子,今儿也是太医院给陛下请平安脉的时候了。恰好陛下又身体不适,张四平就悄悄地把孙太医叫来了。” “嗯,那就请他过来给陛下诊脉吧。”忘忧说着,先起身进了寝殿。 却说王樱带着张俞颖等人进了偏殿,大家从新按照位份落座,自有小宫女重新上了茶水。 没有皇后在上,气氛缓和了许多。郭翠萍自以为是贤王妃的亲眷,身份比旁人要高一些,也没把张俞颖放在眼里,一心想着先把张俞颖压下去,遂向王樱笑道:“贵妃这身衣裳这是好看,我瞧着这百蝶穿花的刺绣定然是出自苏州绣娘的手吧?” 王樱一眼便看透了郭翠萍的心思,但却不动声色,只笑道:“不过是尚服局按照时节送来的衣裳,我也没计较那么多。你倒是懂得刺绣,认得这是苏州绣娘的活计?” “郭美人可是见多识广的呢。”张俞颖冷笑一声,扫了郭翠萍一记白眼,“我听说,陛下还教过她认字。这样的好福气,可不是咱们谁都能有的。” “哦?”王樱一听这话,眉梢微微的动了动。心想原来这个郭翠萍不仅仅有贤王妃这一层靠山,还有跟陛下自幼的情谊?然而转念又一想,皇后与天子也是少年相识,相濡以沫共同走过了十几年的岁月,若是这郭翠萍真的与天子有旧,那把皇后放在哪里呢?多半是这姓郭的自作多情罢了。 郭翠萍不满地问张俞颖:“张昭仪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样的事情我还能扯谎不成?” 张俞颖冷笑一声,问:“你是不是扯谎,这事儿不好说。但昨儿我看得一清二楚,陛下分明都不认识你,而你却偏偏说什么旧相识。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年哪月的事情?” 郭翠萍翻了张俞颖一记白眼,弹了弹指甲,淡淡地说:“我既然敢在陛下面前说,那就绝不会是扯谎。至于哪年的事情,我有必要告诉你吗?我跟陛下的旧事,跟你张昭仪有什么关系呢?” 张俞颖立刻变了脸色,冷声嘲讽道:“的确是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皇后娘娘刚才也说了,你若是想踩着锅台上炕头儿,可要想仔细了。” 郭翠萍毫不示弱地哼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好了!”王樱把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放,皱眉斥道:“这还是在未央宫呢,你们就这么针尖儿对麦芒的。离了这里,岂不是立刻要撕起来吗?” 张俞颖领教过王樱的手段,便没再吭声。 郭翠萍却仗着自己是贤王妃的亲戚,并没把王樱看在眼里,于是立刻反驳道:“贵妃姐姐也该主持个公道。我们才进宫,的确是新人有些规矩并不懂,但请姐姐们教我们就是了。何必这么夹枪带棒的挤兑?这后宫里面,除了皇后娘娘正位中宫,是陛下的嫡妻,得陛下盛宠不衰之外,在座的谁不是摆摆样子呢?说话做事不要太难看了。” “怎么,郭贵人今儿是吵架吵上瘾了吗?”王樱唇角弯起浅浅的微笑,但眼神却是冷的。 “贵妃是明眼人,应当看得出来是张昭仪一直在为难我们。”郭翠萍扁嘴说。 王樱冷笑道:“你是美人的位份,张昭仪的位份比你高。说你几句就当是教导你了。怎么,以你的意思,是连我都说不得你吗?还是除非请贤王妃来说话你才听?” 郭翠萍闻言忙站了起来,欠身说:“贵妃明鉴,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樱笑了笑,说:“刚才皇后娘娘也说了,这宫有宫规。后宫这个地方,是天下女子都瞩目的地方,位份便代表了尊卑。你们刚入宫,许多规矩都不懂,这也不怪你们。”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袁妈妈:“袁尚宫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早年间的时候服侍过李太后,之后又服侍陛下多年,这两年在我这里,帮着我为皇后娘娘分忧。从今儿起,便由她来叫你们规矩。每日辰时过来给皇后娘娘请了安,你们便都去杏花坞那里学规矩。为期一个月,到时,我会根据你们的表现,请皇后娘娘给大家重新定位份的。” “什么?”郭翠萍一听这话有点傻眼。 王樱懒得看郭翠萍一眼,又说:“张昭仪这几天若是没事儿,就过去监督一下。也给妹妹们做个榜样,为皇后娘娘分忧。” “是。”张俞颖从没这样痛快过,眼角眉梢都压不住得意之色。 “贵妃,你你是故意的吧?”郭翠萍气急败坏地说。 王樱没说话,只看了一眼袁妈妈。袁妈妈上前说:“郭美人,贵妃是正一品妃位,美人只是八品的位份,您这样跟贵妃说话怕是不合规矩。” “你”郭翠萍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樱起身说:“好了,不懂规矩就好好地学。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天资天分是爹娘给的,学得好学不好是一回事儿,态度若是不端正,怕就没有出头之路了。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第316章 前朝争端,后宫喜讯 自从进宫之后,张俞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过。之前在这个宫里除了皇后就是贵妃,她是位份最低的,想要拿捏个人也只有自己跟前的宫女内监们。如今总算是好了,心气儿不顺的时候可以拿捏一下郭翠萍,顺便讨好一下皇后和贵妃,也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随着张俞颖等五人的离去,未央宫里安静了不少。 太医给赵祯诊过脉,说:“天子本来并无大碍,只是最近这些日子有些劳碌了,昨儿在风地里多吃了几杯酒,所以才有些发热,又说皇后娘娘深谙医理,已经给喝过姜汤,出过汗,发散了寒气,在好好的睡一觉也便无甚大碍了。” “有劳太医了。”忘忧笑着点了点头。 太医朝着忘忧躬身施礼:“皇后娘娘言重了,下官告退。” 忘忧点头,刚转身要对姜兰说什么,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一个趔趄之下赶紧的抓住了姜兰的手臂。 “娘娘您怎么了?”姜兰吓了一跳,忙伸手揽住忘忧的腰,用力把她扶稳。 “没事儿,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一时有点头重脚轻。你扶我去那边坐一坐就好了。” 姜兰扶着忘忧去榻上坐下,又劝道:“这太医还没走远呢,要不把他叫回来给娘娘诊个脉吧?” “我的医术可不比他差。况且,我自己的身体怎样,自己是最有数的。”忘忧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说:“你去小厨房看看,给我端点粥来吃。” 姜兰答应了一声,转身叫了缳儿来:“我记得白芷说炖了红枣粥,你去给皇后娘娘端一碗来。” 缳儿答应着下去,姜兰又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忘忧的身后,劝道:“娘娘,太医说了,陛下的病没什么大碍,而且已经发了汗,睡一觉就好了。您也别太担心了。” “我知道,我真的没事儿,你就别唠叨了。这小小年纪的人都比得上何妈妈啰嗦了。”忘忧笑道。 “哟,娘娘这是嫌弃老奴了?”何妈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瓷汤盅。 “这哪儿能呢。我巴不得妈妈在我身边呆一辈子呢,只是怕你总想着你那大孙子,想得晚上睡不着觉。”忘忧笑道。 “那可好,我巴不得在这里伺候您一辈子呢。”何妈妈说着,把托盘放下,端了汤盅送到忘忧面前,“红枣糯米粥,娘娘快吃两口吧。” “好。”忘忧接了粥,轻轻的吹了吹热气,吃了一口,点头说:“嗯,这个陵县的小枣就是甜。回头给贵妃也送些过去。” 何妈妈小声说:“咱们家主君费劲了心思也只得了百十来斤,娘娘还要各处分么?” “也没要各处分,就是给贵妃拿一些过去。贵妃那身体也要好好地养着呢。” “好,听娘娘的。”何妈妈应道。 王樱把张俞颖等人打发走过来向忘忧回话时,刚好在门口听见这两句话,一时心里便觉得暖暖的。然而一些话她觉得也不必挂在嘴上,便多站了一会儿方进去。 “贵妃过来了。”何妈妈欠了欠身,退到一旁。 “皇后娘娘。”王樱向忘忧行礼。 忘忧抬手让她免礼,问道:“她们几个都走了?” “我让袁妈妈去叫她们礼仪规矩,让张昭仪负责监督。”王樱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办法挺好的。我们可以清净几日了。” 王樱又叹道:“贤王妃也真是的,陛下重情义,她便倚老卖老起来,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寻皇后娘娘的不是。而且还有备而来,一下子塞进来四个!” “不管是一个两个,还是四个五个,总之以后会越来越多的。太祖皇帝最是节俭,后宫也三百多人呢。这是不争的事实。” “理是这个理,但您的心里总归是不痛快的吧。”王樱小声问。 忘忧低头笑了笑,说:“嗨!在决定进宫陪伴陛下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而且,就算不是陛下,外头的那些男人又有几个不纳妾的呢?说起来,这愿得一心人的话,也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皇后娘娘是个极明白的人。其实您也不必难过,其实,咱们女子这一辈子能遇到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已经是幸运了,而那个真心对自己的人又恰好是自己的最爱,且相爱的两个人能够相守便是老天莫大的恩赐了。” 忘忧看着一脸落寞的王樱,想起远去蜀州的沈熹年,忍不住长叹一声,说:“说我的事儿呢,又引起了你的伤心。”说着,忘忧起身拉了王樱的手,又说:“前几日的那一局棋我琢磨出点门道来了,走,咱们去接着下。” 赵祯的风寒果然在第二天就好了,四更天的时候他悄悄地起身去上朝,忘忧还卷着被子沉沉地睡着。 “跟皇后说,等朕一起用午膳。”赵祯临走之前留下一句话。 姜兰和白芷忙福身答应并恭送天子离去。 出了未央宫,便有轿辇停在门口。张四平上前来请天子上轿辇,赵祯摆摆手:“朕想走一走,舒活舒活筋骨。” “陛下昨儿病了,王相,吕相,夏相等人都非常着急。吕相跟王相又吵了一架” “他们两个哪天不吵架?没事,左不过是为了新政的事情,一个支持朕革新,一个坚持遵循旧制。吵也正常。” “这一次,两位大相公吵架并不是为了新政,是为了陛下的后宫。” “嗯?”赵祯闻言一愣,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为了什么?” 张四平偷偷地看了赵祯一眼,又叹了口气方说:“确切的说,是为了陛下的子嗣。吕相说,陛下后宫空空,膝下只有一女,不利于江山稳固。说要为陛下选美。王相说陛下尚未到而立之年,不能沉溺于女色,于是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后来,王相吵不过吕相,一时气急打翻了砚台,弄脏了吕相的官袍。今儿一早天不亮,吕相就上了弹劾王相的奏折,人也在乾元殿外等着呢。” “”赵祯忽然间不想去乾元殿了,心里琢磨着早知道这样,就继续病着好了。 “陛下?”张四平看赵祯沉默不语,又站着不动,一时摸不准该如何。 “嗳!朕觉得这头又隐隐的疼。”赵祯抬手揉了揉眉心,终究还是继续往乾元殿的方向走。 “要不,臣去传太医至乾元殿给陛下请脉吧。”张四平是个聪明人,此时已经明白了天子的心情。 “也好。”赵祯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只是朕已经让皇后劳累了一天两夜了,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劳碌。此事先不要告诉她。” “是。陛下还是上轿辇吧。”张四平躬身说。 赵祯看了看身后的轿辇,一点头允了。 张四平一路跟随着轿辇回乾元殿,半路上又打发人去太医院请太医。 虽然赵祯让张四平瞒着,但因为两位大相公争吵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事情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地传进了未央宫。 忘忧听了缳儿绘声绘色的事情讲了一遍之后,笑问王樱:“你替我送些东西给令尊,让他消消气。并转告他,他的这份情,我林紫苏记在心里了。” 王樱忙起身说:“皇后娘娘言重了。” 忘忧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这件事儿,而是扭头吩咐姜兰:“打发人去太医院把张太医请来,就说我身上不舒服。” 姜兰诧异地问:“娘娘身上不舒服?可是着凉了?” “没有着凉,也没有吃坏肚子。叫你去传太医就去传吧。”忘忧说着,低头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轻轻地叹了口气。 姜兰的眼睛顿时亮了:“是,是是不是?娘娘,是不是有了?” “是不是的,还得太医说了算。”忘忧温柔地笑着。 王樱也顿悟,惊喜地凑上来问:“娘娘是又怀孕了吗?这可真是太好了!” 忘忧对自己的身体自然十分熟悉,但依旧说:“这月葵水未来,也总是想睡觉。说不定是月信不调呢,事情并未作准,还是等太医诊脉吧。” “好,好,真是太好了!”王樱一想到自己父亲被吕相弹劾之后,转瞬间吕相就被打脸。心里就觉得很是痛快。 姜兰跟一阵风一样跑出去,找了自己最信得过的内监去太医院传话。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张太医就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微臣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张太医进来之后行礼参拜。 “张大人快请起。”忘忧忙抬手叫起,又歉然地笑道:“本宫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这几日倦怠无力,且月信迟迟未至。所以请你过来把个脉。” 闻此言,张太医长长的松了口气,笑道:“如此说来,倒像是喜脉呀!那位内贵人催的急,可把微臣给吓了一跳呢。”一边说着,他从药箱里取了垫子放在桌上,请忘忧伸右手。 忘忧笑了笑,把手放上去。 张太医把手指切在脉搏之上,片刻之后又换右手,然后喜滋滋的拱手道喜:“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您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居然已经两个月了?!”王樱惊喜地拍手,“这可真是太好了!” 第317章 喜出望外,背后设计 众人都上前向忘忧道恭喜。王樱更是喜不自禁。 张太医又说:“前三个月胎儿不稳,还请娘娘静养,不宜多走动,也不宜动怒,一些饮食需要忌讳的东西,娘娘自然也是清楚的,老臣自不必啰嗦。” “是的,有劳张大人了。”忘忧微笑点头。 张太医告退之后,王樱又说:“这事儿得尽快让陛下知道哇!” 忘忧笑道:“的确,那就有劳贵妃去乾元殿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吧。” “臣妾乐意效劳。”王樱一想到立刻就去打吕相的脸,心里就乐开了花。 忘忧看着她喜滋滋离去的身影,笑道:“瞧她,比自己怀孕还高兴呢。” 姜兰笑道:“贵妃对您是真的好。也不枉娘娘事事都替她打算着。” 一生能有这样的一个姐妹互相扶持,我也知足了。”忘忧说着,抬手轻轻地按在小腹上。 “这些日子娘娘总是晕眩,怕也是因为小皇子的缘故吧?奴婢就说要早点传太医来诊脉,娘娘偏说没事儿。娘娘是心中有数,奴婢心中可是一直着急呢。” “我是觉得孩子还不足三月不宜张扬。今日这般也是无奈之举后宫之事不应该成为前朝重臣互相攻讦的由头。这会动摇社稷之根本。我身为皇后,对江山社稷没有尺寸之功,但也不能成为罪人。”忘忧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娘娘言重了!”姜兰忙劝道:“您怀着身孕,不宜忧思,就不要管那些事情了,陛下一定会料理清楚的。” 旁边何妈妈也劝道:“这两日娘娘照顾陛下,夜里也没休息好。这会儿趁着没人就打个盹儿吧。等贵妃把消息送到乾元殿,陛下和各处的娘子们都该来道喜了。” “也好。”忘忧起身扶着何妈妈的手臂进了寝殿,脱了外袍去榻上靠着。 然而终究没能睡着,因为刚有些困意的时候赵祯便急匆匆的来了。 赵祯一路急匆匆的赶来,把张四平等人都甩下老远。一进门便着急的问:“皇后呢?” “恭喜陛下。”何妈妈先向赵祯行礼,故意压低了声音说:“娘娘身上困乏,这会儿在寝殿歇着呢。” “哟,那我小点声儿。”赵祯忙敛了声气,又问:“她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并没有,娘娘只是困顿。这是有喜时常见的症状。”何妈妈忙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你还是打发人去国舅府,把国舅和孙夫人都请来给她诊个脉。” “是,陛下真是细心。老奴这就去办。”何妈妈忙答应。 赵祯看着何妈妈下去,又从姜兰的手里接过一盏黄芪红枣茶便轻手轻脚的进了寝殿。 忘忧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赵祯说话的声音便清醒了,只是懒得动,依旧闭着眼睛面床榻里侧歪着。 赵祯还以为她正睡着,也没出声,把手里的茶盏轻轻地放在床头高几上,又安静的脱了外袍,自行上了床榻在她身后躺下,然后伸出手臂把她轻轻地搂进怀里。 忘忧“噗嗤”一声笑了,倒是把赵祯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呀?”赵祯一把攥住忘忧的手。 “原本睡着了,被你吵醒了。”忘忧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怪我怪我,一时太高兴了就跑了来。”赵祯忙道歉,又拉了拉被子把怀里的人裹严实,“你继续睡,朕保证不吵了。” “睡什么睡呀,不睡了。”忘忧说着,一推被子坐了起来。 “嗳,你慢点!别闪着腰。”赵祯忙扶了忘忧一把。 “哪儿就那么娇气了?这也不是头一次怀孕。灵熙都会叫爹爹了呢。”忘忧笑着推开赵祯的手想要下床去。 赵祯忙起身下了床,又伸手扶她:“不管怎么说,咱们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忘忧笑了笑,明知故问:“陛下昨日没上朝,应该积压了不少政务吧?怎么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也没什么事情,左不过就是那几位每日争吵的事情罢了,多吵一日或者少吵一日,也没什么差别。”赵祯一想到王樱去乾元殿说皇后有身孕的事情时几个大相公脸上的精彩表情就想笑。 “陛下这是懈怠了?”忘忧笑问。 “没有。朕早就有主意了,一直没有动是在等一个人。” “嗯,我猜,陛下是在等范大人吧。” “皇后真是朕的知己。”赵祯笑着勾了一下忘忧的鼻尖。 “朝政的事情臣妾也不懂,只是不想因为我的事情给陛下拖后腿。”忘忧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感慨地叹道:“幸好这个孩子来的及时,可以堵上他们的嘴,让陛下安心地处理政务。” “是的,真是太好了!朕非常非常高兴。”赵祯再次伸手把忘忧搂进怀里。 忘忧笑着靠在他的肩头。心里也默默地感谢上苍的护佑,在这个时候把这个孩子送给她,让她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将来的一切。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忘忧再次怀孕,未央宫里上上下下都喜笑颜开;张俞颖那边却是咬碎了银牙。 “凭什么?!”张俞颖抬手把一只官窑花瓶里的海棠折下来,狠狠地把粉色的花瓣撵成花泥仍旧不解气,又捶了一下桌子,恨恨的说:“凭什么我连陛下的身都未曾挨到,她却又一次怀孕了?!” “姑娘别生气。她怀孕了,您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嘛!”画眉忙劝道。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张俞颖犹在怒火之中没能清醒。 画眉在张俞颖耳边小声说:“这女子怀孕之后便不能跟丈夫同房了,凝萃宫那位是不肯往陛下跟前凑的。这论资历也该是您了陛下还能在皇后怀孕期间不要人伺候吗?” 张俞颖一听这话立刻笑了:“这话说的极是。只要我把那仪凤阁那四个按住了就行。” 画眉轻笑道:“嗨!按住她们还不容易?那个郭翠萍一看就不是个省心的,听说皇后怀孕了,她能坐得住?人家可是跟陛下有旧情的人。只要她不安分,根本不需要咱们出手,凝萃宫那位就饶不过她。” “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张俞颖满意地笑道。 画眉面颊一红,羞涩地说:“都是吕公子教的奴婢。” 张俞颖飞起眼神瞧着画眉,半晌方笑道:“吕公子这人如何?” 画眉越发不好意思,低头笑道:“姑娘怎么这样问?吕相家的公子自然是极好的。” “相爷家的小公子自然是品貌无双的神仙人物儿,虽然是庶出,但听说吕相对这个小儿子极为看重。将来必定会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为配的。”张俞颖故作无奈的长叹一声。 画眉的眼神立刻暗淡下来。 半晌,张俞颖又说:“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成全你的一番心事。” 画眉闻言大喜,这些日子她奉张俞颖的授意找借口出宫去跟吕相的三儿子吕季私下相会了几次,原本只是为了传递消息,却不料几番私会下来一颗心已经被吕季深深的拴住,此时自然顾不得羞耻,提着裙角跪了下去,抱着张俞颖的腿说:“求姑娘给奴婢指条明路。” “你我虽然是主仆,但你陪我一起长大,咱们是姐妹的情分。若我在这宫中站稳了脚,后半辈子有了指望,自然不会薄待了你。我便认你为义妹,那你的身份便足以配得上他吕季了。” 画眉闻言,忙叩头道:“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足以为吕公子正室,即便能给他做个妾室,此生也知足了。姑娘若能成全奴婢,奴婢来生衔草结环以报厚恩。” “哎呀,说什么来生?我只求这辈子能过得好也就罢了。”张俞颖说着,伸手拉了画眉一把,“起来吧。” “谢姑娘。”画眉千恩万谢地起身。 “你跟吕公子的事情我自会做主,但此事可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乾元殿的人。”张俞颖叮嘱道。 画眉自然明白张俞颖说的乾元殿的人是谁,于是忙保证:“奴婢一定会小心的。绝不会让凌风知道此事。” 张俞颖满意的点点头,说:“那就好。你去替我找一身喜庆的衣裳来,我梳洗更衣后去未央宫向皇后道喜。” “刚才燕儿不是说陛下往未央宫去了么?您这个时候去” 张俞颖冷笑道:“正是因为陛下去了未央宫,我才要去。这表面章还是要做足的,不能让人挑出错来。再者,本来我就不如凝萃宫的跟皇后亲近,难不成我这般有眼色了,她就能把我当自己人了?别做梦了。我还跟往常一样,该装傻就装傻,该凑上去让她嫌弃还要凑上去,这也方便你私底下做咱们商量好的事情。这一次,我们要放一条长线,然后一股脑把这一串的鱼都给我钓上来!到时候我看谁还能踩到我的头上去。” 画眉忙躬身应道:“姑娘聪慧,这话说的极是。奴婢这就去给您拿衣裳。” 第318章 新人,以柔克刚 张俞颖换了衣裳,又让画眉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找了一盒燕窝带着往未央宫来道喜。 何妈妈见她们主仆这个时候来了,心中自然不喜,只说:“皇后娘娘睡着呢,陛下也累了,在里面休息。请张昭仪偏殿用茶吧。” 这是张俞颖预料之中的答案,她也不生气,只笑道:“是我没眼色了。一听说皇后娘娘有喜变急匆匆的赶来道贺,倒是忘了陛下也在。这是我娘家送进来的上好的燕窝,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留下吧。还请何尚宫替我回禀一声,我明儿一早再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好,请昭仪放心,您的这些话老奴一定一字不差的说给皇后娘娘听。”何妈妈客客气气的把张俞颖送出未央宫的大门。 “她怎么变得如此殷勤了?”姜兰小声问。 白芷扁了扁嘴巴,嘲讽道:“如今四位美人同是进宫,她身为宫中的老人儿了,肯定心里发慌啊。想着赶紧的找一个靠山要紧吧。” 姜兰轻声冷笑:“如今想着咱们皇后娘娘是靠山了?早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不过是几场或大或小的雨,便已经是盛夏时节。 忘忧这次怀孕比较辛苦,已经过了三个月了还是吐得厉害,初时不能闻见荤腥,至盛夏时节,连一些豆类的粥饭都不能吃了。吃一点就会反胃,吐得晕天昏地。 赵祯心疼的不得了,几次叫林逸隽进宫为忘忧诊脉。然而林逸隽孕吐本就是害喜的症状,纵然林逸隽医术高明也只能缓解无法治疗。 “天气炎热,皇后怀孕又这般辛苦。该如何是好呢?”赵祯站在乾元殿的窗前看着外面葳蕤的花木愁眉不展。 身旁的内官们不敢接话,刚好凌风端着一盏茶进来,递茶的时候刚好对上赵祯询问的眼神,便躬身回道:“奴才以为,许是天气炎热,宫里又不透气的缘故。寻常人逢着暑热天气尚且没有食欲,何况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呢。” 赵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这话也有道理。不过皇后怀着身孕不宜舟车劳顿,不如叫人去多多的寻一些冰来。” 凌风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望,忙躬身说:“陛下英明。” “冰的事情要尽快办,你去把李舒叫来。”赵祯吩咐道。 凌风忙答应了一声退出去传话。 张四平近前来劝道:“陛下要人往未央宫里送冰,不如找国舅爷帮忙。” “为何?国舅府里也没有囤着冰啊。”赵祯纳闷地问。 张四平想说这件事情若是让李舒去办,会让言官抓住把柄,但这样的话他身为一个内官是不能随便说的,于是低了低头没说话。赵祯心里记挂着忘忧,也没有多问。 于是凌风出去给李舒传话的同时也给画眉传了个消息。 画眉收到消息后便去跟张俞颖商量,张俞颖闻言皱眉说:“她怀着身孕,且太医说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皇子。这么一点小事儿根本动摇不了她的根基。还是放着吧。” “奴婢明白,但这事儿要跟吕公子说吗?” 张俞颖笑看着画眉,叹道:“说是要说的。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儿就出宫一趟,似乎有些不值啊!” 画眉低头说:“上次您要的东西,他们也该准备好了。原本说好了是明天去取的。” “嗯,这东西是我急着要的,耽搁不得。那你就明天出宫一趟吧。” “是。”画眉忙福身应道。 张俞颖看画眉眼角眉梢的风流韵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能跟喜欢的男人隔三差五的聚一聚,自己却到现在还孤独的守着这个屋子。原本以为皇后怀孕了自己会有机会,却没想到天子以皇后怀孕身体不适需要陪伴为由,每天晚上都宿在未央宫。 想到这些,张俞颖的火气就往上拱。凭什么一个给人做过丫鬟的人都能跟天子琴瑟和鸣,而自己出身高贵却只能在旁边干瞪眼? “回昭仪娘子,陈美人求见。”一个小宫女进来回道。 “她来干什么?”张俞颖一想到这个陈香云就觉得不耐烦,她好歹也是光禄寺少卿的女儿,样貌也算是拔了尖儿的,怎么就一副任凭人揉捏的软骨头呢。 “她说春日里收了槐花蒸了槐花蜜,今儿特意来给您送些来尝尝。” “既然这样,那就请她进来吧。”张俞颖说着,起身至外面的厅里落座。 陈香云进来之后恭敬地向张俞颖行礼:“臣妾陈氏恭请张昭仪安。” 张俞颖忙抬手说:“陈妹妹快别多礼了,咱们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这样客气?快请坐。” 陈香云谢过之后在下手落座。小宫女奉茶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下张俞颖和陈香云一上一下地坐着。 “说起来你也是命苦,进宫几个月了也没见着天子的面吧?”张俞颖感慨地问。 陈香云苦涩一笑,低头叹道:“人都说,白头宫女最可怜。其实宫女算什么?她们原本就没有指望。最可怜的是我们这些原本有指望的人。” “想不到你一向跟个没葫芦似的,心里却是极明白的。”张俞颖惊讶地看着陈香云。 陈香云忙欠身说:“昭仪说这边便是笑了。我也原本是个没见识的,只是进宫之前家里一再叮嘱,让我进宫之后多听张昭仪的指点。前些日子袁尚宫教我们礼仪规矩,处处都不方便。如今这规矩也教完了,她已经回凝萃宫当差去了,我这才有功夫来给昭仪请安。” “说起来,这阵子你们也是辛苦,天天跟着那老货学规矩。她的手段我可是领教过的,当初”张俞颖欲言又止,看着陈香云颇为同情的摇了摇头。 “家里人都以为我们来了这里便是到了天上的地方,谁知道竟是这般情景呢。”陈香云的眼圈儿有点泛红。 “你呀,还是沉不住气。在这宫里过日子就是熬着,谁能熬到最后谁就是赢家。咱们这些人里面就属你是最年轻的,你今年刚十五岁吧?你怕什么!”张俞颖轻笑道。 “多谢昭仪开导教诲。”陈香云忙又欠了欠身。 “我冷眼瞧着你是个胆小的人,却没想到你还有一点子见识。不愧是读书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比郭翠萍那蠢东西强多了。”张俞颖又说。 “郭姐姐的家世好,又是老王妃的内侄女,我怎么敢比呢。” “呸!拐了十八道弯的内侄女罢了!俗话说一表三千里,她这都不知排到几万里之外了呢!什么亲眷不亲眷的,进了那道宫门,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老王妃是她的表姑母,怎么也没见陛下召幸她呢?”张俞颖冷笑道。 “陛下一心在皇后娘娘身上,眼里从来没看过我们呢。” “说的就是嘛!”张俞颖跟着叹了口气。 “昨儿我母亲递了书信进来,让我有空的时候多来昭仪这里走动,多听听姐姐的教诲。” “说起来,咱们两家之前是有交情的。咱们两个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只是我现在也不得势,恐怕也难以护你周全。” 陈香云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说:“昭仪说跟我守望相助,这就足够了。昭仪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我愿为您的马前卒。” 张俞颖忙起身上前拉了陈香云的手说:“妹妹太客气了。” 由此,两个原本没什么交集的人打成了联盟,看上去柔弱可期的陈香云投到了张俞颖的门下。 这事儿也没有刻意瞒着,很快就传进了未央宫和凝萃宫。 这日王樱带着灵韵来未央宫请安,跟忘忧说了几句闲话便说到了此事。因问:“皇后娘娘对此事怎么看?” 忘忧轻笑道:“那个陈香云是个没脾气的人,我听说她们一同进宫的四个人里,其他三个经常欺负她。再加上陈家跟张家有旧交,她们二人能够抱团取暖也是常理。” 王樱皱眉说:“陈家虽然不是权贵之家,但多少也是有些名望的。这样的人跟张俞颖抱在一起,怕会生出一些风浪来,搅和了后宫的平静。” “张俞颖打的什么主意,咱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你说她把陈香云收到身边,图个什么?” “用陈香云的美貌勾引陛下?”王樱若有所思的问。 忘忧噗嗤一声笑了:“若论美貌,那陈香云连你的三分都比不上呢。” “姐姐又打趣我。”王樱嗔怪的瞪了忘忧一眼。 “说是打趣,其实是实话。陛下不是好色之人,美色是没用的。” “这倒是。那她是图什么呢?这个陈香云怎么看都是个懦弱无能之辈。也不知道贤王妃看上她什么了,把这样的人送进宫里来” 忘忧细想了想陈香云的模样,轻笑道:“或许,贤王妃觉得正是这样柔柔弱弱的才更能俘获男人的心呢。” 王樱皱眉想了想,也笑了:“这倒是。像她那样弱不禁风且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但凡是个男人看了都会生出怜惜之情来。咱们的陛下心性仁慈,见了这样的人即便不喜欢,想来也不会大声呵斥,更不会用以往那些手段去应付。” 忘忧微微苦笑,摇头说:“暂且看着罢了。” ------题外话------ 亲们,非常抱歉,前几天市作协安排出去参加一个精准扶贫的采风活动,耽误了几天。今天终于爬上来更新了。祝大家双节愉快呀! 第319章 盛夏,娇女在怀 既然忘忧说暂且看着,王樱以及何,袁,姜兰等人便都不动声色的看着。 张俞颖做事极其小心,尽管陈香云一再示好,她都没有表现出更多的热情,最多就是留她品茶,或者聊一些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家常话。 画眉偶尔会出宫去,但她每次出宫都是以替张昭仪回家探望生病的母亲为由,而且出宫后都是直奔张家,并没有在街上露过面,所以也没有什么波澜。不过生活原本就没有多少岁月静好,那些表面的平静也不过是风云暗涌之上的假象罢了。 张俞颖在私底下紧锣密鼓的活动着,想着把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一起好一举把忘忧从后位上拉下来。却没料到沈熹年从蜀州远远地送了一只箱子和两个人进京,就彻底搅乱了她的计划。 沈熹年至蜀州半年的时间,把张俞颖的兄长在蜀州徇私贪墨,偏颇当地豪绅私下兼并土地致使四人丧命,几十口人流离失所沦为奴仆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即便王桐跟沈熹年的婚姻走到了死胡同,王著依然没有把沈熹年当外人。曾经在刑部做过尚书的王著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帮助沈熹年把这一箱子证据和两个人证秘密的送到京城,把沈熹年的奏疏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天子的龙案上。 赵祯看完沈熹年的奏疏之后勃然大怒。指着王著吩咐:“叫李舒来,立刻把这个老贼的家给朕抄了!” “请陛下暂且息怒。这件事情牵扯到地方政务和几条人命,应该交由刑部主审,也可三司会审。陛下如今一道旨意抄了张家,只怕会落人口实。”王著忙躬身劝道。 赵祯心里的那股怒火并没有因为王著的劝说而压下去,但也找回了几分理智,于是点着龙案说:“这件事情交给你全权处理,人证立刻送进天牢,务必看好了。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也不必来见朕了。” 王著忙躬身答应:“臣遵旨。请陛下放心,臣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好。” 乾元殿里的雷霆之怒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忘忧是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当下便吩咐姜兰:“去告诉小膳房把绿豆百合羹炖上,记得放去了芯的莲子,再多放一点黄糖。” 姜兰答应着下去,白芷端着一盏茶送到忘忧手边,低声问:“娘娘,这外面正是毒日头呢,您今儿刚好了些,就不要出去了吧。” 忘忧笑了笑说:“傻丫头,谁说我要出去了?” “陛下生气了,奴婢以为您会过去劝呢。奴婢这不是担心您嘛。” “我知道你是怕我现在去乾元殿会跟张昭仪遇到。她这会儿应该也听到消息了,为了她的父兄家族,她一定会去乾元殿求情的。” “娘娘放心,我敢说她连殿门都进不去。”白芷轻声冷笑道。 “嗯,我没担心这个。你去瞧瞧灵熙睡醒了没有,如果醒了就把她抱过来吧。” “这会儿也该醒了。”白芷答应着去了偏殿,没多会儿功夫便把灵熙抱了进来。 灵熙这小娃娃天生早慧,如今已经咿呀学语,见着忘忧便张开双臂叫“阿娘”,并向忘忧的怀里扑。 何妈妈刚好进来,一眼看见便伸手把灵熙抱进了怀里,叹道:“哎呦我的大公主嗳!这可不行,娘娘现在不能抱你。” “娘娘我要娘娘”灵熙在何妈妈的怀里用力的挣扎,就是要往忘忧的怀里扑。 “没事,把她抱过来吧,我会小心的。”看着可爱的女儿,忘忧的一颗心立刻化成了一汪水。 “娘娘可要小心了,别让公主的腿蹬着您的肚子。”何妈妈把灵熙放到忘忧身边,一再叮嘱。 “娘娘抱抱”灵熙一贴近忘忧就张开小手臂搂住了母亲的脖子。 “灵熙乖,你要当姐姐了,要学会保护弟弟或者妹妹。”忘忧亲了亲女儿的脸颊,把她的小胳膊拿开,让她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身边。 灵熙似乎不明白姐姐是什么,更对弟弟妹妹不感兴趣,一扭头伸手指着桌上的山药糕:“要吃” 忘忧拿了一块糕点送到她的手里:“吃吧。” 灵熙抓了糕点就往嘴里送,忘忧忍不住笑道:“你倒是慢点啊,这样子像是多久没吃饭一样。” 何妈妈拿了一碗甜汤来喂灵熙,建议道:“大公主如今也该正经吃饭了,总是吃奶是不够长身体的。” “那就给她正经吃饭吧,也不必跟司膳房说,只让白芷在小膳房单给她做一点就够了。”忘忧说。 “好,那老奴回头就安排了。”何妈妈答应着。 “娘,吃。”灵熙忽然把自己咬了一口的糕点送到忘忧嘴边。 忘忧惊讶又感动,低头咬了一小口女儿啃过的糕点,又感慨地对何妈妈说:“自从有了她,我就一直在想,当初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舍弃我的?”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娘娘何不放手呢?老奴瞧着她对您也是满怀愧疚的,只是她那人的性子太倔了,从不肯说一句和软的话儿。”何妈妈低声劝道。 “之前没当娘,我是不能体会当娘的心情。如今自己当了娘,心里自然也明白当娘的跟自己孩子那种血脉相连是怎样的感觉。所以就更加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会舍弃我。你看看灵熙这样子,换做是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舍弃她的。这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事任何人比我的孩子更重要。” 何妈妈不愿忘忧心里总是想着这件不开心的事情,又劝道:“其实,当时的境况,她送您回林家也是为您好。她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林家却是富庶之家。当时老爷又只有咱们大少爷一个孩子,多了一个女儿不知道有多开心呢。还有老夫人,多么疼爱您呀。” 忘忧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一片请安的声音,便知道是赵祯来了,于是忙收拾心情起身相迎至门口。赵祯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嗔怪道:“你身上不爽利,只管坐着罢了,又迎出来做什么。朕也不是那种计较虚礼的人。” “陛下请坐,我刚做的茶,温度刚刚好。”忘忧抬手说。 “你先坐。”赵祯扶着忘忧让她坐好之后自己方才入座。 “爹爹”灵熙迈开小腿就朝着赵祯扑过来。 “朕的乖女儿!”赵祯一把抱起灵熙把她放在膝头,又伸手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蛋儿,笑问:“灵熙今天乖不乖?” “乖呢。”灵熙很认真的回答。 “嗯,爹爹也觉得你很乖。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个奖励。”赵祯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蝈蝈笼子。 灵熙不认识这个,接过来就往嘴里放,想要啃。 “哎呀,这个不能吃!”忘忧忙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胳膊,“这个是拿着玩儿的,咱们可以把吱吱叫的蝈蝈装进去,你就可以每天都听见它叫了。” “哥哥?我没有哥哥”灵熙失望地看着手里的蝈蝈笼子。 “”忘忧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赵祯被女儿这句话给戳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低头说:“好了,你跟何嬷嬷去外面玩去吧。” 何妈妈忙上前抱了灵熙哄着她出去了。赵祯方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忘忧,半晌方问:“你这两日怎么样?” “陛下放心,我跟孩子都挺好的。”忘忧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嗯,只要你们都好好的,朕做什么事情都没什么顾忌。”赵祯说着,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朝政的事情也急不得,天下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总要分个轻重缓急。”忘忧说着,又拿了一块糕点递过去。 赵祯接了糕点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叹道:“蜀州的事情你该知道了吧?” 忘忧淡淡地笑了笑,说:“刚刚听她们说了几句,也没听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只说张昭仪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赵祯的火气又上来了,把手里的糕点丢回盘子里,冷笑道:“张家这是要上天了!朕不过是看在章献太后曾经受他家照顾的旧情,把张俞宬放出去牧守一方,若他能积攒一点政绩,日后提拔上来做个京官,也算是对得起章献太后的在天之灵了。想不到这混账东西居然作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忘忧伸手握住赵祯的手,柔声劝道:“陛下息怒,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你也要保重龙体。” “嗳!”赵祯长长的叹了口气。 恰在这时,外面有宫女回道:“回皇后娘娘,张昭仪求见。” “不见!让她回去!”赵祯生气地说。 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攥了攥他的手说:“陛下别这样,你现在不见她,难道以后都不见了?毕竟她还是这宫里的昭仪,若是被这样呵斥回去,以后如何在这宫中过活呢?不如叫她进来,把话说清楚了就好。” 赵祯长舒了一口气,说:“那就让她进来吧。朕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脸面替那个混账东西求情。” 忘忧朝外扬声说了一句:“请张昭仪进来说话。” 第320章 求情,釜底抽薪 张俞颖倒是乖觉得很,进门磕头并没有为自己的兄长求情,只是请罪。 “臣妾知道家兄辜负了陛下的期许,犯下了滔天大错,臣妾愿意替家兄赎罪,求陛下降罪!”张俞颖这次素装而来,发髻只用一根素银簪子别住,哭得红肿的眼睛,一边说一边磕头的样子十分可怜。 “糊涂!”赵祯生气的呵斥道:“亏了你还是生在大户人家,难道没听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吗?!你替他顶罪?你是让朕落下一个昏君的骂名,遗臭万年吗?!” 张俞颖立刻伏在地上哀求:“臣妾该死,臣妾只是心里着急才口不择言,求陛下看在故去太后娘娘的面子上,宽恕臣妾吧!” “宽恕你容易,这就回你的阁里闭门思过吧。”赵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陛下!”张俞颖立刻放声大哭,并伏在地上不起身。 赵祯起身离开茶案走到张俞颖跟前,弯下腰来生气地问:“朕重责你不行,宽恕你也不行,你究竟要怎样?” “求陛下饶我父兄性命!求陛下给我娘家一条活路”张俞颖说着,又不停地磕头。 赵祯气得浑身哆嗦,伸手抓起一只茶盏就要摔,忘忧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陛下,这只茶盏原本是一套,是大玉川先生的得意之作,您要是摔碎了,这一套可就凑不齐了。” 听了这话,赵祯舒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把茶盏放回去。 忘忧又吩咐旁边的白芷:“把张昭仪扶起来吧,瞧这额头都磕破了。叫人去太医院拿点药抹一抹吧。” 张俞颖跪着往前挪了几步抓住了忘忧的裙角,苦苦哀求道:“臣妾的这点伤痛算不了什么,皇后娘娘仁慈,求您替臣妾说两句话吧!您也是有娘家人的,难道国舅府若是有个什么错失,您能坐视不管吗?” 赵祯一听这话又要发火,忘忧忙按住他的手,平静地说:“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当年在闺阁之中也曾读过几本书,即便圣人之言你并不能精通,但浅显的道理也该知道一二。我朝依法治国,连陛下有什么错失都会接受御史台的弹劾和质问,你的兄长也好,我的兄长也好,都不是天外之人。有朝一日若林氏一门作出这等荼毒百姓,枉顾人命的事情来,本宫绝不多说半个字,立刻认罪伏诛。” “你听见了吗?!”赵祯指着张俞颖斥责道:“国朝律法,连朕都不能违背!你那哥哥算什么东西?朕信任他才让他去牧守一方百姓,他居然作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身为他的妹妹你不在阁里闭门思过,还敢跑到朕面前来胡说八道!你是觉得朕不会连你一同治罪吗?!” “求陛下恕罪!臣妾也是关心则乱!臣妾” “滚!给朕滚出去!”赵祯说着,便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把这贱妇给朕叉出去!” “陛下!”张俞颖忽然站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狠绝之色,咬牙说:“既然陛下这样厌恶臣妾,厌恶臣妾的兄长,臣妾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臣妾这就去死”说着,她便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拦住她!”忘忧失声惊呼。 幸好张四平手疾眼快,慌张之下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张俞颖。张俞颖一头撞在张四平的肚子上,张四平的脸色立刻煞白,抱着肚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姜兰,白芷何妈妈等人也急急忙忙的上前去把张俞颖拉了起来,缳儿伸手把张四平扶起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张四平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但也只能忍痛摇头,苦笑道:“没什么大碍,让陛下和皇后娘娘受了惊吓,是臣的失职。” 忘忧的确是被张俞颖的所作所为吓到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胸口憋闷,眼前的景象变得恍惚起来。 “娘娘?!”何妈妈率先发现忘忧的不妥,焦急地问:“您哪儿不舒服?” 忘忧抬手按着太阳穴,低声说:“胸口有些闷,还有些头晕。” 赵祯一看忘忧苍白的脸色顿时急了,上前把忘忧抱起来就往寝殿里走,同时吩咐:“把张氏这个贱妇送回去好生看管!速速去传太医来!” 未央宫里一片慌乱,何妈妈恨极了张俞颖,当即就找了两个信得过的粗壮婆子来,吩咐道:“好生照顾张昭仪。” “您放心。”两个婆子狠狠地点了个头,拎了张俞颖出去了。 忘忧被赵祯放到床榻上躺下,心里的憋闷更加厉害了,白芷忙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她的身后,又取了薄荷脑油给她嗅了两下。赵祯焦急地问:“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陛下别担心。”忘忧安慰着赵祯。 “脸还是这样苍白,你要不要喝点水?还是什么汤?白芷,皇后平日喝的补汤呢?”赵祯六神无主,在床榻跟前不停地转来转去。 忘忧忽然觉得小腹有些搅动且伴着隐隐的痛,这种熟悉的感觉立刻让她慌了神,皱眉喊了一声:“六郎!” “我在,我在呢。”赵祯忙上前来握住了忘忧的手。 “太医,太医呢”忘忧心里又慌,又急,又怕,声音都在打颤。 “太医很快就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快,快点叫太医,叫叫哥哥来”忘忧说着,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下来。 赵祯顿时心如刀绞,扭头朝着外面喝道:“快!请国舅进宫!” 何妈妈闻言立刻打发人出宫去寻林逸隽。 白芷忙捏着忘忧的手臂让她平复呼吸,并劝赵祯:“陛下,您别着急,您越是着急,娘娘的心情越是难以平静。娘娘医术精湛,早就跟奴婢讲过一些孕妇保养的要点,孕妇心情恐慌,焦躁,都不利于保胎,请您先去外面坐一会儿好吗?” 赵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最大努力把心里的焦躁压下去,缓声安慰忘忧:“你别害怕,朕不会让你有事的。” 白芷说完那些话,忘忧也冷静下来,她一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一手攥住赵祯的手指,苦笑道:“陛下也别害怕,咱们的孩子只是被吓着了,他不会有事的。” “对,你说的没错,这小家伙就是被吓了一跳,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也不会折腾他的娘亲。”赵祯伸手把忘忧搂进怀里,以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忘忧明确地感受到他上下蠕动的喉结,感受着他内心的惶恐和不安,万般无奈之际,也只好仰头在他的脖颈上印下轻轻地一吻。 赵祯的身子一僵,然后缓缓地松了紧绷的肩膀和手臂。 忘忧靠在他的肩上闭目养神并没有看见,旁边的白芷眼圈忍不住一红她看见高高在上的天子落泪了。两行清泪在赵祯消瘦的面颊上缓缓地划过,然后沿着他修长的脖颈隐入衣领之中,无迹可寻。 大概两炷香的功夫,太医院的催太医和刚好在太医院查阅医术的张仲桓同时赶来。 赵祯见了张仲桓就像是见了救星一样,忙吩咐:“快想办法!务必要保皇后母子无虞!” 张仲桓也不敢推脱,直接上前给忘忧诊脉并询问缘由。 白芷在旁边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忘忧也说了自己如何不适,张仲桓立刻说:“事情紧急,汤药太慢了,需得施针。但针灸之术在下并不精通,还需得把国舅爷请来才好。” “已经着人去请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赵祯皱眉看向外面。 忘忧叹道:“张先生,针灸并不是多难的事情,不必等我兄长了。我相信你的医术。” “臣多谢皇后娘娘信任。”张仲桓躬身行礼,然后扭头问崔太医:“崔大人,你意下如何?” 崔太医只是情急之下叫来的,他医术虽然也不错,但跟张仲桓比还是差了一截,此时见他询问,忙拱手说:“张先生医术精湛,太医院里也无人能出其右。皇后娘娘也信任您,事情紧急您就不要犹豫了。” 张仲桓又扭头看赵祯,赵祯气得骂道:“你看朕作甚?!朕若是懂医术,还用得着你们?” “陛下息怒。”张仲桓忙躬身一礼,然后又向崔太医要了银针,准备给忘忧用针。 然而他这边刚用烧酒把银针擦拭过,还没来得及认穴位,就见凌风急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回道:“回陛下,皇后娘娘,国舅爷家的小公子走失了,一家老小正在满城寻找呢,小的没找到国舅爷,怕陛下着急特意先回来报个信儿已已经留了人去寻国舅爷去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国舅爷就来了。” “你说什么?!”忘忧立刻撑起身子来急切地问:“谁走失了?是宏儿吗?!” 赵祯怒急,上前指着凌风骂道:“混账东西!谁叫你进来就胡说八道的?!有话不能缓缓地说吗?!” “小人知罪!小人该死!小人不该胡说八道让皇后娘娘着急,请陛下降罪!”凌风立刻磕头请罪。 “宏儿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明白啊!”忘忧急切地追问。 赵祯忙坐在床榻上安慰着她,又呵斥凌风:“还不快说?!” 第321章 被算计,隐瞒消息 凌风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小人也是听说,不知道消息是否准确。若有误,还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张四平看赵祯的脸色黑如锅底,在旁边斥道:“糊涂东西!废话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说?!” “小人出宫去国舅府请国舅爷入宫,刚到府门口便见府里的下人都急匆匆的往外跑,于是上前拉住一个小哥儿问怎么回事儿,那小哥儿说,林小公子今儿一早跟府里的何管家一起去清风楼听戏,在戏楼里走丢了!这会儿功夫,国舅爷把阖府上下的人都打发出去,满京城找人呢。” 何妈妈皱眉质问:“这京城乃是朗朗乾坤天子脚下!那清风楼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好好地人在那里怎么能走丢呢?再说了,小公子今年还不到四岁,出门都是有人抱着的,他怎么能走丢?!你这瞎话编的也太离谱了些!”说着,她又安慰忘忧:“娘娘别信他胡说八道,就算是小公子真的调皮自己跑去玩了,他不过是个小娃娃,能跑到哪里去?京城那么多官兵护卫还有内廷司的人,天黑之前也一定能找到的。” 这一句话提醒了赵祯,于是他立刻扭头吩咐张四平:“速速去传旨给李舒,让他动用所有的力量,务必把林宏给朕找到!你也去!” “是!”张四平忍着腹痛,急匆匆的出去了。 赵祯看着脸色苍白的忘忧宽慰道:“你别着急,朕就是翻遍了汴京城也会把宏儿找到的。他绝不会出事。” 忘忧此时也冷静了几分,含泪点头说:“多谢陛下,宏儿那么小,根本不可能自己离开臣妾觉得这不是意外” 何妈妈忙咬牙说:“既然娘娘什么都明白,就请您一定稳住心神,相信陛下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的,当务之急您还是您和腹中的小皇子更要紧老奴知道这话会让娘娘生气,但” 忘忧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何妈妈不要说下去了,她在后位上呆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有多重要。若是他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林氏一族至少是三代的富贵。可如果这个孩子有什么意外,别说林氏一族就算是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既然这次是有人做局,那么他们算计林氏只是铺垫,最终的目的肯定是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 忘忧深深的吸气呼气,用最大的力气让自己胸口中翻滚的情绪平稳下来。 “陛下,让何妈妈出宫去吧。”忘忧看着赵祯说。 “这个时候老奴怎么能离开娘娘呢!”何妈妈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忘忧皱眉,无奈地说:“你去!替我去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人去我不放心。” “是,娘娘。老奴这就去。您一定要保重自己!”何妈妈躬身答应着。 赵祯忽然感觉很窝火,在这种时候能让忘忧托付的居然是何妈妈。而他自己派出张四平和李舒两个人都不能让她安心。 “张先生,有劳你了。”忘忧说着,自己把衣袖撸起来,把一段雪腕子搁在了床榻边上。 张仲桓暗暗地叹了口气,取了银针用烧酒擦拭过,屏息凝神为忘忧下针。 赵祯看着银针刺入忘忧的肌肤里,心也跟着颤了一下,终究是不忍直视,缓缓地转过身去。 张仲桓是最紧张的一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下来,他的中衣都被汗湿透了。不过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忘忧的情绪渐渐地稳定下来,胸口的憋闷也缓和,脸色不再那么苍白,且渐渐地睡去。 赵祯看张仲桓收了针,忙上前低声问:“怎么样?” 张仲桓看了一眼入睡的忘忧,又看了一眼外面,示意出去再说。 赵祯忙给白芷使了个眼色让她好生照顾着,自己则带了张仲桓和崔太医出了寝殿。 “皇后的身体和龙胎究竟怎样?”赵祯低声问张仲桓。 “回陛下,皇后的身体之前因小产和分娩公主的缘故已经伤了元气,原本该养个年再怀孕,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又有了身孕,所以这一胎十分的辛苦。这次她受了惊吓,又突逢变故,已经动了胎气。若不能安静的调养,只怕” “朕要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皇后和皇儿!”赵祯眉头紧皱,盯着张仲桓说。 “这次是稳住了,可皇后娘娘心里记挂着国舅府,若是国舅府的事情不能妥善解决,只怕”张仲桓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管国舅府发生什么事情,传到她耳朵里的只有两个字平安!”赵祯哑声说。 张仲桓忙躬身说:“陛下圣明。小人也相信朗朗乾坤,国舅家的小公子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家里。” 赵祯没有说话,只是一拳锤在桌案上。 张仲桓忙躬身说:“小人去给娘娘开药方。” 赵祯摆摆手,张仲桓躬着身子后退几步之后匆匆出去了。 忘忧在针灸镇静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一直到天黑都没有醒。 白芷守在她的身边心神不宁,不停地催促旁边的小宫女去外面打探一下风声,看看何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同样守在旁边的王樱悄声劝道:“你安静些吧,这会儿娘娘睡着呢。” “我就是趁着娘娘还在睡才催他们去打听消息,等娘娘醒了问起来也好回话。娘娘那么疼爱小公子,若是小公子有个什么好歹”白芷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瞧我这张嘴,小公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王樱心里也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渐渐暗下来的窗户纸,便吩咐白芷:“姜兰在小厨房给娘娘炖着补汤和药膳,你懂药理,且去搭把手。这里有我守着呢。” “也好。”白芷又担心的看了一眼睡着的忘忧,轻着脚步出去了。 赵祯并没有守在未央宫,而是把王樱叫来之后便回了乾元殿。他要在乾元殿把所有的消息都截住,以防万一。 大殿里完全黑了下来,小内监悄悄地进来点了灯烛,却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晚膳的事情。 张四平急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见着赵祯来不及行礼,便回道:“陛下!林小公子找到了!” “找到了?!”赵祯喜出望外,忍不住拍了一下手,“找到就好嗯?你这是什么表情?”看着张四平苍白的脸色,赵祯忽然觉得不妙。 “小公子是在护城河里找到的”张四平小声说。 “什么?!”赵祯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半晌后又不甘心地问:“人怎么样?” “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气。开封府的仵作说,至少已经断气几个时辰了。”张四平想起那个小小的尸体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赵祯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旁边的书案上:“彻查!找到凶手,朕要他碎尸万段!” “李大人已经会同开封府在查了,小人也安排人手悄悄地去排查从昨日到今天所有进出清风楼的人口。” 赵祯一摆手,说:“仅仅一个清风楼还不够!还要查最近十日内进出京城的外来人口,所有可疑的人都要给朕送进开封府细细的查问。” “是,小人这就去。”张四平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慢着!”赵祯立刻拦住张四平,“这件事情不许传到未央宫一个字!若有违者,立刻关进内廷司。” 张四平跟了赵祯一段时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狠厉,不由得脊背生寒,忙躬身应道:“是。” 赵祯的目光又落在旁边两个小内监的身上,这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吓得立刻匍匐在地上。 “把他们先送去内廷司看起来,不许虐待,等过了这场风波再重新启用。”赵祯说。 “是。”张四平躬身答应着带了人出去。 赵祯在殿内来回转了两圈,招手叫了一个宫女近前,吩咐道:“你去未央宫找贵妃,说朕要用袁氏。” 小宫女答应着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后,袁妈妈便过来了。 “老奴请陛下圣安。”袁妈妈躬身施礼。 “免礼。”赵祯抬了抬手,“未央宫怎么样?” “回陛下,皇后娘娘还在睡着。”袁妈妈回道。 赵祯沉默了片刻,方说:“你替朕出宫一趟,去国舅府说几句话。” “是,不知陛下要老奴传什么话?”袁妈妈看着赵祯的脸色,低声问。 “你说,皇后听闻小公子走失,焦虑之下动了胎气,太医说若是再受刺用得着自己走一趟吗? 赵祯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低声说:“林宏的尸体被人从护城河里捞上来了。这事儿若是皇后知道了” 袁妈妈立刻明白了赵祯的意思,忙躬身应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办好这趟差事。” “嗯,朕能相信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赵祯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奴感念陛下隆恩。”袁妈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第322章 隐瞒,孙氏守夜 忘忧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何妈妈回来了没有?” 赵祯在她床边守了一夜,迷迷糊糊中听见她说话,忙睁开眼睛问:“你觉得怎样?饿了吧,有早就煮好的红枣粥,要不要先吃一点?” 忘忧烦躁的推开赵祯的手,皱眉问:“何妈妈呢?!” “何妈妈还没回来。”赵祯无奈的说。 “我睡了多久?她怎么还没回来?”忘忧说着,推开身上的薄被欠身起床就找鞋子。 “你慢点!”赵祯忙扶住她,耐心劝道:“别着急,我已经让开封府和内廷司全力寻找了。相信很快就有宏儿的消息了。” “很快?”忘忧看了一眼窗外明亮的阳光,生气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一天一夜了吧?一天一夜了还没找到,陛下还跟我说很快?” “好,是朕说错话了。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但宏儿是个孩子,说不定他错上了谁家的马车,跟着人家出了京城,也说不定是一不小心被叫花子给拐了去,这些都需要很多人去仔仔细细的搜寻的,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啊!而且万一我们找的急了,那人害了怕,在作出对宏儿不利的事情来,岂不是更糟糕?” 忘忧冷静下来,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是陛下所言极是。是我关心则乱,莽撞了。” “好了,你睡了这么久,身上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喝点汤?”赵祯扶着忘忧下了床榻,送她到旁边的坐榻上靠着。 姜兰端了一碗红枣糯米粥进来,忘忧勉强吃了半碗。见赵祯没有离去的意思,便催促道:“陛下还是去忙政务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的。” “没事,这几日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政务,日常的事情都交给两府宰相处理就可以了。朕在这里跟你一起等李舒的消息。” “这怕是不好吧,毕竟国家大事才是最要紧的。” “现在对朕来说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 “多谢陛下。”忘忧欠身低了低头。 赵祯一直守在忘忧身边,旁人倒还罢了,只是急坏了张俞颖。 张俞颖昨日闹了那么一场只是铺垫为的就是能够一举打倒忘忧。可是她所有的计划都实现了却没想到赵祯为了把外面的坏消息挡在未央宫外,竟亲自坐镇未央宫,且寸步不离的守在忘忧身边。 “画眉,你得再出宫一趟。”张俞颖把手里的一只莲蓬掰成许多碎片。 “可是,现在风声这么紧,奴婢如果出宫的话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可陛下一步不离的守在未央宫,我们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了。” 画眉低声劝道:“昭仪别急,一天一夜没有消息对她来说定然是无比的煎熬。这样的煎熬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陛下若是一直守在未央宫,不用咱们说什么做什么,那些大相公们就会上疏弹劾皇后误国的。” 张俞颖听了这话忽而笑了:“这话说的极是。我在这宫里煎熬了这么久,终于能够看着她也坐卧不宁了。这个时候我们且多看两日的热闹再说吧。” 然而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张俞颖这边打算的很好,却没料到当晚何妈妈就回宫了,还带来了专门给忘忧保胎调养的孙若雪。 赵祯看见这两个人一起回来,一颗心便放下了一半儿,当即便传下口谕:“赐孙氏太医院四品职衔,三品诰命夫人,在皇后怀孕期间便留在宫里专门照顾皇后凤体。” “臣妇谢陛下隆恩。”孙若雪虽然不稀罕太医院的职衔也不在乎三品诰命,但能让她名正言顺的留在未央宫里照顾忘忧,她是极其乐意的。 忘忧无奈的扫了赵祯一眼,心想这个人真是被吓坏了,居然一张口就是这样不合规矩的晋封。 “陛下,这恐怕”忘忧想劝。却被赵祯一摆手拦了回去:“现在不要跟朕说什么规矩,对朕来说,对国朝来说,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是最最要紧的。朕不懂医术,那些太医都是男人不能贴身照顾,如今能有孙夫人在这里照顾你,朕才能睡个安稳觉。” 忘忧听了这话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好由着他去了。 赵祯又叮嘱了孙若雪几句,方在张四平催促的眼神中起身出了未央宫。 刚好白芷端着补汤进来正要递给忘忧,被孙若雪抬手接了去。她先轻轻地嗅了一下补汤的气味,又取了汤匙尝了一口,不悦地说:“这是哪个江湖郎中开的方子?这何首乌怎么放这么多?” 白芷不敢多说,只是低下了头。 忘忧挑眉反问:“你刚进门,既没有问诊也没有切脉,如何就说这补汤里的药分量不对?” “你的身体如何,我看一眼就有数了。”孙若雪抬手把汤碗放回白芷手上的托盘里,“回去把首乌减去两片再重新煮了来。记得比这个多煮一盏茶的功夫就行了。” 白芷欠身答应了一声急匆匆退下。 旁边的何妈妈忽然说了一句:“我去看着,省的她们又炖不好。”说着,人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忘忧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孙若雪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对忘忧的质疑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冷笑一声,说:“她那儿子又蠢又笨,是个不堪大用的人。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自觉地惭愧,不好面对皇后娘娘罢了。” 忘忧果然不做他想,只以为孙若雪只是单纯的嫌弃何妈妈母子,便不悦地说:“不过是让他管家而已,又不是带兵打仗,更不是入阁拜相,要什么堪大用的?我从小就跟在何妈妈身边,她疼我比疼自己的孩子都多。不许你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行,您的吩咐小人记下了。现在可以诊脉了吧?” “你不是看一眼就知道我的身体怎样吗?那就多看几眼就成了。”忘忧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把袖子撸起来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孙若雪敛了神色,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方抬手切在忘忧的脉搏上,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用心诊脉。半晌之后,她睁开眼睛看着忘忧,叹了口气问:“你的医术也是极好的,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该有个数吧?” “医者不自医。”忘忧凉凉地扫了孙若雪一眼。 “那好,那就由我来说你的身体本来就受过重创,分娩过公主之后并没有调养好。那日你跟陛下回国舅府,我就看你的气色不好,林逸隽那小子却说你自己心里有数,身边也有人给你调养,叫我不必操心。如今看来我当初就不该信他。如今,你非但没有调养好身体,反而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而这个孩子有特别闹腾,让你怀孕之后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这也罢了,偏偏你身处深宫,这种地方明着是大富大贵之地,实际上明枪暗箭,处处都是杀机。在这种地方养胎,别说你这弱身子了,就算是身强体壮之人怕也会被熬掉了半条命去。” 忘忧看着那张愤懑却不失俊俏的脸,不由得失笑:“听你这话的意思,我是没几天可活了?” 孙若雪凝眉看着忘忧,半晌方说:“出宫去吧。” 忘忧愣了一下方明白孙若雪说的“出宫”并不是出去散心,而是离开这里去别住生活,于是好笑的问:“你说什么笑话呢?我是皇后,岂能轻易出宫?” “皇后的身份就这么重要吗?比你的命,比你孩子的命更重要?” 这一句话忽然戳痛了忘忧的心,她冷笑一声,说:“正好,我也要问你呢在你的眼里孙氏医术秘籍比你的命,比你孩子的命更重要吗?” 孙若雪眼神恍惚了一下,低头叹道:“你终究是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 “这话真是可笑,我不该耿耿于怀吗?”忘忧依旧冷笑着。 “是我对不起你。”孙若雪抿了抿唇角别开了视线。 忘忧盯着她看,感觉到她似乎有很多话藏在心里,但却不多说一句。 生而倔强,这似乎是孙家人骨子里的传承。 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忘忧似乎看见了二十年后自己的样子。良久,她终究是不忍再逼问,叹了口气说:“我累了,你去看看灵熙吧。另外让姜兰把偏殿收拾出来给你居住。你自己去看看需要什么,只管说给他们去置办。” “不用了。夜里我守在你身边。”孙若雪说完,起身便走。 忘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孙若雪说给忘忧守夜,就真的给她守夜。二更天之后,各处都安静下来,她把姜兰和白芷打发到外面,自己裹了个毯子在凤榻跟前的地毯上坐下,准备靠着床榻打盹儿。 忘忧隔着纱帐问:“我朝以孝道治天下,你这样做,将我置于何地?” 孙若雪满不在乎的说:“我不过是一个医者,皇后娘娘要论孝道,且轮不到我呢。” 忘忧转身向里,并赌气说:“这话不错!本宫睡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 第323章 纸,终包不住火 因为孙若雪的到来,忘忧每天都要跟她怼两句,心情反而好了许多,也没注意到何妈妈与往常的不同。 然而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 这天晚上忘忧多喝了半碗汤,三更多天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醒了想要起身,隐约听见外面有哽咽声。再细听,又听不到了,只有然而帐幔外面孙若雪熟睡时发出有偿的呼吸声,她心中呐喊,又不想惊动人,便没有出声,自己轻轻轻的推开身上的薄被,无声的下了床榻穿上鞋子。 出了寝殿之后,忘忧又听见了哽咽声,于是循声找去,走到了何妈妈居住的屋子。屋门虚掩着,屋里有灯光。忘忧轻轻地推开门,木门吱呀声响把何妈妈从悲伤之中惊醒。 “皇后娘娘?”坐在床前脚踏上的何妈妈慌忙起身迎上来,“您怎么来了?” “你在哭?”忘忧看着何妈妈红红的眼睛,蹙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何妈妈忙抬手抹了一把脸,强作欢颜,“我就是恨自己,恨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居然把小公子弄丢了” “这件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宏儿既然找回来了,兄长想必也不会责怪他。你又何必大半夜的在这里哭呢?”忘忧劝道。 何妈妈听了这话,越发觉得愧疚,只低着头抹眼泪。 忘忧看她这样,隐约觉得不妥,又追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并没有。娘娘别多想了,夜里凉,您还是快回去吧。”何妈妈劝道。 “不对。”忘忧越发觉得不对劲儿,皱眉说:“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看着我” 何妈妈一时着急,心里更没了主意不知道怎样托词,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冷笑道:“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却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你还好意思说?是怎么守夜的?大半夜的娘娘出来了你都不知道。”何妈妈立刻埋怨孙若雪。 “你也知道是大半夜?还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孙若雪抬手把手臂上的披风裹在忘忧的肩上,看都不看何妈妈一眼,又放软了声音劝忘忧:“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忘忧看了何妈妈一眼,心里猜着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跟着孙若雪回了寝殿。然而重新躺在床榻上之后她却没有了睡意。 “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忘忧以直白的叙述冷静的问。 孙若雪笑了笑,说:“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呢?” 忘忧坐起身来盯着孙若雪的眼睛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宏儿真的还好吗?” “你不放心,明儿打发人回去看看不就行了?你相信谁,就让谁回去。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讨论这样的事情没有意义,快些睡吧。”孙若雪劝道。 忘忧审视着孙若雪的神情,不见一丝的异常。心里的疑虑便消散了几分,暗想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于是她又缓缓地躺下,看着孙若雪说:“你不要跟何妈妈过不去,这些年若不是有她照顾我,我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孙若雪点了点头,敷衍道:“知道了!我会感。” 忘忧不满的皱了皱眉,但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向里睡下。 第二日一早,孙若雪趁着忘忧还没睡醒,悄悄地拉了何妈妈至无人之处,说:“你若是撑不住,就找个借口出宫去吧。” 何妈妈皱眉说:“我不走。这种时候我若是走了,娘娘更会多想。” “你若是不走就给我打起精神来!一天到晚丧着个脸,别说她了,任谁都会怀疑的!” “知道了!以后不会了。”何妈妈保证道。 何妈妈这边下了保证,但忘忧的心里却像是多了一根刺。人就是这样,一旦对什么事情起了疑心,若不弄个究竟是不会轻易放下的。身为皇后的忘忧也不能免俗,自从这个晚上之后,忘忧的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情。 张俞颖的计划再一次被打断,一时急怒攻心挥手抽了画眉一个嘴巴。画眉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捂着脸不敢吭声。 “没用的东西!”张俞颖指着画眉骂道:“你一门心思跟姓吕的卿卿我我,却把我的事情不放在心上?我可提醒你一句,你的身契还在我的手里,我若不松口,你休想跟你的心上人双宿双栖!” “昭仪娘子明鉴!”画眉跪在地上求饶,“这件事情并不是吕公子的意思,这是陛下为了隔绝外面的消息传递进去而设的一道屏障。这内宫之事别说吕公子了,就是中书令王著也不敢随便插手啊!” “那怎么办?她若好好地,我父兄的案子就翻不了!必须让她死!必须让她死!!”张俞颖跟疯了一样在屋里打转。 画眉匍匐在地上劝道:“大公子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果,吕公子说吕相会竭力周全的。请昭仪娘子暂且稳住心神,这棋局已经布下,纸是包不住火的!奴婢保证,林家小公子出事的消息一定会传进未央宫的!” “一定?”张俞颖停下脚步弯腰问:“什么时候?在我兄长被砍头之后吗?!” “昭仪别着急,奴婢一定想办法在这两天内把消息送进未央宫去。” “这两天?”张俞颖不信画眉说的。 “明日是便是林家小公子的头七了。咱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制造出一些谣言来。这些跟神鬼有关的谣言最是惹人议论,未央宫里那么多人,凭谁听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张俞颖一听这话极有道理,又皱眉说:“你要仔细些,把首尾收拾干净,别叫他们查到咱们的头上。” “昭仪放心,您先在因为母家出事儿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事儿呢。” 张俞颖点头说:“这话说的不错,我这头又疼了,一会儿叫太医来给我瞧瞧。”说完,她抬手揉着太阳穴进了内室。 几日之后便是中元节,往年这日宫中也会有祭祀,但今年因为皇后怀胎的缘故,一切从简。 十六这日,赵祯来未央宫用午膳,忽然问起被王樱领去凝萃宫的灵熙,忘忧忽然也举得十分想念女儿,便对姜兰说:“你去凝萃宫请了贵妃来吃茶,就说陛下想两个孩子了,让她把灵熙灵韵都带过来。” 姜兰答应着下去,另外打发了人去凝萃宫传话。 没多久,王樱果然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请安。 灵熙见着父亲,只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就扑过去。赵祯把女儿抱在怀中摩挲着她的垂髫软发细细的问着一些吃吃喝喝的小事,听灵熙一一作答,便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们灵熙真聪明,说话也清楚。长大了一定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赵祯笑道。 “陛下不知,大公主已经会背三首唐诗了。”王樱说着又叫灵熙:“灵熙给爹爹背一首诗来听听。” 灵熙从赵祯的怀里挣扎出不来,站直了小身板便郎朗背诵起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赵祯欣喜的看着灵韵,直到她背完了最后一个字方大笑起来:“灵熙真棒!真聪明!爹爹太高兴了。” 忘忧把灵韵揽在怀里,递给她一块山药糕方笑道:“这都是贵妃教得好。陛下怎么只管夸孩子?” 赵祯忙又夸王樱,王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起身谢恩。 这边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地吃茶,外面却是另一番情景。原本守在忘忧身后的姜兰先发现了异常,便悄悄地出去看个究竟。 外面院子里却是一片碎瓷片并一些七零八落的点心,还有一脸怒气的白芷和一个脸生的小宫女。 “怎么回事儿?陛下和贵妃都在呢,你们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还不赶紧的收拾了出去!”姜兰低声呵斥道。 小宫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姐姐我,我刚听到一个消息,吓坏了,所以才失手打了这些东西。还求姐姐开恩,不要告诉皇后娘娘” “你且说是什么事?”姜兰生气的问。 “我刚才在外面听说,国舅府的小公子今日头七,请了清风观的道长做法事却出了怪事” 姜兰听了这话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好,厉声叱道:“胡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这蠢货胡说八道?!来人,给我堵上她的嘴送去内廷司好好地教教规矩!” “慢着。”忘忧的声音从姜兰身后传来,“让她说清楚,谁的头七?做什么法事?又出了什么怪事?” “没有谁。”赵祯慌忙接了话,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骂道:“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很该乱棍打死!来人,把她拖出去!” 赵祯话音未落何妈妈便第一个冲上去揪起那个小宫女就往外拖。忘忧厉声喝道:“住手!” “忘忧,灵熙和灵韵都在呢,别吓着孩子。”赵祯拉了忘忧的手,温声劝着并给王樱使眼色。 王樱也上前劝道:“娘娘怀着身孕,很不该为了这些琐事生气。不如就把她交给臣妾吧,皇后娘娘陪陛下进去吃茶,我一定把事情问仔细了来回娘娘。” 第324章 噩耗,力争出宫 忘忧这会儿心里突突直跳,理智告诉她不会有事,赵祯不会骗自己,何妈妈也不会骗自己。可是直觉却在叫嚣着,有事,一定有大事发生,他们在瞒着自己,他们都在说谎。 “不必,今天这事情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本宫若再不过问,这中宫的位置也该换个人了。”忘忧冷着脸缓缓地走下台阶,至那个宫女跟前,沉声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宫女立刻惊慌失措地磕头求饶:“娘娘恕罪!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就是不小心摔了东西,姜兰姐姐才骂奴婢的” 忘忧知道这小宫女是故意扯谎,遂冷笑道:“好,你既然不说实话,那就凭着你御前失仪这条罪,本宫就可以把你打死!” “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不敢说”小宫女瑟瑟的蜷缩成一团。 “不敢?你怕什么?你怕这里的谁?”忘忧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赵祯。 赵祯心想这下怕是瞒不住了,于是一咬牙,斥道:“皇后问话也敢搪塞?你真是活腻歪了!” “奴婢不敢,奴婢是怕娘娘听了这话会伤心难过” 忘忧听了这话越发的生气,斥道:“少废话!快说!” “奴婢奴婢刚听说昨日中元节恰好是国舅府小公子的头七,国舅爷请了法师做法超度,那棺椁竟出现了异响” “国舅府的小公子头七?”忘忧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整个人仿佛中了某种咒语,整个人都虚浮起来,脚下无根,耳边无风,像是与身边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七日之前,国舅府的小公子林宏不慎落入护城河中溺水身亡” 耳边的话犹在,但忘忧觉得这声音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遥远,那么虚无。 “娘娘!”王樱即便有心里准备也被吓了一跳,忙惊呼一声上前去把摇摇晃晃的忘忧搂进怀里。 “忘忧!”赵祯伸手从王樱的怀里把人抱起来,急匆匆的进了殿内。 孙若雪指了指何妈妈,咬牙说了一句:“真是没用。”便追着赵祯进殿去照顾忘忧。 何妈妈也懵了,双腿一软颓然坐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姜兰则上前指着那个小宫女说:“贵妃娘娘,她不是我们未央宫的人,今日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还请贵妃着人严审此人,一定要问出个究竟,不然这内宫之中怕是要翻天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吐个干净。”王樱也恨透了这个小宫女,但也明白这个小宫女不过是个棋子,真正可恶的是那个执子之人。 忘忧并没有晕过去,内心强烈的悲痛让她想哭不能,想晕也不能,她的胸口里燃烧着一从叫做复仇的熊熊烈火。这把火没能让她热血沸腾,反而让她如坠冰窖。 “忘忧?忘忧?!忘忧你看着我,你别这样”赵祯看着忘忧直勾勾地眼神,心里一片兵荒马乱,连声音都变了。 孙若雪不停地揉搓着忘忧的手语无伦次地喊着:“皇后紫苏?林紫苏” “别叫了!”忘忧忽然爆发,朝着孙若雪吼了一嗓子,“我还没死呢!” 孙若雪被吼了一声气势却丝毫不减,反而更强势的吼回去:“既然还没死!那就打起精神来活着!想想你早先失去的那个孩子!想想刚刚死去的林宏,再想想你身旁的灵熙以及你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说过,只要你在这皇后的位置上呆一天,你的至亲就永远是他们的活靶子!你清醒些吧!别只管一味地心软慈悲,你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就算是菩萨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 忘忧如遭棒喝,片刻的愣神之后渐渐地缓过来,心中的悲愤酸楚一丝一缕化为力量,她从赵祯的怀里挣脱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我要出宫。” “忘忧,不是朕不准,而是你大悲大痛之下不能出宫。你若是有个好歹让咱们的灵熙怎么办?”赵祯捏着她的手劝道。 “陛下,臣妾请旨出宫。”忘忧推开赵祯的手跪在床榻上。 “你出宫要做什么?这件事情朕一直让李舒在查!而且朕已经密旨调令沈熹年回来了。你信不过李舒,难道还信不过沈熹年吗?” 忘忧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哀求道:“不,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躲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至少至少我应该去看看哥哥嫂子,去送宏儿一程,陛下,求你了,让臣妾出宫吧!” 赵祯看着这样的忘忧心里也是疼得很,但理智尚在,依旧劝道:“忘忧!宏儿已经不在了,你去了又能怎样?现在你要多顾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就是因为宏儿不在了!昨天他头七已经过了你们都没有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跟你们吃茶闲聊,可我的侄子我兄长唯一的孩子却已经死了七日了”忘忧一想到那个曾经在自己膝头天真烂漫的孩子便觉得心口像是被一把钝刀狠狠地割着。 赵祯心痛之余也是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又被忘忧的眼泪闹得心烦意乱,一时没收住情绪,捏着忘忧的肩膀喝道:“可是,事已至此你出宫又能怎么样?他也活不过来了!” 忘忧被赵祯吓了一下,片刻的愣神之后忽然挥手推赵祯:“放手!你放手” “忘忧!冷静!你是皇后!”赵祯用力的捏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挣脱。 “你放手!”忘忧猛然挥手,指尖从赵祯的脸颊一侧划过,倏然一道血痕绽在赵祯白皙的侧脸上。 “啊!”赵祯吃痛放手。 忘忧看见赵祯脸上的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旁边的姜兰等人立刻跪下请罪:“陛下恕罪,皇后娘娘伤心过度才失了分寸,请您别责怪娘娘。” 忘忧这才缓过神来,心中对赵祯隐瞒林宏的事情更加不满,遂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起身下榻后跪下去说:“臣妾失手伤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你这是做什么?你起来!”赵祯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弯腰去扶忘忧。 忘忧往后躲了一下,说:“请陛下准许臣妾出宫,臣妾想回家里去看看。” “好吧。”赵祯见忘忧执意如此,只好妥协退让,“但是,你一定要保证自己好好的,朕要你好好地回来。” “陛下放心。”忘忧沉声答应着。在这件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她是不会准许自己出事的。 “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吧。”赵祯弯腰伸出手。 忘忧犹豫了一下,方把手搭在他的手上缓缓地起身。抬头看见他脸上的伤痕时,她又歉然的低下了头。 “没事,不过一点小擦伤而已,朕还不至于那么娇气。”赵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淡然一笑又说:“灵熙就不要跟你回去了,她还小,就让她跟贵妃留在宫里吧。” “好,臣妾也不想让她去见这样的事情。”忘忧说着,又扭头对孙若雪说:“取药来,给陛下敷一下伤口。” 孙若雪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来,说:“姜兰服侍皇后娘娘洗把脸,让我来给陛下处理伤口吧。” 赵祯自然没有异议,忘忧也没想太多。两个人各自收拾利索,赵祯回乾元殿去忙他的事情,忘忧则换了一身素服出宫。 即便王樱安排了低调的车辇送忘忧出宫,但皇后出宫的事情还是闹的后宫人尽皆知。而比皇后出宫更让张俞颖兴奋地是忘忧出手伤了赵祯。 “她怕是疯了吧?居然敢伤龙体?呵”张俞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异常的惊讶。 画眉抿了抿唇角,掩饰着心里的得意,悄声说:“林家如今就这一根独苗儿,如今夭折,对她来说可不就是致命的打击?就算没有疯癫,也一定会作出过激的举动来。这不连龙体都敢伤,若是这事儿让言官们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张俞颖冷笑道:“只这一件事儿,就离废后不远了。” “那我们要不要把消息送出去?”画眉又问。 张俞颖自然明白画眉是想出宫会情郎,遂冷笑道:“还用得着送消息吗?今儿在内阁议事的大相公们也不是瞎子,陛下脸上带着伤,他们看不见吗?他们不会问吗?” “昭仪说的是。”画眉低头掩饰着内心的失望。 看着没了精神的画眉,张俞颖满意的笑了笑,说:“行了,我累了,要安静的歇一歇。你下去吧,让雨兰进来给我通通发。” 雨兰是一个通晓导引术的宫女,张俞颖这一阵子总是头晕胸闷,经常让她在跟前服侍。虽然还只是个三等宫女,但在跟前服侍的时间比画眉还长,仪凤阁里当值的人已经有大半儿都倒向了她。 对此人,画眉心里是有一百个不喜欢的,但她终究是张家的家生子,生死都攥在主人的手里,自不敢表露一丝不满,只得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第325章 引蛇,以身入局 忘忧乘车辇出宫,只带了一小队护卫悄然穿过长街直奔林府。 因为林宏的案子尚未结案,他的尸首还留在开封府,所以林府并没有办丧事。只在右偏院里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每日晨昏有人烧纸祭奠。 这些日子,林逸隽和秦青茵都沉浸在丧子之痛里不能自拔,府中的事情都交给下人料理。忘忧的车辇在大门口停下时,里面迎出来的小厮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孙若雪立刻斥道:“混账东西,见了皇后娘娘怎么不知行礼?” “皇,皇后娘娘?”那小厮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奴才有眼无珠不识得皇后娘娘金面,请娘娘恕罪。” “起来吧。”忘忧说完便抬脚往门里走。 那小厮慌忙起身一路小跑着进去报信。 林逸隽夫妇听见“皇后娘娘凤驾至”的喊声,还以为出现了幻觉,俩人对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起身整理衣襟急匆匆地出去迎接。刚至前庭院便看见一身素服的忘忧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正厅匾额。那是天子御笔题写,上书“福泽绵长”四个字。 当初林家被灭门,陈年旧案昭雪之后林府在旧址上重建,天子赐予这四个字就是希望林氏基业从这一代起,连绵不绝的继承下去。然而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四个字着实有些讽刺。 “臣不知皇后娘娘凤驾降临,有失远迎,请皇后娘娘恕罪。”林逸隽携妻子以及林府一众下人等齐刷刷的跪拜行礼。 “哥哥”忘忧的喉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哽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只弯腰一手拉了林逸隽一手拉了秦青茵,把二人拉了起来。 秦青茵早就受不住了,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林逸隽强忍着悲痛责备妻子:“皇后娘娘来了,你还不赶紧的带着下人们去收拾一下,还只管在这里哭天抹泪的,成何体统?” 秦青茵立刻止了悲声,欠身说:“臣妇失仪请娘娘恕罪。” 忘忧一把拉住秦青茵的手,哽咽道:“嫂子,是我对不起你。” “娘娘这话从何说起?”秦青茵忙抬手擦干了眼泪,吸了一口气说:“皇后娘娘请厅里奉茶吧。” 忘忧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说:“我先去看看宏儿。” 秦青茵哽咽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奶娘躬身回道:“皇后娘娘,小公子现在还停放在开封府,事情没有查清,我们还没有把他接回来。” “”忘忧的眼泪刷的一下落下来。 林逸隽此时也是心如刀绞,但到底是个男人,依旧硬撑着不掉泪,劝道:“我们还是先进屋吧。” “好。”忘忧也不想在院子里久站,她这次回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哭两声。如果要哭,她倒是想一个人安静的哭,不想给任何人看见。 林逸隽夫妇一左一右拥护着忘忧进了正厅,入座奉茶后,忘忧对孙若雪说:“让他们都出去吧,我想跟哥哥嫂子说几句话。” 孙若雪朝着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都随着她悄无声息地退至门外。 屋里没有了闲杂人等,忘忧跟林逸隽夫妇也不必再端着,忘忧话未出口泪珠子又扑簌簌落下来。秦青茵看了着实不忍,劝道:“娘娘疼爱宏儿悲伤也是难免的,但还请保重凤体。去了的已经去了,您腹中的这个是极重要的。”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竭力的平复着心中的悲痛,说道:“我知道这是你们合起来瞒着我此事的原因。但我今儿回来看哥哥嫂子,也是要让你们放心的意思。这一次,我会保护好这个孩子,绝不会让他跟前面那个孩子一样于腹中便夭折了。但是,对于我,对于林家来说,仅仅保住我腹中的孩子还不够,我们要为宏儿报仇,也要为林家的将来做好打算。我不想因为我而让林家成为活靶子,让他们明着暗着算计,谋害。” 林逸隽叹道:“这些事情有我呢,你只管安心地养胎就好了。” “哥哥,我不想再听这样的话了。”忘忧蹙眉看着林逸隽,“之前我年纪小,你一力承担所有的痛苦,只让我开心的活着。但是现在我身居后位,没有理由再躲在你和嫂子的羽翼之下。我理应是林家的一把伞即便我不想做这把伞,也是不能够的。那些人把目光瞄准了我,若我一味地躲闪,他们只会认为我软弱可欺。” “可是你还怀着孩子”林逸隽听了忘忧的话心里有些欣慰,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哥哥放心,我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忘忧坚定地说道。 秦青茵叹道:“这件事情发生在街面上,已经由开封府接管。陛下也拍内廷司李大人协同调查,我们还能做什么?” 忘忧冷声哼道:“正是因为开封府和内廷司都在紧锣密鼓的查这件事情,对方才会把首尾都藏匿起来。想要尽快地把这些人揪出来,我们还得用一点谋略。” “你想怎么做?”林逸隽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 “哥哥放消息出去,说我回家之后悲伤过度而伤了府中的胎儿。” “这怎么行?!”秦青茵一着急站了起来,“我们怎么能够拿着龙胎做章呢?” “嫂子,他们害宏儿无非就是冲着我来的。我一个女子,就算是稳坐中宫也碍不着他们什么,说白了,他们冲着我就是冲着我腹中的孩子。如果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人肯定会有接下来的动作。这样我们才能从中判断究竟是谁对宏儿下了毒手。” 林逸隽微微点头,说:“开封府从明处查,内廷司从暗处查,但他们也都是顺着宏儿走失这条线索查下去而已。他们做事极为隐秘,这样查下去怕是一年半载也不一定有结果。” 忘忧立刻接了林逸隽的话说:“哥哥说的是,所以我们唯有用这种倒追的方式去查,才会以最快的速度把凶手揪出来。” “一定要这样吗?”秦青茵心里很是忐忑。 忘忧知道秦青茵心里的顾虑,安慰道:“嫂子放心,我们一家人都是医者,难道还保不住这个孩子吗?” 秦青茵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忘忧又说:“劳烦嫂子替我收拾出一个住处来,我想在家里住几天。” “好,我这就去安排。”秦青茵起身向忘忧躬身施礼告退。 皇宫大内,忘忧的马车前脚出了宫门,弹劾皇后的奏折后脚就落到了赵祯的案头。看着里面那些指责甚至是诋毁的言语措辞,赵祯怒火升腾,扬手把那几分奏折扔出了乾元殿。 “陛下息怒。”正在跟前议事的王著忙躬身劝道。 “息怒?这让朕怎么息怒?皇后这会儿也就刚出了大内,他们就已经把奏疏送到朕的面前了!你去看看那些措辞,各种刁钻犀利,若都是他们一时兴起写出来的,倒是叫朕刮目相看了!”赵祯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 王著又劝道:“御史台奉旨风闻言事,他们严词激烈偏颇自然是有的,但陛下可挑选采纳。至于那些跟政事无关的,陛下搁置一旁就是。何必发火损伤龙体呢。” 赵祯对王著的态度极为不满,皱眉问:“难道皇后身为国母,就凭着他们如此诟病不成?” 王著忙躬身:“陛下明鉴,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你先下去吧。朕今日头疼得很,这些事情容后再议吧。”赵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王著知道赵祯心里的烦闷,想要劝解几句又怕一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他,心里想着反正都是些儿女情长的事情,是个男人都要从这一关过,身为天子也不例外。遂也没有多说什么,躬身告退。 乾元殿里没了大臣,赵祯心里的愤怒越发压不住,立刻吩咐张四平:“去把李舒给朕找来!” “陛下。”一个小内监从门口回道:“贵妃娘娘求见。” “哦?是不是那个宫女招了?叫贵妃进来。”赵祯忙说。 王樱应声而入,来不及行礼便被赵祯一把抓住:“快说,是不是那个宫女招了?” “陛下,是臣妾无能。”王樱徐徐跪下,歉然地说,“那个宫女咬舌自尽了。” 赵祯怒问:“自尽了?!内廷司的人是怎么看管的?!” “是臣妾疏忽,请陛下降罪。”王樱俯身请罪,又回道:“臣妾已经安排人去查这个宫女的出身来历了,但她入宫已经五年多了,五年前的事情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楚。” 赵祯咬牙道:“哼,五年的时间能发生许多事情。谁知道是她进宫前被收买的还是进宫之后?这种事情能查出来才怪呢!” “是臣妾无能。”王樱愧疚地伏在地上。 赵祯冷声说:“你且起来吧。既然他们蓄谋已久,自然不会轻易地让你查出什么来。只是朕想不到这后宫竟如此污脏,看来是朕平日里心太软,如今是时候彻底的清洗一下了。” 王樱起身后又躬身说:“陛下说的是。” “灵熙怎么样?”赵祯又问。 “公主挺好的,就是有些挂念皇后娘娘。”王樱悄悄地看了一眼赵祯脸颊上的划伤。 提到忘忧,赵祯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306章 嫌隙,端倪,追查 王樱细看赵祯的心思,自然也知道他心里是记挂着皇后的,于是进而劝道:“陛下若是不放心皇后娘娘在外,不如派人去接娘娘回宫。想来这半日的光景,娘娘心里的体己话也该跟国舅夫妇说完了。皇后娘娘以国母至尊长久逗留在国舅府总是要遭受非议的。” “嗯,言之有理。”赵祯点了点头叫过一个内监来,吩咐道:“李舒来了没有?让他立刻安排车辇去国舅府接皇后回宫。” 那内监忙答应着出去传话。王樱又躬身回道:“臣妾没有什么事情要回禀了,这就告退回宫。” 赵祯缓和了语气点头说:“你好生看顾灵熙,待皇后回宫之后自然会谢你。” “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当陛下这话。”王樱福身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赵祯在殿内转了几圈,一想到过不了一两个时辰忘忧就回来了,心里的愤懑算是消散了几分。然而他这边坐下来还没看两份奏疏,便见李舒急匆匆进门,躬身回道:“陛下,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能回宫了。” “什么?!”赵祯把手里的奏疏摔到桌案上,起身至李舒跟前,皱眉问:“怎么个身体不适?林逸隽和孙若雪两个人都没有办法吗?你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李舒躬身回道:“皇后娘娘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臣也不知道。是孙夫人出来跟臣说,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不宜劳顿,就在国舅府先住下了。” 赵祯气结,一甩袖子叹道:“这这算个什么理由?她以皇后之尊怎么能随意下榻臣子府邸?” “这个臣就不知道了。”李舒低头回道。 “来人!”赵祯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找宋嬷嬷来。” 外面的内监应声离去,一个时辰之后,原本回家养老的宋嬷嬷便乘坐一顶青呢小轿踩着暮色霞光进了国舅府。 国舅府里一片静悄悄的,各处都点着灯,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下人也不少,但一个个都轻手轻脚的不敢弄出什么声响。宋嬷嬷乘坐的小轿从侧门进入,一路被抬到二门以内方才下了轿子。何正业的娘子秋容上前迎接行礼后引着她往正厅来见秦青茵。 “老奴见过国舅夫人。”宋嬷嬷恭敬地向秦青茵行礼。 “宋尚宫有礼了。”秦青茵浅浅一福还礼,又问:“看宋尚宫急急而来是有圣旨吗?” “国舅夫人这话见外了。皇后娘娘跟陛下乃是夫妻,陛下挂念皇后,又听内廷司李大人说皇后娘娘凤体不适,特意差遣老奴过来看看。” 秦青茵又是浅浅一躬,不紧不慢地说:“皇后娘娘心绪不宁,胎气不稳。我家大人和孙夫人都说不宜在挪动了。所以我便收拾了院落请皇后娘娘暂且住下调养脉息。说起来这事儿的确不合理法,但礼法之外尚有人情。为了皇嗣着想,林氏一族实在不敢冒险。还请宋尚宫回明陛下,请陛下体谅。” 其实,宋嬷嬷看见秦青茵的时候就知道忘忧是无碍的,若是忘忧真的有什么不妥,林逸隽夫妇是最该慌张的人。林逸隽虽有一腔才华却不能出将入相,林氏一族的荣辱都系于皇后一身,若皇后有事,林家合族也没了指望。 “国舅夫人所言甚是,但陛下跟皇后娘娘鹣鲽情深,一听说娘娘凤体欠安便立刻坐立难安。所以才差了老奴过来探望娘娘。”宋嬷嬷微笑道。 “好,那就请宋尚宫随我来。”秦青茵答应着,带宋嬷嬷穿过内庭往林府的花园里去。 此时初秋时节,花园里依旧花木扶疏,草木葳蕤,每隔三步便有风灯点燃,灯光闪烁之中隐隐可见一片欣欣向荣。 宋嬷嬷尾随着秦青茵进了一个幽静的院子,便看见门外的廊檐下站着四个水葱儿般的大丫鬟。其中一个穿着湖青色绵绸坎肩儿的丫鬟见了秦青茵忙上前两步福身行礼。 “木香,皇后娘娘这会儿怎么样?”秦青茵小声问。 “回夫人,孙夫人刚给娘娘施针稳住胎息,这会儿功夫娘娘睡着了。” 秦青茵回头看宋嬷嬷,小声问:“宋尚宫,要不您一个人悄悄地进去等?” “既然娘娘刚睡着,那我就在外面等罢了,这会儿进去吵醒了娘娘可是罪过了。” 秦青茵回头看了一眼东厢房,抬手说:“那就请宋尚宫来厢房奉茶吧。” 宋嬷嬷随着秦青茵至厢房坐等,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更天方听见说皇后醒了。宋嬷嬷看了看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心想即便此时见了皇后也没办法回大内给天子回话了,便对秦青茵说:“先不要告诉娘娘我来了,让娘娘吃点东西再好好休息吧。” 秦青茵自然依从,于是第二日辰时宋嬷嬷方才见着忘忧。待她回大内时,御史台弹劾皇后恃宠而骄,伤害龙体,德行亏欠,有失国体等等奏疏便如雪片一样飞进了乾元殿,落在赵祯的书案案头。 赵祯眼巴巴的等了一夜不见宋嬷嬷回来,却等来了这些奏疏,一腔火气便再也压制不住。他先是把龙案上的奏疏统统摔倒地上,然后又砸了茶水,膳食。宋嬷嬷进来的时候,只见乾元殿里一片狼藉。 “陛下息怒。请陛下保重龙体!”宋嬷嬷跪地劝道。 “你怎的现在才回来?”赵祯没好气地问。 “回陛下,老奴昨日至国舅府时皇后娘娘刚刚睡着,老奴不敢打扰,便等娘娘醒来。然而娘娘一觉醒来已经是三更天,老奴怕娘娘知道陛下十分挂念而心中不安,从而难以安眠。便等到了天亮方才去给娘娘请安。跟娘娘说了几句话,便急急的赶回来给陛下保平安了。”宋嬷嬷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绣工很是一般的香囊双手奉到赵祯面前,“这个是皇后娘娘让老奴带给陛下的。” 赵祯拿起这个香囊,心里的火气便消了几分,叹了口气问:“她究竟怎样?” 宋嬷嬷低声回道:“陛下放心,以国舅爷和孙夫人两位杏林圣手,定然会保皇后娘娘凤体无恙。” “那为何”赵祯皱眉盯着宋嬷嬷的神色,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遂冷笑道:“她居然为了林宏的事情,以身入局,全然不顾朕的体面!” 宋嬷嬷忙劝道:“陛下这话就严重了。其实,这个时候皇后娘娘住在国舅府,有国舅和孙夫人两位杏林妙手看护,这龙胎必定是稳稳地。陛下细想,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皇嗣更重要呢?只要林宏的案子查清楚了,眼前这些麻烦都会烟消云散的。” 然而赵祯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太子,他亲政这两年早就看透了朝廷里的那些龌龊手腕。宋嬷嬷这番话根本无法宽慰他。他冷笑一声,仰头叹道:“哪儿有那么容易呢!她这样做,分明就是舍了朕。一个林宏,便抵过了朕跟她这些年的情谊吗?” “陛下别这样说,皇后娘娘跟您的情谊自然是谁都比不了的。”宋嬷嬷忙劝道。 赵祯疲惫地白案匕首说:“罢了,你不必多说了。下去吧。” 宋嬷嬷默默地退了出去,赵祯环顾一地的狼藉,忽然抬脚踢了一下脚边的奏疏,转身出了乾元殿。 事情一再发酵,朝中“废后”的呼声越来越高。自然也有竭力反对者,毕竟皇后府中怀有龙胎,而且是唯一生育了公主的人。即便有过错,申斥训诫都可,却决不能废之。 不过两三日的光景,朝堂殿议之事全都围绕着“是否废后”之事展开辩论,其他的国事政事全都被丢到一旁无人问津。 阴雨连绵的午后,风从窗纱吹进来,带着湿凉的秋意。 忘忧闭目靠在榻上,孙若雪手中拈着艾香为她针灸保胎。林逸隽夫妇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安静的等着。待孙若雪起针时忘忧方睁开眼睛,缓缓地问:“外面怎么样了?” 林逸隽叹了口气,说:“跟娘娘料想的一样,枢密院和中枢分为两派。以吕相为首的以皇后失德伤了龙体为由竭力主张废后,以王相为首的以皇后身怀龙胎且并无大过为由坚决反对废后。朝廷上已经闹出一锅粥了。” “外头是吕相,那么宫里呢?”忘忧又问。 秦青茵回道:“何妈妈送出消息来说,贵妃以陛下心烦为由令诸位嫔御都关起门来安分度日。宫中嫔御还都算是安分守己,只有仪凤阁的张昭仪每日都有御医早晚进出。而她带进宫里服侍的丫鬟画眉昨日出宫之后至今未回。” “画眉?”忘忧细细的想了想才想起画眉的模样,微微点头说:“那就叫人去查这个画眉。看她出宫后都去了哪里,跟谁来往比较多。” “她不过是个使唤丫头,能做什么?”秦青茵皱眉说。 忘忧冷笑道:“之前是使唤丫头,现在却是仪凤阁里的一等宫女。她进进出出都是为了张俞颖,而张俞颖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好,我这就叫人去查她。”林逸隽说着,起身离去。 第307章 见鬼,惶然投案 按理说,这个时候风头正紧,画眉着实应该低调行事。然而前几日张俞颖为了让吕季摸不着画眉心里着急,把画眉按在宫里七八日不让她出去。如今风云已经搅起来了,吕季自以为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情,心里就有些安耐不住,便趁着画眉出宫的时候把她留在了自己的外宅。 画眉在吕家的外宅里住了两夜方才回宫,却不料回宫的路上已经被人盯了梢。她乘坐的青骡子厢车在路过一家酒肆的时候,忽然从楼上丢下了一个酒壶,像是某个醉汉撒酒疯制造的意外,可酒壶偏偏就砸在了驾辕的青骡身上。 青骡子被惊,撂了个蹶子就往旁边冲。车夫吓得赶紧跳下车,骡子冲散了一个杂货摊,往小巷子里跑去。车里的画眉吓得大声呼喊,引得一个江湖侠士打扮的人追着上去救她。于是,画眉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带到了一个隐蔽的院子里。 一开始,画眉还想着要跟救她的人道谢,然而救她的人把她安置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之后就没再出现。她想要离开,却发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死,再去推窗户,发现窗户也推不开。 “来人啊!有人吗?”画眉心里发慌,开始拍着门板呼喊。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空寂。 “有人吗?来人!来人啊” “开门!有人吗?” “你们是什么人?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宫中的内人!你们快些放我出去!否则官府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人吗?开门啊求你们了” 画眉一声声的喊,直到喉咙哑了都没有人回应她。 “你们是什么人啊你们劫持我想要什么?你好歹出来说一声啊”画眉无助的坐在地上哭起来。 天色一点点的黑下来,没有月亮的七月之夜,黑漆漆的屋子里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一点声音。没有糊纸的窗棂被风一吹发出呜呜地声响,像是死神的召唤。 画眉全身瑟缩着往后躲,一点一点地挪着自己的身体,然而忽然靠在一团软软的湿乎乎的东西上面,吓得她“哇”的一声惊叫着跑到另一个角落里。 “咯咯”一个小孩天真的笑声从漆黑的角落里传来。 画眉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失声质问:“谁!?谁在那里?” 屋里恢复了平静,好像那笑声是个幻觉。画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里的恐惧压下去一些,然后自言自语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最好别招我我,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咯咯咯”笑声从画眉的身后传来,再次把她吓个半死。 “水好凉”一个孩子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啊你走开!你滚!”画眉摘了头上的珠花疯了一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丢过去。 “咯咯咯你来陪我呀水里好凉,我要你来陪我” “啊滚啊!”画眉疯狂的嘶喊着。 “咦?你害了我,我就是要一直跟着你呀”黑暗中,小孩的声音稚嫩而无辜。 画眉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没有害你不是我,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小孩的声音有些急了,暴躁而执拗。 画眉疯狂的摇着头朝着虚空中嘶喊着:“是吕季是吕季啊我只是想要把你藏起来的,可他执意要把你性命的他说,他说只有这样皇后才能痛不欲生,才能丢掉龙胎,才能从后位上摔下来是他!都是他你别找我,你别缠着我,你去找他啊!!呜呜” “咯咯咯你那么喜欢他也好,我把他叫来陪你吧。这样你们都来陪我,大家也不寂寞了”黑暗中,小孩子依旧咯咯笑着,声音天润稚嫩,却也着实地令人毛骨悚然。 画眉忽然跪在地上求道:“小林公子我知道是你,你是死的冤,你是来寻仇了!可你的仇人不是我啊!小林公子求你放过我吧我就是个跑腿的,我就是个奴婢,我也是没办法啊” “放过你?也可以啊!杀人偿命,只要杀我的人死了,我就放过你咯!” “可,可他是相爷的儿子啊我,我” “咯咯咯这话真好笑,相爷的儿子就可以草菅人命吗?国朝就没有法度吗?国朝不讲法度,那阴司的账簿上可是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画眉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一听这话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声答应:“好,好我去开封府自首,我去自首” “好呀!你现在就去吧。”小孩子的声音一落,屋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了。外面清亮的月光照进来,驱散了满屋的死气。 画眉来不及多想立刻冲出屋子,一路疾奔穿过院子,出了一个黑漆大门之后站在冷清的街道上,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汗湿透。 缓了两口气之后她猛然回头,发现刚才还敞开的大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合上了。黑漆漆的大门旁挂着一挂纸钱,被月光一照,白惨惨的随风飘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画眉狠狠地摔了一下脑袋。 “咯咯咯”小孩子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画眉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大姐姐,我等你哦”稚嫩可爱的声音从柳梢之后传来,在悠长的巷子里回荡着。 “我我这就去开封府,我这就去”画眉爬起来之后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 半个时辰之后,开封府门前的鼓被人敲响。 原本这个时辰击鼓鸣冤的人是要被带进府衙临时看管,等天亮之后再升堂问审的,然而画眉一开口就说是为了国舅府小公子的命案而来,府中衙役不敢怠慢,速速兵分两路,一路去请府尹陈时韫,一路去皇城司回禀李舒。 开封府尹陈时韫一脸不耐烦地升堂,看着跪在下面状若疯癫的女子,皱眉问:“堂下何人?半夜击鼓是为何事?!” “小女子名叫画眉,是皇宫大内仪凤阁的宫女”画眉跪在地上,把事情的原本一五一十的全都招供了。 陈时韫听得心惊肉跳,再看这个画眉发髻凌乱,衣衫脏污,脸上还有灰尘泪痕,像是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情,他担心此女精神失常,这些话怕是做不得准。于是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哪里来的疯女,竟于三更半夜来我开封府衙胡说八道?来人,先把她给本官看押起来,待天亮之后本官查明她的身份再做处置。” “且慢!”李舒一脚踏进大堂,把两边的衙役给拦了下来。 陈时韫起身,朝着李舒一拱手,似笑非笑地说:“李大人?你来的好快啊。” 李舒也朝着陈时韫拱了拱手,淡然笑道:“陈大人,这宫女的身份我有人能够证明,不必等明天了。” “李大人掌管着皇城司和内廷司,对宫中的人呢自然是熟悉的。只是这个女子疯疯癫癫的,怕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她的话可不能轻易相信啊!”陈时韫笑道。 “陈大人放心,我皇城司还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凭着一直供词就定案。一切都会查了实证,案子才会有定论。”李舒说着,回头吩咐身后的内廷司副总管,“既然她说自己是宫女,那就把她带回内廷司审问吧。” 陈时韫脸色一变,转身挡在李舒面前,说:“唉?李大人你这样就不好了吧?这女子好歹是敲的我开封府门前的鼓,这人你不能说带走就带走啊。” “那陈大人的意思呢?”李舒微微皱了皱眉头。 陈时韫挑眉一笑,拱手说:“林国舅家小公子的案子是如今开封府的第一要案,陛下在这几日之内下了三道旨意要我们日夜勘察,这件事情不但你皇城司有责任,我开封府更是责任重大。这个女子又是目前来说唯一的线索。万一到了你们内廷司出了什么事儿等陛下问起来的时候我可不好回话呀。还请李大人体谅些个。” 李舒冷冷一笑,问:“李大人的意思是不肯把这个宫女交给内廷司了?” “本官奉陛下旨意办案,李大人要想带人走,需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 “好,李大人办差兢兢业业,下官佩服。那我回宫请了陛下的旨意再来提人。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要求,若是李大人不答应,那边是为难李某了。” 陈时韫被李舒挤兑了一番,心里着实有些不高兴,但想到自己的前途,只得把那些不高兴按在心里,拱手问:“不知李大人有何要求?” 李舒盯着陈时韫的眼睛,缓缓地说:“我要留两个人守着这个宫女,以防她遭遇不测。” “你你这是不信任我?” “无关信任与否。大家都是为了早日查清这个案子,向陛下交旨而已。”李舒说完,回头吩咐内廷司副主管张宝来:“你带个人守在这里,我回宫请圣旨。在我回来之前,这个宫女必须毫发无损。否则” 张宝来不等李舒说完忙躬身应道:“大人放心,小的就算是豁上这条命也会保她安然无恙。” 第308章 争辩,熹年归来 、陈时韫看着李舒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然而转身对上张宝来时又换成一副笑脸。 张宝来是李舒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对朝中的局势自然是心知肚明,深知这陈时韫跟王著不对付,而国舅府素来跟王著府中交好,当前局势,朝中废后的声音越来越响,王著是竭力反对废后的一方,那么陈时韫自然就站在了吕相一边。而堂上这个叫画眉的宫女在敲响开封府门前那只大鼓的时候便成了双方势力短兵相接的关键,她的供词也只有在她活着的时候最有价值。 不过李舒也是多虑了,既然林逸隽能让画眉自己来开封府敲鼓投案,就有办法保住她这个人的性命。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李舒便带了天子的圣旨回来,天子谕:着皇城司,开封府和刑部共同审理林宏被害一案,又派出赵承泓以宗正寺大宗正的名义检查督办。又下令开封府,把所有的跟林宏被害一案的人证物证全部移交皇城司,由李舒负责看管。 陈时韫除了遵旨办事之外,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与此同时,林府后花园清宁轩里,忘忧闭着眼睛靠在枕上,听孙若雪说着外面的事情。 “我找了一个江湖侠士把这小贱人劫持了去,丢到一间黑屋子里,用黑布蒙了门窗,不让一丝光透进去。又找了个善于口技的江湖艺人学着小公子的声音伴做鬼魂吓唬她,她便什么都招了,自己跑去开封府投案去了,不过这陈时韫平平日里八面玲珑,却肯为了这件事情跟李舒对上了,由此可见,此人竟也是吕家一党” 忘忧听孙若雪把事情原本一口气说完之后,方抬手在小几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咬牙说道:“她居然跟吕家勾连到了一起。说起来,我早就该想到的张家只得富贵不得权柄,张俞颖一定会另外寻找一个靠山。吕家原本就是太后的势力,天子亲政之后吕相的势头一再被王著压制,他们两家联起手来倒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 孙若雪倒是平静地很,只说:“你既然什么都看得明白,就应该知道将来的路有多难走。这一次把姓吕的弄下去,将来还有姓张的姓孙的,只要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总会有人跟你过不去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后位?”忘忧皱眉问。 孙若雪淡然一笑,说:“我巴不得这天下都是你的呢。可是这世上的事情总是有得有失,你得到了这个就一定会失去旁的。” 忘忧被这个不屑的笑和这些不痛不痒的话给激起了火气,把手里的汤碗往桌上一放,问:“那你这几天总是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要跟赵祯和离?我自请下堂,把灵熙丢下一个人跟着你去行走江湖著写医书?” 孙若雪平静地看了忘忧一会儿,方说:“罢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想多了也没用。林逸隽不好出手的事情还有我呢,反正我这双手不但救人也能杀人。” “我不许你随便杀人!”忘忧眉头紧蹙,不悦地说,“国朝是有律法的,你不能仗着自己医术高明就随意操纵人的生死。” 孙若雪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摇头说:“律法?那吕相爷身居高位难道不知道国朝有律法?他儿子想要杀人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杀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若是你,要么放弃,远走江湖过清静日子;要么就拿出狠毒手段来把这些处处跟自己作对的人都收拾干净了。你这么左右摇摆,什么都想要的做法,最终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闲操心!我这会儿没什么事,你去歇着吧。”忘忧没好气的说。 孙若雪果然不再多说,伸手拿起空了的汤碗转身走了。 旁边的姜兰看忘忧神色不虞,忙低声劝道:“夫人也是为了皇后娘娘好才会说这些话的。” 忘忧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其实孙若雪的用心她何尝不知道呢?她翻来覆去的说这么多,无非是一早的告诫自己不要心慈手软而已。可是,她自幼接受医家的教诲,胸中存着的是一颗仁人之心。即便是复仇也是揪出主谋,又怎么能对无辜的生命痛下杀手呢? 画眉虽然被吓破了胆子,但是供述却很是完整。根据她的供词,李舒连夜敲开吕家的大门,把吕三公子吕季文带进了皇城司的大牢。这对吕家来说无异于夜半惊魂。吕相的母亲吕陈氏老夫人听说此事后立刻昏厥过去,幸有家医及时赶到为她施针,方勉强捡回一条性命。 另外,李舒又派出两队人,一队人敢去一个叫冯五的百姓家里,此人是画眉说的以货郎身份引诱小林宏从清风楼走出来的帮凶,另一个人是清风楼的跑堂二柱子,此人是跟冯五里应外合,拖住何正业寻找林宏的人。然而李舒的人终究是慢了一步,他们赶到冯五家时,这里只剩下了一座空院子,二柱子也早就辞去了清风楼的差事,说是回老家去了。这样的结果虽然让人愤怒,但也在意料之中。想来林宏遇害已经八天了,吕季文再傻也不会让这两个人还在京城,且李舒心里明白,十有八九这两个人已经被灭口了。 与此同时,张四平也带人查了仪凤阁,并把张俞颖和她身边的宫女以及跟她有来往的美人陈香云一并关进了内廷司。 天还没亮,刑部尚书就被小妾从梦中摇醒,来不及发泄起床气的他正眼看见两个身穿皇城司服饰的差官,忙拱手问:“不知二位这一大早的来找老夫是有何等要紧的事情?” 差官把手中的圣旨往前一拖,朗声说:“刑部尚书史静铭接旨!” 史静铭忙整理了一下衣领冠带,恭敬地跪在了地上。 “着刑部尚书史静铭,开封府尹陈时韫即日起至皇城司,同皇城司统领李舒一起审理林国舅之子遇害一案。务必彻查真凶,还林家一个公道。”差官朗诵完毕,便伸手把圣旨送到史静铭面前。 “臣领旨!”史静铭双手接过圣旨,让管家送差官出去,自己则急匆匆进内室换了官袍,然后也不坐轿,只要了一匹快马便直奔皇城司。 这一天的开封府跟以往似乎没什么两样。 但这一天的皇宫大内却跟以往完全不一样。 先是后宫妃嫔们被噩梦惊醒,一个个惊慌失措。接着,垂拱殿里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以吕相为首的废后党们旁征博引,议古论今,数典着林皇后的种种失德,失仪,甚至把各地的灾情,兵祸,民乱甚至天降冰雹等都成了皇后失德的结果。另一边,以中书令王著为首的大臣则竭力反对废后,反对的理由却很简单,皇后并无大过,且身怀龙胎,以江山万代为由,决不能行废后之事。 对于眼前的局面,似乎都在赵祯的预料之中。他并不着急,而且还算淡定。稳坐垂拱殿内看着两拨大臣争论的面红耳赤,他却面色平静,甚至算得上无动于衷。旁人顾不得揣测或者说揣测不透天子的心思,然站在旁边的张四平却知道。天子在等。他在等皇城司会同刑部和开封府一起审讯吕季文的结果。 大臣们从早上吵到中午,又从中午吵到下午。直到午后申时,大家方都又累又饿没了力气。赵祯方挨个儿的扫了一眼,平和地说:“好了,诸位爱卿们若是没什么事,那就散朝吧。” 诸位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退,赵祯却已经起身离去。 直到暮色四合时分,李舒急匆匆进宫面圣。进了乾元殿后来不及行礼就被赵祯追问审讯结果如何。李舒躬身回道:“回陛下,画眉什么都招了,但吕季文却矢口否认,还说画眉对他因爱生恨进而怀恨在心,是以此事污蔑他。” 赵祯冷笑一声,睨了李舒一眼,问:“所以呢?你已经没办法了?” 李舒忙躬身回道:“臣特来请旨,要不要对其用刑?” “废物。”赵祯轻轻地骂了一句,忽然转身抓起一只茶盏朝着李舒丢过去。“啪”的一声,茶盏在李舒的脚边碎掉。 “臣无能,请陛下降罪。”李舒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恰在这时,一个小內监匆匆进来,回道:“陛下,沈大人奉诏进宫。正在殿外等候陛下召见呢。” “沈熹年回来了?”赵祯眉梢一挑,一挥袖子说:“快宣!” 内监出去,片刻便引着沈熹年大步入内。 “臣沈熹年恭请陛下圣安。”沈熹年进殿后行跪拜大礼。 “快起。”赵祯上前虚扶了一把,叹道:“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刚进京了?” 沈熹年拱手回道:“是,臣尚未到京便听说京城风起云涌。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仪容不整,请陛下恕罪。” 赵祯一把握住沈熹年的手腕,叹道:“回来就好。李舒心慈手软,办不成事儿。这皇城司统领一职还是交给你,朕才放心。” 。: 第309章 用刑,派系党争 沈熹年一入仕途便是在刑部当差,而且他是从捕头开始做起的,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行事做派越发的老辣稳健。当即他接了皇城司的差事之后二话没说直接到任。进了内廷司之后也不训话更不见任何人,直接进了内廷司的牢房。 吕季文看见沈熹年的时候,腿肚子就忍不住抖了起来。当初汴京城里论纨绔不讲理,没有人比得上沈熹年。吕季文少年时也没少在沈熹年手里吃亏,如今又是这般情景,心里自然是一阵阵发虚。 “吕三,好久不见了哈。”沈熹年笑呵呵的站在吕季文面前,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他,摇头叹道,“啧啧,你这风采可大不如之前啊!瞧这脏兮兮的样子,这汴京城的姑娘们还会喜欢你吗?” 吕季文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反唇相讥:“沈熹年,你回来的好快啊!几天没睡觉了?看你这狼狈的样子也不比我好啊。” “吕三,若是想磨嘴皮子,我有的是时间。”沈熹年看了一眼旁边的一把椅子,走过去拎到吕季文面前一放,然后大剌剌的坐下来,二郎腿一翘,淡淡的问:“不过,你确定要这样跟我耗下去吗?” “我一身清白,有什么好怕的?你尽管审好了。你若是审不出什么来我要反告你诬陷。” “好极了。”沈熹年勾了勾唇角,朝着身后打了个响指。 一直跟在沈熹年身后的一个随从躬身领命出去,没多会儿功夫带了个骨瘦嶙峋的小孩进来。 吕季文一看这个孩子便皱起了眉头,立刻不那么淡定了。 “这个人,你认识吗?”沈熹年看着吕季文,实际上是在问那个孩子。 那孩子仔细的看了吕季文一眼,说:“小的认识,他是吕家的三爷。” 沈熹年又问:“你一个要饭的,怎么会认识吕相家的三公子?” “吕三公子的贴身侍从江白小哥儿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把一个挺沉的包袱丢进了汴河里。我知道,包袱里是个孩子,但不知那孩子是死是活” “胡说!你这贱东西居然敢胡乱攀咬本公子?” “江白小哥儿给我银子的时候,吕三公子就在马车里,那时风吹起了车帘子,我看见了他。还听见他吩咐江白小哥儿说,事情一定要了结个利索。当时我还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我被人打晕了丢去了郊外,被雨淋醒了才知道当时吕三公子说的了结个利索是要江白小哥儿把小人的性命给了结利索了。” “你放屁!老子根本就不认识你!”吕季文破口大骂。 “呦呵,这就不淡定了?”沈熹年轻声冷笑,摆摆手吩咐随从:“把这孩子交给开封府尹和刑部尚书二人共同审问,录入口供之后小心看押。” 吕季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内心的慌乱平复下去,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沈熹年,我劝你早点把我放出去,不然后果你可担不起。” 沈熹年轻笑摇头,走到吕季文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问:“哦?我倒是好奇了,什么样的后果我担不起?现在有两个人证直指你买凶杀人,按照国朝的律法我可以对你用刑了。你倒是先说说这个我承担不起的后果,让我害怕一下。说不定一会儿给你用刑的时候,我心一软还能对你下手轻点。” “你敢对我用刑?”吕季文冷笑道,“沈熹年,沈大人!你若是敢对我用刑,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吕季文,我沈熹年还从来不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沈熹年说完,侧脸给了狱卒一个眼神,唇角微微一勾,说:“给我打。” 狱卒面无表情的去旁边的刑具架上拿了一根皮鞭,走到吕季文面前,挥鞭子便开始抽。“啪”“啪”的声音伴着惨叫声传出去,把刚离开的小乞丐吓得直哆嗦。吕季文到底是个没经过历练的纨绔公子,没吃几鞭子就疼的昏死过去。沈熹年一点都不心软,直接吩咐人:“用盐水把他泼醒。” 鞭子抽开的伤口被盐水一浇,吕季文立刻从加倍的疼痛中苏醒过来。沈熹年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伸手戳了戳他身上的伤口,歉然地笑道:“招待不周,吕公子还满意吗?” 吕季文倒是有几分骨气,疼的喘不过气来了依旧不服软,且咬牙说:“沈熹年,还有什么招式尽管来,小爷小爷我要是说一句软话,我我就不姓吕。” “好,好的很。”沈熹年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吩咐道:“继续打。” 沈熹年入主皇城司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汴京城各大家族。 忘忧听说之后轻声叹道:“陛下手里真是没有可用之人了吗?这件事情居然还要沈家出面。” “怎么,沈熹年接手这件事情不合适吗?”林逸隽纳闷地问。 “沈熹年刚从蜀州回来,手里捏着张家的案子。现如今又插手这件事情,很容易被对方说成是挟私报复。毕竟现在张家跟吕家是绑在一起的。” 林逸隽对此事倒是不在意,摇头说道:“他们原本就是绑在一起的,而且宏儿的事情本就是其中的一环。所以我们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忘忧释然一笑,说:“哥哥说的也是。沈家跟我们家早就绑在一起了。” 林逸隽沉默了一会儿方问:“沈熹年今天对吕季文用刑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宫了?” “那个宫里,我实在不想回去了。”忘忧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林逸隽颇为意外,诧然问:“这是怎么了?” 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低着头没说话。 林逸隽看了她半晌,方劝道:“天子不是普通人。你不能以普通男子来要求他。你们两个若是有了隔阂,只能是你服软,你不可能指望着天子像寻常人家的夫君一样曲意逢迎。” 忘忧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我并没有痴心妄想这些,只是心里有些事情还没想明白。所以求哥哥顶着那些言官的谩骂,暂且留我在家里住些时日。” “你这叫什么话?这里是你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林逸隽说。 忘忧点了点头:“嗯。” “好了,你多休息,好好地养胎。你这一胎怀的艰难,一定要好好养着。不然你自己的身体吃亏,将来有更多的罪受呢。” 忘忧无奈一笑:“知道了。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呢。” 林逸隽又叮嘱了姜兰和白芷几句便起身离去,出门的时候跟匆匆回来的孙若雪走了个面对面。林逸隽顿住脚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孙若雪便说:“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了。” “什么消息?” “天子身边那个叫凌风的小内监被内廷司看押起来了。从他这里也扯出了几个人,都是天子身边近身服侍的。他们的嘴里也供出了吕家。” 林逸隽冷笑道:“如此说来,我们的筹码又加了一份。” “贵妃专门让人带话,说这件事情林家一定要保持沉默。对外不宜有任何明面上的动作。她说,中书令大人会全力以赴的。” “这是要我把苦主做到底吗?”林逸隽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他脸色神情比天空更阴沉。 孙若雪冷笑道:“对方以外戚骄矜,皇后恃宠而骄不尊祖宗礼法等种种罪名把林家紧紧地压制住,你若是沉不住气,就是把现成的话柄递到他们的手里了。朝堂政局之间的争斗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林家也不是输不起。”林逸隽的眉头皱的更深。 孙若雪扫了一眼林逸隽,淡淡地说:“没错,林家输得起。但如果输了,你儿子就白白的被人害死了。” 林逸隽没说话,只是低头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 孙若雪微微挑了挑眉梢,丢下一句“我进去了。”便进屋去见忘忧。 林逸隽沉默地往外走,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很是沉稳。 曾经,他也是年少轻狂的性子,然而家里突遭巨变,让他从云端跌落进泥潭。这些年他从最丑恶的底层走上来,见得最多的是无望的眼泪,看最清楚的是人性之恶。 他知道孙若雪的话是对的。但是死的人是自己的儿子,他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十几年前他身为林家的儿子,对自己全家人的惨死无能为力。若如今他作为林家的家主如果再不做点什么,那就只能说明自己是个废物。 沈熹年回来的第一天,根据皇城司和内廷司审讯的口供,林宏被害一案的幕后凶手已经可以确定是张俞颖和吕季文联手而为。 而这个时候,以吕家为首的废后一派也把“废后”的呼声抬到了最高。皇后失德的各种说法从朝中传到民间,汴京城大街小巷都在悄悄地议论皇后的失德之举。御史言官弹劾的奏折更是如雪片一样飞进了乾元殿内。 赵祯坐在一堆奏折之中看完王著,沈熹年和陈时韫三人联名奏疏以及附带的几分供词。第一份供词是画眉的;然后是被沈熹年在城郊救回来的清风楼跑堂的二柱子的;还有吕季文的贴身小厮江白的,以及吕季文私宅的管家江富夫妇等人的供词,另外还有内廷司张四平抄送给沈熹年的陈香云和乾元殿内监凌风的供词。 第310章 较量,孙氏出手 张四平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进来,躬身劝道:“陛下,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贵妃娘娘叫人送了酥酪来,您吃两口吧。” “放着吧。”赵祯手里捏着一份奏折,凝眉沉思。 张四平沉默了片刻,又劝道:“陛下,贵妃说,这酥酪冷了吃对肠胃不好,请陛下先用几口再忙政事。” 赵祯抬手把奏折摔在龙案上,方叹道:“拿过来吧。” 张四平忙双手捧着青瓷南瓜盅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看着如玉的青瓷盅里雪白的酥酪,恍惚想起忘忧曾经说过王樱的生辰在八月,于是说:“贵妃有心了。你去库房把波斯来的那对赤金玲珑锁找出来送到凝萃宫吧。” “是。”张四平躬身应道。 “皇后那边怎么样?”赵祯又问。 “国舅府整日大门紧闭,不接待所有的访客。今日上午孙夫人进宫来拿了一些皇后娘娘需要的衣物出去,贵妃问及皇后娘娘安好,孙夫人说皇后娘娘和龙胎尚且安好。” 赵祯勾了勾唇角,苦笑道:“既然安好,为何还不回来呢?” 张四平躬了躬身没有回答,其实他心里也纳闷的很,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一直住在国舅府不肯回来。 有同样疑问的不仅仅是乾元殿内的主仆二人,还有姜兰和白芷。 “娘娘,您为何一直住在这里不肯回宫呢?”姜兰一边给忘忧梳头一边小声的问着。 忘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那张容颜怎么也看不清楚,于是拿了帕子把铜镜擦了又擦,方幽幽地问:“姜兰,你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奴今年十九岁了。” “十九岁了,是大姑娘了……你可曾喜欢……不,你可曾爱着一个人?” 姜兰的手一抖,忙后退两步跪在地上说:“奴侍奉皇后娘娘,绝不敢有二心。” 忘忧一愣,回头看着姜兰,轻笑道:“你起来,我没有问罪你的意思。” “谢皇后娘娘。”姜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本宫没有责问你的意思,你也是如花一样的年纪,应该也有心爱之人吧?” 姜兰躬身回道:“奴婢十岁进宫,进宫前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是宋嬷嬷给了奴的娘亲十两银子把奴带进宫的。自从进宫的那天起,奴就知道奴这条命都是主人的。宋嬷嬷让奴服侍皇后娘娘,奴就是皇后娘娘的人,什么情啊爱的,那不是奴该有的东西。奴服侍娘娘,只能有一颗忠心。” 忘忧知道,因为画眉的事情,宫中所有的宫女都战战兢兢,连姜兰和白芷也不例外。于是也不再多问,只是摆摆手让姜兰继续给自己梳头。 看着如墨的长发被一缕一缕的绾起,高高的盘在头顶,成婉约美好的云髻,再以精致的梅花花钿装点,即便脸上没有妆容,也已经是倾国之色。 忘忧用手指蘸了一点胭脂轻轻地涂在唇上,问姜兰:“你说,陛下爱我,是爱我的容色,还是我这个人?” “娘娘这是说哪里话?陛下自然爱的是您这个人。您跟陛下这些年的情谊可不是几句话能说的完的,陛下时时刻刻都把您放在心尖儿上呢。” “是么?”忘忧淡然一笑,摇头说:“这就是那些言官们口中的‘妖后祸国’吧。” “……娘娘莫要听信这些胡言乱语。”姜兰忙劝道。 “你们也不必瞒我,外面闹成什么样子了我心里是有数的。那些言官的笔有多厉害,我也早就领教过了。” 姜兰看着黯然伤神的忘忧,犹豫了好一会儿方上前劝道:“娘娘,咱们在国舅府住了三日了,是不是该回宫了?虽然贵妃待公主极好,但公主每天都见不到娘娘,必然也会哭闹的。” 想起女儿,忘忧忽然心痛的厉害,不由得抬手按住了胸口。 “娘娘?您没事吧?”姜兰慌张地问。 “没事。”忘忧忽然想起了孙若雪,想起自己质问她当初抛弃女儿的时候心里有没有痛过?现在她知道答案了,这种痛,是痛不欲生。 姜兰正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时,外面有人回道:“娘娘,陛下打发人来给您送东西了。” 忘忧收拾起心情,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进来吧。” 随着门帘一响,张四平跟着一个小丫鬟进来向忘忧行礼请安:“臣请皇后娘娘安。” 忘忧看见来人,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你出来了,陛下身边谁伺候呢?” 张四平躬身回道:“请皇后娘娘放心,陛下把宋嬷嬷接回宫了,乾元殿有她老人家照顾着,各处都是妥帖的。” “这倒是,有她在,陛下身边一定是妥当的。” 张四平又回道:“灵熙公主也挺好的,王贵妃让小人转告皇后娘娘,灵熙公主吃得好,睡得也好。就是每天晨起都要去未央宫一趟,看看娘娘有没有回来。” 忘忧抬手打断了张四平的话,叹道:“好了,你别说了。” 张四平顿了顿,双手送上一个描金的木匣子:“娘娘,这是陛下让臣给您送来的东西。” 姜兰上前接过来把匣子送到忘忧手边的梳妆台上。忘忧伸手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半新不旧的香囊。香囊的质地和刺绣都是市卖货,一看便不怎么值钱。 忘忧拿起香囊送到鼻尖嗅了嗅,叹道:“你回去跟陛下说,我明儿就回宫了。” 张四平喜出望外,忙躬身说:“是,那臣即刻回去跟陛下回话。贵妃和何尚宫会把未央宫收拾妥当等娘娘回宫的。” 张四平离开之后,姜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拉了白芷笑道:“娘娘终于肯回宫了。” “娘娘能想通了这是极好的事情。咱们赶紧的把娘娘的东西收拾一下吧,明儿就回宫,这时间很是紧促啊。”白芷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先收拾哪些要紧的东西了。 皇后要回宫的消息一下子在林府传开。林逸隽和秦青茵夫妇听闻之后,互相对视,默不作声。 旁边坐着的孙若雪看着二人的神色,皱眉问:“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她是皇后,也是我的妹妹。不管她如何选择,我都会站在她背后支持她。”林逸隽平静地说。 孙若雪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冷笑,口气亦是平静得很:“隔着一道宫墙,便如隔着千山万水。你纵然是她的兄长,有些事情也是无能为力。现而今这个情形,她在宫墙内仗着天子的宠爱和腹中的龙胎或许可以自保,而你们夫妇呢?这一次的事情仅仅是开始。即便借着这个机会把吕家的势力在京中拔除,也难保以后不会有别家。” 林逸隽紧紧地扣住太师椅的扶手,冷声说:“这个你放心。我林家世代与人为善,从不为了利益去害人,但绝也不是任人欺负之辈。” “这次的事情太过点眼,你们二人把这苦主的戏好好演下去。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孙若雪说完,便起身离去。 因为林宏被害的案子和废后风波的事情,朝堂之上两股势力互相博弈,把京城搅弄的风云诡谲。 在这等水深火热的时候,贤王府里却是一片安静。自今年春天一来,老王爷病体缠绵,已经多日不问外事。贤王妃每天为老王爷的身体担忧,也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贤王府里如今是赵承泓当家主事,天子隆恩,在赵承泓的儿子满月那日便直接封了寿王,老王爷尚健在,世子便已经封王,这事足以让皇室宗族里的人眼红心热。然而赵承泓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自从白敏姝给他生了个儿子之后,他便一心做学问,每天逗一逗可爱的儿子,一心做富贵闲王。 然而这样的日子他想过,却有人不想让他过。 这天,贤王府别苑的门被人叩开,一个青衣小帽的人默默地进了别苑。 赵承泓正在别苑的梧桐树下临帖,旁边侍奉笔墨的小厮躬身回道:“王爷,陈路来了。” “陈路?”赵承泓抬头看向来人,微微一笑,问:“仲桓打发你来的吗?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路是张仲桓在江湖上收的学徒,这人医术一半,但为人机敏,会说话会办事,一向是张仲桓得力的住手。听赵承泓询问,陈路先躬身行礼问安,之后方拱手回道:“回王爷,小人是奉孙夫人之命来给王爷转达几句话的。” 赵承泓一听“孙夫人”这三个字,立刻放下手里的闲书,坐直了身子问:“什么话?” “夫人说,王爷自可以一直坐山观虎斗。但等两败俱伤的时候,只怕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看准时机出手相博一把,或可得到最大的利益。” “呵呵……”赵承泓把书卷起来,轻轻地拍着掌心,半晌方点头说:“好,本王明白了。你回去告诉孙夫人,让她放心。本王虽然淡泊名利,但为了子孙的将来,也愿意出手搏一搏。” “好,王爷这些话,小人一定一字不差的带给夫人。”陈路说着,躬身一礼:“小人告退。” 8。:8 第311章 转身,另一条路 陈路离开之后,赵承泓起身进了书房,在老藤编成的坐榻上落座,皱眉看着小几上的香炉半晌没说话,那凝重的神色让旁边服侍笔墨的小厮们大气儿都不敢喘。 “王爷,敏夫人来了。”门口的小厮回了一声。 “哦,敏姝来了?”赵承泓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白敏姝嫣然一笑,转身从侍女手里接过一直汤盅送到赵承泓面前:“这几日天气干燥,今儿早晨起来听见王爷咳嗽了两声,所以给王爷炖了雪梨甜汤润润肺。” “嗯,极好。”赵承泓接了汤盅,顺手把白敏姝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王爷快尝尝味道如何。”白敏姝催促道。 赵承泓打开汤盅的盖子,拿了银匙舀了梨汤尝了一口,点头赞道:“清甜可口,味道好极了。” “这方子还是妾身从皇后娘娘那里抄来的呢。”白敏姝说着,从赵承泓手里拿过汤匙一边喂他喝一边叹道:“现而今皇后娘娘躲在国舅府里,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外面那些难听的话铺天盖地的,妾身真是担心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呢。” 赵承泓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白敏姝揣摩了一下他的心思,又继续说道:“王爷,即便皇后娘娘有什么过失,可她腹中的孩子毕竟还是皇室血脉呀。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个男孩儿,这可关乎着赵氏江山的未来呀。那些臣子们天天打着为江山稳固的名头这样闹那样闹的,他们真的在乎江山稳固吗?妾瞧着,他们就是在乎自己的名声罢了。什么死谏,武死战。打仗的事儿妾不敢妄言。可如今这一场风波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让皇室丢尽了颜面,让帝后失和,对江山稳固有什么好处呢?” “敏儿说的话极有道理。”赵承泓捏着白敏姝的手,低声叹道:“可是朝政之事,你们妇道人家还是少议论的好。” “王爷的话,妾身不敢不听。但妾身既然跟了王爷,王爷又是皇室一族。那么妾身跟皇后娘娘也算是一家人了。况且这里也没有外臣,就妾身跟王爷二人说说家常事罢了。”白敏姝说着,侧身靠在了赵承泓的肩上,又撒娇说:“既然王爷不喜欢,妾以后不说就是了。” 这样温婉可人的白敏姝是个男人都扛不住,何况赵承泓这种自幼便在严格的规矩教导下的人。一时之间,温香在怀,便把什么规矩都抛诸脑后了。 “这怎么会呢,敏儿说什么我都喜欢。”赵承泓把爱妾搂进怀里,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白敏姝又柔声叹道:“敏儿从小读书,最喜欢那些有情有义的人。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不仅治好了我的病,成全了我跟王爷的这一世情缘,还让我们有了儿子。这般大恩,此生此世都难以报答,若在她有难处的时候我连一句话都不说,那我还算个人吗?王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的是的!敏儿说的都对。”赵承泓低声笑着。 白敏姝忽然直起身来,劝道:“王爷快把梨汤喝了吧,冷了就不好了。” 赵承泓心满意足地喝完了一盅雪梨汤,看着白敏姝款款一福退下去之后,方把自己最信得过的幕僚陈谦之叫到跟前,低声叮嘱了许久,方点头让他离去。 当晚,陈谦之在一个不起眼的羊肉馆跟御史台的一个六品言官一起吃了一顿羊肉汤泡酥饼。之后又去勾栏院请了李太后娘家侄子李朝虞喝了一顿花酒。至夜半三更时分又敲开了靖西候沈家的侧门。 第二日一早时分,天光微亮,禁中大内的门尚未开启。等待进宫朝议的臣子们便已经在宫门外排队等候。其中自然不乏“废后党”一众以及“保后党”一派。也不知道是谁先把话题引到了“废后”一事之上,便有人起了争端。一开始还只是争执,到后来竟然有人挥起玉笏互相殴打,有人去拉架,却被打到,之后怒火攻心加入打架队伍之中去,最后竟有二十几个人打成一团。 而一向负责皇城司日常事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李舒和张四平二人居然对这起群殴事件后知后觉,直到快辰时的时候方才派人赶来把打架的众人分开。 禁中宫门之前几十个官员官帽歪斜,官府凌乱,鼻青脸肿,有的甚至还挂了彩。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安坐于乾元殿的赵祯听完了张四平的回禀之后,冷笑一声,说:“既然如此,今日的朝议就免了吧。若有要进的政务军务,让中书令领两府大臣酌情处理就是了。” “是。”张四平躬身应了一声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回道:“皇后娘娘今日回宫,未央宫已经重新收拾布置过了,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闻言,赵祯的眼角眉梢终于有了笑意,抬手说:“去把前儿寿王刚送进来的小龙团带上,随朕去未央宫去等皇后一起吃茶。” 张四平忙躬身应道:“是,臣这就去取。” 赵祯带着张四平,张四平怀里抱着一个青瓷茶罐,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内宫长长的甬道至未央宫。 一直守在未央宫不曾离去的何妈妈忙带着众人上前跪拜行礼。 “都起来吧。”赵祯环顾未央宫的院子,见花草葳蕤,满庭芳华,进入殿内,见窗明几净,炉香袅袅,一切都是忘忧住在这里时的模样,遂缓缓地点了点头,“皇后离宫这几日,你们的差事都当得不错。等她回来,朕会告诉她好好地赏你们。” “谢陛下隆恩。”何妈妈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推到一旁,“陛下,您看看还有哪儿不妥当的,老奴这就去收拾。” 赵祯在殿内缓步转了一圈儿,满意的说:“挺好的。你们都下去吧,朕在这里安静地煮一壶茶。” 何妈妈忙躬身带着众人退至殿外。 赵祯自己动手洗了一套建盏,然后取了茶团,挑开茶叶,放到玉质的臼中轻轻地碾压,把碧绿的茶叶碾压成细细的粉末,然后过筛,煮水,等水开,等妻归。 然而世事难以尽如人意。就在赵祯安静的等待时,忘忧回宫的车辇被人拦在了大街上。 忘忧回宫的事情并没有张扬,她乘坐的车辇也并不是皇后凤辇而是秦青茵平时出门用的大车。但即便如此,马车还是在最热闹的街市上被人围堵了。 “听闻皇后为了给娘家侄子报仇,竟然不顾国体,常住国舅府啦!” “皇后这般恃宠而骄,至天子颜面于何地啊?” “若我国朝的女子依仗有身孕就可以跟丈夫对峙,逼着丈夫作出让步,那天下岂不要乱了吗?” “说的是啊!女色之祸,祸国殃民啊!” “废后!” “没错,废后!” “废后!废后” 忘忧端坐在马车里,两只手拢在小腹上,缓缓地吐了口气。 旁边的孙若雪蹙眉劝道:“不要生气,这些人一看就是有预谋的。你若是生气伤了孩子,就刚好中了他们的奸计了。”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我们不能回去了。”忘忧叹道。 孙若雪愣了一下,蹙眉问:“为何?你不是心心念念都跟天子在一起吗?” “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跟他在一起,究竟是对还是错?想当初他为了我跟章献太后周旋,殚精竭虑,且作出过许多次让步。我不想他如今再为了我背负上千古骂名,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毕生的心愿是做一个圣君,将来名垂千古。他是天子,不应该为儿女情长羁绊一生。”忘忧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孙若雪说:“你告诉车夫,调转方向,我们出城。” “出城?去哪里?”孙若雪眉头紧皱。 “去暮云观。”忘忧缓缓地闭上眼睛。 孙若雪看着忘忧湿润的眼睫毛,咬牙说:“好。我会想办法把灵熙带出宫的。” “再说吧。”忘忧摇了摇头。 外面围堵的众人眼见着马车掉头,便发出一阵阵的呼喝之声,仿佛取得了多大的胜利。 孙若雪忍不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就要出去。忘忧忙一把拉住她,皱眉说:“他们不过是被人撺掇利用而已,你拿他们出气算什么?我拼着中宫皇后的身份不要,可不是就惩治几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就能抵消这心头之恨的。” “不错。”孙若雪赞同的点了点头把药瓶收回袖子里。 马车往城外的方向走去,围堵着马车的那些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便一直追着马车叫嚷,直到看到马车出了城门,方才得意洋洋的散了。而马车出城的同时,坐在未央宫做茶的赵祯终于的到了来自街面上的消息,遂一怒之下把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掼到地上。建盏粉碎,碧绿的茶汤翻着白色的茶沫渐渐地浸入柔软的地毯之中,留下一片污脏的痕迹。 未央宫大殿内外所有侍奉的人全都匍匐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喘。 赵祯指着来回报消息的人,怒声质问:“难道你们眼见着皇后当街受辱?!” “臣等该死。”皇城司的人俯地请罪。 “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跟朕夫妻一体。你们看着皇后受辱,便等同于看着朕受辱。君受辱,臣则如何?!” 第312章 盛怒,龙之逆鳞 “小人甘愿受死。请陛下降罪。” “死?”赵祯气得原地转了个圈儿,然后转身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骂道:“死也太便宜你了!现在立刻给朕滚去保护皇后!皇后若有一丝闪失,朕诛你九族!” “是!”皇城司的人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又躬身行礼后匆匆离去。 赵祯原地转了两圈,又愤怒的把茶桌上的茶具都扫到地上,方怒声喊道:“来人,把沈熹年和李舒给朕找来!” 张四平忙进来回道:“陛下,沈大人已经在乾元殿恭候圣驾了。” “叫他来这里!”赵祯生气的说。 张四平忐忑地劝道:“陛下,这里是后宫,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又是规矩!”赵祯指着张四平咬牙切齿,喝道:“朕今天就是要破了这个规矩!叫沈熹年来这里见朕!我看那些混账东西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难道他们还能逼着朕退位不成?!” 张四平不敢再多说,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叫人去乾元殿宣召沈熹年。 沈熹年一早起来想要去皇城司,却在出门的时候捡到一封书信。他看过信之后尚未决定改如何做,便得到皇后被围堵的消息,于是立刻赶去街市想要为皇后解围,然而等他赶过去的时候忘忧的马车已经出城去了。沈熹年怒急,即刻吩咐自己的心腹随从跟着马车保护皇后,自己则直接进宫来找赵祯。 怒气冲冲的沈熹年根本没想到什么外臣不进后宫的规矩,但当他进了未央宫看见那一地的狼藉之后,便知道赵祯已经获悉了一切。于是稳了稳心神,跪拜行礼:“臣沈熹年参见陛下。” “朕交给你的差事,你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 “回陛下,今日一早,臣出家门的时候在门槛内发现了一封书信。”沈熹年答非所问,从怀里拿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封双手送到赵祯面前。 “直接说内容。”赵祯皱眉扫了一眼信封。 “是。信中说,只要臣放过吕家和张家,废后的风波就可以按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跟朕做交易吗?真是可笑哈哈哈可笑!”赵祯气得仰头大笑。 沈熹年则是一脸平静,继续回道:“说起来也很巧,臣刚收到这封信,就听闻皇后娘娘的车架在街市上被围堵,于是赶去解围,但等我到了地方,皇后娘娘的车架已经离开了。据说,皇后是从西城门出城,往暮云观的方向去了。” “你现在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宫。”赵祯忽然就呆不住了,一颗心像是插上了翅膀,倏地一下就飞去了暮云观。 沈熹年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沉声劝道:“陛下,现在这种时候你出宫只怕会让皇后的处境更加艰难。” “你”赵祯被这一句话给定在原地,指着沈熹年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熹年看了一眼赵祯,又补充道:“陛下若是真的想去见皇后,只有悄然出宫。而且今天不行,需得精心安排一下才可以。” “你说的有道理。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干净,朕也没脸去见忘忧。”赵祯咬牙说道。 “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那臣也没什么顾虑了。蜀州的案子已经审完了,林宏被害的案子也已经有了结果。明日垂拱殿议政,臣会把这两桩案子的审讯结果在朝议的时候上奏给陛下。” 赵祯冷笑一声,咬牙说:“好,那就这么定了。” “陛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请告退。”沈熹年俯首说。 “去吧。”赵祯点了点头。 沈熹年再次行礼起身告退,刚一转身便看见一个小内监急匆匆的进来,于是他特意放慢了脚步,只听那小内监说:“陛下,寿王求见。” 沈熹年勾了勾唇角,加快脚步离开。 此时,赵祯心里的火气已经压下去了几分,对小内监说:“请寿王去御花园的碧桂轩说话。” 小内监应了一声出去,赵祯又在未央宫盘桓了一会儿方才去碧桂轩。 赵承泓在碧桂轩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虽然时间不长,但对他来说却极为煎熬。 原本他是想利用自己的力量把今天的这个朝堂议政搅黄了,等皇后回宫之后,他再把手里捏着的吕家另一些不为人知的丑事给抖搂出来,让吕家的丑闻把目前的这一场风波压下去。然而事与愿违,他万万没有料到对方跟他一起出手,在街上闹了这么一场。 对于赵承泓来说,皇后不能顺利回宫,他做的再多都没有用。所以在他听闻皇后的马车出城去了暮云观之后便迅速进宫来了。 “大哥。”赵祯背负着双手进了碧桂轩,见赵承泓要行国礼,忙抬手说:“大哥免礼。这里也没有外人,咱们兄弟坐着说话吧。王叔的身体怎么样?婶娘还好吧?” “谢陛下关心,父王和母妃的身子都还撑得住。”赵承泓深施一礼却没敢坐下。他悄然观察赵祯的神色,那张清瘦的脸上不见喜怒,但赵承泓是看着赵祯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一位是个什么脾气性格。这几年他独掌乾坤,施行仁政,似乎没有对谁动过怒,也没下过什么狠手。但龙之逆鳞,一旦触及,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赵祯看着杵在那里不动的赵承泓,纳闷地问:“怎么,大哥今日进宫是有要紧的事情说?” 赵承泓拱手回道:“不瞒陛下,臣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情来得。” “哦?”赵祯的眉头微微一皱,原本就没有笑意的面容挂上了一层冰霜。 “臣替父王暂时领宗正寺一职,自以为有责任对皇族宗室之事说一两句。” 赵祯轻声冷笑,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缓缓地问:“大哥是想说皇后的事情吧?” “是的。皇后虽然是国母,但也是我赵家妇。她虽然有些过失,但腹中怀着陛下的孩子。暮云观的日子实在清苦,不宜有孕之人长期居住。所以臣请旨,打算以皇族宗室的名义迎接皇后回宫。” 赵祯紧捏着座椅扶手的手缓缓地松开,半晌方叹道:“大哥真是有心了。” “陛下言重了。臣奉旨暂领宗正寺一职,理应处置好皇族内部的事务为陛下分忧。” “皇后肯定要接回来,但不是现在。大哥且先去安排一下相关的事宜。等朕把眼前这些麻烦解决了,再把皇后迎回宫中。” 赵承泓躬身应道:“既然陛下有打算,那臣就听候陛下的旨意了。但是皇后在暮云观起居着实简陋,臣想打发臣妾白氏过去服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甚好。”赵祯点头说。 赵承泓又劝了赵祯几句方告退出去。赵祯看着赵承泓的背影,细细的琢磨他说的话,忽而淡然一笑,对旁边的张四平说:“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去一趟。” 张四平上前,躬身说道:“陛下,还有一个人在等着您召见呢。” “还有谁?”赵祯不耐烦地皱眉。 “征西将军韩大人奉旨回京了。您昨天传了口谕出去,让他今日入宫觐见的。” 赵祯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朕被那些混账东西气昏了头,竟把此事给忘了。” 张四平又说:“只是已经是要用午膳的时候了。陛下是否先用午膳,再见韩大人?” 赵祯挑了挑眉头,自嘲道:“既然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就叫他来陪朕一起用膳吧。反正朕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也是寂寞的很。” “是。”张四平这才退下去,一边安排人去传韩枫过来,一边张罗着让司膳房把午膳摆到碧桂轩来。 午膳时分,林府的饭桌上同样摆上了各种素菜素饭。但林逸隽和秦青茵二人都没有食欲,连动筷子的心情都没有。 林逸隽一直沉默着,什么都不说。秦青茵气鼓鼓的低着头,半晌之后忽然起身去墙上摘了自己的佩剑就要出门。 “站住!”林逸隽忙呵住她,“你去哪儿?” 秦青茵嘶喊道:“我要去杀了他们!打不了我给他们偿命!这日子我是受够了!” “回来!”林逸隽说着,起身上前把秦青茵手里的剑夺了回来。 “我们究竟要忍让到什么地步?!”秦青茵急的跺脚,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像一只抓狂的兔子。 林逸隽压着心里的怒火,沉声说:“再等一天。” “一天?”秦青茵狐疑地走到丈夫跟前,审视着他的表情,却发现那一双狭长的凤眸里平静如水,不见丝毫的波澜。于是又抓狂地质问:“一天的时间能做什么?你究竟有什么打算不能跟我说?!” “秋容。”林逸隽回头吩咐道:“服侍夫人去歇息吧。” “林逸隽!”秦青茵一把抓住林逸隽的衣袖,痛苦又焦急地说:“死的是你的亲生儿子,被羞辱的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林逸隽反手攥住秦青茵的手,沉声说道:“曾经,在这块地上我全家人都死于非命。我都能忍那么多年,现在这件事我们再多忍一天,难道就做不到吗?” 秦青茵感觉到林逸隽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方知道他的心里也是痛极了的。于是再也忍不住眼泪,扑进丈夫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好了,哭一场就罢了。”林逸隽轻轻地抚着妻子的后背,幽幽地叹道:“你若是觉得家里呆着憋闷,就去暮云观陪一陪皇后吧。她怀着身孕,在暮云观那样的地方总有诸多不便。” 秦青茵忙擦了擦眼泪,应道:“好,我这就收拾东西赶过去。” 第313章 清修之地寻清净 对于暮云观来说,皇后的忽然驾临着实让众人慌乱了一阵子。但幸好暮云观本就不是寻常的道观,且这里依旧供奉着李太后的灵位,原本就常年预备着贵人驾临。 慧慈道长亲自把忘忧接进道观,送入幽静的后院并亲手奉上香茶后,歉然的躬身施礼,说:“请皇后娘娘见谅,这会儿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小观只能准备一些简单的素斋了。” 忘忧微笑道:“本宫舟车劳顿,也没什么胃口。观里的清粥小菜倒是正和我心意。” “多谢皇后娘娘体谅,贫道这就去安排。”慧慈道长说完,躬身退了出去。 孙若雪给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忙点了点头紧追着慧慈的脚步出去了。皇后的饭菜自然马虎不得,有白芷在,自然不会让暮云观厨房里的人沾手。 “累了吧?先靠一会儿吧。”孙若雪拿了一个自带的枕头放到忘忧的身后。 “我没事,你去看看外面,别让他们行事太张扬,扰了这清修之地的安静。” 孙若雪又展开薄被搭在忘忧的身上,劝道:“好,这些小事你就别操心了,安静的眯一会儿吧。” 忘忧是真的很累,不仅仅是心里累,身上也酸痛得很,此时此刻她被逼到这里,却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抬手拢着小腹,合上眼睛让自己静一静。 孙若雪背着身子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自制的安神香放到小香炉里点燃,又在旁边守了一会儿,确定忘忧安静的睡着了方才出去安顿其他事情。 白敏姝比秦青茵先到一步,然而她来的时候忘忧还没醒,遂也只好先跟观里要了旁边的小院子让随行的管家娘子去安顿,自己则坐在院子里安静的等。 秦青茵一来便看见白敏姝,心中虽有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上前见礼。 白敏姝忙欠身还礼,并谦和的笑道:“秦大娘子有礼了。我是奉我家王爷之命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皇后娘娘正在歇息,白夫人若是不嫌弃就请这边先坐下喝口茶吧。”秦青茵指了指旁边的藤椅和茶桌。 “多谢秦大娘子。”白敏姝欠身谢过便跟秦青茵分左右落座。 秦青茵亲手斟了茶递给白敏姝,无奈地笑道:“说起来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咱们两个人能在这里喝茶呢。” “说的也是呢!”白敏姝叹了口气,又低声问:“皇后娘娘怎么样?” “不满您说,我也是刚到呢。孙夫人说皇后娘娘睡着了,就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吧。” “也对,也对。”白敏姝点了点头,又吩咐身旁的一个婆子:“把咱们带来的香菇浓汤送到小厨房里找个小炉子煨着,等皇后娘娘醒了才好热热的喝一碗。” “白夫人真是有心了。”秦青茵微微欠了欠身。 白敏姝叹道:“秦大娘子这话就客气了。我深受皇后娘娘大恩才有今日的日子,在我的心里,皇后娘娘就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一般。如今看她受这样的窝囊气,我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出头,只能在这些小事上花点心思了。” 秦青茵正要说什么,姜兰从里面出来,轻轻一福,说:“皇后娘娘醒了,请国舅夫人和白夫人进去说话呢。” 秦白二人忙放下茶盏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头饰,然后方跟着姜兰进了室内。 忘忧沉沉的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见到秦白二人,无奈的笑问:“你们怎么跟过来了?” 秦青茵先摸了一下眼泪,叹道:“皇后娘娘怀着身孕来这样清苦的地方居住,我们怎么能放心的下呢?” 白敏姝则福了一福,平静地说:“寿王说,皇后娘娘怀着龙胎,龙胎乃是江山社稷之根本,如今风雨飘摇之际,皇后娘娘和龙胎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所以特意吩咐妾来服侍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安心,王爷会竭尽全力为娘娘和皇子周旋的。” “多谢寿王。”忘忧点了点头,又笑道:“只是让你撇家舍业的跑到这里来陪我,着实委屈你了。” 白敏姝屈膝到:“娘娘这话妾可不敢当。圣人云,主辱臣死。现而今皇后娘娘受这样的屈辱,臣妾恨不得去撕了那些人的嘴。最可恨臣妾是个女流之辈,且又身份卑微,不能为皇后娘娘出头罢了。” 忘忧笑道:“你这脾气还是这么直爽,可见寿王一直宠爱着你。你坐下说话吧,这里也没外人,不必句句话都站起来说。” 白敏姝再次福身谢过,落座后又说:“这还的多谢皇后娘娘的恩典,若是没有茂儿这孩子,我在王府可立不住脚儿呢。” “这都是你自己修来的福分。”忘忧笑了笑,又问:“天色不早了,你们还是赶着回去吧。暮云观虽然简朴了些,但色色都是齐全的,本宫也住得惯。” 白敏姝又站起来,回道:“皇后娘娘恕罪,我家王爷说了,要臣妾日夜都侍奉在皇后左右呢。” 忘忧无奈的看向秦青茵,秦青茵叹道:“臣妾回家去也难以睡的安稳,还是守在皇后娘娘身边更好些。” “暮云观乃是清修之地,你们两个人带着一堆奴仆过来,算怎么回事儿呢?” 白敏姝忙说:“娘娘放心,臣妾为暮云观捐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这观里的慧慈道长已经着手把现有的香客都挪到别处落脚了。况且,这个时候并非年节之时,这观里也没有多少香客。” 忘忧知道这二人是铁了心要留下了,遂也没多说什么,只问:“可都安顿好了?” 白敏姝回道:“回娘娘,已经安顿好了。若是娘娘不喜欢吵闹,臣妾便跟带来的随从都在隔壁的院子里听候差遣,绝不会过来扰了娘娘清净。” 秦青茵则说:“臣妾就陪着娘娘住在这院子里吧,也好给孙夫人搭把手。” 白芷近前来回道:“回娘娘,因您刚才睡着,耽误了午饭。这会儿想必该饿了。是否要用些小食?” 秦青茵见忘忧面带犹豫,忙劝道:“娘娘没用午膳,可不是该饿了?快些传了小食来用一点吧。” 忘忧心里想着秦青茵必然也没用午饭,便点头应道:“也好,你们两个人陪我用一点吧。” 于是白敏姝和姜兰一起挑开桌椅,然后把几样清淡小食摆上了桌子,然后又奉上一盏香浓的汤。 忘忧自然是没什么胃口,但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勉强吃了一点。白敏姝和秦青茵陪在旁边也各自吃了一块糕点,喝了两口汤水。 待盘盏被收拾下去之后,白敏姝又提议说:“娘娘刚睡醒,最好不要歪着了。这会儿暮云观里秋色正好,不如出去走走?” 忘忧微笑摇头,说:“我实在是懒得走,不如在院子里摆上棋盘,你与我对弈一局吧。” “这自然是好。”白敏姝忙吩咐人去收拾摆放。 “我去煮一壶好茶,给二位助兴。”秦青茵起身说。 姜兰带着几个人在院子里摆好了棋局,忘忧跟白敏姝相对而坐,安静的对弈。秦青茵在旁边煮茶。此时此刻,整个京城都风起云涌,唯有暮云观里一片风轻云淡,仿佛世外桃源。 当天晚上,沈熹年的奏折和三司会审的两件答案的卷宗都送到了两府大臣的手中。中书令王著不敢怠慢,立刻抱着这两份卷宗以及沈熹年等人的奏折进了乾元殿。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李舒和沈熹年分别带人把张家府邸和吕家府邸以及他们的别苑都团团围住。 连夜抄家。 犹如一场暗夜里的噩梦。 第二天一早,当晨曦在东方的天空渐渐地铺展开来时,曾经呵呵扬扬的两座府邸都人去楼空。唯有大门上的封条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这样的结果似乎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然这样的结果又让很多人惊掉了下巴。 一天的安静之后,大臣们的奏疏又如雪片一样飞进了乾元殿。 许多人都打着天子以仁孝治天下的旗号在为张,吕两家辩解,然而也有人开始检举揭发张吕两家的其他罪行。 就在这满朝大臣都等着天子就此事再一次表明态度的风口浪尖之时,权力的核心人物天子赵祯却悄然出宫,着一身便服乘一辆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马车直奔暮云观。 因为皇后在此静养,暮云观已经把闲居在此的香客都迁居别处,平日里也不再对其他香客开放。道观每日大门紧闭,修行之人潜心修行,静养之人安心静养。直到这日傍晚,赵祯带人把观门叩开,守门的小道姑在看清楚那一方天子钤印之后,一路战战兢兢的把人迎进门,恭送到皇后所居住的院门前。 赵祯站在门前,一道寻常的黑漆木门挡住了视线。他静下心来听了听,亦听不到任何动静。 跟在旁边的张四平朝着引路的小道姑摆摆手,小道姑安静地退下。另一侧的李舒对随行的护卫们使了个眼色,一行护卫都悄然后退,各自寻找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8。:8 第314章 相见,自请废黜 道观的院门十分的简单,白墙黛瓦,青砖门垛,黑漆木门。木门的两边是一副对联:地有清风,一夜明月梅花好;气含古韵,几扇净窗竹影娟。 张四平陪着赵祯站了一会儿便想要上前扣门,却被赵祯抬手拦住。于是默默地退至一旁。赵祯独自站在门前盯着木门一动不动,眼前闪过的都是跟忘忧在一起时的情景。似乎只是一晃神的时间,他们已经认识了那么久了。不但已经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也即将再有一个儿子。 山风徐徐,卷起赵祯淡青色的衣角。上等的绸缎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 赵祯忽然觉得就这样站在这里也挺好的,跟她只是咫尺之间,只有清凉的山风和松柏的清气,再无那些繁杂的庶务。也不必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斡旋。 忽然,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正待出门的秦青茵猛然看见赵祯吓了一跳,忙后退几步躬身行礼:“臣妾冒失,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无妨,是朕贸贸然过来的。”赵祯抬了抬手,让秦青茵免礼。 “谢陛下。”秦青茵直起腰来侧身闪到一旁,“陛下快请进。” 赵祯舒了口气,抬脚迈过了门槛。 “陛下,这边请。”秦青茵引着赵祯一路穿过前院,至后院忘忧休息的正屋门前。 屋檐下站着的几个宫女丫鬟们一看来人,都纷纷躬身行礼。 赵祯看了秦青茵一眼,秦青茵微微欠身并亲自打起了门帘。赵祯这才缓步进门。 身后的门帘被悄无声息的放下,屋子里的光线微微一暗,靠在窗下看书的人便明亮起来。 赵祯没有出声,只是缓缓地走到坐榻跟前,安静的看着忘忧。 忘忧正在看的是刚刚印出来的医书,书页崭新,尚且带着墨香。里面的病症药方每字每句她都亲自校正过,此时这样的一册书放在手里,心里自然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 说起来还是孙若雪了解她,在这个时候把这些新医书拿来给她看,可以让她忘却眼前的那些烦心事。这便是知女莫若母了吧。 “姜兰,茶。”忘忧低声说。 赵祯忙转身去茶案上拎起银壶倒了大半碗的茶,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忘忧手边。 “小心,有点烫。”他轻声说。 忘忧猛然抬头看见赵祯,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半晌不敢说话。 “怎么了?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自己的夫君了?”赵祯故作轻松的笑道。 “你陛下怎么来了?”忘忧说着,就要起身下榻。 “别动。”赵祯一把按住她,“好好坐着。” 忘忧往里靠了靠,赵祯便贴在她身边坐下,拿起那本医术翻了翻,叹道:“朕这几天都像是架在火炉上烤,心里那样记挂着你,你就一点也不挂念朕?” 忘忧伸手抚上赵祯的脸庞,轻声叹道:“这才几天的时间呀,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赵祯抬手握住忘忧的手,柔声说:“你有几天没照过镜子了?” “嗯?”忘忧一时没能明白这话的意思。 赵祯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忘忧的脸颊,停留在下颌上捏住,叹道:“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瘦了多少?瞧这下巴都尖成莲花瓣儿了。” 忘忧心里升起一股异样,忙别开脸,低声说:“别闹。” “忘忧。”赵祯伸手把忘忧的脸轻轻地掰过来,亲昵的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问:“你想不想我?” 忘忧紧紧地攥住赵祯的手,好半晌方把心底的澎湃压下去,轻轻地说了一个字:“想。” 赵祯低头吻住心心念念的人,手上也紧紧地捏住了她的腰。然而尚未有下一步的动作,便听见门帘一响,有人说:“陛下,娘娘该喝安胎药了。” “”赵祯暴怒,一个“滚”字刚到嘴边,在看清来人之后又咽了下去。 孙若雪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一脸平静的走过来,说:“今天胎像刚稳了些,可不能大意了。皇后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国朝的未来,若有闪失,这一院子人的命也不够赔的。” 赵祯脸上很是尴尬,咳嗽一声起身离了榻席。 忘忧接了汤药,低声说:“我自己有数,你去忙吧。” 孙若雪又扫了赵祯一眼方默默地出去了。 忘忧忙替向赵祯解释:“她在乡野之间闲散惯了,一向不守规矩。陛下别介意。” 赵祯再次坐下来把忘忧揽进怀里,轻叹道:“朕自然不会介意,她也是为了咱们的孩子。” 忘忧点了点头,靠在赵祯的怀里把汤药喝完。赵祯忙用汤匙舀了一颗糖渍山楂送到她的嘴边。忘忧低头把山楂含在嘴里,枕着赵祯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累?”赵祯低声问。 “还好。” “随朕回宫吧。” 忘忧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陛下,臣妾这次任性妄为,让你为难了。臣妾愿意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赵祯闻言忍不住皱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已经让李舒和沈熹年带人查抄了张吕两家。难道你非得等着他们人头落地才肯回宫?” 忘忧无奈的笑了笑,问:“陛下这是生臣妾的气了吗?” 赵祯把怀里的人扶起来,让她跟自己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说:“忘忧,你可知道朕每天都去未央宫,可每次朕去了,看见那里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却没有一点生机的样子,朕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忘忧往后退了退,跪在榻上说:“陛下是臣妾的夫君,更是天下君主。如今陛下新政刚刚开始,需要朝局稳定。臣妾不能为陛下分忧,却在这种时候因为宏儿被害之事而心神俱乱,致使行为失当。让陛下劳心劳神,真是罪该万死。所以臣妾自请在此反思己过,也算是给那些朝臣们一个交代。如此,他们当能平复心中的愤愤不平;如此,才能君臣一心;如此,才能兴新政,除旧弊。” 赵祯愣愣的盯着忘忧好半晌,方问:“你这是早就想好了的?” “是的,如果有必要的话,臣妾也可以放弃中宫后位。” “你说什么?!”赵祯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瞪着忘忧。眼前这个女子曾经是他的最爱,如今也是。他为了能跟她结为夫妻费劲了心机,而如今,他费尽心机做到的她却这么轻而易举的说不要了。 忘忧自然知道赵祯的震惊和愤怒,也能体谅他的此时的伤心,但这些天她每天都在想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张吕两家抄了,把这两个大世族从朝廷中抹去之后,整个朝局就会失衡。跟张吕两家站在对立面的那些臣子们会风头无两,甚至会牵制皇权,让天子新政依旧无法顺利的实施。 而且,就算是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忘忧也不想再回到权势争斗的旋涡中去,后位对她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肚子里的孩子才是,眼前的这个男子才是。为了这两个人,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她都可以抛弃不要。 “臣妾知道陛下这次为了臣妾的事情操碎了心。但是臣妾想要的结果陛下已经给了,臣妾为了报答陛下的这份恩情,不想让陛下为难。所以自请废后,留在这暮云观里日夜修行,为国祈福。” 然而此时此刻赵祯显然是没能明白忘忧的心思,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狠心,她居然这么轻易地说出了“废后”两个字,这让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你”一时之间,恨意,酸楚以及失望等情绪汹涌而来,让他怒火中烧,抬手指着忘忧半天说不出话来。 “陛下息怒。”忘忧躬身伏在榻上。 “你很好!”赵祯一甩袖子,愤然转身便要走。 “呃”忘忧痛苦的沉吟,按着肚子倒在榻上。 赵祯走了几步又急匆匆的折回来,焦急地“忘忧!” “六郎”忘忧伸手抓住赵祯的衣袖,皱眉说:“你不要怪我。” “不要说这些了!你究竟怎么样?”赵祯急出一头的汗来,伸手把忘忧搂进怀里朝外面喊:“来人!快来人!” “怎么了?皇后有何不妥?”孙若雪急匆匆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姜兰白芷等人。 “快!快来!”赵祯忙喊道。 孙若雪顾不上行礼,上前先扣住忘忧的脉搏,半晌之后方皱眉问:“陛下跟皇后吵架了?皇后这一胎先先后后折腾了许多回,如今好不容易稳住了,陛下又来跟皇后吵,若是您不想要这个孩子,不如早说!” “你!你”赵祯的滔天怒火别在肚子里,却也是无可奈何。 孙若雪自然不看赵祯的脸色,只说:“陛下请先那边坐,皇后需要平躺,臣妾要给她施针稳住胎像。” 赵祯忙把忘忧放在靠枕上,然后起身离开。 孙若雪取了针包,选银针,在忘忧的手以及手臂上一一刺下去。赵祯在一旁看着那一根根的针,只觉得像是一下一下扎在自己的心上。 第315章 值不值,但求一醉 孙若雪的针灸术可谓炉火纯青,不消片刻的功夫,忘忧的脸色便渐渐地缓过来了。 赵祯从旁看着,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藏在袖子里,没有人知道他的手心里都是汗。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孙若雪开始起针,直到把最后一根银针拔出来,赵祯攥紧的手方缓缓地松开。 孙若雪把银针收起来,淡淡地说:“好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再闹脾气了。这孩子托生在你们二人的膝下也不是来受罪的。” 赵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孙若雪收拾东西走人,也没再责备谁。 赵祯叹了口气在榻上坐了下来,然后弯腰把脸埋在掌心里。许久,方说:“你不喜欢禁中,想要在这里住些日子,那就安心地住吧。你身边有孙夫人在,朕也是放心的。相信这里有神明真人的护佑,我们的孩子一定能够健康的出生。至于外面那些事情,都交给朕去处理。” “多谢陛下体谅。林家的事情到此已经是一个终点了,家兄和臣妾只想让谋害宏儿的凶手得到律法的制裁。如今罪犯伏法,宏儿自然也可以安息了。至于我们的孩子——灵熙有贵妃照应,想来是不会受委屈的,臣妾腹中这个也请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把他安安稳稳的生下来。” 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好。那你好好地休息吧,朕先走了。” 忘忧没说话,赵祯虽然说走,但依旧坐着没有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屋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让人感到窒息。 忽然一只雀儿停在了窗户外面的竹枝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赵祯心里气恼,忽然抬手从跟前的果盘里拿了一颗枣子朝着那雀儿丢了过去。小小的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只留下纤细的竹枝轻轻地摇晃着。 忘忧叹道:“这又是何必呢?它也不过是偶尔停留片刻,即便你不赶它,它也是会飞走的。” 赵祯冷笑一声,说:“是的,留不住的,就算是费尽心思也留不住。” “……”忘忧一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解释什么的都是多余的,此时她不回宫自然有她不回宫的原因,为了成就眼前这个人,她愿意吞风咽雪,愿意忍受所有的委屈。但却只不愿意看他失望的眼神。 “我……”赵祯缓缓地起身,后面的两个字含在舌尖尚未吐出口,门口的沈熹年忽然进来打断了他的话。 “陛下,观里的师傅说太后娘娘灵位前的贡品已经准备好了,问陛下何时过去上香。”沈熹年躬身说。 “……好,那这就去吧。”赵祯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熹年转身送赵祯出门之后并没有跟着他离开,反而又转身回来了。 忘忧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过来,又沉默地垂下了眼睑。 沈熹年自己拎了一个蒲团丢在忘忧的榻前,然后也不行礼问安,直接盘膝坐在了蒲团上。 忘忧扫了沈熹年一眼,缓缓地说:“你要是劝我回宫,就别开口了。” 沈熹年摆摆手,说:“从小到大你都活的比我明白,不管是大事小事你都看得比我透彻。我只是有些疑惑,所以想请皇后殿下指教。” “何事?”忘忧问。 沈熹年也不多说别的,只问两个字:“值吗?” 忘忧仰头看着屋顶,沉思了好半晌方回道:“值,也不值。” 沈熹年仰着头,平静地问:“敢问皇后,何谓值,何谓不值?” “用一个中宫后位换取天子新政的顺利推行,这就是值。”忘忧叹了口气,又自嘲地笑了笑,说:“然而因为此事让他心中不快活,这对我来说又是大大的不值。” “所以,你今日是以国母的身份做出的决定?” “这些日子我想了又想,反反复复的斟酌之后才断定,若是新政不能顺利推行或者因我的缘故而废弃,那将是他一生的遗憾。而今日他的不快活也不过是短暂的,相信假以时日,这一点不开心终将会被许许多多的开心冲淡。他会是一代明君,这也是国朝百姓的福泽。而我,不过是一介女子罢了。” “皇后决定以自己的幸福成全他的大义,这是天下人之幸。然而世事难料,纵观历史,有多少新政都是千难万难。而且,以我对当前局势的判断,皇后虽然是一国之母,但后族的权势并没有大到影响朝局啊!” “沈熹年,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懂。但我知道任何药方想要医好病人,都需得遵循一个守衡的原则。人的五脏气血此消彼长便会生病,医者开出的良方便是让五脏气血重归平衡。新政对于国朝来说便是一剂良方,然而陛下亲政不久,朝中诸事多依赖于两府重臣。臣强而主弱之时,这一剂良方若想尽快见效,需得一味药引。我——愿意做这一味药引。” 沈熹年低头笑了笑,说:“好,我明白了。” 见沈熹年已经理解了自己的用心,忘忧欣慰的点了点头,说:“你外放回来,也该好好地在京中施展拳脚了。以后……就请你多费心了。” “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的,我保证他也好好地。”沈熹年说完即刻起身,拎了蒲团转身就走,出门前一抬手把蒲团丢回到原来的位置,然后潇洒离去。 当晚,赵祯在自己亡母灵位前拜祭之后便离开了暮云观。沈熹年一身便装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充当车夫,后面李舒等人伴做家丁随行在马车之后。一行人极其低调的在京城街市上缓缓而行。赵祯靠在马车里往外看,忽然喊了一声:“停车。” 沈熹年拉住马缰绳,回头问:“六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赵祯却不答话,只起身从车厢里出来准备下车。沈熹年忙跳下车扶着他下来,又问:“您想要什么可以吩咐属下去办。” 赵祯摆摆手,默默地进了街边的一家小酒馆。 沈熹年见状忙跟李舒打了个眼色,然后紧紧跟着赵祯进了酒馆。 赵祯倒也不算任性,进了酒馆之后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只招呼小二上酒上菜。沈熹年也去阻拦更不劝说,只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给小二,小声吩咐:“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搬两坛子过来。” 小二把手里的茶壶放下后接了银子,高高兴兴的去搬酒。沈熹年在赵祯的对面坐下来,拿了茶壶先倒了两杯热茶,先递给赵祯一杯之后,自己也默默地拿起另一杯来喝。 赵祯扫了沈熹年一眼,也默默地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小酒馆的茶叶是陈茶,味道一点也不好,不过赵祯觉得这样的茶味刚好趁着自己的心情,于是又喝了一大口,艰难的吞咽下去。 幸好店家生意并不怎么好,店小二很快端了四个凉菜上来,腋下还夹着一坛子酒。沈熹年拿了两只大盏,把酒打开倒了两盏,说:“六爷,今儿我陪您一醉方休。” 赵祯抬眼扫了他一下,默默地端起大盏来一仰头把酒闷下去。 小二笑着劝道:“这位爷,咱们家这酒可烈着呢,您还是得慢慢喝。” “没给你酒钱吗?管这么多!”赵祯冷冷的扫了店小二一眼。 沈熹年又从靴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勾了勾手指让他近前来,小声说:“你这里的桌爷今晚都买下了,劳驾你把店门关了,让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喝酒。” “没问题。二位贵客慢用”店小二笑着弯了弯腰退下了。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赵祯已经喝了三大盏酒。 沈熹年见他的盏里没了酒,便又拿起酒坛子给他倒满,顺便也给自己倒满,然后陪着他一起喝。 没多会儿的功夫,坛子里的酒下去了一半,桌上的菜肴却丝毫未动。 空腹喝酒很容易就醉了,赵祯也不例外。醉眼迷离之中,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不过也挺好,此时的他原本就不想看清楚这世上的一切。 “熹年,今儿是什么日子?”赵祯使劲眨了眨眼,看着窗外的也夜空问。 “六爷,今儿是八月初二了。” 赵祯嘲讽一笑,没头没脑地说:“怪不得没有月亮……” 沈熹年知道面前这位心里压着的烦恼比黄河水还汹涌,今日若不能让他宣泄出来怕是要出大事,于是顺着他的话问:“六爷想看月亮?” “不,月亮没什么好看的……星河灿烂原比皎皎明月更好看。” “……”沈熹年心想醉酒的人果然是难以沟通的,还是给他斟酒吧。 赵祯又端起酒盏把酒一口灌下去,含含糊糊的说:“想当初,她陪我一起看星星……她说,身旁有肩可倚,有手可牵,不管天涯海角都是温暖的风景。呵呵……骗子!骗子……” 说不清为什么,沈熹年竟有那么一丝丝窃窃的欢喜,但这一丝欢喜也只是一闪而过,之后他忙板起一张脸,叹道:“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女子的话是不能全然相信的。” “胡说!”赵祯立刻瞪圆了眼睛,伸手点着沈熹年,“朕……爷的发妻是寻常女子吗?!” 得!这种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那一番苦心也算是值了。沈熹年笑了笑,又给赵祯倒满酒。 第316章 醉酒,当断则断 喝醉的人一旦打开话匣子便是喋喋不休,即便是天子也没什么例外。 赵祯开始对着沈熹年数点自己跟忘忧这几年来所经历的事情,大事,小事,甚至一些不经意间彼此说的话,他都记得很清楚且一字不差的说出来。 沈熹年一边喝酒一边腹诽,自己真是没事找事请他喝什么酒呢?还想着替面前这人排揎排揎,却不料被他灌了一肚子的醋。自己究竟是图个啥?嗳!沈大公子长叹一声,仰头把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赵祯于半醉半醒之间,看着世间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纱。 “凛凛冬日潮汐里,携手静默数昼夜。霜雪满地,碎琼乱玉,折枝声里。与卿共许,人间白头与卿共许,人间白头啊”赵祯长长的叹了口气,直接抱起酒坛子来仰头喝了个痛快。 是夜,禁中城门与四更时分悄然打开,一辆马车踩着细碎的月色进了宫城。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日言官们弹劾城门令违反律令擅开宫门的奏疏便飞进了乾元殿。然而宿醉未醒的天子依旧睡在榻上,那些一摞子奏疏整整齐齐的摆在龙案上,无比的寂寞。 前面两府大臣议政的延庆殿里,几位政要大臣抻着脖子等了大半天,眼看着日头偏西了依旧没等到天子传召的口谕,于是一个个都急了,围着王著讨主意,言之凿凿地让王著以中书令的身份觐见天子,请天子奏对。 王相沉浸官场多年,自是各种老手。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去触这个眉头,于是眉头一皱,捂着肚子说:“不好,中午吃的饭菜怕是不干净,老夫腹痛难耐,先去更衣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大家中午都是吃的一样的饭菜,为何他就闹肚子呢?半晌之后方有人一甩袖子骂了一句:“这个老狐狸!” 赵祯大梦醒来时已经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霞光映照着天空,整个窗棂外面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焰。正是“霞光吞吐,彤云万丈,一色锦绣漫天里”。 张四平听见赵祯低低的叹息声忙近前来,躬身问:“陛下醒了?您昨儿晚上喝了两坛子的酒,这一觉便睡到了这个时辰,不知龙体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小人去传太医进来请个平安脉?” 一说平安脉,赵祯忽的一下想起了在暮云观的忘忧,便觉得胸口处撕裂般的疼痛。 张四平见他眉头紧皱,忙改了话茬儿:“陛下可是口渴了?小人准备了葛花甜汤,您要不要喝两口?” 一提葛花甜汤,连张四平自己都想抽自己的嘴巴了,这可不是皇后娘娘日常叮嘱每次宫宴都预备的解酒汤吗? 她虽不在,但身边的一针一线,一呼一吸,一饮一啄,都是她。 赵祯长长的叹了口气,说:“给朕更衣吧。” 张四平再也不敢多嘴了,忙从旁边的衣架上拿了天子日常穿的贡缎夹袍给他披在肩头。 这边赵祯起身下榻站在窗前,张四平前前后后的服侍着,刚给他整理好衣带,便有人进来回道:“回陛下,贵妃娘娘带着公主来给陛下请安了。” 赵祯一听到“公主”二字便再次想到了忘忧,想到她竟如此狠心舍弃了自己跟女儿,还找什么借口,说什么成全自己的帝王大业,身为皇后这样的说法自然是无可指摘,可身为妻子和母亲,她这样做也着实太无情了。遂一时间心中升起一股怨气,又想起忘忧跟王樱一向都是一个鼻孔喘气的,便皱眉说:“朕身体不适,让她们先回去吧。改日朕去凝萃宫看她们。” “是。”小内监躬身应了一声出去传话。 张四平抬头悄悄地看了一眼赵祯的神色,方低头问:“陛下是先出去走一走透透气,还是先进食一点点心汤水?” “外面他们可又闹腾了?”赵祯没头没脑的问。 张四平自然明白赵祯问的什么,忙躬身回道:“大相公们今儿三得早,不到申时便各自出宫去了,只有两个翰林院的学士当值。” 赵祯嘲讽一笑,很是意外地问:“哟,他们今日怎的这般识趣了?” 张四平躬身回道:“原本他们是在延庆殿等着面圣的,但中书令大人中午吃坏了肚子,告了病假。剩下的大人们便都陆续的散了。” “王著”赵祯念着这个名字,又嘲讽一笑。 张四平躬身立在一旁不敢再多嘴。赵祯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吩咐:“朕饿了,传膳吧。” “是。”张四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去殿门口吩咐小内监传膳。 须臾,几个小内监鱼贯而入,一道道菜肴摆上来,还有一盅赵祯喜欢的羊肉羹并两个油酥烧饼。 “陛下,请用膳吧。”张四平躬身请赵祯入座。 赵祯接了湿帕子擦了擦手,一眼看见那一盅羊肉羹又想起忘忧在暮云观每日吃素,心里又升起几分酸楚,于是皱眉说:“从今日起,朕食素。膳桌上不许出现荤腥的东西。” “是。”张四平忙朝着两侧的小内监一挥手,几个人上前来把羊肉羹以及另外几道荤菜端走了。 御膳房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慌慌张张地送了一盅粟米羹来,并在殿外跪着请罪。 赵祯倒也没有迁怒,只摆摆手让人退下。 乾元殿乃是权势风云的中心,平日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所以天子食素这件事很快就插上翅膀传遍了禁中,不到两日的功夫,在暮云观的忘忧也听见了消息。 “这又是何苦?”忘忧看着自己碗里的粟米羹无奈的叹了口气。 孙若雪一脸淡然,且有些凉薄地说:“用此等苦情的戏码博得同情,想让你心疼他,继而回去陪着他。” 忘忧心里窝着火气没出撒,听了这话便冷笑一声把手里的汤匙丢进碗里,皱眉质问孙若雪:“你这一生,可曾有过心动,心软的时候?” 孙若雪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和语气,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只回了忘忧两个字:“没有。” “你的心果然是石头做的。”忘忧狠狠地怼了孙若雪一句,侧身看向窗外。 “所以我不会受伤,不会难过的要死要活。人生艰难,能够平安健康的活着已经是不容易了,又何必给自己套上那么多层枷锁?这是自讨苦吃。之前你深陷其中难做决定到也罢了,如今决心已经下了,到了此时又优柔寡断起来,岂不知,钝刀子割肉是最疼的吗?”孙若雪说着,上前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起来转身出去了。 忘忧被抢白了这几句,忽然觉得无言以对。是啊,这不是自己的选择吗?怎的这般拿不起放不下的。有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就把事情做到底。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他高高在上受人膜拜,坐在他身边的人也当有圣人的品格。而自己,只是一个凡尘女子,只把一生的爱给他,就足够了。思虑至此,她低头按了按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忽然扬声喊:“来人。” 姜兰忙答应了一声挑帘子进来:“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你去把大家都叫进来吧。”忘忧说。 “都?娘娘是准备回宫了吗?”姜兰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喜悦。 忘忧笑了笑,说:“去把大家都叫进来,我有话说。” 姜兰以为自己猜对了,高高兴兴的出去把众人都招呼进来。连秦青茵和白敏姝都进来了。忘忧看见秦青茵后心里又闪过几分愧疚和痛楚,忙招手说:“嫂子,白姐姐,你们都过来坐吧。” 秦青茵和白敏姝在这里陪着忘忧住了这几日,朝夕相处下来也没那么多规矩了,便谢过之后在下手落座。 忘忧先向秦青茵欠身说:“紫苏无能,往后的日子怕要拖累兄嫂了。” 秦青茵忙起身说:“娘娘这话从何说起?臣妾说句僭越的话,咱们是骨肉相连的一家人,说甚拖累不拖累的?” 忘忧轻声叹道:“昨儿陛下来了,说宏儿的案子这就要结了,那些凶手都是重罪,除了死刑的就是流放三千里的。这些人这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宏儿也能好好地往生了。嫂子今儿就回去把他的丧事操办起来吧。我这身子不方便,也不能回去送送这孩子,就劳烦你替我多烧些纸钱给他吧。” 秦青茵的眼泪早就止不住了,听忘忧说完,忙跪下磕头:“臣妾多谢皇后娘娘。宏儿在天有灵也会感激娘娘的。” “一家子骨肉,就不说这些话了。”忘忧说着,看了孙若雪一眼。 孙若雪上前把秦青茵扶起来,送她出去了。 忘忧又对白敏姝说:“这几日辛苦白姐姐了,老王爷缠绵病榻,老王妃的身体也越发的不好。王府里许多事情都要姐姐打点,本宫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姐姐也该回去了。” 白敏姝忙起身说:“娘娘,妾还是留下来伺候您吧,王爷曾叮嘱妾说娘娘凤体关乎社稷安稳。但妾是个女子,江山社稷的事情也轮不到妾操心,但娘娘对妾有再造之恩,就让妾留下来进一点绵薄之力吧。” 忘忧知道这话也是出自真心,但她有自己的打算,便笑了笑,说:“你的这份情谊我心领了,况且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几日,想必也挂念家中夫君幼子。我也是当娘的人,怎么忍心让你们母子长久分离?这暮云观跟就在京郊,有什么需要我立刻就打发人去王府找你了。另外,我让白姐姐回去,也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托付于你” 白敏姝一听这话,立刻上前两步。 忘忧在她耳边小声叮嘱了几句,白敏姝频频点头,之后拍着胸脯保证:“娘娘放心,这事儿妾一定能办妥的。” 送走了白敏姝,忘忧看看眼前这几个常年服侍自己的人,又问:“你们跟了本宫这几年,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却一直是担惊受怕的。如今本宫想要在这暮云观常年清修,你们若是不愿留下来受这份清苦,本宫便除了你们的宫籍,让你们出宫去做个平头百姓。若是家里已经没有了父母亲人且不愿意出宫的,本宫便送你们回禁中去,让张四平另外给你们安排差事。如何?” 此言一出,眼前的十来个人呼啦啦都跪下了。 “奴婢此生此世服侍娘娘左右,绝不离开。”姜兰哭着说。 “奴婢也是,娘娘在哪儿奴婢在哪儿。”白芷也哭了。 剩下的几个宫女诸如缳儿,绵儿,绫儿,纹儿等人也都哭着说不走。跪在后头的四个内监也纷纷说誓死不离皇后娘娘左右。 忘忧知道眼前这十来个人是宋嬷嬷严格挑选出来的人,之前自己正位中宫的时候这几个人作为自己的近侍看起来风头无两,实际上也得罪了不少人。若此时让他们回禁中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于是叹道:“既然这样,那你们便都留下吧。只是从今往后咱们的日子可不比从前了。” 姜兰忙说:“娘娘放心,奴婢从小跟着爹娘逃荒到京城,也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 白芷也赶紧的表忠心:“奴婢只求能留在娘娘身边,做什么都行,吃什么苦都愿意。” “你们都是极好的,都起来吧。”忘忧抬手说。 “谢娘娘。”姜兰等人又磕了个头方站起身来。 孙若雪送走了秦青茵和白敏姝,回来便见这一屋子人都是戚戚然的神色,遂皱眉问:“这是要生离死别吗?一个个怎的都这副丧气的模样?” 忘忧朝着姜兰等人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吧。” 姜兰等人躬身告退出去,只留下孙若雪一个人在屋里。 忘忧看了她一眼,说:“需得劳烦你回宫一趟。” “有什么事要办,什么话要说,你尽管吩咐就是了。我一定办妥当了。” 第317章 新事物,刘少进宫 第二日一早孙若雪持皇后令牌回宫,进了宫门之后先去乾元殿面圣。 赵祯正冷着脸翻阅龙案上的奏折,外面小内监进来向张四平躬了躬身,张四平走到近前低声问:“陛下正在处理政务,何人何事敢来搅扰?” 小内监在张四平耳边小声说:“孙夫人回宫了,在外面求见陛下呢。” “孙……夫人?”张四平心里一紧,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赵祯。 “什么事?”赵祯头也不抬地问。 张四平忙转身至龙案近前,躬身回道:“陛下,孙夫人回宫了,在外面求陛下召见呢。” 赵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孙夫人是何人后立刻叱问:“是不是皇后有何不妥?还不快叫她进来?!” 小内监忙答应着下去,须臾之后引着孙若雪进了大殿。 “臣妾孙氏恭请陛下圣安。”孙若雪进来之后徐徐下拜,宫廷礼仪一丝不苟。 “平身。”赵祯端坐在龙案之后,待孙若雪起身之后方问:“你急匆匆的过来,可是皇后有什么不妥?” “回陛下,皇后娘娘一切妥当。娘娘打发我进宫来是要去未央宫取些东西。”孙若雪那张明艳不减当年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许是因为忘忧的容貌与眼前这人有八分相似,赵祯看着她竟有片刻的愣神。 孙若雪不理会赵祯的心情,又一福身,继续说道:“臣妾之所以求见陛下,是有件事情必须陛下首肯才能办。” “哦?何事?”赵祯问。 “现在皇后居住的院子在暮云观内,虽然清幽,也算安全。可到底不甚方便。最主要的是暮云观乃清修之地,虽然可自行安置厨房烹饪,但到底不好宰杀鸡鸭鱼虾。虽然常人食素并不算什么大事,但皇后怀着身孕,却不能这样清苦。妾这几日在暮云观外转了几遭,觉得西边的那片空地不错,想着把暮云观的西墙开一道门,再往外扩建一个别院给皇后单独居住倒是可行,然暮云观隶属皇室产业,这件事情慧慈道长做不得主,需得陛下点头才行。” 这话对赵祯来说无异于胸口补一剑,这是摆明了要常驻在外不想回来了啊!于是他眉头一皱,不悦地说:“此等小事,她身为皇后便可做主,用不着跟朕说。” “还请陛下给一道谕旨才好行事。”孙若雪躬身说。 “张四平。这事儿交给你去办了。”赵祯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张四平。 “是。”张四平躬身答应着。 孙若雪再次躬身行礼:“多谢陛下隆恩,那妾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收拾贴身衣物了。另外,未央宫的何氏原本是林家人,入宫服侍皇后的时候也没有入宫籍,皇后特别吩咐了,她上了年纪,让她回林府养老。” “这种事也要朕的手谕吗?”这是要把事情料理干净从此一别两宽的意思吗?赵祯的心情越发不好,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这个不用,但要跟陛下说一声。”孙若雪依旧八风不动地福了一福,“妾告退。” 赵祯阴恻恻的目光盯着孙若雪出了大殿,又沉默了许久,忽然抬手把边上的奏疏都推到地上。没头没脑地呵斥道:“放肆!真是太放肆了!!” 大殿内外的内监们纷纷跪了一地。 赵祯站起身来一脚踢开一份奏疏,气呼呼地出了大殿。一出门差点撞到一个人,于是气急败坏的骂道:“没长眼吗?!” “哟,臣有眼无珠冲撞了陛下,请陛下恕罪。”来人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赵祯低头看这人一身雀青色的锦袍,不禁皱起眉头问:“少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人正是刘少奢。自从刘太后驾鹤西去之后,刘家虽然追赠三代的富贵,但却也远离了权势的中心,刘少奢又因为倾慕韩明灿而不可得而意志消沉,借着游学的幌子离京南下游山玩水,近日方才回京。 刘少奢抬头笑道:“臣前儿刚回来,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给陛下瞧瞧。” “既然这样,那咱们换个地方说话。”赵祯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刘少奢忙起身跟了上去。 · 已经步入八月时节,御花园里秋花秋叶争奇斗艳,正是景致最好的时候。然而赵祯无心赏景,一路匆匆而行。刘少奢回京之前就听见许多流言蜚语,回京后都不用细问便把事情的原本始末弄了个透彻。今日他进宫来说是带了些新鲜的玩意儿显摆,倒不如说是来给天子解闷,顺便为自己求一个恩典。 赵祯一路闷声不响的走着,径自走到御花园中一株高高的桂树之下方才立住脚。身后跟随的小内监忙拿了坐垫铺在石凳上,赵祯落座之后指了指对面的石凳示意刘少奢也坐。 “谢陛下。”刘少奢躬身谢过之后落座,又朝着身后的一个小随从摆摆手。 小随从怀里一直抱着一个大大的匣子,想来那匣子里的东西有些分量,一路尾随至此这小厮竟累的满头是汗。 小随从把匣子交给刘少奢,刘少奢放在石桌上打开了盖子,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木刻。 “这是……雕版?”赵祯随手拿了一个仔细的把玩,但见这半寸见方的长条木块底面雕刻着一个“宋”字,再看其他的,也都是一个木块雕刻着一个字,字体大小一致,做工也很是精良,于是又问:“这雕版如何是这样的?” “陛下,这叫活字印刷。”刘少奢得意的挑了挑眉稍,“这是臣从一个叫毕昇的人手里高价购得的一套宝贝,有了这个,就可以排列出各种书籍的印版,从而印出各种各样不同的书籍。跟之前的整块雕版相比,这种活字雕版不但省时省力,还省钱!着实是个好东西啊!” 赵祯连连点头,称赞道:“的确是个好东西。” 刘少奢起身离座,朝着赵祯深施一礼,说:“所以,臣想请陛下赐臣一个恩典。” 赵祯抬眼扫了一眼这个浮夸的家伙,轻笑着反问道:“你要什么恩典?” “臣想在京师开一个书局,旁的倒也罢了,臣想请陛下把朝中散往各地的邸报以及翰林院每年散发到各地的书籍都交由臣的书局来印,臣保证按时按量完成,绝不让陛下操心。” 赵祯顿时觉得好笑,因骂道:“朕还以为你出去这么久了能有点出息了,一回来能领个差事为朕分忧。如今是越发的长歪了心思,竟一门心思想着赚银子去了!若是章献太后在天有灵知道你荒废学业前途,一门心思做商贾,怕是要托梦骂朕没有管教好你了。” 刘少奢忙一撩袍角跪在了地上,嬉皮笑脸地笑道:“陛下息怒。臣这个人吧,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了这二十年,本来也领不了重要的差事,如今想要办这个数据也是为君分忧的意思嘛!” “你倒是说说看,办这么个书局如何为朕分忧?”赵祯说着,把手里的木雕放回匣子里。 “臣好好地经营这个书局,多赚银子,多交税。这不就是为君分忧吗?” “……”赵祯气结,抬脚踢了刘少奢一下,骂道:“滚起来吧。” “陛下这是答应了?”刘少奢欣喜地问。 “这些事情一向是寿王帮朕料理着,一会儿朕叫人去跟寿王知会一声就是了。” “谢陛下隆恩。”刘少奢赶紧的磕头。 赵祯冷笑一声,说:“先别急着谢恩,你一年若是没有万两银子交税,朕就收了你的书局,把你送到军中去历练个十年八年的。” 刘少奢忙拍着胸脯说:“陛下放心,臣就算是自己赔上银子也要凑够了万两税银。只是……臣还有一件事情要陛下点头。” 如此一闹腾,赵祯的心里倒是舒服了些,遂笑道:“索性你也耍了一回二皮脸,还有什么事一并说出来吧?” “臣这阵子在外面游历,知道一本书深受百姓喜爱,大江南北的百姓之家但凡有个识文断字的都会买这本书。臣想请陛下恩准,让臣的书局大批量的刊印此书。” “哦?”赵祯顿时来了兴趣,因问:“是何书,竟如此深受百姓喜爱?” 刘少奢一拍手说道:“自然是那几册新出的医术了!像《圣惠方》、《千金方》、还有《草本集》等,这些医书药书如今正是盛行的时候,百姓们解决了温饱之后都想要个身体康健嘛……” 赵祯愣了一下,没说话。 刘少奢却很是兴奋,继续继续夸夸其谈:“要我说国舅府的那位孙夫人还真是了不起,居然收录了这么多实用的药方。而且最新修正过的书里把各种草药的形态都画了出来,即便医术不精的人也基本不会认错了药材。实在是周到细致啊!” 赵祯忽然抬手打断了刘少奢的话:“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你还有什么新鲜玩意?不是说有很多吗?” “当然还有了!”刘少奢转身吩咐小随从,“快,拿上来。” 小随从忙答应一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双手递给刘少奢。刘少奢把小盒子打开后方双手递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看着那个刻满了篆书的圆形的铜盘上晃动的指针,蹙眉问:“这是……地罗?” 第318章 献宝,讨一桩差事 刘少奢立刻神秘兮兮地前倾了身子,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明鉴,这可不是一半的地罗。它不仅能够辨别方向,堪舆风水,还有许多妙处” 赵祯半信半疑,斜了刘少奢一眼:“你倒是说说,这地罗除了这些用处之外还有什么妙处?” “陛下,这地罗乃是江湖人称鬼手张的能人巧匠所制,这里面可是暗藏乾坤”刘少奢说着,从赵祯手里接过那只小小的地罗来一边摆弄一边给赵祯讲解。 过了好半晌的功夫,刘少奢的肚子忽然“咕噜”响了一声。 赵祯愣了一下抬头盯着他看。刘少奢挑了挑眉,一脸无赖地看着赵祯的肚子笑道:“陛下,已经过了午时了,您这五脏庙也该祭一祭了。” “嗯,是该用膳了。”赵祯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这才想起今儿一早起来还没吃过,这会儿听刘少奢唠叨了许久,竟是饥肠辘辘了。 张四平终于等到这句话了,于是立刻吩咐旁边的小内监:“陛下饿了,快传膳来。” 赵祯看了看刘少奢,又说:“既然来了,就陪朕一起用膳吧。” “谢陛下隆恩。”刘少奢忙起身谢恩。 秋日里冷暖适宜,赵祯也懒得再多走几步了,就让人把膳食送到附近的桂云轩。 有刘少奢这个纨绔子弟陪着一起用膳,赵祯也没工夫烦闷了,一口气吃了两个酥饼和一大碗羊肉羹,吃饱喝足才发现不是早就吩咐下去要食素吗?这些狗东西怎么把羊肉羹给朕端上来了? 张四平被赵祯怒目一瞪,吓得一哆嗦忙跪在地上,说:“陛下恕罪,是小人觉得刘大人难得进宫陪陛下用膳,才擅自把羊肉羹端上了桌。” 言外之意是这羊肉羹本不是给你端上来的,只是你忍不住吃了一碗而已。 刘少奢笑道:“羊肉羹是陛下最喜欢的膳食之一,而且入秋之后食羊肉对身体也大有裨益。怎么陛下如今倒是不喜了?” 张四平偷偷地瞄了赵祯一眼没敢多嘴。赵祯则瞪了刘少奢一眼,骂道:“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哪儿那么多废话呢。” 刘少奢忙点了点头,把手里最后一块酥饼送进嘴里。 外面一个小内监回道:“陛下,尚宫何氏来了,说是出宫之前向陛下磕个头。” 赵祯听到这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何氏?”刘少奢心里知道是谁,却故作疑惑地问:“何氏是谁?” 赵祯不理会刘少奢的问题,只问他:“你刚才说那个地罗是一个巧匠精心制作的?” “是啊!没错啊!”刘少奢赶紧的把嘴里的酥饼吞咽下去。 “此人是否懂得馆阁庭园的修建之法?” “那必须是精通此道啊,人家祖上就是干这个的。”刘少奢拍着胸脯说:“陛下要修缮御花园还是行宫别苑?臣保证他画的图样让您满意。” “这几年边境不太平,国库吃紧。朕身为天下表率自当勤俭度日,什么别苑行宫的就不考虑了。你一会儿带着这人去见寿王吧。” “见寿王?”刘少奢心里转了好几圈也没弄明白赵祯的意思,听说贤王病重,难道在这个时候他们父子还有心思修整府邸建别苑什么的? 赵祯冷眼一扫,哼道:“朕要扩修暮云观,让这个人好好地给勘测一下暮云观周边的地势风水,若有半点差池,你的脑袋就别要了。” 刘少奢忙放下碗筷起身离坐,然后躬身应道:“陛下放心,这事儿臣一定给您办妥当了。” “嗯,朕累了。你跟何氏一起出宫吧。”赵祯莫名其妙的丢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去。 刘少奢原地思忖了半晌方转身问那个来回话的小内监:“何尚宫这会儿在哪儿呢?” “就在外面,请您随小人来。” 刘少奢跟着小内监出了桂云轩后拐了一道弯儿,方看见跟孙若雪一起站在假山石旁的何氏。 “孙夫人,何尚宫。”刘少奢拱手跟二人打招呼。 “刘大人安。”何妈妈向刘少奢躬身还礼。 “你们二位都是皇后身边重要的人,这一起出宫去应该是去暮云观吧?” 孙若雪蹙了蹙眉,不悦地问:“这事儿好像跟刘大人没有关系吧?” 刘少奢笑了笑,拱手说:“实不相瞒,陛下刚分派下官了一件差事,那就是扩建暮云观。所以,下官觉得以后咱们怕是要常有往来了。” “哦,这话说的有道理。只是陛下怎么会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做?”孙若雪皱眉自语。 刘少奢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挑眉问:“嗳?孙夫人这话是怎么个意思?难道我刘少奢在你眼里就是个没用之人,办不好这桩差事?” 孙若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何妈妈说:“既然陛下有了安排,那我们这便走了。” 何妈妈点头答应着跟孙若雪一起带着两个大大的包袱往外走,熟料没走了多远便听见身后有人喊:“等等!何妈妈等一等” 二人回头看时,却见王樱身边的弄墨抱着灵熙急匆匆的追了来。何妈妈忙迎上去说:“这里风大,姑娘抱着公主慢些跑。” 弄墨努了一下嘴示意何妈妈看灵熙手里的东西,又说:“何妈妈,这是公主折的纸莲花,公主说劳烦您带给皇后娘娘。” 何妈妈忙赞道:“哟,咱们大公主可真是心灵手巧,这纸莲花做的可真好看!” 灵熙托着纸莲花送到何妈妈面前,说:“嬷嬷,劳烦你把这个给母亲。就说,灵熙想她了。” 稚嫩的声音让所有的人瞬间湿了眼睛。何妈妈更是把持不住,伸手把灵熙抱在怀里,哽咽道:“大公主真是乖巧懂事,娘娘见了这莲花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过几日便是章懿太后的冥寿了,暮云观定有法事,到时候陛下自然会送公主去见娘娘的。” “见娘娘我要见娘娘”灵熙并没有万千听懂何妈妈的意思,但却知道要见自己的母亲,于是闹了起来。 “公主乖啊,你再等几日,到时候嬷嬷来接你,好不好?” 灵熙扁了扁小嘴,摇头说:“不好!要见娘娘” 何妈妈忍着眼泪哄着怀里的娃娃:“公主要乖哦!嬷嬷先去把公主要住的屋子和吃食都准备好再来接你。” “不好,就是要娘娘哇”灵熙说着,忽然咧开小嘴哭了起来。 “嗳!真是造孽!”旁边的刘少奢长叹一身,对弄墨说:“不如你去跟贵妃说一声,让公主跟着去暮云观住几日再回来。” 弄墨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哟,这样的大事贵妃可不敢擅作主张,这事儿得陛下点头才行呢。” “给我吧。”孙若雪伸手把灵熙从何氏的怀里抱走。 “你要干什么?”何氏不放心的问。 “我哄哄她。”孙若雪抱着灵熙往一旁的木芙蓉花从走去,然后轻言轻语地跟灵熙说话。 何氏不放心,目不转睛的盯着孙若雪。也不知道孙若雪用了什么办法,没几句话就把灵熙给哄好了,两个人还开开心心的勾了手指头。看着灵熙开心的笑,所有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赶往暮云观的马车里,何氏双手托着灵熙折叠的纸莲花黯然叹息:“真是作孽啊!公主还那么小,话都说不利索呢,就跟自己的亲娘分开了。皇后娘娘怎么忍心呢,你也不劝劝!” 孙若雪冷冷地扫了何妈妈一眼,不满地说:“皇后有自己的打算,你我只需要护她周全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不必多嘴。” 何妈妈瞪了孙若雪一眼,一肚子的不满又没法说,因为之所以会有今天的局面,她那个没用的儿子是罪魁祸首,这个时候她除了尽忠职守服侍在皇后身边恕罪,还能做什么呢? 马车出城之后加快了速度,赶在天黑之前到了暮云观。 刘少奢身为一个男子在天黑之后就不方便进观里了,便在观外寻了个落脚的地方暂时住下。 第二日一早,刘少奢请暮云观的道姑代为转达自己要觐见皇后的意思,在暮云观大殿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有人来引着他往后面去。 因为屋子陈设简单,没有帐幔珠帘相隔,刘少奢便在门外叩拜。算算时间才不到两年没见,再见忘忧的时候刘少奢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当初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竟像是换了个人,她面容消瘦,神色平静,衣着也只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裙,身上在没有一丝当初的张扬,更没有皇后的排场。一切过往在眼前忽的一下闪过,刘少奢在这一瞬之间竟然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臣刘少奢恭请皇后殿下金安。”刘少奢行国礼参拜。 忘忧缓缓地抬了抬手说:“刘大人请起。” “谢皇后殿下。”刘少奢起身之后,又拱手说:“陛下把扩建暮云观的差事交给了臣,臣想,如今皇后殿下在暮云观静养,这破土动工的事情自然不能随意。所以特意来请皇后娘娘的示下。” 第319章 若在心上 何言相负 忘忧见到刘少奢心里也很是异样,想当初那个飞扬跋扈的富家公子出去游历了一年多,竟然沉稳下来了,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像是换了个人,可见岁月真的是一块磨刀石,任凭曾经怎样的锋芒万丈的人,经历了岁月的打磨都会变得沉稳圆滑。 “既然是陛下分派给你的差事,你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办就好了。我没什么意见。”忘忧微微点了点头。 刘少奢见忘忧把球踢了回来,默默一叹,躬身说:“因为考虑到皇后娘娘在养胎,且腹中龙子乃是国朝的根基和未来,所以陛下的意思也是以皇后娘娘的意思为先。” 忘忧想了想,说:“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别太吵了。这里毕竟是清修之地,而且我腹中的孩儿也需要安静。至于其他,你猜度着办就是了。” “是。”刘少奢躬身答应着,默了默又说:“臣还有一件事情想讨皇后殿下一个恩典。” 忘忧颇感意外,轻笑问:“哦?这可真是意外。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能帮你的?” “臣这次出去游历,认识了一个印书的能工巧匠,用他的办法印制的书籍不但字迹清楚,而且速度快。皇后殿下跟孙夫人在民间推行的那几册医书一直供不应求,若是能交给臣的书局去印制,应该能更快的造福于民。” “这是好事,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就交给你去办吧。具体事宜你跟孙夫人商议就是了。” 刘少奢忙拱手说:“臣多谢皇后殿下。臣就不打扰皇后静养了,这就先回去准备暮云观的扩建图样。” 忘忧看着刘少奢的背影,扭头给孙若雪使了个眼色。 孙若雪便默默地跟了出去。 刘少奢跟孙若雪商议了医术的印制事宜,第二日又带了他所说的能工巧匠来勘测过暮云观西面那块地,顺带拿走了孙若雪跟忘忧一起编写校正的医书书稿。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正如忘忧想要的样子。张吕两家这样庞大的家族和势力体系并没有因为仇恨而跟朝廷发生对抗,他们被“皇后在暮云观静养”的事情平息了心中的怨愤;而以王著为首的力挺皇后的势力也没有因此而把控朝野,双方势力依旧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下。而赵祯颓靡了两三日之后开始一门心思铺在新政之上,他启用了范仲淹,韩琦等人着力革新旧弊,裁撤冗员,精举贡,均公田,厚农桑,减轻徭役,每天忙得日夜颠倒,力求让国朝换一个模样。史称“庆历新政”。 暮云观扩建的图样一共分成三份,一份送到了禁中乾元殿,一份送到了贤王府内寿王的书房,领一份则送到了暮云观忘忧的手中。 “陛下,刘大人说请了人查看了吉日,九月里破土动工,到第一场雪之前可以把基本的土木工程都做完,剩下的修缮工程即便下了雪也不耽误。这样便能赶在新年之前完工了。”张四平立在龙案旁边回话。 “娘娘,孙夫人说,刘大人择了九月里破土动工便可赶在第一场雪之前把屋子先修起来,剩下那些雕梁画栋的细微功夫即便下了雪也不耽误,他们再加紧一些,您便可在新院子里过年了。”姜兰一边给忘忧揉肩一边回道。 “其实,住不住新院子也没甚要紧,我只是担心……”忘忧抬手按在小腹上,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身为皇子若是出生在道观之中,将来势必会被人指摘。自己已经对不起灵熙了,再也不能不管不顾腹中的这个孩子。 当时朝中新旧势力互相拉锯,已经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对方为了打破僵局想要把她这个中宫皇后先拉下马,所以先瞄准了她腹中的孩子,继而害死了林宏。在那个情形下,她决定出宫回林家自然有赌气的成分,是想把这件事情闹大,让害死宏儿的凶手伏法,但也不完全是失去理智的疯狂。 待害死宏儿的凶手浮出水面之后她原本以为自己回宫之后低调养胎,等腹中的孩子平安落地,这件事情就会成为过去。然而对方却步步紧逼,甚至不惜当街拦车,制造事端。 那一刻她决定入住暮云观,除了不想成为新政的阻碍之外,更想保全腹中的孩子。因为她比谁都明白,禁中大内的未央宫是几方势力纠缠的中心,只要她住在那里就必须跟这些人周旋,就不可能安心地养胎。 身为人母的她,一定要把孩子放在第一位上。 · 中秋节,是万家团圆的节日。 往年在这一天宫中都会举办宫宴,把皇室中人包括出嫁的大长公主,长公主以及公主们都召请回宫,过一个团圆之节。这样的宫宴是中宫皇后的分内之事,之前的忘忧即便再不耐烦这些事情,也都会耐着性子把宫宴的酒菜歌舞等事情都安排妥当。 然而今年的中秋节没有她,宫中的宴席也因为帝后同时缺席而变得索然无味。 这日,赵祯以朝政繁忙为由没有出席中秋宫宴,而在独居暮云观的忘忧则看着青瓷盘子里新鲜出炉的月饼而没有任何胃口。 “娘娘,有客来访。”宫女缳儿从外面进来,福了福身后接着回道:“西北大将军韩九川之女韩氏秋婳在院门外呢,说是来暮云观还愿的,听闻皇后殿下在此静养,特意来请安呢。” 忘忧听见韩秋婳的名字忍不住恍惚了一下,疑惑地问:“她不是远嫁到西南了吗?什么时候回京了?” “娘娘恕罪,这个奴婢也没有问,奴婢这就去问过她。”缳儿说着便要告退出去。 “回来。”忘忧忙喊住她,“韩将军为国朝镇守西北,韩枫如今身为护军统领更是肩负着陛下的安全,咱们又怎么好慢待他家的女儿?去请进来吧。”忘忧说着,又扭头吩咐姜兰和白芷:“你们两个速去准备茶点。” 须臾之后,缳儿引着韩秋婳入内,忘忧在她行礼之时伸手拦住:“你我原本是闺中姐妹,今日在这清修之地就不必拘礼了。” “谢皇后殿下。”韩秋婳已然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福身谢坐后方入座。 姜兰和白芷分别端着茶水点心上前来摆放整齐。忘忧微笑道:“这暮云观后山的泉水乃是一绝,这是今儿一早他们去取来的新泉水烹煮的秋茶,你尝尝味道如何。” “皇后殿下素来讲究养生之道,不管是点心还是茶水都是极好的。”韩秋婳笑着欠了欠身,双手捧起茶盏尝了一口茶,又连声称赞。 简单的寒暄之后,忘忧问及韩秋婳回京的缘由,原本以为也不过是些家常话,却不料韩秋婳神色一滞,眼神中闪过几分尴尬。忘忧自然也没有打听别人私密之事的兴趣,忙笑了笑说:“无妨,若有难言之隐,就当我没问。” “其实,这事儿原本也不想瞒着皇后殿下的,只是……嗳!罢了,我也不是那种别扭的性子,也懒得顾忌这张脸面了。”韩秋婳自嘲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双手拢在膝头,方说:“我跟镇南候世子和离了。” “什么?”忘忧忽闻此事大为震惊,手上一个不稳,半盏茶水洒在了衣裙上。 “哎呀,娘娘没事吧?”姜兰忙拿了帕子上前为忘忧擦手。 “是妾莽撞了。”韩秋婳忙站起身来。 “无妨。你们不要瞎紧张。”忘忧摆了摆手,轻笑道:“让你见笑了,我去换了这裙子,你且自便。” 韩秋婳躬身低头,待忘忧转过屏风之后方才直起了腰身。然后抬头看着空空的主位,轻轻地叹了口气。 忘忧换了一件衣裙出来刚好看见韩秋婳黯然伤神的样子,因问:“韩姐姐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啊,没什么。”韩秋婳掩饰着笑了笑。 忘忧自然知道和离对于一个女子的伤害不有多深,想当初这位韩家的姑娘在京城过得可是众星捧月的日子,而如今中秋之日却独自来这暮云观中上香还愿,想来在娘家的日子也不是好过的。况且自己如今这般境遇怕也帮不上她什么,且多少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于是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轻笑道:“今日是中秋节,这暮云观中景致甚好,我们闷坐在这里也是无趣,不如出去走走吧。” 韩秋婳忙说:“能陪皇后殿下散步是妾的荣幸。” 忘忧微笑着拉住了韩秋婳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叹道:“别说这样的话,这阵子我也挺闷的,难得你来了陪我说说外面的事情也好,权当是给我解解闷儿。” “是。”韩秋婳拖着忘忧的手臂搀扶着她往外走,“您慢点,小心台阶。” 两个人相携而行,姜兰和白芷紧紧跟随其后。 出了这道小院的院门往后走,一路缓缓而行欣赏着百年古刹里的秋日盛景,有道是,断虹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曾绿。忘忧忍不住先叹道:“当初我们未嫁时小聚的事情犹在眼前,这一转眼,你我都成了失意之人。” “皇后殿下莫要这样说,您虽然暂时跟陛下分开,但陛下心中深爱的人依旧是您。更何况,您腹中怀有龙子,破镜重圆是早晚的事情。”韩秋婳抬头看着纯净明亮的蓝天,幽幽一叹,摇头自嘲道:“妾就不一样了!” 忘忧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当初你的这桩婚事曾经成为这汴京城的美谈。如今为何走到了这一步?”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都怪人家,也是我这脾气被家里人给骄纵坏了。”韩明灿摇头低声笑了,“按理说,公侯之家的公子哥儿屋里多几房姬妾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这脾气就是不能忍。一来二去的闹了起来,他越发的变本加厉,而我却已经厌倦了。于是要了和离书便坐船回来了。” “呵呵……你这性子好。我喜欢!”忘忧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秋婳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叹道:“皇后殿下这话若是传出去,怕是又要收到那些言官们的弹劾了。” 忘忧赞同的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他们一定会弹劾我不够贤良淑德,善妒,没有容人之心,不配正位中宫……你已经回京有些时日了,他们的这些话,想必你之前也都听说过了吧?” “嗨!要是听这些闲话,这日子可就真的过不下去了。”韩秋婳摇了摇头,又叹道:“不过,皇后殿下居然被他们逼到这一步,也是妾万万没有想到的。” “哦?”忘忧挑眉看了韩秋婳一眼,笑问:“这话怎么说?” “当初陛下跟您的情感我跟王贵妃还有国舅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记得当初我偷偷地看过一个话本子,里面有那么一句话说,我若在卿心上,情敌三千又何妨?卿若在我心上,负了天下又怎样?当时我看到这句话,就立刻想到了您跟陛下。当时我还跟我的贴身丫鬟悄悄地说,当今天子跟未来的皇后之间的故事一定能成一段千古佳话。” “我若在卿心上,情敌三千又何妨?卿若在我心上,负了天下又怎样?”忘忧轻声重复着这句话,摇头叹道:“这是什么话本子?我怎么没听过?” 韩秋婳恍然回神,忙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说:“妾放肆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忘忧伸手拉住了韩秋婳的手,叹道:“这有什么?你大可不必如此。” 韩秋婳又欠身说:“妾深谢皇后娘娘宽宏。” 第320章 偶遇,意外相聚 忘忧跟韩秋婳继续携手而行,一路不过说些家常闲话亦或评说这山中秋景。 韩秋婳是个有才情的女子,虽然嫁的不如意,但如今已经挣脱了牢笼心无挂碍,面对眼前美景,心情也是舒畅的。二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身上微微出了一点汗。姜兰便上前劝道:“皇后娘娘和韩姑娘走了许久,怕是腿酸了吧?不如找个地方歇一歇?” 忘忧看看左右,指着右边的一条林荫小路说:“我记得前面有个凉亭,一会儿我们去哪儿坐下歇歇脚。走了这一会儿,腿还真是有些酸了。” 韩秋婳转手搀扶着忘忧的手臂,应道:“好,皇后娘娘慢点。” 一行人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看见红叶眼影之处有一座凉亭。只是凉亭里坐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月白长衫,背山向谷而坐,正在低头煮茶。 许是听见有人来,亭中之人抬头看过来,看清来人之后他忙放下手里的茶筅起身迎过来,躬身行礼:“臣恭请皇后殿下安好。” 忘忧打量着一身燕服的刘少奢,纳闷地问:“今儿是中秋节,刘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品茶?” 刘少奢躬身回道:“回皇后殿下,今日是中秋节,工匠们都放了一天的假回去过节了,但陶先生家在江南,并没有地方可去,臣邀他去臣的家里过节他又不肯去,臣只好给他送些月饼瓜果过来。因那边乱糟糟的,所以选了这里小坐片刻,却不料扰了皇后殿下的兴致,此乃臣之过。” “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不过是随意走走而已。”忘忧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韩秋婳。 韩秋婳微微低着头,似是有些尴尬之色。而刘少奢则悄悄地打量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忘忧看着这两个人的神情,想起当初刘少奢那副死乞白赖非韩秋婳不娶的样子来,顿时觉得这世间的事情怎一个“巧”字了得,于是笑道:“本宫走的有些累了,不知可否向刘大人讨杯茶喝?” “啊!”刘少奢恍然醒神,忙躬身说:“承蒙皇后殿下和韩姑娘不弃,臣这茶刚刚煮好,快请。” “韩姑娘或许不知道,刘大人这两年在外面游历,着实涨了不少见识。想来他的茶也是极好的,咱们去尝尝。”忘忧说着,拉了韩秋婳进了凉亭。 姜兰忙从身后小宫女绵儿的手里拿了坐垫铺在石凳上,忘忧落座后又抬手说:“既要品茶,断然没有站着的道理。你们二人也坐吧。” 刘,韩二人谢坐后一起入座。刘少奢主动拿起茶海为忘忧和韩秋婳分了茶。 忘忧端起茶盏观色闻香,点头赞道:“刘大人对这些风雅之事越发的精益了。” “皇后殿下取笑臣了。臣这点小伎俩可不敢在皇后殿下和韩姑娘面前瞎显摆。”刘少奢忙躬身说。 “你谦虚了。这几年本宫一直是笼中鸟罢了。不如你四处游历见多识广,如今回来倒像是换了个人。”忘忧说着,低头尝了一口茶,又对韩秋婳说:“你也尝尝。” 韩秋婳欠身应了声,也尝了一口茶,说:“的确是好茶。” 刘少奢闻言忙说:“韩姑娘若是不嫌弃,我家中还有两斤,回头叫人给您送到府上去。” “这可不好意思。有道是无功不受禄。”韩秋婳忙摇头说。 “嗨!不过一点子茶叶而已,也不值什么。难得的是对了脾胃喜好——韩姑娘若是不好意思,那我便把东西送到令兄那里,让他转交便是妥当了。”刘少奢笑道 韩秋婳十分为难,蹙眉摇头:“这可不好……” 忘忧见韩秋婳还要拒绝,忙打断了她,笑道:“难得刘大人如此有心,你就别拒绝了。” “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韩姑娘就别拒绝了。”刘少奢朝着韩秋婳拱了拱手,又笑着对忘忧说:“臣还有一些民间搜罗来的小玩意儿,明儿收拾好了叫人送到宫中去给大公主玩儿。” “你真是有心了。”忘忧笑了笑,又低头喝茶。 这边刚喝完盏里的茶尚未多说什么,便听旁边的林荫道上有人躬身行礼:“草民陶林章恭请皇后殿下金安。” 忘忧闻言回头看时,但见一个葛布长衫的男子在亭子之外躬身行礼,因为低着头也看不清他的面貌长相,但听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可知是个爽利正直的人,于是抬了抬手说:“这位就是陶先生了吧?平身说话吧。” “谢皇后殿下。”陶林章再次躬身谢过之后方直起身来立在凉亭之外。 “陶先生绘制的暮云观扩建之图样本宫看过了,是极为妥当的。辛苦了。”忘忧又对刘少奢说:“今日中秋节,陛下可有赏赐给陶先生吗?” 刘少奢忙起身回道:“陛下隆恩,昨儿赏了宫里制的点心糕饼以及桂花酒,臣今儿已经给陶先生送来了。” “这就好。”忘忧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他连再在此督造的陶林章都想到了,却没有打发人给自己送来只言片字,想来心中还是气恼的。 韩秋婳察觉了忘忧眼底闪过的意思哀怨,便悄悄地看了一眼姜兰,姜兰忙上前劝道:“皇后娘娘,这里风大,咱们坐坐就回吧。” “说的是,出来的时候不短了,该回去了。”忘忧说着,抬手按着姜兰的手臂缓缓起身。 刘少奢送至凉亭之外,跟陶林章一同躬身相送。 韩秋婳从另一侧搀扶着忘忧走出十几步之后依旧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自己,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好跟刘少奢四目相对,心中不由得一慌,忙转回头去。 待忘忧一行人走远了,陶林章方直起身来,抬手抹了一把脑门的汗,叹道:“想不到竟在此偶遇皇后殿下。” 刘少奢心情极好,见陶林章这样便忍不住取笑道:“你在我跟前不是挺有风骨的吗?怎么见了皇后倒是没胆儿了?皇后一向温和,也不会把你怎样啊!” 陶林章也不恼,只笑着摇头:“之前听了不少乡野传闻,说当朝皇后如何任性跋扈,甚至惑主祸国的话,如今见了,竟是如此端丽贤淑,沉静温和的女子,真是意料之外,意料之外啊!” 刘少奢一甩袖子,笑道:“乡野传闻如何能信?说起来我也算是看着皇后一步步登上后位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认为还算是了解七八,早就跟你说过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再者,陛下何等英明睿智?若她真的是那种任性跋扈之人,陛下怎么可能对她一往情深?” 陶林章摇了摇头,说:“世间之事,唯有‘情’之一字没有道理可讲。我想,一个男子但凡钟爱一个女子,怕是看不见她的缺点的。”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情了。”刘少奢摇摇头,又回亭中落座,一眼看见韩秋婳用过的茶盏,不由得愣住。 陶林章一眼看透刘少奢的心事,笑道:“看看,痴心人这不就有一个?” “莫要胡说。”刘少奢收回心思,抬手把忘忧和韩秋婳用过的茶盏收了起来,另外拿了一个茶盏给陶林章用。 · 却说韩秋婳送忘忧回去之后并没着急告辞,忘忧心中有些纳闷,但也不好就赶人家走,于是吩咐姜兰:“有些饿了,准备午饭吧。” 韩秋婳这才起身告辞,忘忧却拉住她说:“这些日子本宫一直一个人用饭,一点胃口都没有。今儿幸好你来了,咱们说说话,心里也畅快些,已经这个时辰了,你赶回家去怕也错过了吃饭的时辰,不如就留下来陪我一起吧。” “多谢皇后娘娘。”韩秋婳也不扭捏,当下躬身道谢便留了下来。 姜兰和白芷也希望韩秋婳留下来,毕竟是中秋佳节,没有陛下和公主陪伴皇后,有韩姑娘在这儿说说话也不错。 孙若雪早就张罗了一桌精致的膳食,虽然是在道家讲究师法自然,虽然饮食以清淡为主但到底跟佛家不同,并没有完全不见荤腥的戒律。所以忘忧的饭桌上并非都是素食。几道菜肴之后孙若雪亲自端来一盅汤,并笑道:“这个野鸡笋干汤是我精心炖的,韩姑娘尝尝味道如何。” 韩秋婳在来暮云观之前便已经听自家的母亲说过了皇后和孙若雪的一些事情,今日虽然是头一回见孙若雪,但也知道她是皇后的亲娘,遂不敢怠慢,忙起身道谢:“多谢夫人。” “哎呀,这也没旁人,韩姑娘别这么客气。快请坐。”孙若雪的脾气难得这么好,请了韩秋婳落座后便出去了。 忘忧轻笑道:“她连我都没个好脸色,想不到对你却这样好。” 韩秋婳拿了汤勺先给忘忧盛了汤送到她面前,说:“想来孙夫人也是为皇后殿下担心的缘故。您先在怀着身孕却身居这清修之地,衣食住行都太过简陋,她怎么能不着急呢。” “人生在世,有很多很多事情都比衣食住行更重要。我在这里住着,倒是比在宫里更加舒心些。” 韩秋婳点了点头,说:“娘娘这话旁人或许不明白,妾却是深有体会。就如当初家里给我定的亲事,在旁人的眼里那是天作地和的好姻缘,可只有嫁过去了,跟那人一起生活过,才知道什么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不过是外人看热闹罢了。” 忘忧看她神色黯然,便不愿再说下去,只劝道:“嗯,这汤的味道极好,你快尝尝。” “多谢皇后殿下。” “哎呀,吃个饭而已,别总是谢来谢去的,饭菜都冷了。”忘忧摆摆手,又吩咐姜兰:“给韩姑娘布菜。” 姜兰答应着上前给韩秋婳布菜,忘忧自己也拿了一个包子摆开了慢慢的吃着。 饭没吃好,便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忘忧看了白芷一眼,白芷欠了欠身出门去看究竟,没多会儿回来说:“回娘娘,国舅夫人来给娘娘请安了,正在厢房跟孙夫人说话呢。同来的还有寿王府的白夫人。” 韩秋婳一听这话,便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她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忘忧笑了笑,又对韩秋婳说:“你坐下,咱们吃咱们的,一会儿再见她们。” 韩秋婳答应着坐下,但到底也没再动筷子。 忘忧把手里的包子吃完,又喝了两口汤,方说:“请嫂子和白夫人进来说话吧。” 姜兰出去传话,随后引着秦青茵和白敏姝一起进来。 “臣妾来的不巧,叨扰了皇后娘娘用膳了。请皇后娘娘降罪责罚。”秦青茵和白敏姝忙行礼请罪。 忘忧笑道:“今儿中秋节,你们能来看我实属难得,哪里还能责罚?快起来吧,坐下说话。” 孙若雪在旁边说:“二位夫人都没有用饭呢,不如再添两副碗筷,白芷再与我一起去张罗几道菜肴来,请二位夫人陪着一起用膳吧。” 忘忧忙说:“那就添了碗筷来。” 姜兰白芷等人便在韩秋婳的桌上添了一副碗筷给白敏姝,在忘忧的桌上添了一副碗筷给秦青茵,小厨房很快又添了汤菜和酥饼点心上来,孙若雪还烫了一壶桂花酒。 忘忧一边招呼秦青茵动筷子,一边问:“今儿是中秋节,你们二人不在家里跟家人团圆,怎么约好了一起来这里了?” 秦青茵放下筷子,说:“国舅爷记挂着娘娘,叫臣妾给娘娘送些新出炉的月饼和桂花酒来。” 忘忧想起唯一的侄子宏儿如今阴阳两隔,心中一阵酸楚,低头不语。 白敏姝见状忙说:“王爷也是打发妾来给娘娘请安,并送些过节的东西。这观里清苦,入秋以后天也凉了,娘娘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呀。” 秦青茵本不愿惹得忘忧心中哀苦,忙端了酒杯说:“今日是中秋节,臣妾借着娘娘的桂花酒,祝娘娘凤体康健,事事顺心。” 忘忧忙摒弃了心中的哀伤,举杯说:“好,今日中秋,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小聚也是缘分。” 第321章 仲秋,小小团圆 在座的四个人,除了白敏姝之外其他三个都各有各的伤心事。秦青茵痛失爱子,韩秋婳和离回了娘家,忘忧的苦楚自然更不必细说。秋凉时节,几个失意之人聚在一起喝酒,就算嘴上不说那些伤心事,各自心里也难免有些心灰意冷。 白敏姝看着左右几人的神色,心里想着总要说点高兴地事儿把几人的心思活络起来才行,否则这饭是没法吃的。于是她笑了一下举起酒杯说:“我听说陛下从南边找了个懂风水建筑的高人来帮着扩建这暮云观?” 忘忧点头微笑道:“这话不假。上午我们还遇到了你说的那位高人。” 白敏姝忙说:“他领着皇家的差事,也是该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本宫在这里清修静养,自然不见他们这些外臣。不过是偶遇罢了。” 白敏姝放下筷子,起身说道:“说起这事儿来,妾有个笨念头,说出来请皇后娘娘裁夺。” 忘忧按了按手,说:“你有什么话只管坐着说就罢了。” “是。”白敏姝答应着坐下,方说:“妾想着,这扩修暮云观也是积功德的事情。妾手中有点零花钱也用不到,想要捐到这观里,就算做不成什么大事儿,只给这新扩出去的院子买些花草栽上也是好的。” “你有心了。”忘忧微笑道。 韩秋婳说:“白夫人说的有道理,我也出一点微薄之力。” 秦青茵想到自己早夭的儿子,便轻叹一声,说道:“我也出一份。” 忘忧想到秦家并非大富贵之家,秦青茵嫁入林家时嫁妆有限,便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说:“嫂子这一份就由我来出吧。” 秦青茵尚未开口,白敏姝又站了起来,自责道:“这话怎么说的,几位姐姐妹妹这样做倒显得我是替这暮云观化缘来的。” 秦青茵忙说:“白夫人不必自责,我们大家各自心里都有事情求真人保佑才会这么做的。再说,这捐赠多少也没有定例,不过是大家随心罢了。” “秦大娘子说的是呢。反正我是个落魄之人,诸位可别笑话我出手小气。”韩秋婳笑道。 忘忧笑道:“多少不过就是个心意罢了,我先替慧慈道长和暮云观的师傅们谢谢几位了。” 众人终于有了说笑的心思,大家讨论着新扩修的暮云观会是什么样子,会在什么时候完工,到时候观里会不会办个庙会热闹热闹,云云。 眼看着已经到了未时,忘忧便催促道:“今儿是中秋节,你们都早些回去跟家人团聚,别在这里耗着了。” 秦青茵笑道:“娘娘也是我的家人,我在这里陪着娘娘过节也是一样的。” “我可舍不得兄长一个人在府里,嫂子还是早些回去吧。”忘忧说着,扫了一眼旁边的孙若雪,又说:“我这里有人陪着呢。” 秦青茵看了一眼旁边的孙若雪,心里想着这或许是她们母女缓和关系的最好机会,于是不在勉强,应道:“既然皇后娘娘放心不下兄长,那我便回去了。” 白敏姝笑道:“我是没什么事儿的,府中有王妃操持,我不过是个闲人罢了。” “你呀,不能不管宗全。”忘忧摇头叹道。 “他一个小孩子,有嫡母和父亲看顾着,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韩秋婳不等忘忧说什么便劝白敏姝:“白夫人就听皇后娘娘的,回去跟王爷和小公子团聚吧。我今儿是要留在这里的,刚好跟皇后娘娘做个伴儿,一起欣赏这古刹之中的秋山明月。” 忘忧原本也是想催着韩秋婳回去的,但又向她跟夫婿和离回来,想必心中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若是韩家人来接她回府,她自然是不会留在这观里过中秋,于是点头说:“我这样一个俗人,今日要跟着韩姑娘一起风雅一回了。” “娘娘说笑了。”韩秋婳忙站起身来。 话已至此,秦青茵和白敏姝也不再多留,二人一起向忘忧行礼告退,带着自己的人离了暮云观回城去了。忘忧待二人离去之后便对孙若雪说:“之前白夫人住的院子叫人收拾一下,请韩姑娘住下吧。” 孙若雪说:“西跨院一直有人收拾着,韩姑娘只需把自己随身的东西挪进去便可居住了。” 忘忧对韩秋婳说:“这极好,我身上有些酸乏,要去歇一歇,请韩姑娘先去收拾一下住处,晚间时候咱们再一起赏月。” 韩秋婳躬身告退,孙若雪带着她去安置。 姜兰搀扶着忘忧缓缓起身进了卧房,有小宫女缳儿端了温热的水来给忘忧净面,姜兰又服侍她把外裳褪去,去床榻上躺好。没多会儿的功夫孙若雪回来了,她进了卧房见忘忧已经睡下刚要转身回去,便听忘忧问:“韩秋婳安置好了?” “也没甚好安置的,她随身的衣物都是现成的这人像是早就预备好了要过来住些日子,连棉纱夹袄和棉缎披风都带了。”孙若雪说着,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叠银票送到忘忧面前,“这是白敏姝送来的,说是今年外庄的生意还不错。上半年赚了有十万多的银子,她都存到钱庄了。咱们若是用钱,只管去兑现银即可。” “半年有十万多?”忘忧从心里略过了一下账目,白敏姝替忘忧打理外面的香料的生意,去年一年的光景净赚了十五万两八千有余,今年半年竟有这么多? 孙若雪低声说:“我也怕这银子里有来路不明的,已经叫她把账册都送到余二先生那里去了,他自会细细的核查,若有差池,我自会问她。” 忘忧点了点头说:“嗯,钱财这东西是最锐利的一把刀。一不小心就会被它要了性命。还是仔细些好。” “还有一件事陛下已经允准了刘少奢的书局刊印咱们编纂的医书。午饭的时候,他亲自送了两万两银票过来,说是先付的定金。等第一批书卖完了,还有三万两。” 忘忧皱眉说:“咱们编纂医书的初心也不是为了赚钱,如今被他这样一弄,倒像是咱们靠这个敛财一样。” 孙若雪轻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打听过了,他的书局用了最新的印刷技术,比其他家节省许多。这钱多半是他在成本里省出来的。再者,我们医家虽然怀着济世救人的心,但也是要吃饭的。若天下的医者都不收钱,早就饿死了,谁还能去济世救人呢?” 忘忧失笑,摇头说:“这话也有道理,只要不赚昧心钱,其他都随你们吧。” “这些银子我便收起来了,虽然你皇后的名分依旧在,但这里到底不是宫里。你又怀着孩子,吃喝用度都需要仔细更仔细,幸亏了你早有打算,咱们手中从没短缺了银钱。否则,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瞧你说的,还不至于呢。”忘忧说着,打了个哈欠。 孙若雪上前把薄被往上拉了拉,劝道:“好了,这些琐事有我料理你就放心吧。趁着这会儿没人赶紧的睡一会儿,晚上说不定还有的闹呢。” 忘忧笑了笑,没理会孙若雪的话只侧身向里闭目睡去。 中秋之夜,谁会跑到这暮云观里来寻热闹呢。 然而当她在梦中迷迷糊糊听见一个小女孩呼唤:“阿娘”而恍然惊醒后,才知道孙若雪的话还真不是安慰人的瞎话。 “灵熙?”忘忧揉了揉眼睛,恍若梦里。 “阿娘,阿娘,我好想你。”灵熙爬在忘忧的身上,捧着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忘忧的眼泪哗的一下流入鬓间。 “阿娘乖,不哭不哭”灵熙用肉乎乎的小手帮忘忧抹去眼角的泪痕。 忘忧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用下巴抵着她头顶软软的头发,哑声说:“灵熙乖,阿娘很想你。” “灵熙也想阿娘特别特别想”灵熙用手轻轻地拍着忘忧,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从她怀里挣扎起来,又认真的说:“爹爹也想阿娘。” “”忘忧喉间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奴婢恭请陛下圣安。”门口传来姜兰的声音。 忘忧抱着灵熙的手臂僵硬了一下,缓缓地坐起身来。 一身蓝青色家常棉缎长衫的赵祯缓缓而来,在床榻跟前站定了脚步,看着相拥的母女。半晌方说:“灵熙,你在路上怎么跟爹爹保证的?” 灵熙乖巧的回道:“见到阿娘不哭爹爹,我没哭。是阿娘哭了” 赵祯伸手抚摸着女儿头顶黑软细密的头发,轻声叹道:“嗯。灵熙很乖,是你阿娘不乖。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如个孩子。” 灵熙似乎并不愿意听见这样的话,于是抬手挠了挠小脑门,认真地辩解:“阿娘也乖哒!她只是只是太想爹爹啦。” 忘忧只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不待赵祯说什么,她忙把怀里的女儿放到一旁,说:“灵熙乖,让阿娘先起床梳洗可好?” “好呀,好呀!”灵熙果然乖乖地爬到床榻一角,安静的等着忘忧起床。 赵祯转身去衣架上拿了外裳披在忘忧的肩头,低低地叹了口气,问:“他们说你在这里饮食尚好,可怎么又瘦了许多?” ------题外话------ 亲爱滴们,新年快乐哦!!! 原本不想这么快让两个人相见的,可是今天是2021年的第一天,于是心一软,就让这一家三口先团圆一下下吧。嘿嘿。。。 第322章 赏月,烟火尘世 忘忧仰头看着赵祯消瘦的面颊,低声叹道:“我一切都好。倒是陛下脸色这么差,这阵子怕是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吧?” 没有你小膳房的饭菜,朕吃什么都不! 没有你靠在怀里,朕怎么睡都不安稳! 赵祯瞪着面前的小女子,咬了咬牙,抱怨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 “坐吧,又不是陌生人还只管这样盯着人看。”忘忧说着,走到窗下的坐榻跟前把坐垫靠枕整理了一下,又转身唤女儿:“灵熙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呢?” 灵熙看了一眼赵祯,认真的说:“我不饿,但还是要吃点心。” “不饿的时候就多玩一会儿,不然吃了点心会积食的,对身体不好。” “阿娘点心,是给爹爹吃的。”灵熙说话有点磕巴,但意思表达的很是清楚,“今日宫宴,爹爹只看了两曲歌舞,吃了两杯酒,点心菜肴却一点都没碰。爹爹一定饿了。” 忘忧嗔怪的斜了赵祯一眼,低声埋怨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如孩子懂事。” 赵祯却不恼怒,只在忘忧看不见的地方朝着灵熙竖起了大拇指。 灵熙得意地笑起来,又拉着忘忧问:“阿娘,点心呢?” 忘忧看向门口,其实不用她吩咐,姜兰和白芷早就带着人端着各色点心糕饼以及汤水等在门口,听了灵熙问,姜兰便带头走了进来,笑道:“公主看看这些点心可还喜欢?” 灵熙哪里管什么喜不喜欢,忙伸手拿了一个月饼递给赵祯,高兴地说:“爹爹,快吃。” “生女当如此。”赵祯弯腰把女儿抱起来,借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月饼,欣慰地点头:“嗯,真好吃。灵熙也尝尝。” 灵熙也咬了一口月饼,一边吃一边含糊的说:“好甜,好吃贵妃说的对。” 忘忧忙端起一盏蜜糖水送到灵熙嘴边:“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灵熙便在父亲的怀里喝了一口母亲递到嘴边的糖水,咯咯的笑了起来。 “瞧咱们大公主高兴地样子!公主要不要出去玩呢?奴婢前儿捉了两只山鸡养在笼子里呢,公主要不要去看看?”姜兰笑问。 “阿娘?”灵熙扭头看向忘忧,大眼睛眨呀眨地等着忘忧首肯。 忘忧微笑点头:“去吧,你可别太调皮,那野鸡的喙很是尖锐,让它啄你一口可是很疼很疼的。” “知道啦!”灵熙扭身让姜兰抱。 姜兰忙接了她抱在怀里,向赵祯和忘忧屈膝行礼告退出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气氛一下子从喧哗热闹转为安静沉默。 赵祯转身坐下自顾拿了一盏茶慢慢的啜饮。忘忧整理好外裳又去洗过手方回来在他对面落座,把那一碟子红豆酥换到他面前。 “你怎么样?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赵祯低声问。 忘忧笑了笑,说:“陛下忘了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这里就跟我的家一样,哪有什么不习惯的呢。” 赵祯只觉得窝心,又有点不甘地问:“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忘忧摇了摇头,笑着反问:“这世间众生,多得是事与愿违。陛下看看这周围的亲眷臣子们,有几个人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朕不管旁人如何,只想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忘忧低头按着小腹,轻声说:“我这样就很好,陛下不必介怀。至于将来如何打算,臣妾想等这个孩儿平安出生之后再说。” 赵祯看着她并未显怀的腰身,轻叹道:“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朕就遂了你的心愿。” 忘忧沉默下来,赵祯也不再多说,只是低头把一块红豆酥捏成碎末。时光流转飞速,总是让人猝不及防。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屋里便已经暗了下来。幸好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依旧能看清彼此的容颜。 “孙嬷嬷,孙嬷嬷”灵熙在院子里欢快地喊着孙若雪,“不要吃鸡!不要吃鸡!” 孙若雪端着一盅松茸鸽子汤从小膳房出来,对灵熙的话不明所以,只笑问:“公主不喜欢吃鸡?嬷嬷炖了鸽子汤,一会儿你尝尝可喜不喜欢。” “鸽子?咕咕咕的?”灵熙站在月光下仰着头问孙若雪。 孙若雪把汤盅放到桌上,蹲下身去捧了捧她圆嘟嘟的脸蛋儿,笑道:“是的,就是咕咕咕叫的鸽子。” “啊!不要吃!鸽子很好的!”灵熙焦急地摆着手。 孙若雪素来冷情冷性,但每次见到灵熙就化身老好人,不管灵熙说什么她都顺着她,此时也不例外。“好好好!鸽子很好,咱们不吃鸽子。公主想吃什么跟嬷嬷说,嬷嬷给你做去。” 灵熙拍了一下小手,高兴地提处要求:“我要吃西瓜。” 孙若雪伸手揉了揉灵熙的肚子,小声哄着:“哟,如今天气凉,又是晚上了,这西瓜吃了小肚子会疼的。公主乖,咱们明天中午再吃西瓜,现在吃点心好不好?嬷嬷今天新做了蜜桃干儿月饼,又甜又香,味道好极了。” “先给爹爹和娘娘吃。”灵熙看向屋内说。 孙若雪更开心了,忙夸奖道:“真是好孩子,爹爹和娘娘都有呢。” “小灵熙。”忘忧缓缓走到灵熙的跟前,弯腰伸手揉了一下女儿小脑袋。 “阿娘,阿娘,吃月饼!”灵熙拉着忘忧的手往旁边的饭桌跟前走去。 忘忧想要抱忘忧,却被赵祯抢了先:“熙儿乖,咱们先吃饭,再吃月饼。” “好,吃饭。”灵熙又朝着忘忧招手,“阿娘,吃饭。” 赵祯和忘忧分左右入座,灵熙原本坐在赵祯的腿上,孙若雪上前来哄她想带她走,她却赖着不走,说要跟爹爹和娘娘一起吃饭。赵祯爱怜的看着怀里的女儿,叹道:“让她在这里吧。她是许久没见到母亲了,乍然见到就不肯分开。” 孙若雪看了一眼忘忧,忘忧笑着点了点头。 “也好,我去给公主蒸个蛋,点心太甜了可不好吃太多。”孙若雪说着,转身回了小厨房。 “她倒是挺周全的,照顾你也算是细心。”赵祯接了姜兰递过来的湿帕子给灵熙擦了手,又拿了一个小蒸饺给她。 “亲人之间,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尽心尽力的。这就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吧。”忘忧轻声说道。 这样的中秋之夜,圆月东升,风轻星耀,幽静的小院子里有灯光摇曳着,还有侍女们轻轻地脚步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温和而沉静。忘忧单手轻轻地按在小腹上,看着对面的父女二人,恍然觉得这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隔壁小院里,韩氏兄妹也坐在窗前借着清凉如水的月光说话。 韩枫自然是跟随赵祯一起过来保护天子的,但这趟差事也是他自己讨来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的妹妹韩秋婳今日入住了暮云观。 韩家虽然是公侯世家,但国朝重抑武,像韩家,沈家这样的武将世家在朝政上是没有话语权的。所以,在当前朝政风云变幻之际韩秋婳跟夫婿和离回了韩家,并没有在京城世家们惊起什么风浪。 “这是孙夫人送来的桂花酒。今日中秋,你不在家里陪着母亲却跑这里来陪我,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韩秋婳给韩枫斟了酒,沉沉地叹了口气。 “一家子骨肉,说这些话多没意思。”韩枫端起酒杯来,朝着韩秋婳举了举,“家永远是家。外面过得不舒心,回来就是。” “有哥哥这句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韩秋婳也笑着举杯跟韩枫碰了一下,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只是,你一回来就让你来这里住”韩枫话说到一半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韩秋婳轻声笑道:“既然是陛下的嘱托,那便是我们应尽的职责,也是我们的荣耀。依我看,帝后感情依然深厚,而且皇后身怀六甲,再说,她即便是在道观里也依旧是皇后之尊,我这样的身份能陪在她身边,已经是最好的机缘了。” 韩枫摇头叹道:“为了这事儿,母亲没少给我脸色。” “母亲定然把这事儿怪到了嫂子头上了。明儿我就打发人家去跟她好好说说。”韩秋婳拿起酒壶又给韩枫添满了酒杯。 韩枫摇了摇头,说:“没有的事儿,你别多心了。” “母亲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也多亏了嫂子是小门户出来的女子,能吃得下她给的闲气。”韩秋婳说着,又拿起筷子给韩枫夹菜,“别只顾着喝酒,吃点东西吧。你今儿在禁中当值,肯定没来得及用晚饭吧?” “陛下这阵子全心扑在国事上,咱们做武将的没有办法为他分忧,也只能尽心尽力做好自己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了。”韩枫扭头看向窗外的明月,问韩秋婳:“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呢?总不能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哪儿还有什么打算呢。”韩秋婳低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当初年少,也曾经满怀憧憬地嫁人,却不想兰因絮果,落得满身伤痕。既然我决定断了那份念想及早抽身,如今孑然一身,便只想着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坐闲庭看这人间假假真真罢了。” 第323章 对酒,月下谈心 韩枫皱了皱眉头,说:“你如今才二十二岁,怎么说话竟有些像慧慈道长了?” 韩秋婳忍不住笑了:“哪有。我不过是把一些事情看明白了而已。” “你这也忒明白了。”韩枫又皱眉抿了一口酒,忽然想起什么,前倾了身子问:“听说,刘少奢也回来了,还跟御前讨了扩建暮云观的差事,最近这阵子他总在这山里转悠呢。” 韩秋婳听了这话,心跳莫名其妙的漏了一拍。 “嘿!跟你说话呢!”韩枫见他发愣,又往前伸了伸脖子。 “你吓我一跳。”韩秋婳往后仰了仰身子,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你不能好好说话吗?在外面是多稳重的一个人呢。” 韩枫坐回去,不满地问:“你想什么呢?连我问你话都没听见!” “没,我能想什么?”韩秋婳躲开韩枫追问的目光,掩饰着揉了揉鼻子,问:“你刚说什么?” “我问你,见到刘少奢了没?” 韩秋婳皱眉问:“你这话怎么说?好端端的我见他作甚?” “没什么,就是那天在街上遇到他,见他像是变了个人。”韩枫别有深意地看了韩秋婳一眼。 韩秋婳不满的瞪回去:“你这人真是奇怪,他变不变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像是变了个人,但有一个心思没变他还是记挂着你呢。”韩枫低声说。 “你这是当哥哥的该说的话吗?”韩秋婳生气地瞪了韩枫一眼,起身离开。 韩枫看着她仓皇而逃的样子,勾了勾唇角,仰头把杯中酒喝干。 暮云观院墙之外,新筑的青石平台上也摆了一桌酒菜,小小的方桌两边坐着的是刘少奢和陶林章两个人。旁边临时搭建的木屋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厨娘在炖汤,浓浓的香味从砂锅的缝隙里飘出来,给这清泠的山间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山间明月,林间松风,能在这百年古刹毗邻之地饮酒赏月真是人生一大幸事。”陶林章美滋滋的喝了一盅酒,感慨地拍了一下膝头,“还是要多谢刘大人啊!” “这话说得见外了!”刘少奢也把杯中酒饮尽,砸了砸嘴巴叹道:“想当年本公子在这汴京城里也算得上是吃喝玩乐头一号的人物儿,却也没想到这暮云观外竟有这样的好景致。” 陶林章笑道:“想必公子之前只想着吃喝玩乐,哪儿顾得上看风景呢。” “哈哈你这话倒是不错。”刘少奢拿了酒壶倒酒,又笑道:“不过这也挺好的,至少本公子也算是阅尽人间春色了。” “啊呸!”陶林章跟刘少奢混的极熟了,自然也没什么顾忌,“你可别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了。就你今儿上午在那边凉亭里看着人家韩家姑娘的眼神,那可是绿油油地活像是一头饿狼!” “有吗?”刘少奢狐疑地问。 陶林章摇头叹道:“不知道人家韩姑娘怎么想,反正我是没眼看了。你真是真是堪称斯败类啊!” “呸!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如今我跟她是男未婚女女和离,我心悦她,多看她几眼不是很正常吗?你再说这样的话,今儿晚上的酒就别喝了。”刘少奢说着,伸手要夺陶林章手里的酒杯。 “嗳,嗳别啊!”陶林章捏着酒杯躲开,笑嘻嘻地说:“今儿喝了你的好酒,明儿我一定帮你。我助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如何?” 刘少奢认真的想了想,摇头说:“啧还是算了吧。你那些馊主意可不适合用在她身上。这件事情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好好地干好差事就行了,别给我添乱。” “你有主意?”陶林章好奇地问。 “嗯。”刘少奢笃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自顾拿了筷子夹菜吃。 “不需要帮忙?”陶林章又问。 刘少奢摆摆手,认真地说:“不需要,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你就不要添乱了。” “那好,我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到时候我一定喝一大坛子助兴。” 刘少奢扫了陶林章一记冷眼,哼道:“要不说你这人到现在都是孤独一支呢,就你这臭德行,天下的女子哪个不见了你躲着走?” “咱俩,谁也别说谁。”陶林章还给刘少奢一记白眼,自顾拎了一支鸡腿啃了起来。 这是一个平静的中秋之夜。 赵祯在暮云观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韩枫悄然离开,却把灵熙留在了忘忧身边。他走的时候忘忧还在睡着,睡得那样安静,这样的容颜让赵祯心里觉得安稳。他想要吻一吻她精致的容颜,却又怕把她吵醒,遂无声的笑了笑,抱着自己的衣裳出去穿戴。 姜兰和白芷服侍赵祯更衣梳洗之时,孙若雪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 “这是皇后给陛下做的。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呢。”孙若雪说着,把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 看着那样精致的针线,赵祯简直不敢置信,狐疑地问:“这是皇后的针线?” 姜兰忙回道:“回陛下,千真万确是娘娘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没有假手他人。不过这不是娘娘住进这暮云观后做的第一个香囊,而是第十五个了。前面的十四个都是练手,娘娘做完后都不满意,自己收起来了。原本这个也是不满意的,不过昨儿陛下来了,娘娘便趁着陛下洗漱的时候让孙夫人把调好的安神香装进去,吩咐奴婢今儿一早给陛下佩戴上呢。” “那十四个,你能拿出来给朕看看吗?”赵祯捏着香囊,指尖拂过细密整齐的刺绣纹路,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软软的,暖暖的,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姜兰歉意地笑道:“哟,娘娘自己收起来的,奴婢可拿不到呢。要不等陛下下次再来,自己问娘娘要来?” 赵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自己把香囊直接塞进了怀里。 韩秋婳一夜安眠,被清早的鸟雀叫声从梦中唤醒,睁开眼看着被晨曦映照的暖色窗纱,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一直服侍在侧的侍女伴月撩起天青色的帐幔,柔声说:“姑娘,该起床了。今儿咱们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是有些晚了。”韩秋婳忙起身下床,一边穿衣裳一边催促:“快些叫人打水进来给我梳妆。” 伺候梳洗的侍女听见招呼忙端着脸盆进来。韩秋婳匆匆地洗了脸,匀了一点粉黛,伴月给她用白玉簪绾个简单的发髻,左右打量了一下又觉得太素,便转身出去捡了一朵紫色的秋蕙别在鬓间。 “就穿那件藕紫色的衫子吧。”韩秋婳选了外裳穿好,便来给忘忧请安。 忘忧也是刚起来正在梳头,见韩秋婳进来便笑道:“昨儿说好了要一起赏月的,却是我说话不算话了。今儿晚上咱们再赏这十六的月吧。” 韩秋婳恭敬地向忘忧行了礼,起身方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厚爱了。” 忘忧的目光从韩秋婳鬓间的秋蕙上扫过,又看她温润的面色,心中暗暗地感慨韩家真是把这个女儿教养的极好。当初她在高处时不见有什么傲气,如今她在低谷中也不见一丝颓靡,有人说兰蕙为花中君子,如今的韩秋婳便有些花中君子的样子了。想必那镇南候家的公子是个没福气的,一双眼被花花草草迷住了,竟跟这样好的女子和离。 “阿娘,阿娘”灵熙穿着睡衣睡裤跑了过来,身后跟着慌慌张张地乳母邱氏。 “皇后娘娘恕罪,公主醒来不肯穿衣,一定要先来看看皇后娘娘,奴婢劝不住她”邱氏慌张地把手里的夹袄裹在灵熙身上并跪下来请罪。 忘忧伸手把女儿拉进怀里,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问:“为何不听乳母的话,不穿衣裳就跑出来了?” 灵熙撅了撅小嘴,不高兴地说:“昨晚,阿娘说,灵熙睡醒就能看见阿娘” “阿娘早晨起来的时候看你睡得正香,就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小孩子要好好地睡觉才能长高呢!”忘忧柔声说。 “可是,我怕阿娘又不见了” 忘忧知道自己出宫时把这孩子留在宫中,怕是让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于是忙说:“怎么会呢!阿娘会照顾灵熙长大成人的。” 孙若雪见忘忧散着一肩的长发哄孩子,便上前来柔声劝灵熙:“嬷嬷带公主去洗脸梳头吧,你瞧娘娘的头发还未梳好呢,这样散着发会客是会被人笑话的。” 灵熙这才扭头看韩秋婳,看了半晌方皱眉问:“这是阿娘给爹爹选的美人吗?” 韩秋婳一是尴尬,忙躬身行礼:“妾韩氏见过大公主。” 忘忧忙朝着韩秋婳摆摆手:“她小小孩子家的,不可受大礼。”说着,又教导灵熙:“这是护军统领韩大人的妹妹,也是西北领军靖安侯的嫡女。她的父兄都为国朝守疆卫土,是咱们的大功臣,灵熙不可对韩姑娘无礼。” “原来,你是韩统领的妹妹。”灵熙闻言,向韩秋婳微微欠了欠身,“是灵熙无礼了。” “这可不敢当。”韩秋婳忙深深一躬,“韩氏乃天子之臣,韩秋婳怎敢受公主之礼。” 第324章 拜师,秋色正浓 忘忧抬手虚扶了韩秋婳一下,笑道:“好了,这里也不是禁中大内,何必如此拘礼。” “皇后殿下宽仁待下是咱们的福气,但妾可不敢忘了国礼,没了规矩。” 忘忧又笑道:“其实,让灵熙给你行礼,还有另一层意思——之前她在宫里都是跟着贵妃读书识字学规矩的,如今到了这里便没了约束。不过幸好你的学识也不在贵妃之下,就劳烦你闲暇之余多教导她一些吧。” “皇后殿下厚爱是我的荣幸,只怕秋婳才疏学浅,耽误了公主的学业。” “嗨!她一个三两岁的小丫头家何谈什么学业?你只管教她多人几个字也就罢了。” “那……秋婳便谨遵皇后殿下谕旨了。” 忘忧满意地笑着对灵熙说:“还不见过你的老师?” “见过韩先生。”灵熙果然有模有样的行礼。 韩秋婳忙闪开半个身子的距离,慌张地说:“这……这样的拜师礼可使不得!” “嗯,若是按师生之礼,你也未免拘束了。但既然要教授公主,就应该有个身份——你的父亲是侯爵,你是他的嫡女,就加封为县君吧。”忘忧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姜兰,“一会儿打发人回宫去说一声,该有的晋封谕旨等都不能少,直接送到韩府去就可以了。” 韩秋婳立刻跪拜叩头:“韩秋婳谢皇后殿下隆恩。只是这县君的封号太贵重了,妾无尺寸之功,实在不敢领。” “你不必推辞。以你父兄的功劳,你也当得这样的封赏,你若不想借着父兄的荫蔽,就当本宫是为了灵熙着想才这样破格晋封的也就罢了。”忘忧说着,以眼神示意姜兰搀扶韩秋婳起身。 “谢皇后娘娘恩典。”韩秋婳再次叩头之后方站起身来。 灵熙又上前行了拜师礼,这件事情便算是定下来了。 忘忧微笑着吩咐白芷:“摆早饭吧。说了这半晌的话,肚子还真是饿了。请韩县君留下来一起用饭。” 韩秋婳就这样以教导公主读书识字为由被晋封为县君而留在了暮云观。 暮云观里的日子过得清净,因为皇后在此静修,慧慈道长拒绝了寻常的香客来进香——原本这里就是皇族的产业,平日里不设禁是因为没什么大事。如今既然有皇后带着公主在此静修为国祈福,设禁令也无可厚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进了十月的门,天气便真的冷了起来。 白敏姝和秦青茵分别送了秋冬的衣裳和被褥来,宫中的王樱也打发人送了足足的一份儿。孙若雪亲自把这些东西挑拣分类,仔细的收进柜子里。 “孙夫人,观里的惠安道长送了几框银雪炭来,请您示下要放在何处?”小宫女绫儿进来请示。 “放到厨房就是。”孙若雪把最后一件白狐风毛的长襦折叠好,找了个包袱皮包起来放进了衣柜里,转身又喊住了绫儿:“你等下。” 绫儿忙站住脚布,转身问:“夫人还有甚吩咐?” 孙若雪又开了一个带锁的抽屉拿了两块银子交给绫儿:“把这个给惠安道长,替我说多谢她费心想着咱们。” “是。”绫儿接了银子答应着出去了。 孙若雪左右看看把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便拿了刚挑出来的一件霜白色锦文长襦和一件湖水蓝色多罗呢斗篷往正屋来见忘忧。 忘忧正靠在藤编榻席之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亮光刺绣,大红绫子被绣花绷子扣着,上面是绣了一半的五彩麒麟。 旁边的姜兰手里端着一盏补汤,轻笑道:“娘娘这件小肚兜儿绣的真好看。这五彩麒麟很是气宇轩昂,正配了咱们皇子的身份。” “天色暗下来了,再做针线活可对眼睛不好。”孙若雪一边劝着一边行至近前,把手里的衣裳拿给忘忧看,“天冷了,这两件衣服给韩姑娘送过去吧?” 忘忧放下手里的活计接过衣裳来细看了看,又问:“这是谁送来的?” 孙若雪说:“这见长襦是白夫人送来的。这料子虽然不是贡品,但也是江南织造的上等绸缎了。这件多罗呢也算得上是番商货品里极好的,跟贡品也不相上下。这两件衣裳送给韩姑娘正合宜。” 忘忧点了点头,说:“嗯。你想的十分妥当,就是这两件吧。” 孙若雪把两件衣裳收回来重新包好,又说:“今儿晌午的时候刘少奢来回说萍香阁已经修建完毕,里面的家私用具也都购置齐全了。那边新修的屋子有地龙,这山里的居所实在阴冷,咱们应该挑个吉日尽快搬过去。” “既然诸事都齐备了,那就挑个日子搬过去吧。不过搬过去之前,咱们得先过去看看这屋子怎么分配安排才好。”忘忧说着,抬手接了姜兰手里的那碗老鸡笋干汤,低头用汤匙撇开那层薄薄的油花,尝了一口。 “刘少奢说,咱们随时可以过去查看。” 忘忧看了一眼窗外的晚霞,说:“看样子明天是个好天气,不如明日早饭后过去瞧瞧——记得叫上慧慈师傅一起。” “好,我这就打发人去传话。”孙若雪答应了一声,把包袱皮打了个结,拎着出去了。 第二日果然是个大晴天。秋末冬初的天空蓝的耀眼,被寒霜打红的叶子被阳光照耀着,风起时,落得一地的红玉玛瑙。 灵熙被乳母抱在怀里,指着树上的鸟儿问这问那。韩秋婳耐心的跟她说着鸟儿的名字,又说改日可以教公主画画。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走着,冷不防旁边有个垂髫小儿忽然从旁边的灌木丛里冲了出来,一下子跌倒在忘忧的脚边。 “哎呦!”忘忧吓了一跳,忙收住了脚步。 “哪儿来的小崽子?这样横冲直撞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孙若雪没好气的环顾左右。 忘忧忙说:“不过是个孩子,别吓着他了。缳儿,把这孩子扶起来。” 后面的小宫女缳儿上前来把倒在地上的小孩扶起来,一边拍打他衣服上的灰土一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 这孩子似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怯生生地说:“我……我本来就在这里的。” “本来?”孙若雪皱眉道:“从未听说暮云观里收养外面的孩子啊。” 慧慈道长忙说:“这孩子的确不是观内收养的,倒像是工匠家的孩子。” 忘忧点头:“是了,这边扩修暮云观的工匠是有些人从南边来的,拖家带口也是有的。” 恰在此时,旁边的秋林之中传来呼喊声:“宣哥儿?宣哥儿——你跑哪儿去了?快出来!” 被缳儿按在怀里的小孩儿扭头朝着林中应了一声:“爹!我在这儿呢!” 须臾,秋林之中便闪出一个人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裳,中等个头儿,头上包着一块青布头巾。这人一抬头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子,显然有些蒙圈儿。 “大胆!”孙如雪呵斥了一声。 男子一慌,立刻跪在了地上:“小人鲁莽,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 “你是何人?”孙若雪问。 “回贵人的话:小人姓鲁,是个木匠。应召从扬州到此来做工的。这孩子是小人的儿子,因他娘去年就没了,家再无人看顾他,便只好带在身边了。” 孙若雪不满地问:“这里是皇家道观,你带个孩子来做工也就罢了,怎么不看管好他,让他到处乱跑?” “今儿没有差事,小人原本是带着孩子在后山采些野果的,却不想发现一个蜂巢。据说这蜂巢是好东西,小人想把它弄下来剐一些蜂蜜给孩子,又怕那蜜蜂伤了孩子,这才让他跑远点藏起来。却不想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忘忧听了这些,便摆摆手说:“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若雪给缳儿使了个眼色,缳儿便把那小孩送到男子面前。男子又拉着孩子的手给忘忧磕头。 “你刚说弄了个蜂巢,东西呢?”孙若雪问。 “在,在那边。贵人若是想要蜂蜜,小人这就给您送过来。” 孙若雪笑着啐道:“呸!谁要你那蜂蜜?我是说那蜂巢是一味药材,你把蜂蜜剐干净了,那蜂巢也别丢了,回头送到你们刘少奢刘大人那里。” “是,小人明白了。” “行了,走吧。”孙若雪不耐烦地朝着这对父子摆摆手。 眼看着这工匠拉了自己儿子急匆匆离去,孙若雪方回头问忘忧:“刚才没被那小崽子吓着吧?” 忘忧摇头,不自觉地抬手按了按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哪儿就那么娇嫩了。倒是你,要那蜂巢做什么?虽然它是一味药材,但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 孙若雪扫了忘忧一眼,轻笑道:“旁人这样问也就罢了。” 忘忧自然知道孙若雪的心思——她这样一个把医修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人,自然也是个药痴。见着药材顺手就收了,哪儿来得及想什么呢。 这边一行人继续往新修盖的院落走去,而那一对父子自去秋林之中拿他们刚弄下来的那只大蜂巢。此时被抄了家的蜜蜂们已经各自散去,只留下那只木桶里的蜂巢。也怪不得这匠人鲁长根心动,这个蜂巢直径有尺许,蜂窝里满满的都是蜜,只看一眼便叫人垂涎。 小孩子总是禁不住诱惑,一时没忍住,伸手就上前勾了一些蜜舔进了嘴里。 “你!”鲁长根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屁股上,低声骂道:“就知道吃!这是贵人要下的东西,你也敢妄动!真是作死!” 小孩子刚吃了一口蜜就挨了一巴掌,一时委屈,仰头哇哇的哭了起来。 鲁长根正要再教训儿子,忽听头顶上飘来一句冷笑:“不过是一口野蜂蜜,你身为人父,怎么连这点担当也没有?” 鲁长根吓了个激灵,忙把儿子搂进怀里躲到一旁,仰头看着一个身穿赭色衣袍蒙面人飘然落在自己的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树上干什么?”鲁长根嘴上虽然质问着,但一点底气都没有,搂着儿子的手不停地抖着。 “我是什么人你就别问了,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那人走到木桶跟前,看了一眼那只蜂巢,勾了勾唇角,抬手把一块银子丢到鲁长根的脚下,说:“这蜂巢我要了。” 鲁长根虽然怕眼前这人,但知道刚才那些华服的妇人更是得罪不得,于是忙拱手说:“对不住您了——这个已经有人要了。” “哦?”那人蹲下身去伸手拨了拨蜂巢,顺手撒了点东西在里面,然后状似不经意的起身,“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有人要,那我就不跟你争了。” “多谢多谢!”鲁长根忙把地上的银子捡起来送到那人面前。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那人看都不看那块银子,一纵身又消失在霜红的枝叶之间。 鲁长根搓了搓手里的银块,高兴地说:“嘿!今儿这是走了什么运?白白的捡了这么大一块银子!” 小娃娃很会看脸色,立刻拉了他爹的衣襟说:“爹,我要吃蜜糖。” 发了横财的鲁长根很是高兴,一手拎了木桶一手牵了儿子,说:“行,咱们先把蜂巢拿回去交给刘大人,然后爹就带你下山,给你买糖吃。” 第325章 变故,自请废后 暮云观扩修出来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并附带一个二十亩地的花园子。院子的东侧跟暮云观一墙之隔,留有一道门可以往来,大门往南开,在暮云观的前面绕过去,往东走,依旧从暮云观门前的主路下山。 这座院子虽然只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修建,但处处都透着精致用心。前后三进的大院子外加一个西跨院,每个原子都配着厢房,后面园子的东北角还有一溜儿十几间围房,足够十人居住且绰绰有余。后面的花园子里多是菊花和木芙蓉,也有刚栽种的老桩梅花。花草倒也罢了,刘少奢想办法弄了两对儿孔雀过来养在木芙蓉花树之下,一对儿绿孔雀,一对白孔雀,都被养得极好,沐浴在阳光之下梳理着油光华丽的羽毛,闲适而雍容。旁人倒也罢了,灵熙见了孔雀是十分的喜欢,非要抓过来摸一摸才罢休。 忘忧带着韩秋婳和慧慈道长一行人从后面园子开始,走到前面正门时已经过了巳时。 虽然是秋寒时节,但因为阳光极好,大家一直在缓步而行,倒也不觉得冷。 韩秋婳看着院门前以青砖铺就的一片空地以及那一道绘着秀丽山川的影壁,不由得点头称赞:“这所院子的确是用了心了。” 忘忧则扶着姜兰的手背对着影壁看着院门上簇新的匾额,微微眯起了眼睛。 “娘娘,咱们这院子为何叫萍香苑?”姜兰总觉得这名字寻常,失了皇家气派。 “人生在世,宛若浮萍顺水而飘。”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便抬脚往回走并招呼韩秋婳:“走了这许久,腿有些酸了。回去吃盏茶也该吃饭了。” 当日忘忧等人就在萍香苑用了午饭,又小憩了一会儿才回来。晚间的时候,孙若雪便拿了一个帖子给忘忧看,说上面的日子是慧慈选的搬迁吉日。 忘忧展开帖子看了看,说:“咱们的东西也不多,收拾起来也不麻烦。天气越来越冷,不如早些搬过去的好。” 孙若雪说:“那就定在七日后吧,我叫人提前一天过去把地龙烧起来。” 忘忧刚点了点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姜兰便从外面进来说:“刘大人来了,说是夫人要的蜂巢他给亲自送过来了。” 忘忧对孙若雪笑道:“你的宝贝来了,快去看看吧。” 蜂蜜是众人喜爱的东西,但蜂巢却是一味药材,有祛风,攻毒,杀虫,止痛的功效。孙若雪身为医者,又是孙氏后人,对药材的钟爱是沉淀在血液里的。所以她开口跟那个工匠要这个东西,忘忧一点也不奇怪。 这样的小事忘忧没有放在心上,她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分成两份,一份是肚子里的孩子,一份是身边的灵熙。若说还有那么一丝空闲的话,那就都用来想赵祯了。 第二天一早,韩秋婳照例过来请安,忘忧看她脸色有些不好,便问了一句:“身上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韩秋婳苦笑一声,叹道:“实不相瞒娘娘,我的小日子来了,所以精神不怎么好。” “唉!身为女子就是要受这个苦,老天何其不公呢!”忘忧说着,扭头吩咐白芷:“去给韩县君煮一碗姜枣茶来。” 白芷答应着出去,韩秋婳忙起身致谢。 忘忧微笑道:“既然不舒服,今儿就不必照顾灵熙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韩秋婳忙起身谢恩,然后又陪坐说了一会儿闲话方告辞回去了。 女子葵水之事原本是常见,忘忧对韩秋婳之事也没怎么在意。却不料到了晚间,韩秋婳身边的丫鬟伴月忽然跑了来,哭着要求孙夫人过去瞧瞧。孙若雪很是诧异,皱眉看向正在卸妆的忘忧。 “韩县君是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忘忧皱眉问。 伴月跪在地上哭道:“我家姑娘忽然腹痛难忍,下红比往常多出几倍,还求娘娘和孙夫人救我家姑娘一命!” “怎么会这样?!”忘忧忙对孙若雪说:“你快去看看!” 孙若雪也知道这事情不简单,应了一声便急匆匆出门去了。伴月又给忘忧磕了个头方追着孙若雪跑了出去。 忘忧还是不放心,又对白芷说:“你去看看是什么情形,快些回来跟我说清楚。” “是。”白芷应了一声,把手里的象牙梳子交给姜兰,往韩秋婳那边去看究竟。 姜兰叹了口气,劝道:“夫人医术高超,韩县君定然不会有事的。娘娘不必太过忧心,可别动了胎气。” “她的医术我是相信的。只是,这事儿太过蹊跷了些。”忘忧蹙眉沉思,想起早上时韩秋婳跟自己说话的情形也不像是撒谎,难道她的身体另有隐情自己却不晓得? 幸好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白芷便急匆匆的回来了,不等忘忧询问,她便上前说了事情的原委——韩县君今日正是葵水的第二天,原本也是最难熬的时候,好巧不巧的,今日孙若雪把刘少奢送来的那只蜂巢给收拾了,得了一小坛子野蜂蜜,便好心分给她一些。而韩秋婳今日正是吃了那蜂蜜才会忽然发病。孙若雪给她诊过脉之后发现她有服用大量活血药物的迹象,又一一查过她的饮食才发现蜂蜜的不妥。 听完白芷的话,忘忧的脸色十分难看。姜兰则气得骂人:“那刘少奢竟有这样大的胆子?!要知道这蜂巢和蜂蜜是孙夫人要的,十有八九是给皇后娘娘食用,他居然敢在这里面下药?!” 忘忧略一沉思,立刻吩咐白芷和姜兰:“这件事情透着蹊跷,你们先不要声张。” “是。孙夫人也是这样说的。”白芷忙答应着。 “韩秋婳没事就好!”否则自己又要多背负一桩债了。忘忧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孙若雪从韩秋婳那边回来,进门便把缳儿等小宫女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姜兰白芷两个人在跟前。 “究竟是怎么回事?”忘忧忙问。 “是蜂蜜里被人下了药,这种药无色无味,应该不是中原的药材,我之前见过一次,那病患得罪了一个行脚商人,他的夫人才被人下了这种药,致使刚怀了两个月的孩子早产,大人也因失血过多丢了性命。” “一尸两命?!”姜兰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盏掉在了地上。 白芷咬牙切齿地说:“是谁这么狠毒!咱们一定要彻查!” “怕是没那么好查。”姜兰赶紧的把地上的茶盏捡起来,幸好地上扑了毯子,茶盏并没有碎了。 “不管多难,这事儿我都要查清楚的。从那个工匠查起,到刘少奢这个人,我都会仔仔细细的查。不把这个人查出来决不罢休。”孙若雪一脸的轻松,语气也很平静,但忘忧知道她此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我已经退到这样的境地了,他们居然还不肯罢休。”忘忧冷笑着摇了摇头。 “阿娘!”灵熙从外面跑了进来,扑进忘忧的怀里。 忘忧搂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问:“灵熙怎么了?” 灵熙搂着忘忧的脖子,软软地问:“阿娘,我想爹爹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灵熙想回宫了?”忘忧低声问。 “不想。”灵熙摇摇头,又低声说:“我是想爹爹了。” 忘忧自然明白孩子的意思,她想念的不是华丽的皇宫,只是爱她的父亲。对于孩子来说,一个圆满的家就是最好最美的所在,比皇宫更华丽,比仙境跟温暖。 “好,阿娘答应你。”忘忧的眼泪止不住的扑簌簌而下。 “娘娘,您别伤心了。天色不早了,公主也该睡了。”姜兰忙劝道。 忘忧抹了一把眼泪,对孙若雪说:“送消息回宫,就说我身体不适,请陛下抽时间来一趟吧。” “身体不适?”孙如雪有点没明白这话的意思,若是想让赵祯来暮云观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为什么要这样说? “将计就计吧。”忘忧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女儿,不想多说什么。 “好。”孙若雪是个聪明人,也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便立刻明白了忘忧的意思。 于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连夜送入宫中,把正在看奏折的赵祯给气得差点掀了乾元殿。 “出宫!”赵祯说着就往外走。 张四平扑过去跪在地上抱住了赵祯的脚,劝道:“陛下,现在已经是三更时分,宫门已经上锁了。” “滚开!”赵祯咬牙喝道。 “陛下,若是这个时候开宫门……” 赵祯不等张四平说完立刻吼回去:“皇后中毒导致小产!朕的孩子没了!” “可是如果陛下这个时候去暮云观,御史大夫们会把许多罪名都扣在皇后娘娘的头上……请陛下三思!” “天塌了有朕顶着!”赵祯一脚踢开张四平,心急火燎地往外走。 张四平顾不得衣冠不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追了出去。 今夜当值的宫门守卫秦安臣是韩枫的手下,也是沈熹年的表兄,同时还是林逸隽的妻子秦青茵的堂兄。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只要在没有紧急军情的状况下开了宫门,便是触犯了宫规律法。 初冬的夜风已经是彻骨的寒冷,秦安臣站在寒风之中看着天子策马疾驰出宫,沉沉地叹了口气,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第二日,皇后在暮云观误食而导致流产的事情和天子夜半打开宫门不顾江山社稷安稳直奔暮云观的事情随着东风吹遍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朝野上下甚至京城内外都炸了锅。御史言官们忙着写奏折弹劾皇后的错失,不但要求天子废后甚至还弹劾天子昏庸,说他为了一个不识大体的女子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实属昏庸无道。 而身在暮云观的赵祯根本无暇顾及到这些事情,他正在跟忘忧置气。 卧房里,只有帝后二人,孙若雪把灵熙送到了韩秋婳居住的小院,并把灵熙的乳母和缳儿绫儿两个小宫女都送过去看顾公主。姜兰和白芷二人也被打发去了小膳房,卧房外面的厅里也没有任何人,而房门外只有何妈妈一个人靠着廊柱坐着发呆。 卧房里一片安静,针落可闻。 赵祯站在床榻跟前盯着忘忧许久,才沉声问:“既然中毒的不是你,为什么要把这样的消息送入宫中?!” 忘忧自嘲一笑,轻声说:“因为我想要一纸废后的诏书。” “你说什么?!”赵祯暴跳如雷。 守在外面的何妈妈听见这一声爆喝,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身来,但终究还是忍着没有推门而入。 赵祯原地转了两圈儿让把心里的怒火稍微压下去一些,他两步跨至床榻跟前质问忘忧:“你一再退让,退到这里来将养,换来的依旧是这样的结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境地还要退让!当初你为了给你家人昭雪冤情的勇气哪里去了?难道你腹中的孩子以及我们的灵熙,不是你的亲人吗?你可以为了你的父母家人去跟那些人拼命,如今为何不肯为了自己的骨肉去争一争?!还是说你觉得如今朕这个皇帝还不如当初做太子的时候?” “陛下,并非我不再勇敢。而是之前我家人都已亡故,除了兄长之外我孤身一人,我可以无所顾忌,所以我勇往直前。而现在,灵熙和我腹中的这个孩子都是我的软肋,宏儿的死,让我看清了一个事实——只要权势斗争在,我的孩子便不会有真正的安稳生活。” “他们是我的孩子!身为皇族,这是他们注定的命运。难道你要把他们变成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丢到乡野之间长大吗?” “如果可以,我愿意让他们去江湖之上,乡野之间,远离这些权谋算计,远离这些明争暗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长大。”忘忧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但这只是痴心妄想罢了。当初我嫁给你,就已经想到这一辈子都在这权力的旋涡里纠缠。躲,是躲不开了。” “那你如今为何这样做?你要一纸废后的诏书,究竟是为什么?!” 第326章 君恩似海,复仇 面对赵祯的质问,忘忧缓缓地向着他伸出手,仿若邀请。赵祯呆愣了片刻,终是把自己的右手放在她的手里。忘忧攥着这只掌控天下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方缓缓地拉近自己,最终把这只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感受到掌心的柔软,赵祯心里的怒火一下子都消了,烟消云散。 “六郎,你可记得前太子赵睿是怎么死的?” 赵祯的手一僵,想要撤回来却被忘忧按住。忘忧继续问:“你可记得你自己小时候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这不一样。”赵祯的喉间有些酸涩,声音也变得暗哑。 “你还记得我们的灵熙原本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吗?那应该是象征着祥瑞的龙凤胎,却只剩下了灵熙一个人……” 赵祯看着忘忧苍白的面颊上滑下的泪珠,心里十分的难受。 “六郎,你是孩子的父亲。我相信你跟我一样都希望我们的孩子平安健康的长大。” “但是,如果你不再是皇后,那么我们的孩子在皇族中的名分将不一样。” “我不在乎,我相信孩子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们的孩子平安,而孩子……我想他们最在乎的是父亲和母亲是否爱他们,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 “爱他一切,就应该给他最好的。” “我知道。但不管是多么美好的东西,都必须先有命在才能享有。” “你就这么断定朕身为天子不能庇佑自己的孩子?” “我丝毫不敢怀疑天子的威仪和福泽。但人心险恶,在巨大的权势和富贵面前,有太多太多的人会不顾一切。就像先帝当初那么喜欢赵睿也依旧没办法保他周全。” 赵祯一阵心塞,他万般不服气忘忧说的这些话,但他却无法反驳。 “六郎,我也舍不得你。此生此世,我只想跟你相守到老……” 赵祯无奈地笑了笑,打断了忘忧的话:“你只想跟我享受到老却要我废了你皇后的分位?你这是什么道理?” 忘忧双手握着赵祯的手,柔声说:“我不要皇后的分位一样可以跟你相守到老。等孩子生下来我把他安顿妥当,就回宫去陪伴你,好不好?” 赵祯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忘忧仰着脸求道:“我不计较什么名分,哪怕只做个美人也无所谓。六郎给我一年的时间,一年后我一定回宫,伺候陪伴您到老,到死,再也不分开了。” 话已至此,赵祯觉得自己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深爱的女子愿意为了他们的孩子放弃中宫皇后的名分,甘心降为美人陪伴自己一生。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如你所愿。”赵祯沉沉的叹了口气,又弯腰摸了摸忘忧的肚子,“好好保重身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一年之约,朕可以等。” 忘忧起身下榻,朝着赵祯徐徐跪拜,并说:“多谢陛下。” “起来。”赵祯弯腰拉着她的手,“你怀着孩子,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再说,你我之间,又何必这样。” 忘忧站起身来,苦涩的笑了笑,忽然伸出双臂环上赵祯的脖子,把脸迈进他的肩窝里,轻声说:“多谢六郎。” 赵祯无奈地展开双臂搂住怀中的人,低声叹道:“你呀!朕拿你真是没办法。” 忘忧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脖颈,柔声说:“我不过是仗着六郎还爱着我。”仗着他还爱着,才敢这样任性。但是这份爱究竟能多久,这就不是她能肯定的事情了。 当时赵祯也没在暮云观停留太久,他知道自己半夜开宫门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确定忘忧没事之后便要回去收拾烂摊子。 赵祯出门的时候遇到刘少奢跪在门口,他略一沉思,扭头对孙若雪说:“这件事情朕交给你全权处置。把事情查清楚之后,给朕一个交代。” “是。”孙若雪躬身答应着。 赵祯看了一眼刘少奢,一个字没给他便扬长而去。 刘少奢颓然跪在地上,等孙若雪等人送赵祯离开后回来,忙上前问:“孙夫人,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但……我真的不知道这蜂巢里面会有人下毒!我指天发誓,若是我知道却没说,就让天打五雷轰,就让我不得好死……” “好了!”孙若雪打断了刘少奢的话,“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的。既然你没做,那就不必发这样的毒誓。但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我也绝不会饶过你。现在萍香苑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天越来越冷,我们要尽快搬过去才行。” 刘少奢听了这话心中稍安,忙应道:“都收拾妥当了。皇后娘娘随时可以搬过去。” “那就好。你先去忙吧。”孙若雪说完便急急匆匆的进屋去了。 刘少奢摸不清这位孙夫人是什么套路,但至少她眼前是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了,于是他抬手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转身要走时忽然看见了韩秋婳身边的丫鬟伴月,于是忙上前去悄声询问韩秋婳的情形。 伴月知道那蜂巢是经由刘少奢的手送进来的,因此对他也没好脸色。只说:“我们家姑娘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刘大人就别操这份闲心了。” 刘少奢苦笑道:“伴月姑娘,您别这样说话啊!这事儿真不是我干的!你用脚心想想也该知道,我做这样的事情除了抄家灭族没有第二个结果。我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这样做啊!” “您这话说的没错,但是跟我们家姑娘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忙着呢,您也担着差事,咱们就别在这里说些废话,瞎耽误功夫儿了。”半月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刘少奢原地站了一会儿,又环顾左右那些忙忙碌碌的人们几遍,终究是无奈的离开。 当日午后,一道废后的圣旨送入了暮云观。圣旨上明文写着因中宫皇后林紫苏没有静心养胎使得龙胎早产,从而被废去皇后的尊位,降为宸妃。 七日后,失去龙胎的宸妃林紫苏搬出暮云观,住进了暮云观外的萍香苑静修。公主灵熙被送入宫中由贵妃教养,韩秋婳则本韩枫接回了韩家。 一场风波看似过去,京都城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林逸隽,沈熹年以及孙若雪等人则片刻都没闲着。 十月半的夜里,寒风呼号,大雪纷飞。正应了老杜的那句诗:入肆银花乱,倾箱雪片虚。 忘忧已经睡在暖榻上,对窗外的北风大雪毫无察觉。 孙若雪叮嘱了姜兰和白芷好生守在床侧,自己则换了一身夜行衣,披上厚厚的玄色斗篷悄然离开萍香苑。 萍香苑后面有一个园子,里面养着一些鸡鸭羊鹿等,孙若雪亲自挑了养在此处供忘忧食用的。园子自然有人看管饲养,也有供人居住几间屋舍。 深更半夜时,屋舍里依旧有灯光。孙若雪熟门熟路的进了屋,屋里只有一个黑衣人背对着门口站在炭盆跟前烤火,他身材修长,墨色的斗篷被火光笼罩上一层暖暖的光,却丝毫没有柔缓他冷硬的背影。 “查出来了。”孙若雪关上门,直截了当地说。 “是谁。”黑衣人转过身来,火光映着林逸隽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自从爱子丧生之后,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脸上不再有笑容,眼神平静无波不见喜怒,但每回认真看谁的时候都会让人心生彻骨的含义。 “现在已经查到了寿王妃蓝氏的头上。再往上查,应该就是吕家张家那些人的余党了。” “寿王妃。”林逸隽冷笑一声,抬手拿了铁箸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是因为紫苏治好了白敏姝的隐疾,让白敏姝生了寿王长子?” 孙若雪自行走到矮桌跟前坐下来,倒了一碗热水捧在手里,方说:“你应该知道,女人的心里一旦生出嫉恨,就很难抚平。蓝氏自从嫁入皇族后一直过得顺风顺水,执掌贤王府多年,手中的人脉财力都不容小觑。但自从白敏姝跟了赵承泓,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林逸隽把铁箸狠狠地丢进炭盆里,冷笑道:“所以,她有理由也有能力做这样的事情。毕竟身为寿王的正妃,收买一两个宫中护卫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怎么做?”孙若雪平静地问。 “她怎么对紫苏,我就怎么对她。” “她怀孕了?”孙若雪诧异地问。 林逸隽看了一眼孙若雪,说:“这事儿你不用管,我自会安排。” “这件事我去做比较方便。而且……”孙若雪说。 林逸隽似乎看透了孙若雪的心思,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紫苏,我的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也不在乎多这一条命。” “我知道你不在乎,但是王府内宅,我的人进出比较方便。” “不,这件事情我想亲自做。”林逸隽说完,便转身拉开房门出去了。 一阵冷风裹挟着雪花扑进来,炉火被压得一暗。孙若雪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一场大雪之后,贤王府便有一喜一忧两个消息送入宫中。 喜的是寿王妃蓝氏查出身怀有孕,且已经三个多月了,胎像稳定,且从脉象上看十有八九是男胎。这对赵承泓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忧的是老王爷的病越发的重了,连着三日水米没打牙,汤药也喂不进去了。太医说,怕是熬不过月底。 贵妃王樱听完白敏姝的话之后,沉吟道:“王妃有孕自然是喜事,我这就叫人备了贺礼,一会儿随着你一起送到王府。但老王爷的病却更加要紧,这得尽快让陛下知道才行。” “我家王爷说当前新政刚刚推行,诸多政事都需要陛下拿主意。这事儿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他的意思……”白敏姝犹犹豫豫地叹了口气。 王樱蹙眉问:“你有什么话还不能直说?” 白敏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王爷的意思是想请林大人来府中给老王爷把个脉。这论医术,满太医院的人都加起来也比不上林大人一个呀。可是自从皇后被废,林府的大门就长日紧闭,任凭是谁上门林大人都不见。所以,王爷的意思是想请贵妃娘娘帮忙说个情。” “这事儿啊……”王樱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 “王爷也知道贵妃会为难。但是人命关天,还请贵妃想想办法。我家王爷无人时跟且说过,王家跟林家一向交好,贵妃又抚养着大公主,所以林大人看在中书令大人和贵妃的面子上说不定会答应的。”白敏姝说着,起身离座给王樱跪下,“妾求贵妃费心了。” 王樱起身离座,弯腰把白敏姝拉起来,叹道:“说起来,老王爷对陛下有养育之恩。就算为了陛下,我愿意试试。只是结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毕竟国舅闭门谢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重阳节连陛下的赏赐都没送进府,这事儿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白敏姝再次躬身道谢:“贵妃肯帮我们说句话,便是天大的恩情了,王爷跟妾必永世不忘。” 至晚间,王樱叫人把自己小膳房炖的老鸭汤装好,又装了几个五香酥饼,带着灵熙去乾元殿见赵祯。 赵祯从繁忙的政务中抽身,先把灵熙抱在怀里说了几句话,又让王樱陪着用晚膳。王樱便借机把老贤王病重的事情转告了赵祯,并转达了白敏姝所求。赵祯放下汤碗,叹道:“王叔对朕有养育之恩,如今暮年病重,朕自然要尽全力医治他。” “既然这样,那臣妾就打发人去林府求医?” 赵祯想了想,说:“这件事情你不用操心,还是朕打发人去吧。” 该说的话该办的事情都说完了办妥了,王樱便起身告退,带着灵熙回凝萃宫去了。 第327章 上门,计划开始 赵祯一个人在殿内转了两圈儿,方把张四平叫了来,吩咐道:“明儿一早你去一趟国舅府,说朕不放心太医院的人,请国舅亲自去一趟贤王府给老王爷诊个脉。” “臣记下了。”张四平忙躬身答应着。 赵祯犹豫了一下,又说:“你去之前先去库房,把去年西南进上的那对儿翡翠如意带去给国舅夫人。” 张四平又躬身答应着:“是。” “那个”赵祯犹豫地抬了抬手,欲言又止。 张四平躬身低头站在原地不敢吭声。 “再把今年江南贡上的新米和绸缎也分一些出来一并带去吧。”赵祯说。 “是。”张四平依旧没抬头。 “你见着国舅说话和软些,客气些。”赵祯又说。 “是,臣都记下了。”张四平应道。 第二日一早,张四平便把赵祯交代的东西全都准备好装上马车,然后亲自驾车出禁中直奔林府。 他知道,在林宏的丧事办完之后,林府的大门就没打开过,所以也不去自讨没趣,直接绕过正门去扣西别苑的门。 林府西别苑门房上当值的是新从庄子里挑上来的小厮,并不认识张四平。但见来人是宫中内监打扮自然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问了姓名后便报进去。片刻之后,管家老何带着几个人出门迎接,把张四平请进了林逸隽平日读书起坐的杏林轩。 进门看见林逸隽,张四平忙躬身行礼,并请安问好:“国舅爷安好。” 林逸隽闪身躲开张四平的礼,摆摆手说:“张先生这样的称呼林某可不敢当了。” 张四平笑道:“说到底,您还是大公主的亲舅舅,就是陛下今儿早起跟咱们说起您来,还是一口一个国舅呢。” 林逸隽拱了拱手,正色说道:“陛下怎么称呼是陛下的事情,废后的诏书已经传遍朝野,林某便再不敢称国舅了。还请张先生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张四平不敢再辩驳,忙躬身应道:“是,林大人说的极是,咱们记住了。” “张先生请坐。”林逸隽把张四平往上位让座,又吩咐门口的丫鬟:“奉茶。” 张四平可不敢往上位上坐,只躬身说:“不敢,小人这次来是传达陛下的几句话。” 林逸隽闻言忙整理衣冠要跪下接旨,张四平忙伸手拉住了他,笑道:“大人不必多礼,陛下说了,这不是圣谕,只是几句家常话,大人不必行大礼。” “既是这样,就请张先生明示。”林逸隽摆出一副躬身聆听的架势来。 张四平近前一步说道:“老王爷病重,已经三日喂不进去汤药了。陛下的意思是麻烦林大人走一趟,给老王爷诊个脉。看看是否还有良方让老王爷过了这个冬天?” 林逸隽稍作为难的默了默,方点头说:“这个我可不敢保证,需得诊过脉才能确定。” 张四平忙说:“那就有劳大人了。” “这可不敢当皇上吩咐的差事,为臣子的岂敢不尽力而为呢。”林逸隽拱手说。 张四平见林逸隽答应了,又说:“陛下自然是信得过您的。另外,陛下还特意挑了几样东西给您和林夫人,还请大人一定收下。” “陛下所赐,臣下自然不敢推辞。”林逸隽说着又躬身行礼,“臣在此深谢陛下恩典。” 张四平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他还真是怕这位国舅爷闹脾气,让他把外面的一车东西都拉回去。 午饭后,林逸隽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药童乘车至贤王府门口。递上名帖之后,贤王府门上当差的赶紧先把人迎进去在前厅奉茶,另有人急匆匆的跑进去向赵承泓报信。须臾,赵承泓亲自出来迎接,见着林逸隽很是热情。 “沐霖,终于把你给盼来了!”赵承泓叹道。 “臣林逸隽拜见王爷。”林逸隽以臣下之礼拜见寿王赵承泓。 赵承泓一把拉住了林逸隽的手腕,绷起脸来责备道:“沐霖,咱们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林逸隽微微苦笑:“王爷平易近人,下官可不敢放肆。” “你再这般说话,我可生气了。”赵承泓拉着林逸隽的手不放。 “好,恭敬不如从命。”林逸隽点头应道。 “这才是至交好友该有的样子嘛。”赵承泓这才展了笑颜,拉着林逸隽边走边说:“走,我昨儿刚得了一罐好茶,你先随我去尝尝。” 林逸隽无奈地说:“王爷,臣是奉陛下之命来给老王爷请脉的。” “父王这会儿刚睡得安稳了。诊脉不着急,咱们吃一盏茶的功夫,他差不多也该醒了。”赵承泓不由分说带着林逸隽进了自己的内书房院门。 好巧不巧的,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从屋里出来,林逸隽躲闪不及,那人已经上前见礼了:“林大人。” “汀儿,去把新烤的点心端上来。”赵承泓吩咐道。 被唤做“汀儿”的美姬应了一声,又扫了林逸隽一眼方迈着细碎的脚步离去。 林逸隽没怎么在意,跟着赵承泓进屋去了。 “坐,别拘束啊。”赵承泓抬手请林逸隽入座,自己坐下来便把红泥小炉上的银铫子拿起来,拨旺了炉中炭火,又往银铫子里加了两勺水,并对林逸隽说:“这是今儿一早起来刚挖出来的一瓮旧年梅花雪。” 林逸隽也没怎么矫情,而是大大方方的坐下来等着赵承泓的茶。 赵承泓的茶刚做好,美妾汀儿也端着一个檀木雕花的托盘进来,托盘上是宫制点心,四种样式迎合四时花卉,且不管味道如何,看上去就挺赏心悦目的。 “沐霖,请。”赵承泓把一盏茶送到林逸隽面前。 “多谢王爷。”林逸隽躬身道谢后,双手捧着茶盏先观色,后闻香,然后啜了一口细细的品过,方赞道:“果然好茶。王爷这点茶的功夫也是出神入化了。” “就知道你是懂茶之人。”赵承泓满意的笑了。 一盏茶后,管家进来回说老王爷醒了。赵承泓忙放下手里的半块点心,拉了林逸隽往松鹤堂去请脉。 这松鹤堂原本就是老贤王的内书房,这几年他缠绵病榻也不宜挪动,就一直住在这里。这座小院子经过二三十年的养护,可谓一步一景。如今隆冬季节万物肃杀,这里的松竹却依旧郁郁葱葱,更有一盆老桩腊梅已经结了花苞,点点鹅黄缀在修剪的疏密得当的枝条之间,天然就是一副冬梅图。 林逸隽来不及欣赏院中景致便被赵承泓拉着进了屋子。一阵热气铺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药香。 “王爷来了?”白敏姝从隔间里迎出来,身后还跟着老王爷的两个侍妾。 “父王怎么样?”赵承泓关切地问。 “刚刚醒了,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妾给喂了几口参茶,这会儿还清醒着呢。” 赵承泓闻言忙行至床榻近前,轻轻地唤了一声:“父王,儿子请了林大人来给您诊脉。” “臣林逸隽恭请王爷安康。”林逸隽忙跪拜行礼。 一直昏昏沉沉的老贤王听见有人请安便睁开了眼睛,看见林逸隽时忽然开口叫了一声:“林宥澄,你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林宥澄的心里像是翻到了五味瓶,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还是赵承泓轻声解释道:“父王,这不是林宥澄。这是他的儿子林逸隽。” “林宥澄宥澄”老贤王像是没听见自己儿子的话,只缓缓地朝着林逸隽抬起了手。 “老王爷。”林逸隽又上前一步,半跪在床榻跟前,“我给您诊个脉吧。” “好,好”老贤王这回没拒绝,反而主动把手摊开在床榻上让林逸隽诊脉。 林逸隽拖着他的手认真的诊过脉,老贤王居然还问了一句:“咋样?” “没啥大事儿,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林逸隽说着,转身从药箱里拿出针包,又说:“您老在床榻上躺的日子久了,气血有些不同,我给您针灸几个穴道,这气血一通,您身上就舒坦了。” “好,好有劳了。”老贤王心情很是不错,看着林逸隽像是看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交老友。 林逸隽取了银针给老贤王施针,一炷香的功夫之后,老贤王的精神果然又好了些。赵承泓趁机又喂他吃了一点米汤。 从松鹤堂出来之后,赵承泓又拉了林逸隽说:“哎呀,这医患之间也是讲究个缘分。这几日多少太医都被他老人家给骂出去了,人都糊涂了,有人诊脉都不伸手。今儿见着你竟像是换了个人!这是老天垂怜,合该我父王的病就在你手上好了。走,去我的书房开药方。” “王爷。”林逸隽在院子里站住了脚步,叹了口气说:“药方就不必了。老王爷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不用忌口了。明儿我再来给他老人家施针,今日就先告辞了。” 赵承泓忙说:“别急着走,今儿怎么着也得留下用饭。咱们可有好一阵子没在一起说话儿了。” “王爷客气了,留饭就不必了,我” “哎呀,也不是为了留饭,我还有事求你呢。”赵承泓拉了林逸隽便往内宅走。 林逸隽心中猜到了是蓝氏有孕一事,但却佯装不知,问道:“王府的内宅岂是下官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还请王爷放手。” 赵承泓无奈地笑道:“哎呀!实不相瞒,我的王妃近日身体不适,太医院的人诊出是喜脉。可是王妃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这个年龄有喜可不是小事儿,所以劳烦你给把把脉旁人的医术本王是信不过的,本王只信你。” 林逸隽遂跟着赵承泓穿过一道道院门垂花门绕进了内宅。 寿王妃蓝氏这几个月来一直吃不好睡不着,好歹迷糊一会儿都是噩梦。每天三四个太医商量着用药也不见好转。今日听说林逸隽来给老王爷诊脉,便早早地打发人去前面跟赵承泓说了,等林逸隽给老王爷诊了脉,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林逸隽一进暖玉堂的门便看见一个眼熟的美姬,略一想,便记起这人正是之前在赵承泓的书房里遇到的那个叫汀儿的姬妾。原本他还以为这人是赵承泓从外面得来的,却不想竟然是蓝氏身边的人。 蓝王妃早就换好了衣服,她的榻前也摆好了屏风,榻上的帐幔也已经放了下来。赵承泓引着林逸隽进屋来转过屏风,便有一股淡淡的香风扑面而来。林逸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沐霖,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赵承泓忙问。 林逸隽摇摇头说:“没事,是这屋里太暖了,乍一进来眼睛有些模糊。” “哦,王妃怀了身孕,身体一直虚弱着,天冷怕着了风寒,便让下人把地龙烧的旺一些。”赵承泓解释道。 林逸隽点头说:“有孕之人不能轻易用药,是该小心些。” “汀儿,林大人的话记下了吗?”赵承泓又问侍立在旁的美妾。 汀儿忙福身应道:“记下了。” “先诊脉吧。”林逸隽说。 汀儿忙弯腰把蓝氏的手请出帐幔,又拿了一方丝帕盖住,方说:“林大人请。” 林逸隽在榻前的绣凳上落座,然后伸手给蓝氏诊脉。赵承泓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见林逸隽的脸上毫波澜,一时有些坐不住,因问:“沐霖,怎样?” 林逸隽并没有回答赵承泓的话,只问:“王妃近日饮食如何?” 汀儿叹了口气,一脸心疼地说道:“唉!正是饮食不好呢!吃一顿吐两三回,我们王妃这一个多月下来可瘦了许多。” 林逸隽心想这蓝氏早已经过了怀孕的好年纪,原本身体就被人算计了,偏偏又服用大量的坐胎药,一心求子。这种境况下想要吃好睡好简直比登天还难。然他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却不动声色,又问:“夜里睡得如何?” 汀儿又叹道:“睡得也不好,还总是梦魇了。” 林逸隽自然知道夜里是睡不好的,但也不多说,只让蓝氏换了只手继续垂眸诊脉,片刻后方问:“可有用安胎的药?药方可在?” “有。”赵承泓忙说:“药方是太医院的陈太医开的,方子和药渣都留着呢。湄儿,快去取了药方来给林大人看看。” 太子有疾奴家有药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手打吧! 第327章 行善之家有余庆 林逸隽跟随赵承泓出了内室至外面的厅中落座,有人把蓝氏的药方和药渣都拿来。其实林逸隽不用看也知道太医院开出来的方子都是极为温和的。药效差点没关系,但绝对吃不出毛病来。这就是医者伺候权贵的保身之道。 看着手里的药方,林逸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被赵承泓看在眼里便有些心慌,沉了半晌方问:“沐霖,这方子有问题吗?” 林逸隽忙说:“王爷放心,这方子自然是没问题的。就是药效慢了些。” 这话赵承泓自然是懂得,于是叹道:“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嘛!我知道,我知道。不过王妃虽然身怀六甲,但这病症还是要治的。还请沐霖老弟想想办法。” 林逸隽沉吟道:“药方就不用调了,毕竟怀着孩子,虎狼之药可不能乱用。自今日起,每隔一日我过来给王妃针灸一次。别的不敢保证,至少能睡个好觉儿。” “那就麻烦你了。”赵承泓赶紧的拱手道谢。 林逸隽摆摆手,轻笑道:“不算麻烦,反正也要来给老王爷施针,不过是顺手的事儿。” “你这话说的——你顺手的事儿,对我们来说可是救命之恩呐!”赵承泓说着,又亲自给林逸隽斟茶。 林逸隽也没多待,喝了一盏茶便告辞出来。赵承泓亲自送至门口看着林逸隽上了马车,王府的二管家把一个尺许见方的红木雕花匣子送到车上。 “这可不行,使不得。”林逸隽忙抬手往外推。 赵承泓抬手把匣子推过去,笑道:“这是敏姝给你家秦大娘子的一点心意。她们女人之间的事情,咱们就别多嘴了,这大街上推来推去的也不像个样子,你只管给带回去就行了。有什么话咱回头再说。” 林逸隽也不好在说什么,只得把东西收下。 回到家里之后,林逸隽把这个匣子交给秦青茵,秦青茵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匣子珠宝首饰。秦青茵皱眉说:“她送我一匣子这个做什么?算是诊金吗?” “自然就是那个意思了。”林逸隽伸手捡了一颗拇指大小的莹白色珍珠,仔细看了看成色,说:“这几颗珠子不错,研成粉末制药吧。” 秦青茵淡然笑道:“你要用就只管拿去用,这也不是我的东西。” 林逸隽把匣子合上,又说:“其他的东西你若是不喜欢,就拿去换成银子再把城郊的庄子扩一扩。天越发的冷了,再下一场雪,那街上的小叫花子们又该受冻了。多收一个就是就一条命。” 秦青茵应道:“这事儿不难的,你交给我,就甭操心了。” 林逸隽按了按匣子上的雕花纹理,低声说:“晚饭后我出去一趟,天气冷,你身体不好就早些睡,不用等我。” 秦青茵也不问林逸隽去哪儿,只点头答应着,又叮嘱:“夜里风寒,你记得把那件狐皮大氅穿上。” “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林逸隽说着,伸手把秦青茵衣领旁边的一根纤细的头发捏在手里。 秋容端着托盘进门来,轻声提醒:“夫人,该喝药了。” “好……”秦青茵接了药碗刚凑到嘴边,忽然一皱眉头抬手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林逸隽忙问。 秦青茵把药碗递给秋容,皱眉说:“没事,这几天一闻见这汤药的味道就觉得恶心。” 林逸隽二话没说伸手扣住了秦青茵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片刻之后,他紧皱的眉头倏然展开,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怎么了?”秦青茵心里是猜到了一些的,只是尚不敢确定,也怕是空欢喜一场。 “你有孕了。”林逸隽展开双臂把秦青茵搂进怀里,低声叹道:“又不是第一次当娘,怎么还这么迷迷糊糊的。” 秦青茵伸手搂住林逸隽的腰,枕在他的肩上垂泪不语。 “好了,应该是我们的宏儿又回来了,你要养好身体,调整好心情等着他的到来才对啊。”林逸隽的声音少有的温柔。 秦青茵哽咽应道:“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将养身体,顺顺利利的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恭喜主君,恭喜夫人。”秋容忙福身道喜,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以及门外的两个仆妇也都跟着道喜。 林逸隽摆摆手,吩咐道:“好了,这事儿也不宜声张,你们只管用心伺候夫人就好了。” “是。”秋容忙答应着,又说:“这补气血的汤药是不是该换成保胎药了?” “这些汤药自然不能喝了,保胎的汤药也不必了,等下我把自己配制的保胎丸送过来,每日给夫人一早一晚各服一粒就好了。” 秋容福身答应,林逸隽亲自送秦青茵进了卧房,又在床边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看秦青茵睡着了方才离去。 林逸隽披着一身黑袍悄然出城,在夜深人静之时出现在萍香苑后面的园子里。 半个时辰之后,同样一身黑袍的孙若雪悄然打开园门闪身进了园子门口看守屋的木门,一道橘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闪了一下,继而被厚重的门帘挡住。 “你来早了。”孙若雪在火盆跟前坐了下来。 林逸隽看了孙若雪一眼,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直奔主题:“蓝氏身边那个叫汀儿的侍妾是你的人?” “是。”孙若雪笑了笑,“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 “蓝氏平时的饮食是被她动了手脚吧?” 孙若雪挑了挑眉,说:“你的确是个敏锐的人。” 林逸隽冷声一笑,摇头说道:“不是我敏锐,而是因为她不够谨慎,幸好赵承泓身边没有精明的,否则她早就暴露了。” “哦?”孙若雪挑眉,等着林逸隽解释。 林逸隽淡淡的扫了孙若雪一眼,说:“她身上有碎骨子的味道。” “……”孙若雪嬷嬷咬牙,心想一定要想个办法把这蠢货替换掉才行。 “蓝氏的身体已经坏了根本,就算没有这个汀儿,她这一胎不会平安降生的。” “你心软了?”孙若雪冷笑道,“你们林家的人都揣着一颗菩萨心。人家害了你的孩子还不够,还要害你妹妹的孩子,你还心软……” “没有。我怎么可能心软?!”林逸隽把手里的铁箸狠狠地戳在炭火中,红红的火光映着他冷峻的眼神,令人无法直视。 “没有就好。”孙若雪缓了缓语气,又说:“你上一道奏折,让他们把皇家的护卫都撤了吧。这萍香苑的周围还是要换成自己人才放心。” “这事儿我已经跟天子说过了,但那些护卫也要分批撤走才好。” 孙若雪淡然一笑,说:“我猜,他是不会同意的。” 林逸隽对这话一点也不意外,平静地说:“他自然要留几个心腹守在这里,这也正说明紫苏在他心里的重要。”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更看重紫苏腹中的孩子?” 林逸隽的目光多了几分嘲讽,他淡然冷笑着反问:“他自然会看重紫苏腹中的孩子。因为整个后宫之中也只有紫苏给他生了灵熙,且如今肚子里正怀着一个。我想,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对自己的骨肉无动于衷的,这难道不正说明了‘情义’之所在吗?” “灵熙已经留在宫里了……” 林逸隽冷冷地问:“你究竟要怎样?难道你要带着紫苏和她的孩子一并离开,远走他乡,游走于江湖?一辈子做个云游江湖的医者?” 孙若雪反问:“这有什么不好?天下之大,江湖之远,自由自在的活着不比困在那金丝笼中更好?” “你无权这样做!除非紫苏自己愿意,否则你不能这样做!” “我是她的亲娘,自然不会强迫她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那就好。”林逸隽丢下手中的铁箸站起身来,说:“那个汀儿交给我了,以后贤王府里的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了。” 孙若雪扫了林逸隽一眼没有说话。 林逸隽也没有多说什么,抬手紧了紧身上的黑狐披风,拉开房门迈出去又回头说了一句:“劳烦你转告紫苏,青茵又怀孕了。” 孙若雪愣了一下,方点点头说:“这是好事,她听了一定会高兴地。” 林逸隽离开之后,孙若雪又把园子里当值的人叫到跟前,吩咐了几句方回去。 孙若雪回到忘忧日常起居的紫玉阁后,先在外面的厅里站在熏笼跟前把身上的冷气都烘暖了方轻着脚步进了卧房。 已经是深夜,忘忧早就睡下。床榻跟前的斜侧方打了地铺,姜兰歪在铺上闭目养神,孙若雪一进来她就睁开了眼睛。 “嘘——”姜兰抬手压了压嘴唇,以眼神示意孙若雪莫要吵醒了帐幔里熟睡的忘忧。 孙若雪点了点头,轻轻地撩起帐幔看了忘忧一眼,见她的确是睡了,方给姜兰使了个眼色出了卧房。 姜兰拎了自己的绣鞋只穿着袜子,无声的踩着地毯出了卧房,方问:“夫人怎的还没歇息?” 孙若雪没有回答姜兰的话,自顾说道:“刚刚舅爷来了,送了一个好消息来——秦大娘子怀孕了。” “真的?!”姜兰喜出望外。 “这种事儿岂能随便说笑?” “这可真是太好了。”姜兰高兴地搓手。 “明儿一早我要回城一趟,需得午饭后才能回来。你和白芷可要打起精神来伺候着。” 姜兰忙点头应道:“知道了,您放心。” 第308章 人间一抹点绛红 忘忧黑甜一觉醒来,发现窗户纸特别的明亮,于是蹙眉问:“什么时辰了?” “才过卯时呢。”姜兰忙应道。 “才过卯时?天怎么就这么亮了?”忘忧说着,已经推开身上的被子坐起身来。 姜兰忙拿了袄子披在她的肩上,解释道:“昨儿下了一夜的雪,这雪映得窗户纸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原来是下雪了。”忘忧穿好袄子下了床,趿着鞋子兴致窗前,轻轻地把窗子推开一个缝往外看。 姜兰立刻拿了狐裘裹在忘忧身上,劝道:“娘娘可别被风扑了。” 忘忧裹紧了狐裘笑道:“好大的雪!这山中雪景最是好看,一会儿用过早饭咱们去赏雪。” “奴婢想着娘娘会赏雪,已经吩咐他们去预备着了。不过孙夫人今儿一早回城了,她可交代了奴婢一定要仔细当差,咱们就不去山里了吧?后面小花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咱们雪中赏梅如何?” “从禁中那个四方天地出来,又进了这萍香苑的四方天地。”忘忧无奈的扁了扁嘴巴。 白芷双手捧着一杯漱口的菊花茶送到忘忧嘴边,笑道:“姜兰姐姐还有个好消息还没说呢,您听了肯定高兴。” “哦?什么好消息?”忘忧看了姜兰一眼,喝了盐水菊花茶漱口。 姜兰等忘忧把漱口水吐进钵盂里,方福了一福,说:“恭喜娘娘了,秦大娘子有喜了。” “秦……嫂子?”忘忧惊讶地抓住了姜兰的手。 “是的。”姜兰用力的点了点头,又说,“孙夫人昨晚见过舅爷了,舅爷亲口跟夫人说的。” “太好了!”忘忧又握住白芷的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双手合十朝着天空拜了拜,“请林氏列祖列宗保佑,保佑嫂子这一胎平安顺遂吧。” 白芷又绞了湿帕子递给忘忧擦脸,并说:“娘娘放心,有咱们舅爷在,秦大娘子和孩子一定会平安的。” “嗯,你这话说的极是。”忘忧洗了脸,又仔细的洗过手,“自今日起我斋戒三日,之后再去给真人上香。祈求真人保佑嫂子母子平安。” 白芷欠身应道:“好,那奴婢这三日就只给娘娘做素斋。” 秦青茵这次怀孕并没有张扬,林府的大门依旧终日紧闭,在外人看来,林家依旧沉浸在丧子的痛苦和皇后被废黜的低谷之中。而在萍香苑里的宸妃在外人看来也是不问世事,终日闭门静修。 日子就这样安静的过着。冬日的雪一场比一场大,山里的积雪来不及融化又盖上一层,不过两三场雪,山林里的积雪便已经没过了膝盖。 这日雪后天晴,冷风呼啸而过,天气越发的冷了。恰逢新雪初霁,皓月当空,眼前琼楼玉宇流转着皓影,地上青石堆雪铺满了亮银,更有寒风中的梅花香味令人心旷神怡。忘忧裹着轻软和暖的狐裘站在窗前看着月下景致,整颗心都被一种叫思念的情绪填满。 忽然外面有人说话,忘忧愣了一下扭头看姜兰。 姜兰忙放下手里的衣裳出了卧房,问外面的人:“都这个时辰了,睡在外面喧哗?” 廊檐下的缳儿忙应道:“姐姐别急,奴去瞧瞧。”说着,她提着裙角跑去门外。 缳儿跑到垂花门口看见来人便立刻转身往回跑,跑进屋里后气喘吁吁地说:“娘娘,姐姐,陛下来了!” “哟,这大半夜的陛下怎么来了。”姜兰忙转身搀扶着忘忧往外走,且不忘叮嘱:“娘娘慢点,小心脚下。” 忘忧一手按着姜兰的手臂一手扶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刚走到门外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赵祯一把拉住。 “怎么跑出来了?外面冷的很,仔细着凉。”赵祯说着,展开自己身上的黒貂大氅把忘忧裹进怀里。 “还说呢,这大半夜的又是冰天雪地,六郎怎么跑来了?这若是让那些言官们知道了又该说嘴了。”忘忧嗔怪道。 “最近连日大雪,城郊一些百姓的房子都被压塌了,还闹出了人命。朕着实不放心,就微服出宫各处走走看看。眼见着天黑了没有个地方落脚,这不就来你这里讨个地方歇歇脚嘛。”赵祯说得理所当然,却把旁边的姜兰等人给逗乐了。 这位陛下,请问身为天子,您把自己说得这样可怜真的好吗? 忘忧摸了摸赵祯的衣袖,蹙眉道:“连日下雪,这天气冷的出奇。陛下出门该多穿些衣裳。” “马车里有手炉,又有这黒貂大氅,哪里会冷呢。”赵祯揽着忘忧的肩膀进了屋。 这里的屋子都通着地龙,热气从地板之下氤氲上来,整个屋子不见一丝火星却温暖如春。因为忘忧怀着孕不用熏香,除了几个果盘之外便是青瓷花瓶里供着一支盛开的梅花——明媚的朱红色给素雅的屋子里增添了几分惊艳,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欢喜。 “这梅花开得真是热闹。”赵祯在暖榻上落座,看着瓶中梅花忽然来了兴致,张口吟诵道:“乘云卧赏千城雪,一抹人间点绛红。” “早起缳儿她们剪了来插瓶,还说这花枝太过繁盛,要修剪一番才有雅趣。我却爱这满枝头的热闹,便一点也没有修剪。六郎不要嫌我粗俗才好。”忘忧一边说笑着,一边递上一盏热热的茶。 赵祯接了茶喝了两口,又问:“唔,有吃的吗?逛了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真是饿了。” “有,有的。”忘忧听了便觉得心疼,忙吩咐白芷:“快去把小厨房的吃食都端上来。” 其实不用吩咐,孙若雪早就带着绫儿,绵儿两个小宫女把吃食送了进来——金丝肚羹原本是给忘忧预备的宵夜,这会儿端上来刚刚好。另有红豆酥,牛乳糕也是常备的点心;还有麻油豆芽和椒盐花生是孙若雪带着人现做来配红豆粳米粥的;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碟子韭黄虾仁馅儿的小包子。 忘忧用湿帕子擦过手,拿了一块点心递给赵祯:“这牛乳糕不错,六郎尝一块。” 赵祯正在吃粥,闻言也不伸手,只抻着脖子在忘忧的手里咬了一口糕点,一边吃一边满意地点头,含糊道:“唔……的确好吃。” 看着他的吃相,忘忧无奈地笑道:“果然是一整日没好好吃饭了吗?竟这样狼吞虎咽的。” 赵祯笑了笑也不说话,又用筷子夹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忘忧越发的心疼,又亲自盛了半碗羹递到赵祯的手里,柔声说:“慢点儿,再尝尝这金丝肚羹吧,暖胃的。” 赵祯吃饱喝足之后,舒服地展开双臂靠在身后的软垫上,长叹道:“嗳!好久没这样舒舒服服地吃顿饭了。” “政事虽然要紧,但身体更要紧。”忘忧接了白芷递上的漱口茶送到赵祯嘴边。 “嗯,我知道的。”赵祯认真的漱了几遍口,又接了帕子擦手。 忘忧看着赵祯一脸的倦容,又问:“要不要让白芷给你捏捏肩?这丫头如今导引的手法越发娴熟了。” 赵祯看了白芷一眼,摇头说:“不必了。今儿被聒噪了一天,只想安静一会儿。” 忘忧闻言,使了个眼色给姜兰和白芷。这二人便默默地躬身退了出去。 屋里没了旁人,赵祯自然不再端着,一侧身滑入忘忧的怀里,用耳朵贴上她的肚子,柔声问:“咱们的孩儿这些日子乖吗?” “乖得很。”忘忧以十指的指肚轻轻地按压着赵祯的额头发间,并顺手把他的发簪抽掉,散开他一头的乌发,轻轻地揉按着他头顶的穴位。 赵祯舒服地叹了口气,一转身枕在她的腿上,仰头看着她的容颜,满意地笑了笑,说:“是比前一阵子胖了些。可见这阵子调养的还可以。” “如今天冷,她们总拦着我不许出去走动,每日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可不得胖了许多嘛。”忘忧的指尖轻轻地拂过赵祯消瘦的脸颊,又叹道:“倒是你,怎么又瘦了许多。贵妃照顾灵熙和灵韵忙不过来的话,不如再挑个妥当的人进宫服侍吧。” 赵祯伸手攥住她纤柔的手指,摇头说:“除了你,这世上还有谁是妥当的人呢。” “……”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怎么就把话扯到这里来了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忘忧先扯开话题,问到了灵熙和灵韵两个孩子的境况。眼见着已经三更天,孙若雪在外面催促,说有孕之人不能熬夜。赵祯这才起身同忘忧一起进卧室睡下。 往日,忘忧睡前总会喝一碗孙若雪亲手煎煮的安神汤才能一夜好眠,今日无需什么安神汤,因为睡在最亲近的人身边,枕在他的肩窝,也睡得十分香甜。 唯一遗憾的是,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已经离去,衾里余温不在,枕边徒留一根发丝。 早饭时,忘忧有些恹恹的。孙若雪对赵祯的忽然造访老大不乐意,但却也不好说什么。 忘忧放下碗筷扭头看见瓶中的梅花竟然有两朵蔫儿了,于是伸手把那两朵摘了下来。 沉默了一早上的孙若雪喃喃地叹道:“每一朵花开总在每一朵花败之后,这世间所有的美丽都由时光决定,落下的不过是岁月而已。” 这是慧慈道长曾经说过的话,忘忧笑了笑把后面的一句接上:“唯有扫净前尘,才是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第309章 深冬忙中生变 连日的大雪不但让赵祯忙碌起来,也让林逸隽每天都不着家。 自从林府建城之后,林逸隽就着手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余家庄改成了一个专门收容孤儿的地方。这几年来,余家庄的孤儿每个月都在增加,到现在已经有五百余人。这五百多个孤儿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只有三岁多。其中有十几个是因病因残被丢弃的孩子。平常日子里没有什么灾祸,被丢弃的孩子还少些,然一有灾祸,便总会有一些孤儿出现——或者大街的角落里,或者一些店铺商家的门口,或者是在避风的杂物堆里。另外也有少数被街坊邻居从倒塌的房屋里救出来却无力抚养的,听说余家庄收留孤儿,便好心给送过来的。 这件事情一直都是默默地进行着,知道今年大雪成灾赵祯才有耳闻,随后便让韩枫悄悄地去查看。韩枫不动声色的查访了两日,回来后如实向赵祯回报:“……事情就是这样的,这些孩子在余家庄生活,不但得以温饱,还能学手艺。女娃娃们里,心灵手巧的便学一些草编竹编,针黹女红以及厨艺等。蠢笨些的干一些浆洗,洒扫等粗活。男娃娃们有聪明好学的便在林氏祠堂的偏院里读书,林大人专门养了一个落魄的秀才教孩子们识字。没有读书天赋的便跟着村里的佃户们干点庄稼活。” “没有好颜色的女娃学习歌舞?”赵祯纳闷地问。 “没有。”韩枫摇了摇头。 “没有骨骼清奇的二郎们练武?”赵祯又问。 韩枫自然明白赵祯当初让他去悄悄查看的用意,忙躬身回道:“回陛下,臣亲自在余家庄里外查看过了,并未发现有习武之人。” 赵祯叹了口气,点头说:“看来是朕心胸狭隘了。沐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医者,胸怀仁人之心。” 韩枫低了低头没有说话。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在当朝,武将跻身朝堂的基本就是不参政。 这日天晴,林逸隽只带着一个药童乘坐马车出城去余家庄,刚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便被一人快马追了上来。 “林大人!请留步!”马上之人大声喊着,纵马上前拦在了林逸隽的马车前面。 林逸隽抬手推开马车的侧窗,探出半个脑袋,蹙眉问:“敢问是何人拦我的车?” 那人跳下马,上前来躬身行礼,沉声说道:“林大人,我是贤王府的,我家王爷请您速速过去一趟!” 林逸隽一愣,忙问:“是老王爷的病又发了吗?” 那人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是王妃的身体不好,王爷急的团团转,还请大人快些过去瞧瞧。” 林逸隽立刻吩咐车夫:“快!先去王府!” 车夫不敢怠慢,立刻调转了方向挥鞭子赶着马车直奔贤王府。 一踏进王府的大门,林逸隽立刻被人带去了蓝氏居住的院子,赵承泓早就等在那里,看见林逸隽他立刻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说:“沐霖,王妃近日不小心跌了一跤,见红了!孩子……你快看看孩子能不能保住!” 林逸隽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没看见那个汀儿,于是皱眉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嗨!连日下雪,门口的台阶上积了一层薄冰。都怪这些混账奴才们,这点事儿都办不好,王妃今儿出门滑了一跤……”赵承泓气急败坏的骂道。 “我先去看看王妃。”林逸隽一听这话就猜到了其中的原委,便再也不多问什么。 王妃蓝氏正焦急地躺在床榻上,见到林逸隽她都顾不得遮掩,立刻说:“林大人,求你一定帮我保住这个孩子,求求你了……” 林逸隽不敢保证什么,只说:“我先给王妃诊脉吧。” “求求你了,一定要帮我保住这个孩子……”蓝氏自从嫁入王府之后只生下一个女儿,身为正妃却没有儿子,又眼看着侍妾白敏姝为赵承泓生下儿子且母凭子贵进为夫人,她心中怎能不慌?现如今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她后半辈子唯一的指望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逸隽心里想着就当自己医术不精无能为力好了,眼前这个女人因为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去谋害别人腹中孩子的时候就应该遭此报应。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干咳一声,还是从药箱里取出了针包。 大约半个时辰的针灸结束之后,蓝氏腹中疼痛才止住了,人也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赵承泓见林逸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便猜到孩子是保住了,于是忙拱手道谢。林逸隽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说话。赵承泓立刻吩咐白敏姝:“快去准备一下,今儿留沐霖在家里用饭。” “王爷不必这般客气,我开个药方就告辞了。”林逸隽欠身说道。 “这可不行。今儿你说什么都不能走。”赵承泓拉了林逸隽从蓝氏这里出来便回了自己的内书房。 白敏姝早就带着丫鬟先过来一步,准备好茶点果品之后又带着人去厨房忙了。 赵承泓拉着林逸隽落座,一边亲手递给他一盏茶一边问:“沐霖,你跟我说句实话,王妃的情形怎么样?” 林逸隽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在下以为……的确不是很好。” 赵承泓立刻紧张地前倾了身子,问:“你的意思是孩子保不住?” “王妃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现而今才不到四个月的身孕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母体受损,孩子是很难康健的。这个道理王爷应是知道的。” 赵承泓闻言无奈地叹道:“唉!太医院的其他人也都这么说。” 听了这话,林逸隽低头喝茶,没再多说。 良久,赵承泓又不甘心的问:“沐霖,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林逸隽捏着茶盏沉思再三,方轻声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但请王爷恕罪,以我的医术,并不敢保证这孩子能足月降生。” “那这……”赵承泓立刻笑不出来了。 其实林逸隽早就诊断出蓝氏肚子里的胎儿本就不是个健康的孩子,就算是早产了也未必能养大。但这样的话此时是没法说的。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赵承泓,因为身为行医之人,就算有十分把握也只能说五分,更何况如今这事儿根本就没有把握。此时若是给赵承泓一点希望,只怕将来他会有十倍乃至百倍的失望。 林逸隽低头喝茶,赵承泓低头叹息。这沉闷的气氛上没有找到出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门帘被人掀起,白敏姝一脚跨进来也顾不得礼数,惊慌地说:“林大人,快,快去看看老王爷!” 赵承泓猛然抬头,惊慌的问:“父王怎么了?” “怕是,怕是……”白敏姝一脸焦急,却不敢说后面的话。 林逸隽二话不说起身便往外走,赵承泓随后跟上,出门时又回头喊白敏姝:“把药箱拿上!” 一行人急急忙忙的往松鹤堂赶,但还是来晚了一步。 赵承泓和林逸隽刚至院内尚未来得及进屋,便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嚎哭:“王爷啊——” “父王!”赵承泓猛地一愣,随后冲进了屋内。 林逸隽却止步于此,只默默地叹了口气。 · 贤王驾鹤西去的消息在一个时辰之后传进了赵祯的耳朵里,当时他刚好在回禁中的路上,当即便叫人调转了马车的方向奔贤王府。 当晚,主管礼部的官员便急匆匆赶来面圣,并递上了为贤王治丧的奏疏。贤王是先帝的胞弟,对赵祯又有养育之恩,他的丧事便于别的王爷不一样。赵祯又在丧事议程上做了一定的修改,把哀荣加重了几分,并对礼部拟定的谥号不满意,驳回让他们再多拟几个。 忙完了眼前的事情,赵祯缓缓地靠在椅背上,才感觉到彻骨的疲倦。全身都累,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酸痛,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他就特别地想念忘忧。 “陛下,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贵妃送了一碗杏仁酥来,您要不要吃一点?”张四平小声问。 赵祯有气无力的回道:“没胃口。” 张四平抿了抿唇角,又劝道:“膳房预备了陛下喜欢的羊肉羹,陛下多少吃一口吧?” 这回赵祯连话都懒得说了。 张四平玩空心思想着怎么劝呢,就听外面一声稚嫩的询问:“爹爹忙完了吗?” 哟!救星来了!张四平忙转身迎出去,朝着两尺都高的小娃娃躬身行礼:“小人见过公主。” “张先生,我爹爹呢?”灵熙手里提着个小食盒,仰着头立在门槛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张四平尚未来得及说话,殿内便传来赵祯的声音:“灵熙来了?快进来。别在门口吹冷风了。” “爹爹!”灵熙喊了一声,拎着食盒往里走,无奈她人小腿短,乾元殿的门槛又太高,就算手里没拎着东西她迈过去也是困难,更何况还有个沉沉的食盒。 “公主把东西给小人吧。”张四平忙要接食盒。 “不。”灵熙攥着食盒不放,却说:“你把我抱过去吧。” 宫里人都知道自从这位小祖宗会走路之后就极不喜欢让人抱着,此时张四平听了这话差点就喜极而泣了,于是忙答应一声,弯腰把灵熙抱进了殿内。 第310章 片刻闲天伦之乐 灵熙从张四平的怀里挣扎着下来便爬到了赵祯的膝头,然后把手里的小食盒吃力的举起来,说:“爹爹,这是我做的糕点,你尝尝吧。” 赵祯忙双手把食盒接过来,笑问:“你做的?身为国朝公主可不能夸海口,更不能说谎话。” “是我做的。”灵熙说完就嘟起了小嘴巴,对父亲的质疑表示深刻的不满。 赵祯看怀里的女娃儿不高兴了,忙笑着哄她:“咱们灵熙真是心灵手巧,这么小就会做点心了。爹爹真是欣慰。” “爹爹,吃。”灵熙再次把糕点送到赵祯嘴边。 赵祯轻轻地咬了一块,这是牛乳糕,奶香中带着蜂蜜的甜,且松软可口,是灵熙和灵韵两个小娃娃喜欢的点心。 灵熙看着她的爹爹吃了两口糕点却没有夸自己,便有些着急,于是低头把糕点上的葡萄干抠下来送到赵祯的嘴边:“这个好吃,爹爹吃。” “嗯,这个好吃。”赵祯嚼着葡萄干满意的点头。 “我做的。”灵熙眨着大眼睛邀功。 赵祯瞬间就明白了,这糕点肯定不是这丫头做的,只有这糕点上点缀的葡萄干是她放上去的。所以她才说这是她做的。于是他低头在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灵熙真乖,真能干!爹爹很喜欢。” 被父亲夸奖的小姑娘很是高兴,一拍手说:“娘娘照顾弟弟,我照顾爹爹。” 赵祯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住了,糕点哽在喉间竟咽不下去。极其有眼色的张四平忙递上茶盏,赵祯喝了一口茶把糕点送进肚子里,方问:“灵熙这话是听谁说的?” “娘娘说的。”灵熙又扣了一颗葡萄干塞进赵祯的嘴里,“爹爹再吃。” 灵熙嘴里的娘娘自然是她的母亲忘忧,这是规矩,后宫嫔妃只有皇后才能被公主皇子称为“娘娘”,就算是位份最高的贵妃也不行。 赵祯的一颗心被温柔地填满,他手上用力把灵熙放到自己的另一条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搂着乖巧的女娃儿问:“娘娘什么时候跟灵熙说的,爹爹怎么不知道呢?” “……”灵熙张了张嘴巴,费劲的说了三个字:“暮云观。” 赵祯了然地点头,问:“是灵熙前些日子跟娘娘住在暮云观的时候,娘娘说给你的,对吗?” “是的。”灵熙说着,又扣了一颗葡萄干送进了赵祯的嘴里。 就这样,父女两个人靠在椅子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一些闲话,灵熙把六块牛乳糕上的葡萄干都抠出来送进了她爹爹的嘴巴里。 为人父母就是这样,再苦再累,只要娇儿在怀,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此时的赵祯有女儿陪着,满心的烦恼郁闷都烟消云散,眼前只有娇女可爱的笑脸,心中想的便是城外暮云观里那个为自己孕育着新生命的女子。 因为寿王妃蓝氏要保胎,老贤王的丧事之上需要她出面料理的事情便落在了白敏姝的肩上。 赵承泓心里感念白敏姝的辛苦,便悄悄地同赵祯求了个恩典,把白敏姝从夫人的位份更进了一步,封为侧妃。这样白敏姝在丧事期间照应来吊唁的命妇以及安排内宅之事,也名正言顺了许多。然这件事情对蓝氏来说又是一重打击,更添了她心中的郁闷。 老贤王的丧事前前后后用了个把月的光景才算是过去。 眼看着已经是年底,汴京城里越发热闹起来。商肆店铺门口都挂起了灯笼,贴上了福字。各家的生意也因为过年而兴隆起来。过了腊月二十三,朝廷各个衙门便都封了大印,每个衙门口里除了留几个当值的人之外,上至宰辅下至皂吏都开始进入休沐期。 原本赵祯觉得可以趁这个空闲去暮云观住两天了,却不料这一早起来尚未用早膳,张四平便说两府大臣有事要上奏,在垂拱门外候着呢。 “这大冷的天,他们不收拾收拾回家过年去,又有什么事情上奏?”赵祯皱眉问。 “小人问过了,并无紧急军情,几位大人想要谏言陛下早日立后的事情。”张四平虽然犹豫,但还是照实说了。 “什么?!”赵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四平又躬了躬身,说:“两府大臣的意思是要年尾年初很多祭祀的事情,若中宫空悬,只怕与礼仪不合,怕上苍和祖宗怪罪。所以想劝谏陛下早日立后。” 不等张四平说完,赵祯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张四平硬着头皮躬着身子立在那里,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赵祯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一挥袖子说:“去告诉他们,朕身体欠佳,然他们都回去吧。” “是。”张四平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赵祯看张四平出去,又吩咐旁白的小内监:“去取了朕出门的衣裳来。” “陛下是要出宫吗?”小内监躬身问。 “怎么,难道朕不能出宫吗?”赵祯肚子里有火气,说话就不像平时那样温和。 小太监不敢再多说,忙去取了衣裳过来服侍着穿戴。 殿外传来女子的说话声,赵祯听不出说话的是何人,遂心里更加不悦,厉声斥道:“谁在外面?” “回陛下,是郭美人有事一定要求见陛下。”门口的小内监回道。 “朕没空见她!”赵祯扬声斥道。 “陛下!妾有急事求见!请陛下见妾一面吧!”外面的郭翠萍被内监挡路,索性大声呼喊起来。 “还请美人自重!您这般没规矩可是要连累家人的!”当值的小内监知道此时天子心情极差,本来已经战战兢兢了,见这人如此没规矩,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陛下!妾真的有急事啊!陛下——”郭翠萍不管小内监多么为难,只管扯着嗓子喊。 “你有什么急事?!”赵祯几步走到门口,冷冷的看着她,“说出来,让朕听听。若是胡搅蛮缠,你便领一个不尊宫规,冒犯天子的罪过吧!” “陛下!”郭翠萍上前两步跪在赵祯脚边,抓住他的衣袍下角哭道:“我姑母病重了!我母亲昨儿进宫来瞧我,说姑母怕是过不了这个年了!妾求您的恩典,准妾出宫一趟去看一眼姑母吧!” 赵祯不由得头疼,自从忘忧离宫之后,这后宫的事情便都交给了王樱,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找到乾元殿来。 郭翠萍看赵祯不说话,还以为他心软了,有委委屈屈地说:“其实陛下也该去看看姑母的,毕竟她也养了陛下几年,陛下少年时还叫她一声‘阿娘’呢。” “你说什么?”赵祯一愣,皱眉问郭翠萍:“老王妃并不姓郭,如何是你的姑母?!” “陛下难道忘了,妾的父亲跟老王妃是姑表姐弟。老王妃是妾的表姑母啊!这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更何况妾从小便养在姑母身边,跟姑母情同母女!如今姑母已经是弥留之际,妾若是不能去见她一面,不但妾此生抱憾,只怕姑母在天之灵也不放心……呜呜呜……” 听着这妇人的哭诉,赵祯的心里越发地烦躁。这些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也明白郭翠萍这个时候跑来哭这一场所为何事,于是呵斥道:“闭嘴!老王妃还健在,你再哭一声,将来老王妃驾鹤西去后,朕就让你给老王妃守墓,终身不得回京!” 郭翠萍立刻就闭上了嘴巴,毕竟终身守墓什么的,连自己的亲娘她都不愿意去,更何况一个表姑母。 恰好这时候张四平往前面去传话回来,赵祯便问他:“贤王府近日传太医了没有?老王妃的身体怎么样?” 张四平忙躬身回道:“回陛下,自从老王爷故去,老王妃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今日还没消息送进来,但小人早起听当值的刘太医说,昨儿两个太医在王府守了一日呢。” “你叫人去准备车辇,朕要亲自去瞧瞧。”赵祯说完转身往里面走,又补上一句:“去告诉贵妃,说她过于心慈手软让这些后宫之人把宫规都忘得一干二净,再这样下去,朕的后宫就成了菜市口了。” “是。”张四平忙躬身答应着,有皱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郭翠萍,弯腰说:“郭美人,这个地上凉的很,您请回去吧。” 郭翠萍想要去看老王妃是假的,她想要的不过是借着这事儿闹一闹,在赵祯面前露个脸而已。原本还想着皇后被废,自己好歹能有点希望的,可是这么久了,赵祯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样。深宫寂寞,这日子像是无边无际的漫漫黑夜一样难熬,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然而结果却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赵祯根本都不给她一个眼神,直接就把她丢给了王樱。而王樱这个人一向循规蹈矩,做任何事情都以宫规为准则。王樱知道,这次自己怕是真的栽了。 事实证明王樱也不是太傻,至少她此时此刻对自己未来的预见还是对的。当下,张四平找了一个自己的心腹,细细的吩咐他几句话让他去了凝萃宫。 赵祯的马车出禁中的时候,王樱已经派了十几个宫人把郭翠萍以及她居住的院子给看管起来了。不仅不许任何人出入探视,还把伺候的宫女内监们全都送到西京做苦役去了。 第311章 追寻农庄之遇 赵祯乘坐马车出了禁中,先去贤王府看望了老王妃,在王府用过午饭之后方出城往暮云观去。路上,赵祯贴着马车的窗子问随行的张四平:“现在萍香苑周围的护卫里面有朕的多少人?” 张四平忙躬身应道:“林大人向陛下奏请的是要把皇城司的人都撤掉。但宸妃虽然不再是皇后之尊,但依旧是大公主的生母,小人不敢大意。还留了八十人在四周暗中守卫。陛下放心,这八十人之前一直在西京当值,且一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宸妃和林大人不会发现的。” 赵祯轻笑道:“以沐霖的精明,怎么可能相信你把皇城司的人都调走了呢?” “陛下说的是。”张四平低声应道,“只不过是林大人对皇城司的人不放心,毕竟上次的事情责任在皇城司。” 赵祯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知道就行。说起来你这条命都是沐霖替你保下来的。” “是。林大人的恩情一直装在小人的心里呢,只是苦于无法报答。” “他也不图你报答,你只管做好分内的事情就罢了。”赵祯说完,直起腰身坐在马车中间去了。 一行人低调地出了城门,沿着官道逶迤而行,从暮云观的门口经过绕道萍香苑的大门前方停下。张四平摆好了踢蹬扶着赵祯从马车里下来。早有人先去扣门,门开之后赵祯一人进去,张四平一下所有人都留在了院外。 萍香苑周围暗中守卫的都是孙若雪的心腹,所以赵祯的马车还没到院门口她就收到了消息。等赵祯下车进门,她已经让姜兰带着缳儿等有宫籍在身的人都齐刷刷的迎出去。 “都起来吧。”赵祯懒得跟这些人废话,加紧脚步往里走。 孙若雪立在门外的廊檐下,见赵祯穿过垂花门走到跟前方徐徐福身:“臣妾孙氏恭请陛下圣安。” “忘忧怎么样?”赵祯问。 “一切都好。”孙若雪侧身闪开了门口。 好与不好只有亲眼见了才算。赵祯抬脚进屋,绕过那一道渔樵耕织双面绣四扇屏往忘忧日常起居的西里间。 忘忧正躺在床榻上面向里睡着,素色的被子搭在身上,隐约露出背部的曲线,依旧消瘦得让人心疼。 赵祯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儿,这个人的身形虽然跟忘忧相似,长发逶迤在枕边也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儿,于是他探身上前,伸手拉了这女子一把。 “啊——陛下恕罪!”女子忙下床跪在地上请罪。 “你是谁?!”赵祯勃然大怒,指着脚边的女子叱问:“皇后去哪儿?!谁给你的胆子睡在她的榻上?!” “这里没有皇后。只有宸妃。”孙若雪从容的进门来,至赵祯跟前,微微一福身,“陛下废后的诏书早已经昭告天下。如今中宫空悬,我朝没有皇后。” “孙若雪!你竟敢这样跟朕说话!是你把忘忧送走了吧?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设计的吧?”赵祯怒不可遏,指着孙若雪的鼻子吼道:“今日忘忧若是不出现在朕的面前,朕就送你去地下见林氏的先人!然后把这里——”赵祯长臂一挥把周身的一切点了一遍,“把这里夷为平地!” “陛下不必着急,不管她是皇后还是宸妃,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所以我绝不会害她。”孙若雪说着,低头吩咐白芷:“你先出去吧。” 白芷磕了个头,裹着被子退了出去。 “说吧,你究竟要怎样?”如果眼神能杀人,只怕孙若雪此时已经被赵祯的目光凌迟了。 “我带陛下去找她。请随我来。”孙若雪说着,转身去拿了自己的斗篷边往外走。 赵祯二话不说抬脚就追着孙若雪出去。孙若雪引着赵祯出了房门,出了院门,一直往外走。直到出了萍香苑的大门,赵祯才觉得有些不对,因皱眉问:“你这是去哪儿?” 孙若雪站在赵祯的车架旁边说:“陛下先请上车吧,到了就知道了。” 张四平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祯冷冷的扫了一眼孙若雪自行上了马车。孙若雪却侧身坐在车辕上,对张四平说:“走吧。” 张四平茫然的问:“去哪儿?” “我给你指路。”孙若雪半个字也不想多说。 于是就走。 一行人离开萍香苑又往西南的方向走了十几里路,远远地看见几十户房屋院落连成一片,像是一个农庄子。 “夫人,这里是什么地方?可安全?”张四平不放心地问。 “你带了那么多高手暗中跟随,还怕不安全?”孙若雪冷笑反问。 “夫人,你要体谅小人,毕竟……”张四平看了一眼车内,焦虑的无以复加。 孙若雪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张四平,问:“害他,我有什么好处吗?” “……”张四平咽了口唾沫,没再多说多问。 马车进了村口后一直前行,穿过十几户人家之后孙若雪指着一个比寻常人家的院子大几倍的院子说:“就在那个门口停车。” 已经到了这里,张四平索性更不会多问,按照孙若雪指的地方停了车,然后恭敬地把赵祯从马车里迎出来,并恭敬地提醒了一句:“陛下,小心脚下。” 赵祯低头看了一眼湿漉漉的碎石地面,又抬头看了一眼简陋却并不破败的木门,什么也没说。 孙若雪径自上前推开木门,引着赵祯一行人进去。 院子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院子里面也是冰天雪地。然而不同的是,院子外面的冰天雪地是一片肃杀之气,院子里面的雪地上却有七八个小炉子上炖着形状各异的砂锅药罐,每个砂锅药罐里都冒着热气,那丝丝缕缕的烟雾被冷风吹一下忽的就散了,但却叫人感觉到无限的温暖。这就是烟火气了吧。赵祯抬手揉了揉被冻到没有知觉的鼻子,问:“这是什么地方?” 孙若雪尚未回话,东厢房里已经冲出来一个三尺多高的少年。这少年警惕地扫了赵祯等人一眼,凑到孙若雪跟前小声问:“孙妈妈,这些人是来求医的嘛?” “娘子呢?”孙若雪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少年又不放心地扫了赵祯一眼,小声说:“在里面给小四扎针呢。” “好,你招呼这几位贵客去堂屋吃茶,我去看看小四。”孙若雪回头有对赵祯说:“外面冷得很,还是请屋里坐吧。” 此时赵祯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里多半也是个收留孤儿的地方。 少年引着赵祯进了正北堂屋,然后又去火炉上取了水壶添水,并客套地说:“这里地方狭小简陋,还请贵人不要见怪。” “你读过书?”赵祯仔细打量着这孩子,总觉得他的眉眼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把填满水的铁壶放在碳炉上,方回转了身子面向着赵祯回话:“并没正经读过什么书,不过似乎跟着先生在私塾混过几年,认识几个字罢了。” “你几岁了?”赵祯又问。 “贵人关心我,是我的荣幸。不过很抱歉,我爹娘死的早,我并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辰年月。今年大概七岁吧,也或许是八岁……谁知道呢。”少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又躬身说:“贵客且坐,我得去瞧着炉子上的汤药了。” 赵祯点了点头,待那少年出门之后便给张四平使了个眼色。 张四平明白其中含义,心里默默地盘算着该安排谁去查一下这孩子的底细,又想这位孙夫人做事实在是诡谲,这事儿怕也不好查。正在想着,忽然听见门帘一响,抬头便看见挺着肚子的忘忧被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扶着进来了,于是忙躬身行礼。 赵祯已然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忘忧的手,嗔怪道:“这么冷的天,你又是这个样子,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没事儿,挺好的。倒是陛下怎么能这般任性,居然找到了这里来。”忘忧看见赵祯自然也是欢喜的。 赵祯脸色一沉,佯怒道:“朕还不容易出宫一趟,到了萍香苑却看见扮作你的模样糊弄朕的白芷。你叫朕如何不心急?” “这事儿也是没办法——”忘忧拉着赵祯在拙朴的桐木茶桌跟前坐下,方解释道:“眼看着要过年了,总有人来敲萍香苑的门。我实在是懒得见他们,但有些人又推脱不掉,便叫白芷装作我的样子躺在榻上,糊弄一下那些人罢了。” 赵祯一听这话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说有人来敲门,都是些什么人?你都这样了,那些人居然还不死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嘛。”只要自己还在,只要中宫之位空悬,自己就永远没有清净的日子。忘忧笑了笑,看铁壶的水开了,便拿了帕子垫着去拎。 “别动。”赵祯按住了她的手顺便把帕子拿过来,自己去拎起铁壶倒了两碗白开水,看着木桌上的粗瓷碗,身为帝王地赵祯只觉得一种苦涩从心底涌出,连唇角都是涩涩的,无奈地叹道:“你让霂霖跟朕上了奏疏,让朕把皇城司的人都撤了。自己悄悄地跑到这里来吃这份苦……你这是为什么?” 第312章 来世不做红颜累 “六郎你怕是多心了。”忘忧把赵祯的手按在掌心里,微笑道:“我来这里真的就是想来帮帮这些孩子们。这些日子我哥哥因为嫂子胎像不稳的事情不敢随意出门,而我又想出来走走散散心,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这算什么一举两得?你怀着我们的孩子呢!怎么能跑到这里来,这若是……” 忘忧忙捏了捏他的手打断了他:“放心,孩子和我都好着呢。这几个月来一直精心调养,而且月份大了,孩子也已经稳定了。我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什么,我心里是有数的。所以六郎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的。” “可是我不愿你吃这样的苦,这些人应该由朝廷来照应,明日我就让户部多设几个粥棚,再在东南西北四城门之外建房子,把京城里外的流民孤儿都收容到那里去。” 忘忧心里知道国库吃紧,边地驻军的军饷辎重都勉强支应,遂劝道:“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天气就暖和起来了。等春暖花开,这些因雪灾失了家园的百姓们都重建家园准备耕种了,陛下又何必再折腾这些?” 赵祯默默地叹了口气,国库里有多少银子他自然是最清楚的。虽然说救济京城周围的灾民难民也不会有多难,但如今边关将士们的日子怕也不比这些灾民更好过。 忘忧看他神色抑郁,忙把话头扯开,问:“一路赶来,怕是已经饿了吧?我叫人烤了芋头,六郎要不要吃一个?” “烤芋头?”赵祯从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也无从想象那是什么味道。 忘忧朝外面喊了一声:“小九?” 之前招呼赵祯进屋的少年应声而入:“娘子,您有事吩咐?” “你去看看我烤的芋头,挑几个烤好的拿过来。”忘忧吩咐道。 少年躬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没多会儿功夫用一个秸秆编的浅口篮子拖着七八个大芋头进来。烤熟的芋头香味扑面而来,赵祯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忘忧结了芋头,又扫了张四平等人一眼,温和地对少年说:“你带着他们几个人去烤烤火吃点东西吧。” “是。”少年答应着,又对张四平说:“请几位随我来。” 张四平不敢动,只等着赵祯发话。赵祯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张四平才带着两个内监跟着少年出去了。 忘忧吹着热气剥了一个芋头递给赵祯,赵祯吃了一口,点头说:“绵软甘甜,味道还不错。” “六郎喜欢可以多吃一个。这样的东西宫里是吃不到的。”忘忧说着,又拿了一个芋头慢慢的剥着。 赵祯在吃完一个芋头的功夫里思量了一件事情,待吃完后拿了帕子擦手时,缓缓的问:“说话间就要过年了,咱们的孩子年后即将出生。你有什么打算?” 忘忧愣了一下,不答反问:“六郎这样问,是已经打算好了吗?”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思。”赵祯低头打量着忘忧,因为养的好,原本消瘦的两颊丰润起来,下颌依旧是莲花瓣儿一样的尖。俏挺的鼻子宛若凝脂,眉眼低垂着,温柔的目光专注于手中的那只烤芋头,炉火的暖光笼罩着她,给她美好的侧颜笼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而温暖。不知为何,赵祯忽然羡慕起那只芋头来,很想也那样被她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的对待。 忘忧侧身靠在赵祯身上,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缓缓地说:“我只想让他平安的长大。至于什么权势,什么富贵,都不必去争。人生一世长如客,名利富贵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他活得开心快活,就足够了。” “可是他是我们的孩子,生来就在这权势之巅,富贵中心。这一切又如何能挣得脱呢?” “之前六郎的旨意里已经说了,我是因为保不住龙胎才被废黜了皇后之尊。所以这个孩子是可以挣脱这一切的。” “你的意思是要等这孩子生下来,就带着他离开汴京城,远走高飞?” 忘忧感觉到那只箍着自己的手臂缓缓地收紧,耳边的声音也有些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那你之前答应我,‘等孩子生下来就回宫陪我’的话也只是敷衍吗?” “不,不是敷衍。”忘忧急切地抬头看着他,“六郎你要信我,我不会离开你的,今生今世我都会在你身边。” “那这个孩子呢?你那个时候是如何打算的?现在又想怎样安排?”赵祯继续追问。 忘忧抿了抿唇角,低声叹道:“当时,我是想把他养在兄长家里的。那样我随时都可以看见他,兄长也可以照顾好她。可是现在嫂子有了身孕,这件事情怕是要重新打算了。” 虽然赵祯已经想到过她可能会这样安排,但听了这话还是会有些不高兴。但此时此刻他即便心里不高兴也没办法发火,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作为孩子的父亲,我是不是也能为这件事情做打算呢?” 他这样说话,忘忧的心就软了,立刻说:“六郎千万别这样说,你已经很纵容我了。” “今日我去看了老王妃,她病的很重,怕是熬不过正月。”赵祯伸手烤着炉火,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火上轻轻地划过,反反复复,像是他内心的纠结。 “生老病死,是万物都逃不过的规律。我们都要学会放宽心。”忘忧柔声劝道。 “嗯,我知道。”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说:“大哥说,蓝氏虽然怀着身孕,只怕也是不大好。霂霖一直给她想办法保胎,但也说世事难料。我想,不管她那个孩子如何,将来生下来都不许声张,等我们的这个孩子出了满月就送到贤王府去交给大哥抚养。蓝氏那个人是指望不上的,幸好白敏姝跟你交好,再让孙夫人过去照料,你也大可放心。若是咱们想孩子了便可随时让白氏代他进宫,你觉得怎样?” 忘忧心里不舍,但细想赵祯的这番话也知道他是费了极大的心思。于是轻声说:“六郎让我好好想想。” “嗯,不着急。你慢慢想。”赵祯捏了捏忘忧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 当晚,赵祯的车辇送忘忧回萍香苑,然后在萍香苑宿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方回宫中。 因为老贤王的故去,宫中的新年宴也没有往日隆重。 新年之后便是上元灯节。花灯从汴京城里的街市一直绵延到城外的汴河两岸,往日宅在家里的年轻姑娘们竞相打扮起来,三五结伴跟在自家兄弟们一起出来逛灯会,城里城外,人山人海的,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有诗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随着春回大地,京城内外上至权贵之家下到乡野村民,都开始为自家儿女的婚配张罗起来。而那些为了国事操碎了心的大臣们也一再上书,要求新立中宫皇后。 奏疏送进来后赵祯看都不看,直接丢到乾元殿的角落里,乱七八糟的堆了几箩筐。张四平也不敢多问,每天晚上只等赵祯入睡之后才悄悄地码放到竹筐里,为了不让赵祯翻新,他还煞费苦心的找了半新不旧的青灰色葛布遮盖起来。 这日早朝之后,赵祯冷着脸回乾元殿。张四平知道自家主子被聒噪了大半日的光景,这会儿是最心烦的时候,遂不敢多说多问,只把一盏热热的香茶送到他的手边。 “真是岂有此理!”赵祯气呼呼的锤了一下桌案,把茶盏震得叮当响,“天不下雨,跟朕立不立中宫皇后有什么关系?!这些人这么能扯,怎么不去街市口说书去呢!” 张四平不敢对朝政之事多嘴,只躬身劝道:“陛下喝口茶消消气。龙体要紧,不要气坏了身子。” 赵祯沉沉地叹了口气,又问:“沈昔年呢,不是说昨儿递了奏疏要觐见的吗?怎么不见人影?” 张四平躬身回道:“回陛下,您昨儿让小人传了口谕给沈大人,让他晚膳的时候入宫。” 赵祯越发的烦躁,起身说:“这里太闷了,出去走走吧。” 张四平忙给出建议:“早起御花园的人说那片绿萼白梅开得极好,陛下不如去听雪阁那边走走?” 听雪阁里藏着赵祯和忘忧数不清的过往,一想到这个地方,心里的那份思念便越发缠得紧致。然而这世上多得是饮鸩止渴的人,赵祯身为天子也有不能自控的时候,于是点头应道:“那就去看看那片梅花。” 听雪阁的梅花年年开,今年雪大,梅花开得尤其好。 赵祯心里烦躁,出来散心自然不让太多的人跟着,只带张四平一个人随意走着,不知不觉便看见一树白梅从宫墙一角开出来。一个愣神之后,赵祯加快了脚步,尚未至听雪阁的门口,便听见里面有个女子在吟诗:“墙角初开春信至,风藏雪裹拒蝶知。东君沉醉南窗晚,蜡炬长燃月落迟。寂寞深侵凉玉骨,愁肠过断瘦冰姿。悲情最是无缘客,墙前墙里两不思。” 赵祯听得愣住,一时忘了抬脚进门。 “贵妃这首诗极好。我是自愧不如了。”那女子吟完了诗,不忘附上一句褒奖。 “论才学,我可比不上你。你可是咱们大公主的老师呢!”这是王樱的声音,赵祯是熟悉的。大公主的女老师?赵祯忽而想起忘忧曾经指了韩秋婳教导灵熙读书,只不过他因政务繁忙,早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罢了。 张四平心里想着贵妃既然在此,理应出来迎接,便要上前通报。赵祯忙抬手制止,以眼神示意他退下。便听王樱吟诵道:“春信雪梅香扑衣,一诗一词墙上题。轻狂不掩抒怀志,转瞬谁怜辛病疾。来已来,去又去,几番风来几番雨。来世不做红颜累,唱破香梅化成泥。” 听完这首词,赵祯忍不住摇头,心想这却不像是年轻女子的语气,倒像是暮云观里修行之人了。 “我这个是俗之又俗的东西,很该烧了。”韩秋婳轻笑一声从王樱的手里夺回诗稿,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王樱叹了口气,说:“大俗即是大雅。这世上有多少人被所谓的‘清雅’捆缚住了心性,一味地钻进了‘清雅’的牢笼里,穷其一生都出不来呢。” “你呀,怎么也变得老气横秋的了。”韩秋婳随之叹了口气。 “咳咳……”赵祯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里面的交谈。 王樱先反应过来,忙起身迎出来,见着赵祯急急地跪拜:“臣妾不知陛下驾到,失礼且失仪,请陛下恕罪。” 韩秋婳紧跟着出来在王樱身后跪下:“臣妾韩氏恭请陛下圣安,请陛下治臣妾失礼之罪。” 赵祯摆摆手,说:“好啦!你们既没有失礼,也没有失仪。是你们先在这里赏梅作诗,朕随意走走,一头拱了进来,又不让人通报,论起来是朕莽撞了。” “陛下宽宏,臣妾惶恐。”王樱低头说。 “哎呀,起来吧。”赵祯弯腰拉了王樱一把,叹道:“这也不是在朝堂之上,你们也不是那些迂腐的士大夫。就不必如此了吧!” 王樱和韩秋婳谢恩起身,然后侧身请赵祯入内。赵祯一眼看见青瓷花瓶里的白梅,点头叹道:“还是你们清闲自在,真是羡慕你们啊!” “这是韩县主刚做好的茶,陛下要不要尝尝?”王樱说着,双手奉上一盏香茶。 赵祯接了茶,点头赞道:“嗯,汤色碧绿,沫白如雪而经久不散,韩县主的茶艺功夫真是不错。” 韩秋婳欠身回道:“陛下心系万民,忙于国事。我们这些人便是在陛下的恩泽庇佑之下过安逸的日子罢了。” ( 第313章 选后临产在即 赵祯用一盏茶的时间认真观察了韩秋婳这个人。 韩秋婳是个聪慧的女子,又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对赵祯这种不做声色的审视自然是能感觉得到的。只是她从小接受的教养让她在帝王的审视之下依旧能镇定自若,泰然处之。 这晚,赵祯破先例在凝萃宫留宿。 王樱隐约猜到了什么,晚饭后便打发弄墨带着灵熙和灵韵去了偏殿。其他的宫女也都被遣到外面伺候着。 赵祯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王樱坐下,也没绕弯子,直接问:“你觉得,当朝官员家的女儿有谁是适合皇后的人选?” “若是论德行自然是韩家的韩秋婳合适。但是,她已经嫁过一次人了,怕是……” “这些都无所谓,我只是要一个合适的皇后。”赵祯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就像是需要一个称职的宰辅一样。” “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是不是只有中宫皇后立了,宸妃姐姐才能回来?” 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叹道:“我想把这一场纷纷乱乱的事情都平息下去,让该回来的人都回来。” “臣妾明白了。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为陛下做好这件事情。” “有劳你了。”赵祯看着王樱,又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陛下说笑了。臣妾是陛下的贵妃,也是您的臣子,为君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王氏一门都是朕的忠臣。朕一定会善待你的母族。”赵祯说完,起身说:“天色不早了,歇着吧。” 天子夜宿凝萃宫的消息在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后宫。 中书令夫人巳时进宫拜见贵妃的时候都听见了一些风言风语,于是在国礼参拜之后待贵妃把跟前的人都打发出去,她才婉言劝诫:“贵妃跟天子和睦相处是好事,可是也要管束宫中众人。这一大早的到处都在传天子夜宿凝萃宫的事情,这话到不了天黑就传到各个大臣的府邸去了,这可是有失国体的事情。”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记住了。”王樱忙答应着。 中书令夫人喝了口茶,又仔细看过女儿的脸色,叹道:“我看你的气色倒是比前几日好多了,可见帝王的宠爱是多么重要。” “母亲说笑了——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信任。”王樱笑了笑,低头给自己的母亲添茶。 “你父亲身居中书令之职,陛下对我们家信赖有加,你在宫中为陛下料理上下琐事,他信任你是自然的。”中书令夫人自信地笑道。 “母亲说的是。所以如今有一桩重要的事情才落在了我们的头上。” “哦?什么事?”中书令夫人纳闷的问,“那不成是为了中宫后位的事情?” “母亲果然看得透彻。”王樱又拿了一块点心送到中书令夫人面前。 “难道陛下要……” “母亲觉得韩国公府的大姑娘韩秋婳如何?”王樱打断了母亲的话。 “什么?”中书令夫人错愕的瞪大了眼睛。 “韩家姐姐端惠贤淑,自幼跟名师读书,最是知书达理的人。有她主理后宫,以后后宫里定然一片祥和的。我也不用这般每日操劳了。” “可是……住在暮云观的那位……” 王樱摇摇头,说:“母亲,宸妃姐姐的事情无需咱们操心。只是眼前这事儿还需要父亲用心去办才好。” 中书令夫人想了想,叹道:“我就是有些不服。” “母亲有何不服?”王樱笑问。 “论品貌,才华,德行,你哪一样输给韩家女?为何……” 王樱叹了口气,摇头说:“母亲怎么也糊涂了?父亲现居中书令之位,我当初连进宫为妃都饱受非议,又如何敢想中宫之位?难道母亲想要父亲和兄长都告老回乡耕田读书吗?” 中书令夫人忙自责道:“是我糊涂了,这话原不该说的。我只是替你不值罢了。” 王樱浅浅的啜了半口茶,缓缓地说:“若是父亲为陛下把此事玉成,我在陛下跟前自然也是有功的。况且我又有大公主养在身边,以后的日子定然没有什么风浪。我所求不多,不过是王家荣耀,余生安稳罢了。” “哎,你能这样想,为娘的就放心了。”中书令夫人欣慰的叹了口气。 当日,中书令王著听了夫人从宫里出来带的话,便拍案叫好。当晚便独自在书房筹谋了一夜,第二日又借着二月二的节日约了两个同僚至别院小聚,又把这件事情拿出来商议了一番。 之后的大朝会上,便由礼部的人首先提出中宫之位空悬已久对社稷不利,请天子早日立后。随后又有枢密院的史静明上书说镇国公的女儿韩氏秋婳端庄贤淑,知书达理,有母仪天下之德。 此言一出,整个庙堂都安静极了。 赵祯也不说话,只平静的看着殿中众人。 王著看众人都不说话,便率先表态支持。之后站在王著这边的人也都纷纷支持。令人诧异的是那些一向跟王著不和的官员们也都没有异议。朝堂之上出现了罕见的和谐。 赵祯猜到是这些人都着急给自己找一个人主理后宫,这才一个个的都没有意见,于是点头说:“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办吧。”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齐呼万岁。 接下来,由王著张罗,礼部的官员跟着参议忙活。唯有一人,初闻此事,如遭雷击,继而失魂落魄,痛不欲生。此人便是刘少奢。 这日刘少奢再一次在清风楼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宵禁了依旧赖在酒楼不肯走。 清风楼的掌柜无可奈何,恰好沈昔年从门口经过,见酒楼仍旧开着门,且里面还有人大呼小叫的,便进来看看是什么缘故。 “沈大人,您快帮帮小人吧。”掌柜的看见沈昔年像是看见了身佛菩萨一样。 沈昔年按了按掌柜的肩膀,默默地进去一手拎着醉酒的刘少奢就往外走,出门时从腰里摸了一块银子扔到掌柜的怀里。 “你干什么……你松手……你要把本大人弄到哪里去……”刘少奢张牙舞爪的闹腾。 “你他娘的老实点!不然把你送到开封府的牢里去过夜。”沈昔年咬牙骂道。 “沈昔年你个王八蛋,你敢骂老子?!” “骂你怎么了?惹急了我还揍你呢!瞧你这幅熊样,若是章宪太后还在,定然会狠狠地打你一顿板子!” “别跟我提太后,太后若是真疼我,我早就跟心爱的人双宿双飞了……” “就你这副德行,哪家的姑娘要是嫁给你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沈昔年一路数落着刘少奢,把他弄回了自己的家里,把他往书房的榻上一扔,喊了两个婆子来给他灌了一碗醒酒汤。 第二日刘少奢酒醒之后就告别沈昔年出京游历去了,之后再也没回过京城。 时光流转,春回大地,各种花儿次第开放。只是老天爷似乎是把所有的水汽都赶在冬天里化作了雪,自从过了二月直到四月,老天竟没有下过一滴雨。 春旱已经成灾,朝中官员又把这件事情归咎于中宫空悬之故。于是加紧张罗韩秋婳入宫之事,一些不怎么要紧的礼仪都节省掉,最后定为四月十六迎新后入宫。 韩秋婳即将入宫为后的事情早就在赵祯做决定的当天被告知了忘忧。对此事,忘忧并没有异议,只是替刘少奢惋惜。孙若雪听了这话倒是不以为然,说当初有人在蜂巢上动手脚的时候刘少奢就担着干系,一直没问罪是忘忧仁慈,哪儿还容得他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呢。 “这产期即将到了,这几日就不要去后山了。”孙若雪扶着忘忧在萍香苑里缓缓地走着。 忘忧单手拢着大大的肚子,笑道:“听上去你比我还紧张。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孙若雪好笑地摇头:“你这也不是头一次分娩了,该当知道这生孩子的凶险。再者,现在能有什么感觉?等有感觉的时候就是要生了。” “说来这事儿也真是巧,新皇后入宫的日子,跟我这产期倒是撞到一起去了。就是不知道这孩子是否能准时降生。” “男孩儿通常是沉不住气的。”孙若雪笑道,“我总觉得他要比韩秋婳要早一步。” 忘忧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又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叹道:“听说,陛下这几日在大福云寺斋戒祈雨,若是韩秋婳入宫之后老天依旧不下雨,不知道那些言官们又该怪罪谁呢?” “咱们不管那些闲事了。对了,给陛下配置的安神香已经做好了。”忘忧自从怀孕之后就不碰香料了,赵祯用的香囊只是她刺绣缝制,里面的香料都是孙若雪在配制。 “配好了就安排人送去吧。天气越发的热了,他自幼身体不好,畏寒畏热,每逢寒暑交替之时总不能安眠。这安神香对他就特别重要。” “好,明儿一早我让白芷跑一趟。”孙若雪应道。 “哎呦……”忘忧正要嘱托什么,忽然觉得肚子里一丝丝的揪痛,遂忙守住了脚步。 “怎么了?”孙若雪紧张的问。 “肚子疼了一下。”忘忧皱眉说。 “这就要生了?” “应该不是吧?不是还有七八天呢吗?” “都说了,男孩儿都是急性子!”孙若雪说着,朝着身后喊道:“快!准备起来!” 第314章 拒之门外 忘忧这里虽然不是头一胎,发动的也快,但却并不顺利。缳儿端着一盆热水从耳房出来,抬头便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竟布满了乌云,黑压压的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瞧着这天气真是吓人的很。”身后同样端着一盆热水的绫儿小声叹道。 缳儿舒了一口气,笑道:“现而今自天子至百姓都在祈求老天降雨,今日若能降雨,则是大喜大吉的兆头。这岂不整好应了那句云从龙,风从虎的说法?” “姐姐说的极是。” “快,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咱们可别耽搁了。” 午时的最后一刻钟,一道春雷在天际滚过。随之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萍香苑上空的乌云。雨点子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溅起的泥点子带着土腥味蒸腾而起。 “生了!生了生了!”姜兰高兴地从厢房里出来,对守在外面的林逸隽说:“舅爷,娘娘生了一个皇子!” 林逸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问:“大人如何?” 姜兰忙说:“娘娘累极了,看过孩子便睡着了。孙夫人让奴婢出来给您报个平安。” “好,好。”林逸隽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身后的雨幕,方又说:“乳母都是早就挑好的可靠人,但事关重大,还是要小心些。在孩子出满月之前,萍香苑的大门不许外面的任何人踏入一步。” 姜兰忙躬身应道:“舅爷放心,奴婢记下了。” 林逸隽指了指屋内,说:“你进去伺候着吧,叫乳母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瞧瞧。” “是。”姜兰福身答应着回了屋内,没多会儿功夫孙若雪亲自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出来了。 “快看看这孩子,眉眼跟他母亲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孙若雪小心地抱着大红襁褓给林逸隽看。 林逸隽一颗强硬的心被襁褓里娇嫩的婴儿软化,忍不住笑道:“果然跟紫苏小时候一样。” “给他取个名字吧。”孙若雪小声说。 林逸隽失笑,摇头说:“这孩子的名字哪儿轮得到我来取?” “怎么轮不到?这孩子身上有一半林氏血脉呢。”孙若雪那张千年寒冰的脸上带着微笑。 “可他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先取个乳名叫着就是了。” 林逸隽沉吟片刻,方说:“就叫实哥儿吧。春华秋实,虽然这孩子生在春天,但我们总希望他一生平安踏实,一切落在实处。” “实哥儿是个好名字。紫苏一定会喜欢的。”孙若雪点头称赞。 “我打发人去给天子送信,这边你要多费心盯着。紫苏产子的事情万不可透出去。”林逸隽叮嘱道。 孙若雪淡然一笑,说:“放心,里外三层的人都是我调教出来的。张四平打发来的那些人早就被我的人给盯住了。” 林逸隽自然知道孙若雪那么多年的江湖不是白混的,她仗着医术高超攒下的人脉如今都用在这里了。 赵祯得到忘忧产子的消息时,他人尚在大福云寺。 天降喜雨,原本独自在供奉着神佛的大殿里静坐祈雨的赵祯也至大殿之外感受春雨带来的喜悦,却见沈昔年披着蓑衣疾行而来,还以为朝中出了大事,于是忙问:“何事如此匆忙?” 沈昔年躬身跪拜,说:“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赵祯看了一眼身边的张四平,说:“进去说吧。” 沈昔年答应一声,起身跟着赵祯进了大殿。张四平很自觉地守在门口,并把廊檐下的人都打发到远处。 大殿之外大雨哗哗的下着,大殿之内,沈昔年再次跪拜在地,低声说:“臣恭喜陛下!” “恭喜?”赵祯愣了一瞬间之后便明白了沈昔年的意思,于是一把拉住了他,低声问:“忘忧生了?” 沈昔年用力的点了一下头,悄声说:“陛下有儿子了!” “朕有儿子了!”赵祯激动地捏着沈昔年的肩膀,转而担心地问:“忘忧怎么样?” “陛下放心,沐霖兄亲口对臣说的,母子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赵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转身朝着佛像拜了拜。 沈昔年也跟在赵祯身后向神佛拜了三拜,方说:“陛下若没什么吩咐,臣先告退了。” “等下。”赵祯抬手拦住了他,“朕要去看他们母子,你想办法。” “这”沈昔年很是为难,现如今的萍香苑可不是他的势力范围,那孙夫人的脸一沉,冷眼一扫,连张四平手下皇城司身手最好的人都无法靠近。 “怎么,办不到?”赵祯恼火地问。 “陛下,萍香苑的防卫是孙夫人自己负责,这是您亲口允许的。臣哪有什么办法?”沈昔年苦着脸摇头。 “朕也没说明着去!”赵祯早就后悔把萍香苑的防卫之权交给孙若雪了。 沈昔年挠了挠后脑勺,说:“要不您扮作香客去暮云观上香,然后让慧慈师傅帮忙?” “行,你去安排。”赵祯此时只想见到忘忧和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过程什么的都不重要。 沈昔年到底是有办法的,他跟张四平商议之后,带着几个身手极好的护卫悄悄地护着赵祯从大福云寺离开,乘一辆轻巧的马车绕路至暮云观。暮云观的人自然不敢把微服而至的天子拒之门外,只能恭恭敬敬的迎进去。 赵祯原本想着从暮云观进萍香苑会很容易,然却在门口被一个黑衣女子给拦住了,知道多说无益,沈昔年直接拿出腰牌令其让路,不料那女子却冷笑一声,直接挥剑便刺了过来。 “疯子!”沈昔年骂了一句忙护着赵祯后退了几步,斥道:“胆敢对天子动手,你是活腻了吗?!” “天子?简直笑话!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黑衣女子手中长剑一抖,指着沈昔年说:“识趣的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手中利剑不长眼。” 沈昔年扫了一眼那把利剑,只见寒光一抹,锋利逼人,便忍不住问:“恕我眼拙,这可是传说中的碧痕剑?” 女子冷笑一声,喝道:“既然知道这碧痕剑,还不快些离去?免得做我剑下之鬼!” 沈昔年无奈地看了一眼赵祯,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个人真的打不过,道理也讲不通,不如暂时离开。 赵祯心里却只想见忘忧,于是推开沈昔年上前说:“萍香苑里住的是朕的妻子,朕要去看她,乃是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档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朕知道你做不了主,不如这就去问问孙若雪的意思。” 黑衣女子仰头一笑,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见最大的笑话你说里面住的是你的妻子,有谁能证明?再者,我只是受人之托守这道门,不许任何人进去。什么你夫妻之间的那点事儿跟我有甚的关系?要我说,这么大的雨,你也别在这里废话了,有这功夫,不如换个门试试吧。” 赵祯气结,若是能走别的门,他们又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呢? “沈昔年!”赵祯低头喝了一声。 沈昔年无奈地抽出腰间佩剑,应道:“请陛下暂且到旁边避雨,臣今日就会会这碧痕宝剑。” 话音未落,沈昔年便跟那黑衣女子厮杀到了一处。刀光剑影把雨幕劈开斩断,水雾又重新组合在空中弥漫开来变成更细碎的水雾。 就在赵祯出现在暮云观跟萍香苑相通的月亮门口时,孙若雪就得到了消息。 此时忘忧正昏昏沉沉的睡着,刚出生的小婴儿被喂饱了奶正睡在母亲的身边,看着床上的母子二人,想起自己女儿分娩时的痛苦,孙若雪心里的那股怨气就越来越烈,于是对来报信的人说:“告诉七娘子,无论如何把那些人都拦在门外。” 被孙若雪称做“七娘子”的人是江湖高手榜上排名第七的女剑客,手中一把碧痕软剑纵横江湖难遇敌手,沈昔年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败,也败的毫无疑问。 “这里是清修之地,我不想开杀戒。你们走吧。”墨衣七娘把碧痕一收,冷冷的扫了赵祯一眼。 “陛下恕罪。”沈昔年握着半柄断剑跪在地上请罪,没办法,自己的武艺不行,兵器也不行,输得也算是心服口服。 赵祯皱眉看着墨衣七娘说:“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不必。你的手里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权势富贵对我来说不过粪土而已。” “”赵祯的心底升起一股从没有过的挫败感。 沈昔年顶着巨大的压力上前劝道:“陛下,天色已晚,雨也越发的大了,不如我们先去观中茶室避避雨再做打算吧。” 赵祯的脸色阴沉入墨,他不等沈昔年再啰嗦什么,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墨衣七娘见状勾了勾唇角,也回门旁的小屋里去了。 这晚,赵祯在暮云观后山之上专门供奉李太后灵位的小祠堂里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沈昔年端着一份素斋进来请罪:“陛下,臣试过了,萍香苑所有的门都有江湖剑客守着,算起来,这些人里面还就是昨天那位用碧痕剑的排名最低,最离谱的是正门那位,居然是江湖排名第二位的剑宗莫语莫大侠。臣无能实在是打不过他们。” 第315章 此身安处是吾乡(完结) 赵祯在暮云观住了一夜,第二天他还想叫沈昔年去想象别的办法,熟料沈昔年进来之后直接跪在地上请罪:“陛下,臣无能,已经分别去正门和后门试过了,臣初步了解,萍香苑周围至少有五个高手守着。就昨天咱们遇到的那个墨衣女子应该是这里面最弱的一个。最让人生气的是守在正门的居然是排行榜第二位的剑宗墨不语老爷子。我就纳了闷了,这孙夫人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怎么不去江湖上呼风唤雨,跑京城来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赵祯苦笑道:“江湖之人最看重一个义字,想必这些人都受过孙夫人的恩惠,一个身怀绝世医术的人到哪儿都能帮助人的。这些人欠她的人情就等于欠了她一条命,如今听她召唤也合情合理。” “陛下英明。”沈昔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赵祯落寞地叹了口气:“想不到朕这个天子居然连一个江湖上的医者都比不上。” 沈昔年一听这话身上的皮又绷紧了,忙躬身请罪:“臣无能。” “你这意思是朕这次是见不到忘忧了?” 沈昔年斟酌着劝道:“陛下,孙夫人不松口,咱们真的进不去门。而且咱们这次是悄悄过来的,如果再耽误下去,朝中的大臣若知道陛下在此逗留是为了宸妃,恐怕弹劾宸妃的奏疏又要满天飞了。陛下” 赵祯心里万般憋屈,但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一甩袖子说:“罢了,先回城。” “是,臣这就去安排。”沈昔年答应一声麻溜儿的跑出去了,生怕多耽搁一会儿这位就改了主意似的。 赵祯说要回城,但回城之后并没有回宫,而是悄悄地去了贤王府找赵承泓去了。 说来也真是巧的很,赵承泓的正妃蓝氏这几日身体一直不好,三四个太医在王府守着,依旧没有保住这一胎,凌晨五更时分早产,孩子生下来就孱弱无比,只活了两个多时辰便没了声息。 赵祯来的时候赵承泓正伤心垂泪,迎接圣驾的时候眼睛都红红的。 “大哥这是怎么了?”赵祯纳闷的问。 赵承泓牵着衣袖擦了擦眼泪,把事情的原委跟赵祯说了。赵祯忽然觉得自己成了幸运的哪一个,又未免一阵戚戚然,劝道:“王妃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三灾八难的,太医们已经尽了力,大哥不要太过伤心,还是要保重身体要紧。” “多谢陛下宽慰,陛下为国事操劳已是辛苦,臣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让陛下牵挂,实在是该死。请陛下降罪。”赵承泓忙躬身请罪。 “大哥莫要这样说,快起来。”赵祯伸手拉了赵承泓一把。 赵承泓忙又躬身说:“谢陛下,请陛下入内奉茶。” “好,朕是有事儿要跟大哥说。”赵祯和赵承泓携手进了书房。 沈昔年抬手拦下打算跟进去服侍的下人们:“陛下有要紧的事情跟王爷商量,诸位还请到院外候着吧。” 王府的下人都是懂规矩的,当下也没敢多吭一声,都到院门外面候着去了。 沈昔年亲自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赵祯在屋里跟赵承泓聊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走的时候,赵祯把在王府当值的几个太医一并带去了大内禁中。 随后,赵承泓把白敏姝叫到书房,细细的吩咐了几句。白敏姝当日便把蓝氏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封了口,远远地打发到农庄上去了。然后又以侧妃的身份亲自服侍蓝氏起居,对外只说一定要保住王爷的嫡子。 所以蓝氏早产失去孩子的事情随着赵祯离开王府,便被抹了去,像是从未发生。蓝氏没有早产,孩子还好好地在她的肚子里。 一个月后,贤王府传出蓝氏产子的消息。天子听闻之后十分高兴,让刚刚正位中宫的皇后预备了双份的赏赐送去了贤王府,并为孩子赐名宗实。 孩子满月这日,贤王府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满月宴。韩皇后带着灵熙至王府庆贺,整个汴京城的夫人娘子们即便不能来祝贺也都送来了贺礼。这一日,贤王府真是权贵云集,热闹到了极致。而在这一片热闹之中,最出风头的不是宗亲贵族的谁,而是林逸隽。 “诸位都知道,我家的王妃这一胎怀的实在是艰难,太医们一个个都来看过脉,没有一个人敢保证这孩子能顺顺当当的生下来,幸亏了林大人若不是林大人倾力相助,可就没有今天这满月宴了!今天本王必须好好地敬林大人几杯。”赵承泓说着,亲自把酒杯端起来送到林逸隽的手里,“林大人,万分感激。” 林逸隽谦虚地笑了笑,说:“王爷过誉了,我不过是尽一个医者的责任罢了。” “与您,这是医者的本分,与我们则是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本王会铭记于心。”赵承泓说着,又拿了酒壶亲自为林逸隽斟满酒。 在座的众人见状,一个个纷纷举杯向林逸隽敬酒。林逸隽喝了几杯之后便借口更衣躲了。 在贤王府热热闹闹的办满月宴之时,赵祯带着沈昔年悄然出宫至暮云观,敲开了萍香苑的大门。 此时已经是六月天气,忘忧生了孩子之后做了个双月子,身体养的极好,之前生灵熙时落下的毛病也被孙若雪调理好了。如今的她正如一朵盛放的牡丹,经历了严寒霜冻,傲视着百花而盛放,无须华服彩妆,只自带一种雍容华贵,从头到脚都上下都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彩。 “忘忧”赵祯站在十几步之外,看着弯腰摆弄一株花草的素衣女子,竟有些不敢靠近。 “六郎快来。”忘忧笑着看了赵祯一眼,招手说:“快来看看这是我新培育出来的紫珠草。” 赵祯这才迈开脚,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身边。 耳边是古刹钟声梵音空静,面前是庭院深深花木葳蕤,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然而一别百余天,再相见竟像是隔了一世。他有些不敢靠近她,又无比渴望地想要靠近。 可等到真的靠近了,他又不敢伸出手把这个自己渴慕了许久的人拥进怀里。 “六郎,你看。”忘忧指着碧绿枝叶间浅绿带紫的小果实,欣喜的给赵祯看:“我精心培育了八个月,它终于结果了。” “真好看。”赵祯称赞着紫珠果,眼睛却盯着她的侧颜。 忘忧轻笑道:“然而好看的东西未必美味。这个果子辛辣无比,是治疗血瘀的一剂良药。” 已经将近午时,热辣辣的阳光从梧桐树的枝叶缝隙里照下来,威力依旧不减。赵祯用帕子擦了擦忘忧鼻尖细细的汗珠,又牵了她的手往屋里去,且笑道:“这世间把药材当花卉伺候的除了你也没几个人了。好了,我一早起来就往这里赶,早饭都没吃。你这里有什么东西能果腹的?” “有早起蒸的莲蓉糕,六郎可喜欢?” “喜欢。你这里的吃食我都喜欢。”赵祯拉着忘忧在窗前的榻上落座,又仔仔细细地把眼前人打量了一遍,方叹道:“看你这气色,我也算是放心了。孙夫人真是了不得,竟把我挡在门外两个多月。” 忘忧无奈一笑,解释道:“她也是怕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六郎瞧在我的面子上别怪她。” “怎么会?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再者,她把你照顾的这么好,我心里着实感激她呢。” “六郎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陛下,请用点心。”姜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碟子莲蓉糕,一碟子荳蓉酥,还有两碗杏仁茶。 “去收拾一下随身用的东西,午饭之后你们便随朕回宫了。” “”姜兰没敢应声,只悄悄地瞄了忘忧一眼。 “去收拾吧。只捡着随身用的带上就行了,那些用不着的以及粗笨的东西且放在这里,兄长自会打发人过来看管的。”忘忧微笑着说。 “是。”姜兰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 “六郎终究是晚来了一步,我们的孩儿一早便被送去贤王府了。我不放心,让阿娘跟着去照顾了。此后,她都会替我寸步不离的守着我们的实哥儿长大成人。”忘忧拿了一块莲蓉糕送到赵祯的手里。 “我知道。这样安排很好,孙夫人这样缜密的人在王府照顾孩子,他一定能平安长大。将来,朕这皇位也是他的。” “不,他既然没有皇子的身份,自然就不能” 赵祯抬手打断了忘忧的话:“好了,这是以后的事情,现在说还是太早了。” 忘忧点点头没再多说,她心里想着即便自己会再次回宫陪在他的身边,也不会再跟别的女子争宠。他会有别的妃嫔,自然也会有其他的孩儿。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孙若雪接手安神香的事情之后,赵祯便注定再不会有第二个儿子。事实也是如此,此后的岁月里,后宫娘子们不乏有孕着,然而三公主四公主最后到十公主,十一公主,终究再也没有一个皇子降生。 赵祯在萍香苑用过午饭之后便带着忘忧离开,两个人同乘坐一辆车辇回到大内禁中。 车辇进宫门的时候,忘忧忍不住伸手先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此时正是晚霞满天的时候,巍巍皇城被霞光映照着,像是笼上了一层闪金的红纱。 “真美。”忘忧忍不住叹道。 赵祯微笑问:“你什么时候喜欢看晚霞了?” “我是说皇城真美。”忘忧放下帘子坐回来。 “哦?可是我记得以前有人说着偌大的皇城像个金丝笼。” “金丝笼又何尝不是家呢?” “家?”赵祯轻轻地重复着这个字,心底升起无限柔情。 “是啊。”忘忧靠在赵祯的肩上,轻声说:“在萍香苑住的这些日子,我明白了一件事。” “嗯?什么事?”赵祯伸了伸手臂用自己宽大的袖子罩住了怀里的人。 “外面的天地再大,山水风景再美,没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心也总是孤独的。小时候总听暮云观里的师傅说那些香客求这个求那个总是不知足,说他们是这山望着那山高。之前不懂,现在才算是真的明白了。人生在世,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舍弃一样,爱与自由,无法兼得。在我们的孩子降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终于做出了决定今生今世,我不再贪恋宫墙外的千山万水,我只求跟心爱的人相守到老。” “好,真好!”赵祯把忘忧紧紧地搂在怀里,“从今日起我们便相守到老,生同衾,死同穴。” 忘忧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现在已经不是中宫皇后,她可以做宠妃,但死后只能葬入妃陵,所以两个人生同衾倒是容易,死同穴却不可能做到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数十年后她比赵祯先走一步,赵祯竟扛着满朝大臣以及皇室宗族的压力,追封她为皇后。这一日赵祯许下的诺言也算是没有落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